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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临终六

(2020-06-02 10:59:12) 下一个
 
 
心理健康医生和家庭医生都建议我换个环境,于是我我回到了故乡。
正值邕城四月新绿换旧叶,落叶横行霸道,这似曾相识的景象让我迷茫且惊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颠簸,二十几个钟的三地穿梭,难道落脚地还在原处吗!
北爱岛,落叶在秋季,所谓秋风扫落叶没有半点的夸张。寒风夹带着冷雨扑头盖脸而来,原本茂密的树枝几天的工夫就秃了顶。我很不喜欢北爱的风,所以蔫坏地调侃佛爷:腐国绅士的地中海一定是秋风做的恶。导致佛爷每天早上出门前对镜梳妆,不忘着强调:风不喜欢我的头发,我的山顶依旧茂盛。佛爷没有秃顶,看来还真的不是正宗的腐国种。
岛上风大,落叶是不由自主地随着风儿如逃难一般奔波,兜兜转转的或许企图回到原地,飘飘落落的可能想着再上高枝。风稍歇息一下,叶儿就拥拥挤挤躲在这旮旯或那角落,只希望再无风儿。每当我俯视它们,总觉得有无数只怨恨的眼睛躲躲闪闪。它们已然是面目全非支零破碎了,好在仅剩的主干和支脉还能拉扯住那所存不多纤维。片刻的安宁,又是风起叶涌,小可怜儿成群结队而去。 
曾几何时,无聊的我总爱揪着落叶抒怀,笔尖在清风的无情还是树叶的不够坚持中纠结,遣词造句质疑落叶的犹犹豫豫,还大言啖啖“即舍得离开枝头,又何必兜兜转转千百次回眸“……
 
九月底,绿岛开始寒风飕飕了,佛爷在医院小住了八天后回到家。不到十天的工夫,这个总是说自己“OK"的大男人就蔫了。
一个周末我用除草机修理好了前院的草,发现佛爷手扶着门框看着我,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是怜爱和愧疚。上次我除草时,他也尝试着用臂式除草机修理角落,只是几分钟他就气喘吁吁败下阵来。现在想起来他当时一定还夹杂着剧烈的胸痛,只是他不让我知道。后来佛爷总说除草不是女人该干的活,还是付费让别人来按时除草吧。
他此刻又在自责了,我想转移他的情绪,无厘头地指着布林树说:“秋天来了,叶子变黄了。”佛爷的眼神转了阴,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他身边搂着他手臂,我们静静的相互挨着。好久他轻轻拍着我的头开口道:“Never mind,我的生命也像这树叶了,很快就落下了。”我紧紧的揣着他的手臂,这个口口声声不在乎生死的男人,内心深处却对“死”满满的忌畏。
此后我发现凡是与“终结”相关的所有字和事,他都特别的敏感,这本就是正常人的反应好吧。家里的电视节目也变化了,那些佛爷自称是看了四十多年的肥皂剧无影无踪了;电视画面只要出现医院,病人,葬礼的时候,立马被转换了……每每这种情形,我的心就被什么扎着,隐隐的痛,因为我感应到了佛爷的痛。我常盯着院子里的树叶发呆,树叶的本绿在变,几丝的黄,几道的黄……我不法淡定了……
十一月到了,佛爷的呼吸出现异样,医生建议做进一步检查,或许可以做个呼吸管搭桥手术帮助呼吸。那天一大早,夏文开车来接我们,出门的时候,佛爷站在布令树下,盯着发黄的树叶很久。
呼吸比常人困难从他退休就开始了,他七十岁去伦敦过生日就不能持续行走超过二十分钟,可妞看着他的样子,就决定了呼叫的士给我们出行,我就嚷嚷着要他减肥。一年后的五月去伦敦 参加纽悦的毕业典礼,他已经很糟糕了,在离开帝国理工学院去找个地方吃午餐的路上,佛爷好几次央求我找个地方给他坐坐。
进医院的第三天,一个比较年青的女医生过来,什么没说就把隔离的帘布拉好。我和佛爷都立马意识到不好,不约而同的两双手握在一起。“检查结果很糟糕”“三个星期或者五个星期不确定”我的大脑发麻,只记下了这几个片语。好一会佛爷伸手把发愣的我揽在手臂里,告诉医生:“对我来说活着的时间长短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让yan和我面对死亡太残酷了。”良久,佛爷说:“I don't going to dead yet ,I'm still fighting."第四天佛爷干咳几下,尽然从嘴里摸出一颗干瘪的青豆,随后他的呼吸顺畅了很多,肺扩量指数正常了,整个医生团队集体无语。
在hospice的医生建议佛爷做支气管搭桥同时,也建议我们参观他们病房的时候,我和夏文就停工了,而我是无限期的停工。我每天早上去医院,晚上九点后夏文接我回家。下了火车有一节半个小时的徒步,每天穿街走巷目睹着树叶飘落,很多时候是要艰难的淌着树叶行走,每当风夹带着叶儿们在我脚下,我收住脚步不忍心踩踏它们。下雨的时候地上更是满目疮痍,树叶瘫痪在泥泞中,……
佛爷强烈要求回家养病,也顾不上社区服务套餐还没到位。这次回家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自动提醒我给药,主动提出想吃的东西。每个星期还要求和我们一起去超市购物,夏文用轮椅推着他,每次他们与我汇合总见佛爷抱着满怀的物品,兴高采烈诉说又发现的小时候的味觉。他着手自己的后事,亲自去了他Funeral Director,约见了两位挚友交代了一些关于遗嘱的事,拟写了葬礼的致辞,约见了律师商谈订立遗嘱,还着手计划圣诞节的家庭聚会。
佛爷食欲很好,三个正餐外,各种零食要求。热巧克力饮,切块蛋糕,打一杯鲜果奶昔,三明治,热罐头豆……我被支得团团转,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我半丝的怨言都没有。每天都会好几次的去附近的超市添补给养。后院里积满了落叶,每每我去超市穿过后院,总会看见落叶总会随着风在院里的各个角落兜转,”细细——嗦嗦“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它们在呐喊:“Im still fighting,Im still 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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