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静水子先生是我来魁北克后早期认识的朋友之一,几年前曾有幸与他共事过一个时期。我对他的早期印象是热爱户外运动如登山滑雪之类,并积极参加本地华人的各类集体活动。然而长期以来,对于他的写诗特长竟不知晓。后来得知他创办了“弘毅诗社”,其本人活跃于诗社,且作品颇丰。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诗是在我加入“千里行交游俱乐部”以后:在微信群里读到了他个别记叙该俱乐部组织的登山活动的诗作。由于许多活动我也亲身经历过,所以引起了我的兴趣,并认真地阅读了他的作品。旋即,从他的诗里发现了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得到了特别的感受。再后来,我得到了他的诗集。通读他的作品后,更强化了这种感受,并发现了其作品的共性和特征。我对他的个别诗作的点评已发到群里及他本人。但我和他就写诗方面的对话则是从我偶得的一首小诗(七律)开始的。我虽粗知诗词格律,但因缺乏诗人的激情和灵感,故基本上不能和他们在诗坛里相伴共舞。但对他要我为他作序的“任务”却欣然领命。为什么呢?上面已经提到,我既然从他的诗作中得到了感受、发现了其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和独特的价值所在,我当然愿意把这些与广大诗友分享,其目的是希望水子先生的诗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从诗集中可以看到,静水子先生长期以来坚持以诗记游、记事、记工作、记读书心得和观后感。这里读到的诗篇,有的是写家乡武汉的,有的是写日本留学期间生活的,但绝大部分是写在魁北克期间的生活的。这期间,诗人的社交范围辐射到生活居住在魁北克的几乎整个华人群体。他的这些诗作系统地记录了他在魁北克近十八年生活的各种经历和心路历程。它们包扩户外活动如爬山、当地华人各类聚会、发生在魁北克的与当地华人有关的大事件、他本人的工作、创业经历以及读书学习等等。他但凡参加活动,都会以诗的形式记载之;在工作、读书中的感触和心得也会用诗词记录下来。可以说他是有“动”必有诗,有“景”必有诗、有感必有诗。水子诗作所记载的内容十分丰富,其涵盖了广泛的领域。这里仅就那些数量上占绝大多数的作品——即在魁北克生活期间的作品来分析一下他的诗作的特色和价值所在。
这里我感到必须首先提及的是,我和水子相处时间最多的莫过于一起爬山了。水子先生早在来魁北克定居之初就开始坚持爬山。到今天,他踏遍了魁北克的千山万水。“千里行交游俱乐部”成立后,更是几乎一次不漏地参加登山活动;即使因天气原因而无他人参加时,他也常常一个人独立成行。他一直是这支“登山队”的骨干。至今,该俱乐部已度过了七个销魂的年头。在这七年里,水子先生做到了“每山一诗”、“每游一诗”,从而诞生出众多内容丰富而精彩的诗篇,成为本诗集重要组成部分。
另一个想放在前面说的是,由于本人曾与水子先生共事过,所以他记叙工作经历的诗篇让我感到熟悉而亲切。从这些诗篇中我感到水子先生是很擅长于平凡事物中发现其闪亮点、把握写诗的取材的:他能够从那些日常的大量杂事中饶有兴趣地筛选出一些留下深刻记忆、产生诸多感受的“小事”记入诗文,从而使那些貌似平常、缺少精彩的日常事务在他的笔下显得熠熠生辉、活泼有趣,凸显其独有的纪念性意义。例如他所记叙的学习烹制龙虾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龙虾任食 其二”)、初始溶淀粉的困难(“学以致用 其二”)、餐馆免费日盛况及厨师空前繁忙的景象(“免费日 其五、其六”)等等。现在细读之,不禁令我感到几分意外和惊喜,更引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同时发出几声唏嘘感叹!
