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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鹤: 小谈道德天尊之一

(2008-05-10 20:18:01) 下一个

               人们常以“三教九流”为贬义词,实则不然,此三教者,“儒”“道”“佛”也。称“儒”为教,未免有些牵强。但是因为它对中国人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故不得不以“教”来突出它的重要性。佛教自不必说,然众所周知,佛教源于天竺,本非中土大唐之物。故在此三教之中,唯有道教是真正的中国宗教。既然谈到了宗教,就免不了要谈及创始人,譬如耶稣、释迦牟尼、或是穆罕默德云云。道教的开山祖师姓李名耳了,世称之为老子,或是老聃。
        西方人崇拜神,而中国人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神。自古以来,中国人除了信自己的祖先以外,唯一肯去信的也就是“仙”了。然而,“仙”并不等于“神”。区别在于,“神”是凡人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而凡人却可以得“道”而登“仙”,所以中国的“仙”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境界。再看这三教,儒教信仙吗?非也;佛教信仙吗?亦非也;“仙”,得道者也,故唯道教信之。而道教众仙之中以“三清”为尊。三清者,一曰元始天尊,乃开天辟地之盘古所化也;二曰灵宝天尊,乃混沌灵元之气所化者也;三曰道德天尊,世又称太上老君,乃凡间圣哲老子所化也。纵览诸子百家,孔子虽名垂青史,为万世师表,终不过称之为“至圣先师”;庄子虽倜傥逍遥,放荡不羁,亦止于“南华真人”;墨子、荀子、孟子、韩非、孙子云者,独善“人道”,虽有盛名留于后世,然何处能及前者三乎?唯有老子一人修道登仙,号“道德天尊”,足见其不凡之处。
        哲学大师冯友兰曾讲:“任何一种大宗教,其核心部分必然有哲学。”小生不才,以此文略谈老子之道家哲学。行正文之前,循故例再撰一诗,见笑见笑。

楼台坐化绝尘念,著经函谷五千言。
功名利禄何足道?无为顺命自登仙。
争巧恶下人必怨,韬光养晦世孰嫌?
探赜索引清静所,尨眉皓发觅虚玄。

 

罪祸之巧:

        古人十年寒窗苦,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时。今人亦不必说,高考、雅思、托福等等考试鱼贯而出。 “功名利禄”四字,不知使古今多少文人墨客为之低眉折腰,而“守拙归田园”者鲜矣。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追求幸福生活有错吗?然不免落了窠臼,是以与市井之臣同流。殊不知人生如梦,正所谓其生之时不若其未生之时,是故名利对于神人、仙人来说,不过如浮云掠过,飘散后不留一丝痕迹。仙人逍遥于世间,自不为此桎梏所羁绊,何者?以其可“守素避巧”也。
        老子曾将“巧”与“素”、“实”与“虚”、“内”与“外”等等合而论之。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端着水杯行走,难免会洒出一点。如果是端着盛满了水的杯子,则很难做到一滴不漏;而若果是端着一杯将满未满,盛了八成水左右的杯子行走,相较于前者,则容易得多了。是故老子说:“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换句话说,也就是您倒水的时候不如多留些余地,免得洒。我们还知道,刀磨得越利,也就越容易折断。所以把刀磨得太快,反而会影响它的使用寿命,是以老子又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杯子是用来盛水的,然“持之”太“盈”,反减之也;刀是用来砍东西的,然“揣之”太“锐”,反毁之也。由此观之,孔子所讲的“过犹不及”,不正是儒道两家的共同格言吗?《易》:“天下殊途而同归”,老子的这个理论与后来儒家的“中庸之道”不谋而合,不过,《中庸》一书洋洋洒洒近千字,而老子却只用了寥寥八字便道出了其真谛。仙人妙笔之神,可见一斑。
        若说前两者只是一些客观而常见的自然现象,属于“形而下者”,其作用不过是用来研究所谓“形而上者”的道,说白了也就是西方人从哲学中分支出来的,用以便于理解、认识真理的方法——自然科学,这岂是“仙境”所止?所以,老子从看得见、摸得着,即所谓具体的表象走向了看不见、摸不着,即所谓抽象的本质。自此,由知性转换为理性。从而言曰:“金玉满堂莫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形而上者了,因为它所阐述的是“天”与“人”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内在联系。这只是纵论。老子将他从水杯与刀中所领悟出来的道理,巧妙地安插在人们所最看重的“名”“利”之上,其实这也应当是科学研究与哲学真理之间的关系。闲话少说,《易》云:“谩藏诲盗,冶容诲淫。”正所谓强积而盗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发家致富之人,虽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甘肥脆味,然镇日临深履薄,战战兢兢,生怕已得之财不翼而飞。此类之人,虽无贫贱之忧,却亦不晓世间真乐,怎如中人活得潇洒、痛快呢?此所谓“自遗其咎”也。然则老子所说的“莫能守”并不直接等同于“失”,而是未至之“失”,而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恰恰是最让人烦心的。所以说“金玉满堂”,虽能令人享受,但不能给世人带来快乐,而且还会使人烦忧。此“利”之罪也。
        至于“功”者,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古以权盛而身败家亡者,岂可计哉!盖如强秦之相,李斯;大汉之将,韩信;晚明之宦,魏忠贤;满清之王,多尔衮;……此人得意之时,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青史留名。然“狡兔死而走狗烹,飞鸟尽而良弓藏。”韩非子云:“诸侯之太贵,主上之祸也。”故此人多死于非命。纵有一世英名,又有何用?此“名”之祸也。呜呼!如陶渊明之士者,亦鲜矣!倘若此人皆能做到“功遂身退”,则成功名之美亦保身家之全,徒得天所馈赠之功名而又不失其身,“功遂身退”实乃“功成身全”,此之谓真得。
        名利二者,凶器也。虽巧,亦无补也。故不若守素。


