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东风

桑尼不可救药地爱耍文弄墨,人却很木头,性格和行为总是南辕北辙。心里有话,嘴上寡言,怕憋出病来,所以欲寻一块模板以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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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悔

(2021-11-12 19:49:18) 下一个

张秀兰的家就在成都市内一幢公寓里。             

这天夜里,四岁的女儿小花已经躺在双人床上睡着了。妈妈张秀兰看着女儿露在粉团团被子外的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凄凉。她伸手把被子里和小花的头并列着的绒毛熊轻轻地拿出来,放在小花被子外面,和小花挨着躺好,然后,自己回到床边的梳妆台前,就着梳妆台上一盏台灯的桔光,铺开一张信纸。张秀兰握着笔,陷入沉思………良久,她在信纸上缓缓地写下:

亲爱的秀菊:你好!

原谅我八年没有回过家。你一定非常恨我……不管你有多么恨我,你都是对的,因

       为我是一个只配被人恨不配被人爱的人。可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外甥女却是可爱的……

张秀兰写到这里,眼里已涌满泪水,她伸手从桌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去眼窝里的眼泪。

停顿了一下,张秀兰接着写道:

               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但是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就是再不想说再不

        愿说再不敢说,我今天也得咬着牙把实情跟你说清楚,因为……我就要死了,因为我四

        岁的女儿不能没有妈……

眼泪再一次涌满张秀兰的眼眶,这一回,她没有擦去泪水,而是任凭这泪水沿着两腮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信纸上……

 

                                                                           2

 

接到双胞胎姐姐张秀兰的信,这让妹妹张秀菊既诧异又兴奋。八年了,八年了呀,这家伙上大学离开家后,只给家里来过一封信,而后,就再没给家里写过只言片语。

张秀菊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骑上自行车,嗖嗖地穿行在自行车的队伍里,一溜烟地骑回家,冲到自己的屋里,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急急地读着:

         思来想去,只能按照下面的办法做:我从现在开始,把小花送幼儿园全托,你这个星

期就赶来,在我家熟悉一切,我再告诉你如何与小花相处,然后,我就永远地离开这个

家,由你来给小花当妈……

张秀菊从信中抬起头,她紧锁双眉,想不明白姐姐秀兰的信里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时,张母下班回来了,她推门进屋,见张秀菊坐在床边,顺嘴问了句“回来了,还没做饭吧?”

张秀菊赶紧把信收好,揣进兜里,回应着母亲:“我这就去做。”

张秀菊略带惊慌的神色引起了张母的好奇,张母盯着女儿的眼睛,问:“咋了你,有什么事吗?”张秀菊连忙回答:“噢,没什么事,就是肚子有点疼,老毛病了。”秀菊说着,就起身走进了厨房。张母跟在她身后,关切地问:“身上又来事了?”张秀菊背对母亲点点头:“嗯。”张母叹了口气:“哎,这毛病呀,结了婚就好了。你和小刚的事,啥时候办呀?”张秀菊已慢慢地沉静下来,此刻,她淡淡地说:“我俩……只是处对象,离办事还早着呢。”张母有些嗔怪地:“早着呢早着呢,别总慎着了,你也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张秀菊“哗”地拧开水龙头,在水池里洗起菜来,“我的事我心里有谱,您就别老为我操心了。”

母女俩一边做饭,一边唠起嗑来。

张母说“哎,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谁了?”张秀菊把一个洗干净的萝卜扔进洗菜盆:“梦见谁了?我猜不着。”张母声音不大,但有点不满地说:“梦见谁了,梦见你那没良心的姐姐秀兰了!”张秀菊吃了一惊,难道真有心灵感应?!她脱口而出:“真的?!您真的梦见秀兰了?”“哎……”张母叹了口气说:“这个没良心的,你猜她梦里跟我说什么了?她说她要出远门。还说这一去就不回来了。瓢飘忽忽的,从咱家窗口一闪,也不进来。我就追她呀,一边追,我就一边喊呀,我说,你这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你考上大学就把家里的人给忘了,你嫌家里穷给你丢脸了是吧,你知道你妹妹多想你吗?你知道你老爸老妈多想你吗?她在前面刷刷刷地走,走得那个快呀,我怎么追也追不上。这个死丫头,你说,我怎么会梦见她了?!”“秀兰她……”话都到嘴边上了,张秀菊还是忍住了没说。

