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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11-11-12 17:46:42) 下一个
       文革结束后,父亲回到了他二十年前的岗位上,那时,他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一天,父亲领着两三个人回到家,就直接进了书房。当我按惯例用茶盘托着沏好的茶进书房的时候,发现父亲在翻看一大捆写满字的稿纸,来客坐在一旁,脸上是十分的严肃。父亲交代我把厨房里最好的存货做成菜,在我出门的时候,父亲就把门关上了。   
        我在厨房一边做菜,一边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一言半语。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让我总是杯弓蛇影的,一点的异样,就会心慌意乱。我们家狗胆虎屁股的女家长回来,打破了家里的宁静。当我再到书房给母亲上茶的时候,发现书桌上的稿件没了踪影。后来在饭台上从他们的言谈中,我知道来人是资源县组织部的,他们代表组织一给我父亲平凡,二归还一些父亲的私人物件。这餐饭真的就是交响乐,我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指责当年的种种不是,客人就是尴尬的点头哈腰说:张老受委屈了。我父亲就连忙用别的话题岔开。我父亲是县中学的校长,他们中的一人是父亲的学生,所以他们谈了很多当年的故事,和同学们的现状。母亲突然问及某某人还在电影院工作吗,然后她几乎是破口大骂某人忘恩负意。父亲忙辩解:不能怪他,他当年还是一个孩子。母亲说:他如果是孩子,就不会把你踢成废人了。父亲用筷子敲着自己的碗,这是父亲很生气的表示。我母亲比他小二十岁,我很少看见父亲用这样严重的动作对待我母亲。饭后,父亲陪着来人去看望他另一个也在省城工作的学生了,母亲还在义愤填膺说着,我从母亲的唠叨中知道,当年父亲是在批斗大会上被一个学生踢破了下体,幸好我父亲在平乐师范的一个学生正在资源乡下的一个卫生院当医生,他接到消息,悄悄来到家里,帮我父亲缝合处理。我意识到那包稿纸一定有很多故事,我的好奇心盯上了它们。可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父亲把它们雪藏起来了。   
         八一年的夏季,我在师范学校进入了实习阶段,正好实习的学校离家很近,于是我就在家午休。那时,父亲刚好离休了,他就开始着手整理那包文稿。我经常看见父亲在书房里翻越它们,可是每当我进去的时候,父亲总是用一张大报纸把它们盖起来,我从不用正眼看那包稿件,装着不感兴趣得样子,其实内心的好奇到了难以按耐的顶端。一天下午下班,我没直接回师范学校,而是先回家。进了门,发现书房开着,父亲没在家。我马上进入书房,太好了,那些稿件摊开在书桌上,我用及快的速度跳读它们。一行大标题揪起了我的心:关于用二十元钱收买腐蚀革命后代的检讨。我们小时候爱看书,可是又不愿意花钱买,所以经常借别人的书看年。后来和我们家关系很亲近的一个阿姨成了书店的售货员,我几乎每天中午和晚上到书店看免费的书。于是,练就了快速跳读的本事,也养成了读书一知半解的毛病。我刚好扫读完这份检查,就听到父亲上楼的脚步声。在父亲进门之前,我马上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泪水像暴雨滚落,我只能用手使劲捂住嘴。当我把自己的情绪整理好一点后,才出来帮父亲做饭。父亲看见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肚子不好吧,还是回家住吧。我笑着应到:还得回学校试讲呢。 回到学校,我根本没办法进入学习。我草草地试讲完教案,就离开了教室。黑夜里,我坐在学校操场的石凳上,看到的那些文字纠缠着我。我除了看到了父亲的四次检讨,还看到了夹在我父亲的检讨后面是一张借条。原来大串连开始了,一个来至五排瑶山的学生找到我父亲,他诉说自己是山里唯一出山进城上高中的人,心里很感激毛主席,但是现在有机会进北京看毛主席,可是自己没有钱。于是,我父亲就给了他二十元。这位同学写下了因为。。。。所以。。。。将来一定如数偿还,等等字眼的借条。二十元在当时还是一笔能生活一个月的钱,比当时的学徒工的工资高,但是只是我父亲工资的六分之一。这位同学看到了毛主席,在串联的过程中,革命思想觉悟了,意识到自己被金钱腐蚀了。回到学校的批斗大会上,就英勇地揭发了,为了表示自己革命的觉悟,就抬起了大脚,揣向一个被反绑这双手的人的裤裆。那段时间,我经常在统一个恶梦里惊醒:我看见父亲曲圈成一团,双手紧捂着裤裆,在地上左右滚动。我无法平静,一定要做点什么。  
        工作了一年的暑假,学校团支部组织去桂林旅游。于是,我就开始了回资源的计划。到桂林后,我先是跟着大家行动,也按照父亲的安排,每天晚上去看望亲友。我当时真的不知道父亲的这个安排,这是为了掌握我的行踪。活动的最后一天是乘船游漓江,于是我登上了去资源的班车。到达资源县城已是下午,我先找到好友银延华家,她父母正好是县里的长和书记。晚饭后,我跟着发小唐侠回家。她是孤儿,没人打扰我们。她父亲就是在暴乱的时候被害的,据说一同被害的还有整个家族的七八口人,他们姐弟两是仅有的幸存者。住她家,一为方便,也为让她帮我办事。可是我们刚进家,我表姐平就找来了,她说:舅舅要你住在我们家。她爸是我过去小学的校长,此刻 又是县教育局长,我只好很不请愿的跟着表姐回家了。见到姑丈,他就指示,不要乱走,你表姐陪这你。校长说话的口气还是以前的凶。我心里真的不以为然,表姐平是我的同学,从来就是我可以指使她的。 第二天,我就去电影院,可是,某某人回农村帮双抢了。再找那对李姓双胞胎,她们随父母调到其他的县城了。好,下一个就是那个用枪瞄准我,让我父亲在我和一百元中选择一个的农民了。表姐把我带到县中旁的彭家园,我看到的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双眼红肿,泪水蒙蒙。当我问他,认识我吗?他张着嘴,半天没声音,口水倒是不停地流着。五六个脏兮兮的孩子围上来,我倒是恶心起来了。这个过去我看见必骂一句流氓的人,今天我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八月二号一早起来,就看见姑姑杀了大鹅,说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姑姑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生日呢,当时我正在气头上,所以没有 多想。什么事也没办成,于是我就决定回全州老家看养父。在资源到百里村的班车上,我吃了一颗晕动片,正混混糊糊的晃着,突然听到了几个全州口音在谈论我父亲:他是大官,从南宁下放到资源,他被打死了,连个仔女都没有。我操!!!正不顺心的我实在无法hold自己了,我回头盯着这几个老乡说:再瞎说我枪毙你们。我是他女儿,他是我爸。几个野蛮的全州仔被我吓着了,一路上在没敢说话。 在全州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养父,他笑好一阵才说:傻女仔,你要那些钱能干什么?回到南宁那天,是晚上九点多了,父亲看着我把饭吃完, 说:女孩子家要优雅,绣花,读书是正事,上门讨债的事是打手的活。我对他无语了,半天才说: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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