水子诗集中所含的作品,除少量填“词”外,绝大部分是诗,具有“叙事诗”特点;其文体类似于“古体诗”(即如“古风”、“歌”、“赋”、“行”一类)。与“格律诗”(近体诗)相比,这种诗平仄较自由;押韵较宽松:既可押平声韵,也可押仄声韵,中间还可换韵,且韵脚较宽;字数也少限制。而这种文体的特点恰恰很适合于水子先生的创作风格:使其能够在思维、表达上少受陈规戒律的束缚,不拘一格地尽情发挥,并包罗更为丰富的内容;其遣词造句上也容易做到通俗易懂。读水子诗作总的感受是:纪实性、叙事性强;内容丰富,信息量大且携带大量科学知识,可谓是“言之有物”。创作中有科学求实态度:其资料详实、重考证,做到“言之有据”;其记事时间跨度大,使每项内容都具有“记史”意义。这是通观静水子诗集的大规模。下面就这些诗作体现出的特点和意义详细讨论一下,这样做应该是有必要、有意义的。
1 纪实、记事性
我们初读水子诗会感到很多像是“日记”或科学考察的“日志”。这是因为它们具有纪实性和记事性:水子记录集体活动的诗词,常于篇头附一段文字说明,提供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环境人物等方面的信息(例如记录华协春晚聚餐的“忠字舞”)。而在记“千里行”登山游的诗中不仅注明上述信息,还提供当日的天气、路线、山峰名称和高度以及参与者年龄层次(如“两代人”指有未成年者或长者参加)等等信息;在“总领事宴”中甚至注明与会者移民年数。又如,在“圣安妮山 其六”中有“千里行第5次攀登矣。6人成行,5人登顶。历时1小时45分。长华归队。下山沿缆车道坐地滑雪……”的注释说明。这些信息无疑是记录具体事件所必需的。
另外,我们写诗时往往对所见动植物只以大类相称而不去关心其学科细支分类。水子却不然,对所见动植物均以“学名”称谓或在注释中给出。这类例子在记“游”的诗中很多。例如在“登圣希拉尔山”中,对诗文中的泛称“鹰鹫”加注为“红头美洲鹫”。又如在“败走‘美死她去吧’其一 西线”中对俗称之“水貂”加注为“美洲水鼬”。那次狼狈的出游我也在其中。于午饭时我先发现那只水貂,当时人皆不识,唯水子指出是一只水貂。事后读他的诗文方才知其学名。这一特点读者不难从水子的诗作中发现。
显然,对上述这类特征性信息及过程的记录,无疑是对具体历史事件的“精准定位”,同时也常为我们带来一些额外的知识。由此可见,水子诗具有鲜明的纪实性。
2 叙事性、故事性
写实记事不一定成故事。诗词属文学艺术范畴,以诗记事应该具有文学艺术感。水子的诗文中不仅记录事件的主要内容,而且描述其过程,于是产生了故事情节感;并通过诗的语言,加以联想、比喻、夸张等,使得一件事情、一段经历变成了故事。我们读水子的诗词,不仅能窥视事件的全貌又能感受到艺术创作带来的故事性、趣味性和浪漫色彩。如上面所举“圣安妮山 其六”就是一例。既含有纪实性信息,又有丰满的故事情节和对人物或过程的细节描述,于是就构成了“叙事诗”特征。在古诗词里“叙事诗”数量相对较少,而多是“抒情诗”。诗人们写诗往往是有感而发、乘兴而作,其随机性、随意性很强;诗文则注重描写、渲染个别引发其灵感、激发其诗性的具体对象或局部过程,而不是事件本身。所以那样的诗不具纪实性和叙事性。而水子的诗大部分当属于“叙事诗”。
我们从下面一些例子中可以看出水子诗的叙事性、故事性特征。例如在记登山的诗作中,对过程尤其是由特殊原因引起的特别过程的描述,常能增强事件的时间感和行进感。如“败走‘美死她去吧’其一”中对因不堪劳累而于中途队伍分散并“弃道而逃”的描述、“水仙子 迷途欢乐城—磨坊步道”中对迷路后往复奔波、同一山峰“被踏三遍”仍不辨方向的描述等就是例子。我们读到它,常被其中曲折难忘的过程描述所感染,有亲临其境的感觉,就像和诗人一起完成这段旅途似的。这里想特别一提的是前一例所记叙的那次登山,因为本人始终与水子同行。