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闲人华华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愿为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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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

(2010-04-04 05:52:20) 下一个

人总是会忆旧的,四十年前的1024,我的户口被迁出了上海,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被下乡”了。想起了那个日子,由此写了一篇《知青下乡》,联想到同窗两年但毕业后大部分已失去联系的同班同学,又写了一篇《我的初中同学》,好像还有余兴,那就在记一篇吧,写写现在我和她仍保持着联系的我们班的班长。

班长是女生,圆脸大眼,鼻梁很挺,如果肤色再白一点,去除些雀斑,这脸蛋儿是满标致的了。当然不能成为美女,因为现在美女的标准,不光是看脸蛋,还要看身高,女子1.6以下的,必是淘汰品。还要看身材,三围的尺寸才是入选的硬指标。班长只1.55,以现在的眼光,做美女显然是不够格的,但当时,她算是漂亮的,也很灵活,也很爽直,还有个特点,嗓门清脆响亮。

她家里五口人。她的父亲是松江的一个破落地主,离开农村进城讨生活,却因为患了精神病而失业在家。班长是老大,底下有个小她三岁的妹妹,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弟弟。家里全靠她母亲在支撑,街道照顾她,给了她一个扫大街的工作,虽说有“环卫工人”的美称,但她母亲属于临时工编制,工资低于正式职工很多,好像只24元吧,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家里有常年服药的病人,又有嗷嗷待哺的婴儿,贫困状况可想而知,她和她妹妹每年都有申请助学金的资格(申请资格是人均生活费8元以下)。

她家住在淮海中路一家饮食店楼上的一间房里,房间狭长,像公交车的车厢那样,宽不到二米,横放不下一张床。总算高度还可以,于是搭了个直不起腰的阁楼,他们就直接在阁楼的地板上铺上被褥,晚上睡觉。那时贫困家庭不少,住房条件差的就更多了。记得我的另一位同学,住在陕西南路和建国西路相通的某里弄内,是挨着楼房私搭出来的平房,里间8-9平方米,外间5-6平方米,家中父母和孩子共七个,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了,这还不算,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她家房内的地,非木板也,非水泥也,非砖地也,告诉你吧,竟是黑黑的硬硬的泥地也。

仍说班长,那是开学第一天,班长要跑到讲台前喊“全体起立”。她从座位上站起,蹬蹬蹬地往前走时,好多同学就嗤嗤地笑起来。是因为她穿的那条裤子,破旧褪色不说,主要是款式,是中式长裆阔腰头的那种。系那种裤子时须拎起裤头,往左一折(第一下),往右一折(第二下),再往外翻卷(第三下),束裤子的动作得分三步方能系住,当时大家把这种裤子称为1(读幺)2(读腻)3裤子,以后有同学就把她叫作123班长了。那时已解放十多年了,但文革还没开始,共产党一统天下,说是穷人扬眉吐气、当家作主,其实人们生活并没有提高多少,人们的心底里还是羡慕富贵轻视贫穷的,包括我们这种十几岁的孩子。让好多同学背地里轻视班长家庭的还有她的那个刚出生的小弟弟。那年班长15,她妹妹12,她父亲是病者,她母亲年岁也不小了,家中又一贫如洗,这时候再添个孩子,确实是既不理智又不明智。虽然我们还都是懵懂年龄,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暗地里就有不少同学笑话班长的,尽管这完全不是她的错。

身为班长,总有其强项的地方。她的学习成绩仅中上,体育细胞文艺细胞也统统没有,但说到工作能力,那还行。上台不怵,是其一。读点通知、决议,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懂权术,是其二。和老师们关系密切,又拉拢了一批同学在她周围。热心班级工作,是其三。她小脑瓜动动,策划班级活动,组织同学为班级做好事等等,点子不少。别看一个小小的班长,要做到让全班的人都口服心服其实很难,何况一些同学从一开始就有点轻视她,所以她的倡议,有人热烈响应,也有人嗤之以鼻冷眼旁观。也难怪文革一开始,我们班级里立即分帮别派了。

班长是家中的老大,顺顺当当地进了一家纸盒厂,三年学徒期满,成了个挡车工,倒没见她再作什么“领导”。满师不久,她家的租房轮到大修,房修队里的一位青年木工(我们背地里称他为小木匠)开始追求她。以当时的眼光,小木匠的工种比班长的要差,但小木匠的家庭背景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间独立的婚房,这种条件在当时是比较少的了。水到渠成,结婚生子,光阴如梭,世事难料。班长的工厂渐渐地没了活干,工人整体失业,她自然是其中一员。而她丈夫的房修队,改成了房产公司,再不是小修小补,而是吃地皮造房子,归入了红火至今的建筑行业。小木匠早已不做木工活了,他成了小领导,只需坐在办公室里,茶一杯报一张之外,指手画脚地让他的属下——民工们干活就行了。下班后时不时地还有应酬,每年还有国内或国外的旅游,舒服得很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小木匠在建筑行业混,领行情啊,在房价刚起步时他们在市中心又买了套房,他们结婚时的那间房也经过多次置换成了二室一厅的套房。手里有市中心的二套房,看着它们一个个筋斗地往上翻,他们的资产也就跟着往上涨。就班长来说,真正的今非昔比啊。

班长的老母亲还在,年老多病,住在儿子家。班长和她妹妹都知道孝顺,她们轮流去那边照顾,天天不落空。班长也是个非常喜欢游山玩水的,文革中串联,我和她及另一位同学,步行走到了杭州。现在她为了母亲,不能出行,却毫无怨言。前年我和她一起去听了一个学期的老年学校的旅游班课程。我们相约,待她老娘百年之后,我们找机会再一起旅游去。

2009.11.26.

后记:写完短文,打了个电话给她。得知她老公已退休了,在家里炒炒股票。她儿子(1975年生人)在今年五月也终于结婚了,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她一如既往的和妹妹一起照料着老娘。此外,她的交际圈是厂里的一帮同事,她们每周都有聚会,一起看场廉价电影,然后聚餐,聊聊家常话,享受着自得其乐的退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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