    张母低头摘着豆角,没注意到秀菊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继续沿着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说你们这姐儿俩啊,一胎所生,一母所养,一块长大,连穿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可怎么这脾气性格就那么不一样呀。你看你,从小就听话,孝顺。你姐姐,从小就霸道,从来就不知道让着别人。有的时候我都想,幸亏只有你姐姐一人考上了大学,要是当年你们俩都考上了大学,那我就白养了两只白眼狼了。”张秀菊又心疼妈妈又心疼姐姐地说:“看您说的,秀兰她兴许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呢。”张母反驳道:“真遇到了什么难事,那就应该和家里人一块商量解决呀,不管遇着了什么事,都不应该不要家人了,你说是吧。可她,八年了,就给家里寄过一两封信,还不留她的地址。这明摆着就是她不想再要我们这个穷家了。去了大城市、上了大学,就变质了。哎,真应了那句话所说的:啊……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

    张秀菊忍了半天的,此时见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就试探地说:“要不,我去找找她。”张母伤心失望地说:“上哪儿找去呀,都八年了。”“到她原来的学校,从源头找起。”“她离开学校也有四多年了吧。”张母的语气、神态,一点信心都没有、一丝希望都不抱。

张秀菊见时机已到,安慰张母道:“妈,我有一种预感,这次我一定能找到她。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明天我就走,我先去玩具厂请个假,然后就上路。您在家等我的消息,有什么情况,我随时给您打电话。”张秀菊越说语速越急,越说声音越大。张母有些奇怪了:“八年都过去了,还急这一两天干嘛。玩具厂效益不好,下岗是随时都有可能的。反正秀兰是不想要我们了,还找她干什么。”

张秀菊拉起张母的手:“妈,我知道您说的是气话,您想她,您连做梦都想的是她,我也想她,特别想。她就是真不想要我们了,那她也还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我在心里是跟她割舍不开的。”

张母拍拍张秀菊的手:“哎,你是个有善心的孩子,秀兰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善心,她也不会八年不回家。”说着,张母的眼眶红了。

这时,张父下班回来,他是用咳嗽的巨大响声跟家人打招呼的。来到狭小的客厅,坐在一张铺着浴巾的沙发上,张父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听张母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你老咳嗽,就少抽点烟吧。”

                                                                                

                                    3

 

一辆出租车停在成都一家购物大厦前,张秀兰带着一幅长筒的肉色手套,领着小花从车里出来,俩人径直进了百货商场的大门。在儿童服装部她们停了下来,张秀兰指着一身淡蓝色“Hello Kitty”的睡衣问小花:“喜欢这套睡衣嘛?”小花高兴地:“喜欢。妈妈,你要给我买新睡衣吗?”张秀兰满是慈爱地望着小花花一样的脸蛋:“是的,妈妈还要给你买新内裤、新袜子,买好多好多新衣服。”小花高兴地拍着小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太好了,谢谢妈妈。”

张秀兰蹲下身子,边抚摸着小花柔软的头发,边轻声问小花:“小花想不想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买这么多的新衣服?”小花扬着小脸,笑嘻嘻地问:“为什么呀?”张秀兰垂了一下眼睛,只是短瞬地垂了一下眼睛,马上她又恢复了慈爱:“妈妈想干点事情,所以妈妈会忙的,妈妈一忙,就没时间照看小花了,所以就要把小花送幼儿园全托啦。”小花张大了惊奇的眼睛:“全托呀,妈妈不要小花了。”

小孩子说者无心,满腹心事的妈妈听者有意,张秀兰蹲下身子,哽咽着对小花说:“妈妈怎么会不要小花呢,小花是妈妈的心头肉,妈妈就是不要我自己,妈妈也是要小花的。”张秀兰说着,眼泪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小花见妈妈流泪了,慌忙伸出小手就要给妈妈擦眼泪,张秀兰一把攥住小花的手:“不,小花……妈妈是大人,妈妈自己会擦眼泪,妈妈不用小花擦眼泪。”

小花凝望着妈妈,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妈妈掉眼泪,她怯怯地问:“妈妈为什么哭呀。”张秀兰掏出纸巾,轻轻擦了擦泪水:“妈妈没出息,不知为什么就哭了。”小花大张着眼睛,望着妈妈的眼睛:“妈妈不要哭。老师告诉我们,小朋友要坚强。”张秀兰勉强笑笑:“小花的老师说得对,我们都要坚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不哭。”小花高兴了,她抬起胳膊,伸出小拇指:“那咱们拉钩。”妈妈没动,小花忽然发现到妈妈今天带了一幅手套,她好奇地问:“妈妈,天这么热,你为什么要带手套呀?”