那是一次特别少见的“有始无终”、极为狼狈的登山之旅。其中“弃道以逃”的原因在其诗文的注释中描述得很逼真:上下“凡9次。天将黑,恐有熊出没,心慌意乱……”于是“仅4人完走13.8公里,余分为两股弃道以逃”,因此结论为:“美死她去吧”实乃“累死她去吧”。像这样的描述就比较传神,故事感强。这里再举两个以记“人”为中心的叙事例子。一个是在“马拉松”中对“本地华人唯一选手徐氏腾霏”参赛场面的记叙:它突出了取材重心,从事件中选取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物和最具纪念意义的场面进行渲染描述。这样的写法就很有些文学味道了。另一首是记叙“华人18人女子腰鼓队首次亮相”于2016年魁北克“国际文化节”游行队伍的诗作(世界文化节 其三),也是这样的写法。这两首都是很成功的叙事诗。
最后再举一个我觉得很有趣的例子,即“观肖一曼瑜伽”。其中一句形容瑜伽动作的诗句为“晾翅赛白鹤,独立乃金鸡”。相信许多国人(包括我本人)还不太了解起源于印度的瑜伽功,而对早已普及的太极拳却很熟悉。所以会立即辨识出“金鸡独立”、“白鹤晾翅”乃太极拳拳式名称,感觉到其比喻的形象、生动。而下半段的诗句“行缓恒河固,动急干城移”却令人有些费解: “干城”何须“城”也?看了注释才明白,此处“干城” 所指代的为“干城章嘉峰(海拔8586米)”——乃印度最高峰。有趣的是这里作者不用更为通俗的“泰山”,何也?我的体会是:其“动作”外观用众所熟知的太极拳拳式类比,将“功”比“功”,得体、形象;而把其体现出的“动势”则用其本国的最高峰作夸张性比喻,更为恰当。很有艺术性。
3 内容丰富、知识性强
如上所述,水子诗作涵盖的社交范围很广,它包括了本人经历的方方面面以及各类华人活动,故其诗词的内容必定丰富。而其诗中的用典、加注又进一步扩展了其内容的覆盖面。水子诗作中加注多多。除引用古典故外,大多是对诗文中词句指代的特定含义所作的注释说明,或为信息来源,或是对俗称的“学名”注释(诗中对辨识得出的动植物均以“学名”称谓或以注释给出,如圆叶茅膏菜、白桦、蝾螈、松鸡等等)。这类注释在记登山的诗词中最多,不列举了。
有些加注引用整段故事或传说(如关于“啤酒鸭”来历的故事、惠深和尚的历史故事、“离泪东山”中对“多四季论”的来源的注释等等)。而读书心得“一个卑微华工的宏大心愿”一诗则于注释中整篇引用参考书内容向读者传播了一个可歌可泣、史无前例的华人为弘扬中华文化人而奋斗不息的捐赠事件。
这种加注无疑为读者提供了额外的知识信息。如对于修建“跨加拿大小道”所加的注(这在当时属于新闻,见“晨跑跨加拿大小道过烟剪村”);对于“梅里雪山”登山史大灾难的加注(见“张健园”)等等,都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知识和信息。不仅如此,水子对待诗文中所涉及的科学内容又采取了严谨求实的科学态度,力争做到“言之有据”,即对于推论性的东西必通过“考证”求得详实的科学依据作为佐证。如下面的例子典型地体现了他的这种作风:
2018年秋的天鹅湖山一日游(见“天鹅湖山 其二”),我与水子同行。于进山小路上见到已蔚然成林的新树,且立有测量标杆。我当时对此不以为然。然而水子却敏感地联想到其中的原因,断言老树一定经历了不同寻常的劫难被毁于一旦,新树方才自我更新。回来后他很快查到了可靠资料:此山于二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山火,烧毁了老树。从而证实了他的猜想。同时,他从参考资料中还得到一个信息,即:天鹅湖山的地理特点使其易于发生山火。这些信息记入了他的诗文。水子的这个考证之举不仅使我们对这座山的历史有所了解,更让我们眼前浮现出两个不同的“天鹅湖山”:一个是失火之前,一个是灾难之后。这无疑扩展了想象的余地,并引发出唏嘘感慨!
