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岈台位于胶东半岛南,山高仅一百八十米,形亦不甚胜,然名闻寰宇。传姜尚佐文王得天下,封齐地,今胶东也。奉八神以祭之,曰: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神之四时主,祠琅岈,为此台之始,距今逾三千载矣。春秋时,桓公小白锐意改革,选贤任能,遂为五霸之首。吴兴,伐齐于南郡,今琅岈海域也,为中华首次大海战。吴既败,姜齐遭田氏之篡,越则乘虚袭吴,得渔翁之利。前四七二年,勾践迁都琅岈,筑台以观东海,构楼而望故都。越占五霸之末,号令秦晋齐楚,都琅岈凡百年。
始皇廿八年(前二一九),赢政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出咸阳,过函谷,经洛阳、荥阳、大梁、定陶,登泰山,走临淄,海路至成山,西行芝罘,经数月而终于琅岈。政生于赵长于秦,旱地佬也。既至也,见黄海之波涛,琅岈之奇幻,大乐之。流连三月,平旧台而筑新台,徙黔首三万户于台下,复十二载。刊石立碑,记秦功德,又遣徐福率童男女数千,入海寻神山求仙人。次年巡幸,取同路,至博浪沙遭沧海力士铁锥突袭,因大风沙幸免。八年后三幸琅岈,冀遇海中三神山不老之奇药,不得;还至沙丘平台,崩。
汉代以降,琅岈日渐冷落。至清,仅为本地文人凭吊之地,李斯书琅岈刻石亦渐湮没矣。
公元两千零八年初夏,余携子至此。时天清气朗,游人稀疏。见史迹馆,秦风,色黑,造型质朴,肃穆巍峨,惜为混凝土筑就。忽忆秦崇水德,衣服旄旌节旗皆尚黑。政喜琅岈,抑或水德之滥觞吁?馆前有赢政巨像,浓眉朗目长髯,敞臂拥大海,衣袍振风而起,其貌与《史记》中之“隆准、蜂目、鸟喙” 迥异。步入展厅,内无实物而文字多谬;赢政、李斯、胡亥等彩塑皆惨不忍睹。
后庭颇开阔,有巨殿依山而立,匾悬檐下,曰“帝王宫”。讶其名之妄。信步入内,援阶而上,至顶层,出二黑袍客挡路,言:“汝当进香,神赐吉泰。”二人头戴道家皂方巾,而脚着旅游鞋,身后牌位林立,老君与观音并列。乃大笑,穿堂出至阳台,豁然见沧海,茫茫中斋堂岛一粒,大小珠山蛇盘于侧,景颇可观。
舍车取步。漫山皆松,葱绿一片,唯干粗仅如臂,树龄十数年而已。数千年之琅岈胜境,竟无一古木幸存,思之黯然。
望越楼,亦水泥构筑。骄阳下俯视渔村,红瓦片片,海参场似铁线描;海天一色,渔舟点点,凉风飒飒,万籁无声。想勾践当年,遥望会稽,意主中原,气干云天,而今何在哉?
下越楼,登琅岈,经徐福庙达顶,有秦皇徐福石雕群像,造型雕工乏善可陈。又琅岈刻石仿制碑,字迹模糊粗劣,不值一观。兼一旧式雷达,枝丫刺天,甚煞景观,木牌刻红漆大字曰:“军事设施装备,严禁拍照录像”。方欲下山,忽见仿秦之御道,巍巍乎二百余阶,甚峭。与子漫步而下,道中见夯土遗迹,故秦行宫旧迹也,杂草灌木淹没矣。
《水经注》谓琅岈 “台基三层,层高十丈,上级平敞,方二百余步,广五里。” “孤立特显于众山,上下周二十余里,旁傍巨海”,其奇伟可知。 呜呼,三千余载之兴衰,数世英豪之伟业,于今夯土数团而已矣。
至御道底,仰首回望,忽谓儿曰:“重登此顶,与汝竟步,何如?”
语毕,疾步而上。儿年十六,自负田径之能,两阶一步,奔突如鹿。阶石高而宽仅容履,余一步一阶,全神贯注,深为费力。未已汗流泗背,足下如胶,喘息促甚。驻足观之,仅半途耳,相顾大笑乃止。
两千零八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