张秀兰一下子被问到了痛处,她突然语塞。停顿了两秒钟,她说:“哦,妈妈这几天手有点过敏,长了许多红包包,我怕碰破了。” “让我看看。”小花说着就要往下拉张秀兰的手套。张秀兰急了:“别动!会传染的。以后,妈妈总会带着手套的,你别老这样大惊小怪的。”张秀兰站起身,让服务员把那套睡衣包好,然后,领着小花去交费。

 

                                   4

 

这天一大早,张秀菊背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双肩背,在火车站的月台等候列车,她不停地看看手表,看看列车该来的方向。跟玩具厂厂长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她这回要好好地和八年未见的胞姐团聚团聚。秀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姐姐张秀兰给她的信,反复地看着上面写的地址。

列车终于来了,张秀菊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人很多,闹哄哄的,张秀菊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睛出神地迷茫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人仿佛游离于这个喧闹的世界之外,她眼前又出现了张秀兰的信:

                   我特别想家,想你,想爸妈,可是,我没脸回去,我对不起你们。

列车一声长鸣,开始启动了,张秀菊的思绪也从天边被拉回来了。

 

                                   5

 

今天是要送小花去幼儿园全托的第一天。

一大早,张秀兰穿着睡衣、带着手套在厨房里做早餐。炉盘上,饼铛里的鸡蛋在热油的烹炸下,嗞啦作响,张秀兰熟练的翻着鸡蛋,不一会儿,两个荷包蛋就做好了,她把荷包蛋放进小盘,均匀地在荷包蛋上撒点盐,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牛奶,倒出一碗,放进微波炉中。一边热着奶,另一边,张秀兰把荷包蛋、面包都拿到餐厅,放在餐桌上,再回身把热好了的牛奶拿出来。一切都摆弄妥当,她这才转身去了小花的卧室。

小花躺在自己的床上,还在香甜地睡着。张秀兰坐在床边,痴迷地望着女儿,望着望着,她的眼就被泪水模糊了。她抬头,睁大眼睛,宁把泪水强咽下去,也不能让泪水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张秀兰慢慢把头伏了下来,她把手伸进小花的被子,隔着手套温柔地抚摸着小花的小脚丫。

小花被妈妈的抚摸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笑眯眯地说:“真痒痒。”然后她环视了一下,问道:“咦?我怎么睡到我自己的房间来了,我记得昨天晚上我是在妈妈的大床上睡的呀。”

张秀兰笑笑说:“你的小脑瓜记性还挺好。对呀,你昨天晚上是在妈妈的大床上睡的,妈妈等你睡着后,又把你抱回了你自己的房间。小花长大了,以后要自己睡自己的房间了。”小花问:“那为什么?”张秀兰说:“就因为小花长大了呗。”小花有些不太情愿地说:“我没有长大,我还是小班的呢。”张秀兰说:“小班的也会一天比一天大。”小花耍起赖来:“那我也不自己睡,我要跟妈妈睡。你以前说过,小花上一年级的时候才自己睡呢。”张秀兰逗她说:“是吗?我说过吗?”小花坚决地说:“说过的,我记得的。”张秀兰望着女儿天真可爱的小模样说:“小花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小花要记住,长大以后,小花要学会自爱自立。”

小花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把躺在旁边的茸毛熊拽到自己的被窝里,她看了看妈妈,不解地问:“‘自爱自立’是什么?“

是啊,女儿还这么小,我跟她讲“自爱自立”,她哪能懂啊。可是,这个道理,这个用我的生命作代价才让我真正懂得的道理,此时不给她讲,恐怕今生就在也没有机会跟她讲了。张秀兰努了半天力,平静地说:“‘自爱自立’就是自己爱护自己,凡事靠自己的努力。你现在还小,还不能懂妈妈跟你说的这些,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四个字。”

小花天真地眨眨眼,使劲地回想妈妈都说了些什么,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是哪四个字了。”

张秀兰用带着手套的手,点了点小花的鼻尖:“你呀,除了吃好吃的,穿好看的以外,你是什么也记不住。再告诉你一遍,好好听着,这四个字是‘自、爱、自、立’。”

小花模仿着妈妈的样子,对着茸毛熊也一字一顿地:“好好听着,这四个字是自、爱、自、立。”

张秀兰多想埋下头去,使劲地亲亲自己的宝贝女儿呀,但残酷的现实,迫使她戒掉一切与女儿、与任何人亲昵的举动。望着女儿她只能语气平静地说:“真是妈妈的好孩子。来,咱们穿衣服吧。”

张秀兰一件一件地给小花穿上衣服,她让小花自己扣上衣服的扣子,然后带她到卫生间洗涮。她把温水放好,让小花自己洗脸。小花把手放在水柱下面,用小手打水玩,张秀兰催她到:“好啦,别玩啦,早晨的时间很紧张,快洗脸吧。”小花一边继续打着水柱,一边问:“为什么我要自己洗脸呀?以前都是妈妈给我洗。”

女儿已经无数次的在问这样的问题,每一次张秀兰的回答都既无奈又痛苦:“从今天开始,小花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学着做。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这也是自爱自立。是小孩子的自爱自立。”

小花一边往自己的牙刷上挤牙膏,一边问:“我为什么要自爱自立呀?”