恬静之素:

        老子在讲完“过巧”、“过盛”之后,又将虚与实相结合,道:“然埴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户牖,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道德经》篇幅并不长,统共五千余字。而在这里,向来咳唾成金的老子连续用了好几个“当其无有”,难道是仙人疏忽了?或是其中暗藏着玄机呢?小生斗胆以鸠拙之才,愿粗论之。
        诚然,还是先从具体入手,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子说咱们生活中的这些器皿,譬如说天天都用得着的锅碗瓢盆,很常见,并非是什么稀罕物,然而人没有它们就没法做饭、喝水。而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为何能用来盛放食物与水呢?老子讲了,“当其无有”,即其中空的部分,是器皿之所以能用也,亦乃人之所以补五谷之气而强魄健体者也,是故为“器之用也”。而后老子又举了下一个例子,即“凿户牖”。我相信不论是古代的房屋,还是现代的建筑,纵然外观如何变换,而有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那就是门窗。咱们和庐山道士一样,都是凡夫俗子,不可能穿墙而过。所以我们需要在墙上凿开个“门”,用它中空的部分。人们生活需要充足的阳光,那我们接着凿,让阳光尽可能地洒进屋里,于是我们又有了“窗”,用的也是它中空的部分。看看四周,你现在身处的位置,不也正是一个纯粹的中空环境吗?这空间也许是在你的家里、或是办公室里、抑或是大自然里,这都也是老子所讲的“当其无有”。仙人继而转入抽象,“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者,有形也,即物质之流,如器皿之质地,房屋之墙壁,“利也”,非“首”价值,而是建立在“首”价值之上的价值。譬如筑墙,必先有地基,而后墙成。在这里,“地基”则是“首”价值的所在,而“墙”是在以“地基”为前提下而存在,继而产生其价值,也就是因前者有意义而随之有意义的价值,是故老子称之为“木之曲头者”也。无者,虚也,即“当其无有”。不难想到,人为什么要烧制器皿、为什么要开门户,自然是为了“用”,而“当其无有”正是其用处所在,是故所谓虚无者,乃物之“首”价值也。若将虚无之理映射到人道之中,则是道家所一贯推崇的清静无为了,这是抽象境。至于具体境,则需借以实物。与此德最相仿的形物,那便是水了。
       老子认为,世间最有德行的方物便是水了,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也。”善哉善哉!水是多么虚静啊!你看那水,它无所不在,天空中的云是水,山颠上的雪是水,江海里的浪更是水。且天下万物都离不开水的滋养,然水总是静静地流淌着,示人以谦逊而内敛、柔弱而持恒的形象。它也从未自夸自伐,恃功而骄。老子曾讲:“圣人之能成大,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而这,恰恰也形于水德之上。水之至广大者,江海是也。江海之能成大者何?老子对曰:“江海之能成百谷王者,以其善为下也。”呜呼!“为下”,或是低调,这不正是圣人之所以为圣,江海之所以为大的原因吗?水德以虚静内敛,然后成大,是故圣人应效之。
       老子又说,水还是无争的,天山上倍受俗众赞颂的白雪是水,而地沟里屡遭世人唾弃的死水难道就不是水吗?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世人眼中,低处似乎就意味着贫穷,卑贱,或遭人冷眼,等等,不在话下。是故众人恶居于低下,而后才知上走。然如是我闻,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看看地沟里的水吧!它甘居于低下而不怨,安乐处顺,任凭自然,孔子言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水德亦以无为自然,应命而行,不恶下则己无怨,不争上则人无尤,是故        圣人亦当法之。老子从水中参悟玄珠,得虚静无为之理,故誉之曰:“几于道也。”


