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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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事实永远不会迁就幻想

(2009-01-13 17:52:14) 下一个

32  事实永远不会迁就幻想

我终于告别了这座城市,告别了亲人,告别了敬重我也钟爱我的学生们,告别了几位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告别了把一切献给了我的她;我也告别了可能有的威胁和灾难。我带着喜悦与忧伤,振奋与茫然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坐在空荡荡的机舱里。前边另一侧坐着两个军官在密谈着什么,他们无视我的存在,我也就不必去理会他们。

地面在缓慢地向后移动,缓慢得难以觉察,仿佛飞机被定格在空中了,几乎没有动感。俯瞰下方,好像是观赏一个地理模型,甚至连模型也不是,只是一幅自然地理的地图。由于没有明显的动感,使人感到沉闷、焦虑,好像时间也凝固了。我还没有手表,在那样的年月,一个中学教师是消费不起那样昂贵的奢侈品的,因此我更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太阳沉落在远方地平线上的时候,飞机降落了。我走下舷梯,问梯旁的一个武装人员:“这是张家口吗?”他说:“这是北平南苑机场。”他告诉我:张家口的天气不好,地面的能见度太低,不便降落,只好飞来北平。

我听了既高兴又恐慌,高兴的是这座历史名城是我久已向往的了,今天居然不期而至,将可以使我一览故都的风采,以酬多年的渴慕,真该感谢上帝的巧安排了。恐慌的是对这座城市的陌生使我胆怯,正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手足无措。

飞机场派汽车把我送进城,已是灯火辉煌的时候了。在前门箭楼旁下车,我好象是被抛入人和车的汪洋大海,汽车的喇叭声、有轨电车的铃声、噪杂的人声、匆忙而纷乱的脚步声、小贩的叫卖声,汇成震耳欲聋的喧嚣。五光十色的灯光闪烁着、流动着,晃得我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真是乡下佬进城,经不起这繁华的扰攘。我连忙叫了一辆洋车,请车夫拉我到师范大学去。这是我唯一可以投奔的地方。

说来也是凑巧,去年秋天,我的同班同学张孟献和历史系教授张云波、教育系讲师许椿生三位一道儿从兰州西北师院复员回北平师大时,途经归绥,我曾设宴为他们洗尘和饯行。因此我知道张孟献在师大教育系当助教。如果没有那次的邂逅,这次到北平真的是无处投奔了。

在师大找到了张孟献,老同学见面十分亲切。张云波教授和许椿生先生听说我到了,都来看我。寒暄之后,他们说都还没吃晚饭,正好一道儿去吃北平的名吃烤肉。于是拉着我就走,叫了车奔宣内的“烤肉宛”来。

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一进“烤肉宛”的大堂,就使我吃惊不小,也大开眼界。大堂里安放着几个大火炉,火炉上方都吊着比圆桌面还大的铁鏊子,围着铁鏊子是一圈环形桌子和一圈凳子,顾客每人占据着鏊子边上的一小块地盘,面前桌子上摆着一碟碟切成丝的生肉和各种佐料,顾客按自己的口味调配,然后用一尺多长指头粗的超级筷子,夹着肉丝放在鏊子边上去“烤”。所谓“烤”实际上是“干炮”,就是不放油的“炒”。我看着这局面是既惊愕又发怵。归绥师范有一位“老北京”,曾向我介绍过这种名吃,说是“美味中之美味”,他一边说一边在咽馋涎,听起来让人艳羡。今天一见却令我不禁咋舌,没想到文化名城中之文化人,竟然喜欢如此野蛮的吃法!

我们到达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座无虚席,等了很长时间,才在堂倌的帮助下挤到了4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坐下来。堂倌把肉丝和佐料一份一份替我们摆好,教授像在课堂上讲《中国文化史》似的对我讲烤肉理论,先生给我作示范,张孟献手把手地教我,我则像个刚学拿筷子的孩子,笨手笨脚难以掌握要领。我把烤就的肉送入口中,没有尝到什么美味,也弄不清楚是不熟还是焦煳。我在心里想:以后来北平,我大概不会再光顾这座名店“烤肉宛”了。

张孟献希望我在北平多留连几日。他说:“既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好好在北平玩玩。北平可供观赏的地方很多,仅城内的名胜古迹,游览一个星期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其实报社并没有给我限期,逗留几天都没有关系,我也很留恋这座名城,但是我心里却记挂着我的新工作。于是说:“报社等着我去接手工作,好在张家口离北平不远,以后必然会常来常往的。”我给自己规定了只呆一天的时限。

第二天张孟献和许先生陪我去参观了三大殿、故宫,游览了景山、北海和中山公园。都只能是匆匆地一掠而过。就这样跑马观花也无处不使我惊骇和感叹,真的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啊!我在心里叹道:过去我对“雄伟”、“壮丽”、“堂皇富丽”、“金碧辉煌”这类词语只能作字面的抽象理解,今天我才有了真真切切的感受。过去我见过一两处可以称得上美景的地方,那是一种莽野的、粗犷的自然美,在北平我才看到了人文景观的美,是典雅文化装饰起来的美,是细腻精致的人工美与自然美的和谐统一。我羡慕北平人得天独厚生长在这样浓浓的文化氛围之中,一定能脱尽俗气趋于高雅吧!

