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季节,盟主望着庭院中的那棵银杏树出神,那一树的金黄,在秋风中婆娑起舞,是它们对树的不舍,更是它们对注定要飘零化泥之命运的抗拒。
无衣过去,施礼道:“多谢盟主,助无衣为家人报仇。”
盟主扭头见是无衣,微微一笑,淡然道:“于公、于私,都是本人份内之事,秦小姐,哦,太子妃不必挂怀。”
无衣赧然,道:“盟主,还是,喊我无衣吧,嫁给北鄢太子非我所愿,况且,我只是要接近那人,并非稀罕那个名份。”
盟主沉默了片刻,问:“那人,是个怎样的人?他待你可好?”
无衣道:“怎么说呢,那人看样子像个儒雅内敛,知书达理之人,可性情却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好在我俩已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我与他保持一份客气而已。”
盟主又问:“可找到他是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
“尚未”,无衣道:“不过我会的。雪泥鸿爪,只要他做过,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盟主又问:“看样子,是有线索了?”
“前几日,我趁他出门去了他的书房,无意间发现,在其母俞贵妃画像的背后,还藏着一副画像,看样子,应该就是白堂主为我画的那幅肖像”,无衣因还没有进入那个密室,便没跟盟主提及。
盟主道:“你看,我所言不虚,的确将那画像转交给了北鄢太子,只可惜缘悭一面,没能与之面谈。”
无衣道:“那幅画像上的题跋是,‘月下疏梅,暗香浮动’。既然不是白堂主所为,应该是那个人所题。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盟主道:“此跋应该是出自北宋诗人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诗人借咏梅以言志。题跋者,应该也是闻香识人,由画中人,联想到了梅花的高洁风骨,傲然隐逸,于风雪中凌寒孤芳。我隐约感觉,他有种‘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惊喜,虽心旌摇动,却内敛克制”,盟主望着无衣,幽然问:“我猜,你是不是,对太子动了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是”,无衣咬牙切齿道:“冰炭不同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我不能手刃仇敌,此生枉活,即便他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也会追到阴曹地府去找他算账!”
盟主沉默片刻,又问:“也或许,是你心仪于他了?”
无衣斩钉截铁否认:“绝无可能!我连与他‘相看两不厌’都做不到,何谈心仪与否?!我早已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着为家人报仇。”
盟主望着银杏树上金黄泛光的树叶,道:“看来,你心中的执念根深蒂固,无需发力,便可‘引火烧天’”,他扭头看着无衣,说:“这样吧,本盟主准你视情况自作决定,但是你要保证,不可冤枉无辜之人,更要保护好自己,不可涉险。”
无衣深深施了一礼,道:“谢盟主恩准,无衣非鲁莽之人,定会给那人一个公道,绝不会冤枉他。”
盟主微微一笑,道:“我已将解药给了那人,世上只有这一颗。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刻骨噬心’毒发,记得跟他要解药。”
无衣轻蔑一笑:“难道还有比遭受灭门之痛还痛的事?!哼,无衣早已心如止水,用不着那解药。”
盟主眉心轻蹙,他若有所思,道:“这世上,哪儿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听说,北鄢太子才华横溢,天下仰慕者众,只是不知,他是否徒有其名。”
“才华么,好象是有那么点儿,至于仰慕者众多,我看未必”,想着同泽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无衣不屑道:“就他那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穿上宫人的衣服,跟个太监真差不到哪儿去,只有嘴边那一点点胡须,让他还略微显得有点男人样儿。”
盟主望着无衣,笑得灿烂,问:“哈哈哈,太监?真有那么惨?”
无衣道:“绝无虚言。我查看了他平时读的书,都是些《论语》、《诗经》之类,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一股子酸腐味儿,我本想找本武学秘笈、神功宝典之类的书,竟然一本儿也没找到,此人之癖好,可想而知。”
盟主收起笑容,叮嘱她:“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万一他是个韬光养晦、深藏若虚之人呢?无衣,切不可大意轻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无衣道:“盟主所虑,正是吾之担心所在。我曾经有意无意间试探过他几次,迄今尚未发现可疑之处,我内心对他的怀疑,因而时有动摇。目前,我还没有完全排除对他的怀疑,也许,我眼下该做的,是先找到那把凶器‘三极’剑,到时拿去与他对质,让他死也死个明白……对了,盟主可否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的那只雕龙玉佩?日前,我在后宫偶遇翼王拓跋同裳,我假意要与他交换玉佩,倒是由他亲口证实,那块玉佩,正是其兄、北鄢太子随身所佩之物。”
盟主问:“哦?看样子你跟翼王稔熟,关系非同一般,居然都到了可以交换信物的地步了……你们,之前可有渊源?”
无衣见他不关心太子,却转而关心起翼王来,不由得微微一怔,她道:“呵,并非如盟主所想的那样。事情的起因是,两年前,翼王去鄀阳为其姨母、慕容王后祝寿,其时恰逢中秋佳节,王后为士族大家子弟举办了一场投壶比赛。我与翼王打赌,没料到,他居然真的赢了比赛。按约定,他若拔得头筹,便用王后颁发的彩头换我的随身玉佩,可后来我因故中途离开,并未有机会履约。此后,我俩再未谋面,直到前几天在后宫廊下邂逅。”
“你,真的把太子的玉佩给了翼王?”
“没有。我料定到他不敢要,只说是:这是太子给我的定情信物,想要你就拿去。”
“可怜的太子爷,被人拿去当了枪使,还不自知”,盟主笑了笑,又道:“想必翼王英武骁勇,武艺超群,你与他同样都是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之人,确实有理由惺惺相惜,比翼齐飞。”
无衣这才发觉盟主的态度、口气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他的目光也闪烁不定。无衣心头一凛,她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对盟主也不能敞开心扉。
无衣淡然,道:“无衣并无此意,况且,我已是太子妃,尽管是名义上的,那也自当谨守本分,不可逾越规矩。”
“盟主大可放心,秦小姐果然明事理,知进退”,白鹭见盟主与无衣攀谈甚欢,她凑过来,阴阳怪气插了一嘴,又跟盟主说:“禀告盟主,派出去的探子飞鸽传书,我阿爹也派人送来口信,都是关于戎勒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