张秀兰干脆拿起自己的牙刷,也挤上牙膏,用牙杯接满温水,然后说:“你看,妈妈也是自爱自立,每一个人都要自爱自立,因为只有自爱自立才是最靠得住的,别的什么你也靠不住。妈妈给你打个比方: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就是这不是真的。假如有一天妈妈没在家,小花要自己穿衣服、刷牙、洗脸,如果小花总是依赖妈妈,什么事都让妈妈帮你做的话,那么当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小花就穿不上衣服,那小花就会冻着,就会生病。你说是不是呀。如果小花能自立,自己会做自己的事,小花能穿衣服,能刷牙洗脸,能自己拿面包和牛奶,那小花就冻不着也饿不着了,那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小花点点头。很乖地自己刷牙、洗脸。看着女儿一件事一件事一丝不苟地做着,张秀兰眼里掠过一丝不知是喜是悲的眼神,她转身回自己的卧室换衣服去了。

 

吃完早饭,张秀兰拎着一个大包,母女俩手拉手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小花不时地用小手抚摸一下妈妈手上那光滑柔软的丝织手套。

离幼儿园的大门还有十几米远的距离呢,小花看见了她的孟老师,孟老师冲她招招手,小花就撒开腿跑了过去。张秀兰也微笑着跟了过去。

 “孟老师早。” 张秀兰礼貌地跟孟老师打着招呼。孟老师笑着回道:“您早。”张秀兰说:“小花从今天开始就上全托了,她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望孟老师多多批评帮助。”孟老师摸着小花的头:“没问题,小花是个懂事的孩子。您怎么突然舍得把小花全托了呀。您以前可是坚持要每天接送的。”

张秀兰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她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说:“小花一天天长大了,应该慢慢的学会独立了,再说,我也想出去找点事情做。”

这时有别的小朋友来,孩子们在一起又是说又是笑的。孟老师说:“您看,孩子们在一起,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您就放心吧。”张秀兰点点头:“那好,小花交给您了。谢谢啊。”张秀兰说着,转身走了。

                                       

                                       6

 

离开幼儿园,张秀兰坐上公共汽车,直接奔了火车站。

接站的人很多,大家都翘首企盼。张秀兰夹杂在人群中,脸色显得格外苍白,眼神显得格外忧郁。

眼见旅客一个接一个从出站口里走出来,人都快走没了,可还没见到张秀菊的影子,张秀兰紧张起来,她扭头向前后左右张望着……会不会秀菊已经出来了,我们俩谁都没认出谁来呀。张秀兰这样想着,就朝车站的广场慢慢走去。

这时,背着双肩包的张秀菊从出站口出来,由于很少出远门,张秀菊对火车站里的事情很不清楚,下车后,上了一次厕所,出来就找不到人流了,她是问了半天才走对了路,终于出了站,却不见秀兰的影子。

毕竟是八年没见过面了,又不知秀兰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但愿她不会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秀菊心里想着,眼睛东张西望着。

人群渐渐地稀疏了,张秀兰再回头向出站口望去,远远的,她终于看到了张秀菊。张秀菊也远远地看到了张秀兰。就愣了那么一霎那,她们就不约而同地、相向着奔跑起来……

张秀兰跑着,她步履维艰,汗水和泪水一并涌出;张秀菊跑着,她步伐坚定,泪水和笑容一起绽放。

还差十米、五米、一米,就在姐妹俩要亲密接触的瞬间,张秀兰突然停下,面对妹妹张秀菊张开的手臂,她扭转过身子,背对着张秀菊,同时,双手捂住脸。

    满脸兴奋的张秀菊一下子愣住了,她收回伸开的双臂,收回脸上的喜悦,不解地绕到张秀兰前边,试图伸手把姐姐蒙在眼睛上的双手拿开,猛然间,却听到张秀兰大叫一声:“别碰我!”张秀菊着实吓了一跳,她的手悬在半空,她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秀兰,你怎么了?我是秀菊呀,姐,我是你八年未见的妹妹呀。”张秀兰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大声痛哭起来……

张秀菊在一旁陪着流泪,她束手无策,也爱莫能助。张秀兰这不寻常的举止,已经让张秀菊感到姐姐一定有什么难言之苦,那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张秀兰放声哭着,哭得双肩直抖,哭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母亲一样。等到终于哭不动了,张秀兰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秀菊,对不住你。”

张秀菊赶忙:“看你,说什么呢……”“秀菊,”张秀兰打断妹妹的话,“我一定要把话说在前面,你千万不要碰我,因为我得了严重的传染病,而且我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把你请来。现在你一定要听我的,所有的事都听我的。当我把所有的事都讲清楚了以后,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想法,你可以走。”