水子先生在诗词创作中体现出的这种科学态度和求实的作风应该与他长期于科学氛围里受熏陶和留学经历不无关系。而这种不吝传播信息、知识的作法也实在是值得称赞和学习的!
4 记史意义
静水子长期以来坚持以诗记事。因此,其诗集所记叙的每个内容层面上都具有时间纵深感,体现出“记史”意义。例如那些记录当地华人社团的节日庆典活动(如春节、中秋)、有关组织的纪念性活动(例如千里行成立五周年纪念登山、弘毅诗社成立10周年志庆、岳麓联谊会成立五周年庆典晚会、餐馆开张20周年圣诞宴),以及与当地华人密切相关的各类活动(如使馆新领事会见本地华人代表、华人女子腰鼓队首次参加世界文化节游行)等等的诗作都具有明显的纪念性意义。
他的记叙“千里行交游俱乐部”登山活动的诗作更是自成体系,好似一部华人在北美洲的“登山史” 或“游记集”。而对于自己工作经历的记叙无疑成为其求生存的奋斗史。至于对自己的“本命年”的记录则更像是生活历程中的时间标杆。
我们还能注意到,对于重复性活动,水子往往在诗文中强调“今昔对比”所显现的异同之处。例如第十次记录“枫糖节”(枫糖节 其十)的诗文中的“枫树花依旧,主人换西洋”、第七次登“圣安妮山”(“圣安妮山 其七 重阳节千里行成立五周年纪念登山”中的“举杯环顾,草创登山的10人,今日只剩2人了”等等之词,都让我们感到不是简单的重复;而且山川河流的岁月痕迹和沧桑之变也会跃然于纸上,让我们感到今人非故人、今山非昔山、此行非彼行了。这样的记叙带有明显的怀旧忆史的味道。
由此可见,水子诗集的记史性是显而易见的。也许有人会问:在手机如此普及,随处可录像、举手成照片的今天,记史是否还有意义?我认为:音像资料只能作为补充,却永远不会取代文字记载。
说到这里,我想通过一个例子来强调一下:记事不见得成“史”、成“故事”;而“史料”也不是文学作品。我们知道,被誉为“四大奇书”之一的古典名著《三国演义》是由罗贯中(作者)对“裴注陈志”进行整理和文学加工而成的。陈寿所著正史《三国志》因过于简练而缺乏故事感,少有文学价值。正是裴松之参阅了大量民间杂书中相应的记载,对《陈志》中那些由一两句话所记述的历史事件进行增饰铺张:补充其内容、增加其细节,才赋予了这部史书以丰富的小说素材和精彩的故事情节,从而使得罗贯中能够运用文学的技巧将其“演义”成一部千古奇书。(注:文学界一贯肯定此书的记史意义,并称其为“通俗历史讲义”;同时也认同它在文学中的地位,即它又是一部“小说”。可参见胡适、钱玄同、陈独秀对《三国演义》的考证和评价)。写诗是文学创作;诗词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学作品。水子在这方面做得是很不错的。我希望他能再接再厉,创作出更多的精美诗篇。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看到,水子诗集具有集文学性、艺术性和记史意义为一体的特色。这里不妨把它比喻成一幅立体的生活画卷:在每个时间“横断面”上描绘出生活经历中的精彩瞬间和闪光点,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因此可以说,他的诗集既是文学作品,也是一部记录魁北克华人生活的分类“编年史”。所以,我认为对于我们生活在魁北克的华人而言有着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而对那些热爱大自然、喜欢郊游爬山的朋友们来说更不失为一本辅助参考资料。因此,在静水子先生新诗集即将出版之际,把他的诗作表彰出来是很应该的。相信更多的朋友会从中体会到水子诗的独树一帜之风与别具一格之美,并发现其独特的价值之所在。更希望静水子的诗集能够对诗社的繁荣起到推动作用。让我们期待着“诗词”这种古老的传统文学形式在现代文坛中发扬光大,焕发出新的青春。
老铁
2019年元月14日
于魁北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