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玥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郑铉平静的心湖,那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带着郑铉的愁绪忧思也在随之不断扩展,无休无止,慢慢地,竟变成了惊涛骇浪。他神思恍惚,坐卧不宁,一想起那个被他自己宠信倚重的人,竟然背叛了自己,郑铉感觉如鲠在喉,他恨不能将卫瓒食肉寝皮,方解心头之恨。
郑铉在心里自说自话:看来正如我所料,张氏早就知道卫瓒诈死,因而才会面对丈夫的死讯依然气定神闲、无动于衷,这事蹊跷得连小伍子那个憨瓜都能看出来,我咋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疏忽大意了呢?但凡我多一句嘴,让人去卫瓒家瞄两眼,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卫琮,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吃里扒外,阳奉阴违,非但没杀卫瓒,事后还一屁仨谎,居然骗过了本帅。唉!都怪我错估了人性,阴沟里翻船,那俩竖子毕竟都姓卫,平时再怎么生分,关键时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指望着人家豆萁相煎,你这不是想瞎了心么……郑铉啊郑铉,你吃一次亏也就罢了,绝不能再上一次当,卫琮那个吃里扒外的逆贼,就算他找了一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背主这一项,你就不能留他了……可是,卫瓒到底是何人所杀?又为了哪般?仇家为何要在我的生辰宴上恶心我?难道是卫琮装神弄鬼,想要敲诈我?他,又是何居心?难不成他也觊觎我手中的军权?不管谁杀的,没了卫瓒,现在,可就只有他一个有实力挑战我的大将军职位喽……夜长怕梦多,得尽早除了那个后患,既然他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郑铉越想越头痛,他拿起一张字条仔细琢磨,那是无衣放在盛着卫瓒人头的匣子里的,上书:‘卫将军一生戎马,未曾战死沙场,却被奸佞所害,乞请郑大人为卫将军主持公道,捉拿杀害卫将军的真凶归案,卫将军旧属,泣血敬上’,字条上还有一幅示意地图,标注了燕回岭,以及发现卫瓒的地方。
此时,郑铉的心腹、前营都统李阔进来,报告说:“启禀大将军,末将带人搜查了燕回岭,果然找到了那个隐秘山洞,里面总共六具尸首,被人或用刀剑斩杀、或用箭射杀,除了卫瓒将军的无头遗身外,其余五人尸身完整,皆为卫将军的随属,末将已将他们悉数带回,如何处置,请大将军发令。”
郑铉问:“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么?”
李阔将手里的一支箭递上,问:“大将军,可识得此箭?”
郑铉见了那箭羽的捆扎方式,随口道:“这不是弓弩院的官制箭么?军中随处可见。”
李阔道:“大将军领军后未经大战,可能有所不知,您手里的这种箭,是特制的穿甲箭,名作‘破甲锥’。与普通羽箭相较,它的箭杆略微粗大,箭镞更尖利,为醒目期间,其箭羽处还多出一道红杠。目前,我大军之中,这种‘破甲锥’仅供大将军、副将等寥寥数人专用。”
郑铉只是个会点三脚猫拳脚的文人,凭借着聪明才智、伶牙俐齿,他善于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再加上他的国舅爷身份,又有一众朋党拥护,从而高占了大将军职,实属德不配位。因他平素根本不用刀、箭,也不会用,大军操练他也不亲力亲为,全由李阔代劳,自然就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郑铉脑子灵光,他心头猛地一抽,忙问:“难道,是有人想要构陷本帅?谁这么大胆?!”
李阔附和:“末将亦有同感。这几天,市井有人传播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大将军嫉贤妒能,忌惮卫瓒功高盖主,便发送他去镇守边关。卫瓒恃才傲物,大名难居,被大将军一怒之下灭了门,连卫府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另外,那个山洞的墙壁上还有题字,末将猜测,应是卫将军亲笔。”
“噢?写的什么?”
“‘若本人暴毙,吾兄卫琮手中有凶手证据’,‘吾活,汝可活,吾死,汝必死’,另外还有一幅画像,从衣着上看,像大将军,但面貌又不太像,看来是影射大将军的”,李阔建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将军应尽快彻查背后主谋,省得被人无端损毁声誉,也免得圣上猜忌。”
“哼,不用查本帅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郑铉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本帅玩儿了一辈子鹰,不信会被鹰给啄了眼。”
李阔问:“大将军,那几具尸身,还有诸多物证,按我朝律法,应交予大理寺全权处理,您的意思?”
“大理寺卿不正是卫琮?让他处理,岂不是请鬼拿药单,自讨苦吃?”郑铉想了想,随即又改了主意:“也好,现成的一面照妖镜,正好考验一下他对本帅的忠诚度,哼,宵小鼠辈,阴沟之蛆,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李阔问:“毕竟数条人命被害,卫将军又曾是朝廷命官,如今他身首异处,谣言满天飞,朝野内外必然人心惶惶,陛下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草草了之。可是,人心叵测,若卫大人以身入局,成心陷害大将军,这些‘破甲锥’,还有洞壁上的题字,会不会对您不利?毕竟,此乃大军首领限量专用品,去军需部查一下入量与存量,即可知短缺数量。再者说了,即便没有实物‘破甲锥’,只要仵作验一下死者的伤口,也很容易查出,他们是被‘破甲锥’致死的。”
“你这话提醒了本帅,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看来这卫琮的手伸得长,都插到本帅的怀兜里了”,郑铉挥了挥手,道:“给他,都给他,连同卫瓒的脑袋,还有这封信。哼哼,本帅索性让他一次查个够,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李阔迟疑了片刻,又小心问:“大将军,末将还有一心里话,不知是否当讲?”
郑铉自破格升任大将军职后,军中跟随秦广征战多年的众多将领对此愤愤不平,却都敢怒不敢言,只有李阔,对郑铉唯命是从,因而深得郑铉宠信,重大事情都是交给李阔去办,不到三年工夫,李阔便从一个武散官骁骑尉窜升到了能领兵打仗的前营都统。
郑铉没正面回答,却问:“李都统,你跟随本帅也两、三年了,平心而论,本帅待你如何啊?”
李阔赶紧躬身施礼,道:“大将军对末将历来青眼有加,一路破格拔擢,末将感恩在怀,只要大将军一声吩咐,末将定当不畏艰险,以身图报。”
“嗯,也是你能力非凡,做事稳妥,本帅爱才惜才”,郑铉欣喜,又道:“想说就说,无论对错,本帅自有决断。”
李阔小心试探:“恕末将冒昧,卫大人居心叵测,大将军看来早有疑心,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日夜忧心,防不胜防,不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郑铉不置可否,毕竟事关朝廷命官之生死,他不得不谨慎。寻思了一会儿,他道:“这样吧,你把所有事证、物证、人证一并交给卫琮,趁着交接,先替本帅探探他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