张秀菊:“行,我都听你的。不过姐,你也不要太担心,天塌不下来的,你这么年轻,才二十八岁,什么病不能抗过去呀。在这儿没人照顾你,就跟我回家,我和爸妈我们三人照顾你。”张秀菊仍沉浸在初见面的喜悦、兴奋之中。

张秀兰轻声地:“我哪儿配呀。”“哎呀姐,”张秀菊说,“说什么呢你!爸妈可想你了,妈做梦都梦的是你……”

张秀兰抬眼望了望高远的天际,以掩饰目光中流露出的悲哀和愧疚。

张秀菊有意转换一下沉重的情绪:“行了姐,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饿了,带我去吃点什么吧。”

张秀兰愧欠地笑一笑:“好吧,我带你去吃饭。”

张秀菊看看自己老土的打扮,再看看姐姐时尚的穿着,禁不住赞叹道:“姐,看你洋气的,这么热的天,带手套干吗?嫌外面脏啊?”

张秀兰苦涩地笑了笑,没说话。

俩人并肩而行。

姐妹俩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张秀兰坐在了前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她让张秀菊坐在后排。

张秀兰对司机说:“到最近的一家餐厅。”

出租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7

 

这是一家中档餐厅。

姐妹俩围坐在一张双人座的桌旁,张秀兰拿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谱在看。她问张秀菊:“你喝啤酒吗?”张秀菊摇摇头:“从来没喝过。”张秀兰说:“那就尝尝吧,我喜欢啤酒,爽口,虽然苦,却苦得厚道,爽口加厚道,那是一种很有张力的感觉。”张秀菊笑道:“你说的都是文化词。到底是大学毕业。我可不懂你的什么感觉。”

张秀兰招手叫来服务员:“一个水煮鱼,一个海鲜锅巴,一个八宝糯米鸡,一个干煸笋片,两个龙抄手。再来一瓶青岛啤酒。噢,先给我拿两个盒子,装菜的盒子。”服务员很有礼貌地:“好的,请稍等。”

张秀菊等服务员走了后说:“姐,你点的菜太多了吧,吃不了就浪费了。”张秀兰温柔地看着妹妹的眼:“吃不了的,给你带回去吃。你不跟我住一块儿,我已经给你另租了住处,一会儿吃完饭,我先带你到我那儿认认门,然后我们去你的住处,我再好好跟你聊,让你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吃饭的时候,你不许问我的事情,只许你给我讲爸爸妈妈的事情。”说完,张秀兰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眼前的杯子、碟子、筷子,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姐姐越是不说自己的情况,张秀菊就越是担心姐姐的情况,她假嗔道:“八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霸道。好吧,老样子,我让着你。”

    说话间,服务员把酒、菜和两个白色泡沫塑料盒儿都端了上来。张秀菊为了缓和气氛,说笑道:“哪个菜好吃呀,我先下手啦,快饿死我了。”张秀兰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并且说道:“等一下,等一下。为了你的健康……记住,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为了你的健康,你别觉得我的做法太奇怪啊。为了你的健康,你先把八宝糯米鸡和干煸笋片各装满一个盒子,留着给你带回去,当作下顿饭。”

张秀菊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用不用,咱们先吃吧,吃剩下了我再带。”张秀兰绷起脸来:“你可是刚说完你让着我。”张秀菊只得听由张秀兰的:“好好,让着你。”

张秀菊放下筷子,仰起脸,做出认真的样子,听张秀兰介绍,张秀兰说:“这水煮鱼有很多汤,不好带,咱们尽量吃,吃剩下了就不要了。海鲜锅巴也是,时间一长,锅巴就疲了。”

张秀菊等姐姐说完,顺嘴问道:“秀兰,你是不是特有钱呀?你平时总是这样吃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那未曾见过面的姐夫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你带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了吗?”

张秀兰没料到妹妹会一口气问自己这么多问题,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张秀菊了,“你你,别讨厌啊,我不是说过了嘛,你给我讲讲爸爸妈妈的情况,别的,我也不问你,别的,你也别问我。”说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张秀菊开始动手:“听我的,先把两个盒子装好。”张秀菊真的听话地把两个盒子装好。

见秀菊已把两个装好了的盒子又放进塑料袋中,妥妥地放在了桌上,张秀兰又指着一个勺子说:“这个勺子还没有用过,是干净的,我们俩吃饭,委屈你一下,所有的菜都得是你来夹。”

看着张秀菊不甚明了的样子,张秀兰又说:“你不光给你自己夹菜,你还要给我夹菜。现在劳驾你给我的碗里盛上水煮鱼。”

张秀菊拿起勺子,给张秀兰的碗里盛上水煮鱼。

张秀兰:“给我倒一杯啤酒。剩下的都是你的。”

