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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跟着父母搬过好几次家,那些每一处住过的地方都像一幅幅画面雕刻在了脑子里。最早我们家住在东旗营 35 号,我的爷爷奶奶曾住在那里,不过在我出生前好多年他们就已经离世了。那个院子很大,住着很多户人家,院子里有一座庙,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树,树干上有椭圆形的树洞。记得有剃头的挑着担子来到院子里为人剃头。
第二个住过的院子是位于仓平巷的平安里 3 号。平安里是一个胡同,纵深大约有一百米,胡同的两边有院子,一共是十二个,每个院子里都有年龄相仿的孩子,所以玩起来一定是不亦乐乎。3 号院是右边的第三个院子,有两扇很厚的木头门。紧挨着院门的是李家,与他们隔着一堵墙的是赵家,正房里住着张家,拐角里是王家,我家住在赵家的对面。张家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叫大毛,二毛,三毛和四毛,大毛二毛比我大,三毛四毛比我小。院子里的房子都很老了,有一年下连阴雨,我家的房子漏得不能住了,就搬到父亲的学校去住,但是有些家具没有带走,后来房子修好后,叔叔就在那里结婚,他住在那里时,我去过,可是却没有见到老街坊,他搬走后,那房子就空下了,后来叔叔把它租给了人。
回国前,我向母亲问起平安里,母亲告诉我说平安里还在,仓平巷里就那儿没拆了,那里多是私房,所以谁都拆不起。我听了心里暗自高兴,因为我企盼它不要被拆掉,那里有我童年纯真烂漫无拘无束的笑声。每次想到平安里,我就会想到女女和凤儿等小伙伴,我好希望平安里平平安安,不要轰然淹没在城市飞速发展的风中。
回国后的有一天,吃过晚饭,挽着母亲的胳膊下楼散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仓平巷,只见已是面目全非,我对母亲说:“妈妈,我想去平安里 3 号看看。”母亲说:“去干什么?人都不认识了。”我说:“就是想去看看。”母亲拗不过我,被我扯着向胡同里走去。胡同的地面上铺上六边形的砖,不再是土路了。我们先经过左边的十二号院,那里有我一个小学同班的男同学,姓孔,他的妹妹就是凤儿,我和他却很少说话。他是左撇子,上课时老师总是纠正他。后来每当看到这种做法不利于孩子的正常发育时,我总是会想到他。
右边第一个院子是 1 号院,里面曾住着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2 号院子住着一户人家,那个妈妈生了四个儿子,老三是我的同学,个子不高,非常机灵。然后左边是 11 号院,我的好朋友女女就住在那里,院门不大,有个很细长的过道,然后才是院子,我在女女家听过她的父亲给我们讲 “西游记”,从那里我第一次听到铁扇公主火焰山白骨精孙吾空。他的父亲不是专业说书的,但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让我们屏神静气,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此时,那个过道还是那个样子,两面是高耸的墙。我和母亲站在那里望了望,然后,走进斜对面的 3 号院。 3 号院变化很大,加盖的厨房把院子挤得那样窄小,那可是我可以和小伙伴们跳皮筋的院子啊,可现在,我和母亲两个人要紧紧挨着才可以走过。原来赵家住的房门内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在说话,从口音可以知道不是城里人,她们看到我们也没说什么。我和母亲停在曾是我们家的房子前,门是锁的,里面是黑的,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旁边隔出的一个小房间搭着门帘子,我们赫然发现那里面放着我们家的一张大床,此时上面躺着一个婴儿,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坐在床边在逗那个孩子。他们通过门帘看到我们,问我们干什么,从口音也可以知道不是城里人。母亲说:“那是我们家的床,我们在这个院子里住过。”正说着,从正房里走出一个中年的女人,她问我们:“你们找谁了?”我和母亲看过去,我不知道母亲怎样感受,我感到我的眼睛潮了,心跳也快了,那是三毛。三十多年没见了,尽管眼前的这个人比小时候多了一副眼镜,有一头显然没有认真打理过的灰白短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叫了一声:“三毛。”她的眼睛睁大了,瞬间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说:“是姨姨和姐姐。快,快进家里坐。”
我和母亲进到三毛家,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家,寒暄过后我开始打量房子。房子里的陈设和三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来的土地变成了水泥地面,靠墙放着大床和不同的箱子,靠着箱子放着自行车,脸盆也放在地上。家里让人唯一感到与时代接轨的是一口箱子上的一台电脑,我们进去时,三毛的儿子正在电脑上玩。三毛讲了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父亲也身体不好了。我和母亲坐了一会儿就和三毛一家道别了,三毛一直把我们送到院门口。
几天后,我有事又去过仓平巷,碰巧看到三毛从公共厕所里出来,走到路边,那里有一个低矮的木板车,上面放着两个水桶,桶里装满了水,她弯腰捡起地面上的绳子,拉着车拐进平安里,路面不平,桶里的水被晃了出来。这次我没有叫三毛,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回到美国后,母亲在一次电话里说:“现在又大面积拆迁呢。”接着向我详细描述了要拆迁的区域,平安里被划在这一巨大的区域内,要拆的还包括那些平安里周围业已盖起的楼房,我想,这次平安里肯定是不得平安了。现在留存的胡同已是微乎其微了,那黑灰色的砖和瓦,那雨后泥泞的路,那斑驳的院门,见证过多少岁月风尘啊,而这些随着胡同的拆掉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感到内心深处的痛。与此同时,我的眼前晃动起了三毛拉水的背影,知道如果胡同拆了,三毛应该能分到楼房,她就不用再拉水了,我又感到了一丝丝的安慰。生活啊,总是这样,让我们不能两全, 这让我唏嘘和感慨不已。
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的,尽管并不富裕,但在“大人们”呵护的天空下,不必操心“大”事情,只要有的玩就好了。我要能回到童年就好了。
文风怡淡,意境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