“三”的哲学:

        中国人干什么都喜欢“三”这个数,如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再比如天地人为三才;孔子将人分成君子、中人与小人;四大名著中也有一部《三国演义》。再比如开篇所讲的三教,以及道教的三清,正所谓“无三不成事。”这是不是在传递给我们这样一个信息呢?中国人“三”的哲学就是:凡事决不会只有两种结果,解决办法也绝非但选其一。故只知道“对错”、“高下”、“贫贱”云者,其行事必然会略显刚猛、冒失,形象地说,就是比较“二”,境界还不是那么高。只有懂得了“三”,才能够成人成事。所以说在中国文化中,甚至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经常地会带有几分哲学色彩,而这绝非故作深沉,当然,人类亦无法故作此类之深沉。因为它是由敦厚的文化与悠久的历史一点一滴酝酿而成的,这可做不了半点虚假。此乃中国哲学之特点。
        哲学虽源于西方的古希腊,而有趣的是,西方哲学缔造者,即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及亚里士多德,其生活年代正巧与中国的圣人们是一样的,都在公元前500到300之间,而所处的纬度也都在北纬30度附近。造物者是不是以此试图告诉人类些什么呢?小生就不得而知了。学过哲学的人都知道形而上学。然而,马克思主义者所定义的形而上学并不是真正的形而上学,只是以攻击唯心主义以及传统哲学为手段,从而稳固其唯物辩证法。这个形而上学其实已经违背了其本初的意义,是故不在话下。本文所指的形而上学是广义的形而上学,有些学者认为形而上学与本体论是等同的,我以为此亦无伤大雅。足下皆为智者,是故请勿反诘小生于此等无益之处。
        在《形而上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把人类的知识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根本也,即形而上学,乃万物之源;第二部分是物理学;第三部分是其他自然科学。亚里士多德是以大树作为比喻的,所以在古希腊语中,“形而上学”与“树根”是同一个词。中国的哲人对于众生之源的问题,诸子百家早有了一致的结论,那便是“道”。但究竟什么是“道”,先贤们就没有再研究下去。因为我们并不奢求去掌握、控制这个“道”。作为人类,对于我们是否有能力认识究竟什么是“道”亦是未定之天,更何谈去控制呢?中国的先哲们不是死心眼,知道人类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看老子,他说:“无为而治。”意思是你不违背它(道)就好了。所以中国人所争论的是,“道”,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对于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人生,它都起着哪些作用?我们应当如何正确地理解或者适应它?是故咱们分出了“三教九流”。而西方人不然,他们正是属于比较“二”的那一类人,他们绞尽脑汁,非要研究出世界的本原究竟是什么不可,一说是物质、一说是意识,吵来吵去吵了好几百年,现在仍旧是分庭抗礼,双方还是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你难道不觉得这很“二”吗?他们难道就不能像咱们的先贤那样,取个中,把这个本原通统归于“道”这个字上吗?无论是老子、庄子、孔子、还是韩非子,纵观其学,皆谈为人处事之道也,也就是天地大道的实际意义。所以在中国,“道”以其浅显的实际意义,自然而然地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巧妙地融于一体,这“三”的哲学,便算是中国人生活习俗中的一个例子了。老子、孔子、庄子对此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谈“木”“本”“末”:

        鄙人虽才疏学浅,然也算是炎黄子孙,是以借先人之智慧以疏刍荛之见,幸勿为过。
        汉字是世间上唯一现存现行的象形文字,足下皆为人杰,是故此类的例子请恕我就将其免去了。小生斗胆拾亚里士多德牙慧,仍以“木”代指世间的形,不过是以象形文字与中国哲学加以解释而已,有不当之处,还请指正。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虚无缥缈之道也。道者,老子叹曰:“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故道,非人力所能制者也。老子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故道者,众形之母也。若以“木”喻之,其根长自于地下,是其“道”之所在也,故可记“形而上者”于“木”之下端,则生一字,“本”也,与亚里士多德之论相合。形而下者,可得可见之器也。或是具体的、实际存在着的物质,换言之,也就是指这个世界。故器,人力可得而制者也。是以器者,形物之子也。再以“木”喻,“木”之器者,生于木上之物也,乃“木”之所以示人者也,如其花、其叶、其果、其枝云云。是故可记“形而下者”于“木”之上端,则又生一字,“末”也。所以,“形而上者”的“本”,理所当然须带有几分唯心色彩,或说是理想主义;而“形而下者”的“末”,则又有几分唯物的影子,抑或是现实主义,而“木”正是这两极对立的综合体。
         以晚生愚见,哲学的真正作用,并不是以形而上者的“道”来代入到形而下者的“器”上,而是要即将其融会贯通,把“本”、“木”和“末”的三方关系处理好。正如《周易》中接着讲的一样:“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是故我以为,哲学的作用,就是要通过化“末”与裁“末”的手段,探究“本”与“木”之间的关系,而后将这个关系实现于“末”与“木”之上。这才可以算得上是中国人的哲学,既顾及到了理想主义,而又没有完全脱离现实主义,用冯友兰先生的话说:“中国哲学既讲实际,又不肤浅。”
在《道德经》中,我以为本者,可释以道也、真也、意也、素也、朴也、无也、静也、以至顺其自然也,等等;末者,可解为器也,名也、利也、色也、巧也、有也、盈也、躁也、或是有为而累也,等等。所以老子劝导世人守素避巧,或是守本避末。然若仅守于“本”,何能居于“木”乎?殊不知守素避巧之功用,非在于守素,而重在避巧也。何者?以唯有守素,才可避巧;唯有避巧,然后方可居其身于形“木”之上也。水行斯德,故能大;人行斯德,故能圣。是以老子曰:“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处其虚。”所谓“末”,虚薄者也。是故言曰:“守素避巧”。一言以蔽之,“适”也。


        其实人生在世,匆匆数载,如电光朝露,转眼已是百年。老子说:“天物云云,各复归其根。”清夜扪心,天下虽有如此繁多之方物,但不也都是从无到有,而又从有到无的吗?若这样看,夭折之子与彭祖所走过的人生过程是一样的,要说不同只是长短不同而已。既然如此,守素与争巧之间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即使你争到了又能如何呢?没有争到你又失去了什么呢?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与其去因为争而得罪他人,且又让自己如此劳神费力,不如恬静养憩,参悟天道,以登仙境。哀哉,世人如此执着于名利,却又何苦呢?老子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僭于欲得。”仙人之语,听之者增识,行之者受益。故为人处事之道,莫若法水,无欲无争,顺任自然。无欲则能知足,知足者常足于己,是故常乐;无争则能知止,知止者不耻于人,亦能常乐。此所谓仙人之乐,亦人生至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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