张秀菊给张秀兰和自己一人倒满一杯啤酒。然后,坐定。

张秀兰举起杯子:“为了这——艰难的重逢,喝一口。”

张秀菊喝了一口:“哈——都说啤酒苦啤酒苦的,原来是这么个味道呀,咂摸咂摸,还真是不难喝。”

张秀兰说:“那就多喝点儿。来,你自己夹菜,一定要多吃点,我是吃不多的,我胃口不大好。”

听姐姐这么一说,张秀菊松了一口气:“咳,就是个胃病呀,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害得我都跟着紧张了。胃不好,慢慢调养,没什么了不起的。”张秀兰半怜半嗔道:“说好了不说我的,再犯规,罚你喝酒了啊。”想到秀兰不过是胃有些问题,秀菊叶就放轻松了,她高兴地说:“罚我喝酒我不怕,这酒我爱喝。”

张秀兰急得变了口气,厉声喝道:“秀菊,没跟你开玩笑!”声音很大,惹得周围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她们这里,张秀菊连忙低下头:“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了。”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张秀兰低声说:“别介意,我有点失去理智了,谁让你是我的亲妹妹呢。这么多年了,我憋屈的都要疯了,你就包涵着点吧。好了,还是给我讲讲爸妈的事儿吧,他们身体还好吗?”

张秀菊吓了一大跳,赶紧接过话茬儿说:“妈身体不错,现在不用跟车卖票了,调到调度室,当副调度去了,爸还在邮局分拣处,干他的老本行分拣信件,只是,这两年眼睛花了,抽烟抽的凶,老咳嗽,人也老得比较厉害。”

张秀兰问:“爸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他以前从不抽烟的。”

张秀菊有些胆怯地翻眼看了看张秀兰,没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张秀兰继续问:“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抽烟解愁的?”

张秀菊游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也……不能这么说。”

张秀兰追问道:“什么叫‘也不能这么说’呀?”

张秀菊看姐姐又要急,掂量着用词,小心地说:“有一点是,不全是。”

张秀兰神色黯然下来,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这些年我让他们伤透了心了,我现在特别后悔。”说着,秀兰的眼泪流了出来。张秀菊欲张口问,话到了嘴边,她使劲抿抿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安静地看着比自己只大几分钟的姐姐,温柔地唤道:“姐,我握握你的手行吗?”

张秀兰用餐巾纸缓缓地擦拭泪水,然后,她挤出一个委屈的微笑,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望着张秀兰走去的背影,张秀菊很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酒杯,一口气把大半杯酒喝光。

 

张秀兰去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她脱掉手套,仔细地洗着脸,镜子里的她显得十分憔悴,她拿出化妆盒,稍稍补了点妆,然后,反复搓洗双手,洗了无数遍后,才走出卫生间。

当张秀兰重新走回来时,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坐下,望着无限期待的妹妹,她伸出自己的双手。瞬间,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双眼睛都泛出了泪花。良久,张秀兰抽回了自己的手,含泪微笑着凝视张秀菊,轻声地:“太好了,我觉得特幸福。”看着这样的姐姐,张秀菊心里别提多心疼了,她说:“姐,你怎么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我现在很脆弱,你笑话我了吧,我原来是个老虎,现在是只老鼠。”张秀菊给张秀兰成了一勺海鲜锅:“你什么都不是,就是自己憋闷得太久了,把自己憋出毛病来啦。你为什么不给我多写些信呢,你就是有什么不想让爸妈知道的事,跟我说说总行吧。”

张秀兰很明显不想接这个话题,她用个眼神示意张秀菊把啤酒瓶中的酒都到光。张秀菊知道姐姐有心事,她顺从地把酒斟上。姐妹俩共同举起酒杯,干了杯中酒。

吃得差不多时,张秀兰问妹妹:“怎么样,吃好了吗?”张秀菊说:“吃好了。”

张秀兰举起一只手,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张秀兰说:“买单,加上这套餐具。”

服务员似乎没听明白,他用疑惑的口吻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张秀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用过的这套餐具,我要把它们买下来,因为我想留着它们。”

服务员为难了:“这个,我得请示一下我们老板,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张秀兰:“好吧,你去问去吧。”转过头来,见张秀菊也不解地望着自己,张秀兰又说:“我必须这样做,我不想再害别人。你现在别急着问我,回头我都会告诉你的。”

服务员请示完老板,走回来,笑容可掬地说:“老板说,客人的一切愿望,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尽量满足。”

张秀兰温和地说:“谢谢,那就结帐吧。”

 

                                    8

 

