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

分你一块夏末初的领地,你可以留下不客气的话语,没关系,我只要真实自由的东西……现实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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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马青皮

(2007-03-20 18:07:39) 下一个
作者:柏邦妮

小学两年级,女生冯静波因为做好事荣登班级光荣榜,大名三个字响当当地写在了黑板上。班级里的调皮捣蛋鬼,猴上了黑板,拿着板擦,一擦擦去了两点水,又擦了个争字,最后擦去了三个点。这一看不得了,黑板上留下了三个大字:马青皮。全班同学哈哈哈大笑。从此小美女变成了马青皮。

青皮在徐州话里是指咸鸭蛋。另一说是土流氓。总之没有好意思。用在她身上,都说得通:她身上很有点流氓气。小学时是女老大,没一个人敢喜欢她,打架和男生也就算了,还敢和初中生动手。比如家边的一个土山被三个初中小地痞霸占,马青皮撸下红领巾,率领着两个女生,蹭蹭蹭窜上土山,大模大样地说:“凭什么土山变成你们地盘?老娘我爬土山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呢!”老娘马青皮威风凛凛占山为王那一年,五年级,身高一六零,细高挑,是个大姑娘,学习小提琴五年了。

马青皮从小脾气太拧巴,是个气包包,一点亏都不吃。一气脸红脖子粗,吼吼直喘气,能喘两个小时。家里人说不淑静,学音乐能给熏陶好,六岁就给学了小提琴。所以马青皮爬完土山打完架回家洗脸之后,就是关在屋子里拉琴,居然一点也不冲突。长大之后这样矛盾的气质也在她身上并行不悖:外观古典高贵,冷若冰霜,其实市井泼辣,古道热肠。

说说马青皮养鸭子的故事。十一二岁的一个早上,爸爸带着马青皮去南京的一个老师家学琴。路上看见一个卖鸭蛋的,刚从孵化厂出来,满扁担挑的青皮鸭蛋,其中一个,特别茁壮的小鸭子,啄啄(亲亲克莱德。题外话)蹦了出来。马青皮一看就不想走了,缠着爸爸给买了下来。是北京鸭,长得可俊,白毛黄嘴黄脚(小时候是黄毛,长大以后才现出优良品种)。上火车怕给发现了,垫着纸藏在包包里。马青皮一路掂不掂不捧在手里,不住地问:“爸,鸭子一生下来就会游水吗?不教也能会吗?”爸爸也说不出。一到家,奶奶崴着小脚迎上来,她把书包一扔,大喊大叫:“奶奶,给我盆水!”赶紧把小鸭子丢里头。小鸭子,不慌不忙地游起来了,她看着心里头真高兴,小鸭子出了水还会抖抖水,一机灵的。她看着就更乐了。

小鸭子粘人。老爱钻在人的两脚间凑热闹。奶奶好几回踩着它,它“嘎”地一声惨叫,跟踩了猫尾巴似的。下回还照样。马青皮喜欢虐待自己喜欢的小动物,长大了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只能自己欺负,别人欺负还不让。一天小鸭子闯了祸,马青皮把它给倒吊起来,高高地拴在凳子上,关了门一片黑。小鸭子给关了活活半个小时禁闭,大声乱叫。倒吊着小鸭子也要拉屎啊,出溜出溜的,狼狈极了。

小鸭子是公的。特别淘气。一天中午马青皮发现鸭子没了,站在五楼阳台上一看,了不得,小鸭子掉下五楼去啦!乍一看还恍惚能动。她拿了块白毛巾飞快跑下楼去,抱着小鸭子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哭,哇哇大哭。奶奶看她哭得心疼,说:“你这孩子,一只鸭子哭成这样,有天奶奶死了,还不定哭不哭呢!”老人说话是有点撒娇,她当然不知道,她过世的时候马青皮整整高烧四十二度烧了一个月,人都怔懵了。

小鸭子腿断了,还有气。马青皮每天给它涂八次红花油,六遍红药水,不多久,小鸭子瘸不瘸不能走了,再长大,它完全好了。一只摔成烂泥的鸭子饼,生生给马青皮治好了,一只青皮鸭蛋,给她喂成一只八斤重的大鸭子。

鸭子长大了,麻烦也大了。一大早,鸭子就“嘎嘎嘎嘎”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一家人全都睡不安生。阳台是容不下它了,爸爸把鸭子丢到了楼顶上去。楼顶盖着一层厚厚的浮土,还养了鸡啊,鸽子啊,整个一小动物园。鸭子上去,关在笼子里,腊月里天寒地冻,黄爪子冻成了红爪子,特别可怜。马青皮想给抱下来,爸爸不让。

就这样也不是个法子。鸭子还是叫。邻居提意见了。家里给商量了下,趁一个周末带她去学琴,偷偷喊来隔壁的雷叔叔,把鸭子抱去给杀吃了。马青皮一点也不知道。回来鸭子不见了,家里说鸭子被偷去啦!这可了不得了!马青皮的青皮脾气发作了,她跳起来拍着大腿,大哭大闹,她一边哭,一边骂:“谁不想活了偷了我的鸭子谁不长眼睛偷了我的鸭子我要拿刀子捅了他谁不要命了偷了我的鸭子??”

马青皮哭得很伤心。

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只鸭子的故事。一个生命的故事。大人眼中的玩具,却是孩子的伙伴。对一个独生子女来说,甚至那也是他的姊妹兄弟。我的故事版本不太一样,鸭子变成了狗,那只狗叫龙太郎。在小亚那里,是他和一只缠着线死掉的小猫。在晓微那里,是她和她家那只痴肥的兔子。

马青皮和鸭子的故事还没有完。半年以后,马青皮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懂事多了,也不太去打架了。有一天,她在顶楼上踢毽子,突然发现脚下的浮土拱啊拱啊动起来了,定睛一看,是一片雪白的长羽毛。不是鸽子的,鸽子毛是珠灰的,也不是鸡,鸡的羽毛是芦花的。是地下的蛆顶起来的。马青皮一把一把扒开浮土,捧出一把一把的白毛--当年杀了的鸭子毛,好好地埋在那里。那是那只死不瞑目的鸭子,来认它的主人来了。

马青皮已经十二三岁了,长大了,她没有闹。她捧着白毛,静静地掉起了眼泪。

马青皮长大了,她有一个毛病,老喜欢对着镜子唱:“我是一只小小鸭,依呀依呀欧”。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粉嫩得不得了,扮做可爱状,不认识的人还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ps.  谨以此文赠J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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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江入大荒流 回复 悄悄话 所以说,世界其实很小,就是我们通常说的"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夏末初 回复 悄悄话 柏邦妮是我妹妹,这篇是出自她的手笔,很高兴你喜欢邦妮的字(因为我知道只要读过她的字都会喜欢她),而且还记得马青皮这篇,谢谢。希望你还能一直支持邦妮。
马青皮是我的好朋友,晚餐在一个印度餐厅我跟James提到过,我把它贴过来只为赠给James看——一个情人节送我一大捧红玫瑰的男孩。
西域公子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

马青皮和她的鸭子的故事,很感人,看了之后,俺也“静静地掉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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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大荒流 回复 悄悄话 我只是在想,你认不认识柏邦妮?你笔下的马青皮是否和她笔下的是同一个人?

我从前有个朋友叫李波,但是我们都叫她三皮,算是异曲同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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