一天走下来,头脑经历了一次文化艺术洗礼,大大地丰富了,却苦了我的两条腿,走到最后,都快抬不起来了,上台阶的时候要用双手帮扶着往上挪!

 

北平到张家口的火车是畅通无阻的。搭早车离开北平,下午就到达张家口。

我是带着五彩缤纷的幻想到报社的。我将据有一块园地,有园地就能种出芳草、香花,也能培植出参天大树。鲁迅就是从办副刊拓展了他的文学之路的。许多文学前辈都是办报办杂志起家的。在我的周围也将会出现一个作家群,将会吸引来许多文学青年,我们将会拥有众多的读者……

社长阎又文热情地接待了我,而且交给我的不是一块园地,而是报纸上的所有副刊。如果每天一个副刊,每周一轮换,就是七个副刊,我就拥有七块园地。阎又文教给我编副刊的办法是每天翻阅全国的大小报纸,从中选择最能引起读者兴趣的文章剪下来,按内容分类,一类就可以编一个副刊。我一听大失所望,这算什么编辑,剪报纸谁不会,还需要我来做这样无聊的工作?我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指示,我不能放弃我的“理想”,我首先要办一个像样儿的文学副刊。

事实永远不会迁就幻想,幻想常会被事实碰得粉碎。张家口一带在日伪统治下,实施了8年奴化教育,使当地人不仅远离了中国文化,甚至于忘掉了汉字和汉语的正确表达方式。这里的人能写出一张没有错别字而能让人看得懂的便条,就难能可贵了,哪儿有会写文章的人,作家和文学青年都还没有出生。如果我能正视现实,就会发现阎又文的“拿来主义”的办报方针是适合当时当地的情况的,不但有利于吸引读者扩大报纸的销路,就是对于当地的文化拓荒也是有好处的。无奈我一意孤行,坚持己见,没有稿源也不肯承认失败,仍用上高中时编《北辰》的办法维持,这样的所谓“文学刊物”当然没有读者。阎又文不欢迎这样的副刊,也不欢迎我这样固执己见不听指挥的部下。不过他还是宽容大度的,他不干涉我那个所谓的“文学副刊”,只让别人用他的办法去编别的副刊。如果我能改弦易辙,他会继续倚重我的,但是年轻人的傲气不允许我低头。

同时我也感到离开讲台,离开学生那些经常迎着我的笑眯眯的眼睛,就像演员离开舞台、离开观众的掌声和喝彩一样感到寂寞,我无法容忍面对着一堆报纸用剪刀去编辑的生涯,那就像走进了浩瀚无垠的沙漠,我的生命之树将由于失掉水分而枯萎。我的水源只能在学校。

于是我毅然写了辞职信给阎又文,他在信上批道:“但愿我们重聚时忘掉这次的不愉快。”

我在心里回答他:我们不会重聚了!不过我一生都在感念着阎又文,感念他的电报把我从危难中解救出来,感念他对我的宽容,感念他在批语中表露出的希望和我重逢的意愿。我就这样冒冒失失地离开了张家口,到北平去寻找我的回归路。

 

在张家口的两个多月里,我给黄蓉芳写过5封信,向她诉说了我的喜悦、兴奋、失落感和苦闷,诉说我对她的思念,对我们未来生活的设想和期望。然而杳如黄鹤,她竟没有片言只语的回复。我猜测着:也许她又要用什么特殊方法给我一个惊喜吧!

我给黄蓉芳的信都是经由姐姐转交的。在我即将离开张家口的时候,接到姐姐的一封信,信里还退给我写给黄蓉芳的最后一封信。姐姐在信里说:“黄蓉芳拒绝收你的这封信,并声称其余的信她将直接退给你。我问:为什么?她说:本来我们之间只是一般的关系。我说:你们都同房了呀!她说:我们是同床异梦,井水不犯河水……”

看完了姐姐的信我笑了,是难言的苦笑,是欲哭无泪的惨笑,是受辱者的愤怒的狞笑,是对自己的愚蠢的嘲笑,是对被亵渎的爱情的讥笑!我从来是把女性,特别是比自己更年轻的女性看作是纯洁无暇的,是天真无邪的,是诚恳善良的。我又一次被自己的愚蠢戏弄了。回想起来黄蓉芳从来就不是个“常数”而是个“变数”,她像沙漠里的气候,“早穿皮袄午穿纱”,像夏天的骤雨,来时猝不及防,去时干净利落。她使我意外地惊喜,意外地失望,乃至绝望。她显然比我老练得多啊,一个玩世不恭的女人!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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