姐妹俩从餐馆里出来,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繁华热闹的街景吸引着张秀菊。张秀菊走着看着,时常忘记姐姐的嘱咐,情不自禁地就想挎着张秀兰的胳膊,张秀兰总是坚决地躲开她。“好看吗?这儿的街道这儿的人?”张秀兰问妹妹。“好看,特别好看。”张秀菊眼里不无羡慕的回答。“那你想不想来?”张秀兰问妹妹。“我?来这里?”姐姐突然的发问,让她没时间细想,张秀菊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秀兰看了看可爱的、憨憨的双胞胎妹妹,怜爱之情油然升起。是啊,自己离家八年了,自己生活成什么样子,家人们一点也不知道,冷不丁地让秀菊来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她能同意吗?想到自己给秀菊的信里,语气那么坚定地让妹妹来给小花当妈,张秀兰心头掠过一丝歉意。她转用关切的语气问秀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张秀菊回道:“在玩具厂打工。”张秀兰又问:“你后来没再参加高考?”张秀菊摇着头说:“没有。”张秀兰小心地猜测着:“你,结婚了吧?!”张秀菊说:“也没有呢。”张秀兰追问道:“为什么?你都老大不小的了,还等什么?没有合适的,还是你太挑了?”张秀菊说:“我也说不上来,处了一个对象,可一说到结婚的事,我心里就特烦,一点也不像别的女孩儿那么想结婚。”张秀兰问:“你的对象,他是干什么的?”张秀菊说:“修电脑的,他和他的一个同学合伙开了个电脑维修部。”张秀兰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么说,他是一个挺有钱的人。”张秀菊语气平平地说:“他呀,我也不知道,我想他不会太有钱吧。咱家那穷地方,你还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人用电脑啊呀。”

张秀兰若有所思,自己这些年对有钱人的领教,让他提起有钱人就心惊胆战。想了两分钟,她缓缓地说:“这找男人呀,既不能找太有钱的,也不能找太没钱的。有钱的男人,靠不住,没钱的男人,不能靠。说句心理话,结婚真的很没意思。其实,人长大了就是件没意思的事情,不光没意思,其实还很可怕,与人交往,处处是陷阱。还是咱俩小的时候好哇,想起小时候,记忆中除了嘎嘎嘎的笑,还是嘎嘎嘎的笑,你说,咱俩小的时候,哪儿有过什么愁事难事呀。学习好,长得又漂亮,还是双胞胎,走到哪儿,听到的都是别人的夸奖。一个窝头咱俩掰着吃,一床被子,咱俩睡觉的时候,你抻我拽的,可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看,总是咱俩挤成一团,互相温暖着。多好啊。”

张秀兰说到动情之处,唏嘘感叹起来。张秀菊赶紧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姐姐,她说:“姐,跟我回家吧,回家咱还过咱原来那种踏踏实实的日子。你知道嘛,我曾在报纸上看过,说好多双胞胎在心灵感应上是相通的,真的,我这么多年之所以不想结婚,就是因为一说到结婚,我心里边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双眼睛总是眼泪汪汪的,好像在说不,不要结婚。我以前就是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心里的那双眼睛,就是你的眼睛。姐,这八年你不在家,信也没来几封,我们一直都为你担着心,特别是这两年,我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张秀兰哽咽着:“别说了,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让我给毁了。”

张秀菊满心的愁云疑雾,不由得放慢了沉重的脚步。张秀兰却像要摆脱什么似的,脚步急急的向前走去。张秀菊呆立片刻,看着姐姐瘦削的背影,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喊道:“秀兰,姐,等等我呀。”张秀菊甩开脚步,追了过去。

    

                                      9

 

路旁有一座街心花园,姐妹俩坐在街心花园的一张长椅上,花园里,形形色色的健身器具上,男女老少很多人或慢悠悠、或兴冲冲地做着各种运动。熟识与不熟识的人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笑着,孩子们追追打打的,场面极其热闹。

美好的生活画卷感染了张秀菊:“姐,咱们也运动运动,运动对健康有好处。”

张秀兰轻轻摇摇头:“我坐这儿看着,你去吧。你从小就比我的体育好。”张秀菊没动身子,她说:“我一个人去没意思,要去就俩人都去,要不去就都不去。”张秀兰意味深长地说:“那好啊,那你就赔我坐着吧。反正,你以后也不会有多少时间再陪我了。”

张秀菊盯着张秀兰的眼睛:“好了,别再忍着了,告诉我实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秀兰欲言又止。

张秀菊焦急地:“你想急死我呀!”张秀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给你的信,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吧?”张秀菊回道:“当然,但我不明白,你干吗要那么吓唬我?!”张秀兰眼里透出一丝绝望:“秀菊,我真的不是吓唬你,我真的是,是要完了。”张秀菊急得都要哭出声了,她哀求张秀兰:“别让我瞎想了,快告诉我吧。”

张秀兰收回绝望的目光,眼睛望向远处,停顿了一会儿,这一次,她用非常平静语气说道:“你没有瞎想,不管你怎么往坏里想,都不过分。没错,我是一个坏女人。你刚才说的双胞胎心灵相通,也对也不对。你看你,那么善良、本分,可我呢,我跟你大不一样,我贪婪、妒忌,我自私、虚荣、毫无羞耻感。所以我遭到了报应……我得了艾滋病,没错,我得了艾滋病,已经到了晚期,我现在全身疼痛、肌肉无力、淋巴肿大,我的各个脏器都在一天比一天衰竭,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我很快就会死的。”张秀菊张大了惊奇的眼睛:“你说什么?”张秀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吓着你了吧!”张秀菊忍不住带有哭腔地说:“姐,哪儿有这么咒自己的呀。”“这要是咒语那倒也好了,可惜,这是真的。”张秀兰说完闭上了嘴,闭上了双眼,眼泪倏倏地流了下来。

张秀菊仿佛被霹雳击中,刚刚她那因充满急切盼望而挺得笔直的身躯,顿时瘫软下来。

姐妹俩无声地流着泪,周围喧闹的世界不存在了,包围着她们的只有巨大的悲哀。

 

                                    10

 

默默地流了一阵子泪,等到心绪平静了以后,张秀兰重新坐直了身子,以非常平稳的声调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谁也没有办法了,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走不了。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让人们知道我的故事,我尤其想让那些与我有着同样身世、同样奢求的女孩子们,记住我的血的教训。青春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感情更不是拿来赌的……”

张秀菊怜爱地看着张秀兰,轻但坚定地伸手揽住了张秀兰的肩:“姐,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张秀兰的眼神似飘向了白云深处,她的话也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把艾滋病的相关知识,能告诉多少人就告诉多少人;二,仔细听我讲故事,然后把我的故事告诉别的女孩子,等小花长大了,也要告诉她……”

张秀菊心情沉重地点着头。

张秀兰收回飘渺的眼神,侧过头来,面对张秀菊,强装出笑容:“好啦,到了生命的尽头了,我也不想总是愁眉苦脸的了,憋在我心里的话,今天也终于跟你说了,眼泪也在你面前流了,从现在起,我要换一种心情,一种轻松点儿的,即便轻松不起来,起码也不是那种沉得让我抬不起头的心情。你可要配合我哟,从现在起,你不许哭鼻子,也不许皱眉头。我想看到你健康美丽的笑、我曾经熟悉的笑,我要在你身上,找回我们从前的感觉。”

    张秀菊咬着嘴唇点点头:“我尽量。”

张秀兰果然换了一种平常的说话语调:“那好吧,说回我们原来的话题。久病成医,关于艾滋病呢,我如今也算是半个专家了。先给你科普一下艾滋病的知识吧,也算是我开始赎罪……这几个小时你也看到、感到、猜到了,艾滋病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它的医学术语叫‘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由人类免疫缺陷病毒侵入人体后破坏人体免疫功能,使人体发生多种不可治愈的感染和肿瘤,最终导致死亡的一种严重的慢性进行性传染病。这些医学术语听起来不太容易理解,简单说来,艾滋病就是一种病毒,侵入人体后,专门破坏人的免疫力,人没有了免疫力,就会得所有的病,最后就死了。明白了吗?”

张秀菊点点头:“对于艾滋病,我多少也听说过,因为觉得这病跟我不沾边,所以从来没有认真琢磨过。你到底是怎么得上的呢?”

张秀兰还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艾滋病的病毒主要存在于人的体液里,任何能够引起体液交换的行为,都可能传染艾滋病,得这个倒霉的病,目前已知的就三种途径,一是性接触传播,一是血液传播,还有一个是母婴传播。我不幸因生活放荡得了这个病,不幸中的万幸是我生的孩子侥幸没被我传上这个病。有一点你放心,艾滋病是接触性传染病,也就是说,你必须得接触到我的眼泪、口水、汗水、血液或我身体的其它分泌液,你才有可能被我传染,象我现在这样跟你说话是不会传染你的。刚才我们一起吃饭,为了不传染你和其他人,我让你给我夹菜,并且最后我把我用过的餐具都买了下来。我这一切做法,都是为了不使这个病毒从我这儿传播出去。”

张秀菊:“姐,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应该这么倒霉呀。”

张秀兰轻轻地摇着头:“八年呀,八年我们没有在一起生活,这八年中的我,根本就不是你心里的那个秀兰了。”

张秀菊:“可……为什么呀?”

张秀兰用有些怨气有些赌气有些生气,又有些悔恨有些自责的语气说:“为什么,因为穷,因为怕穷,因为怕被笑话,因为虚荣,因为贪图享受……”她眼望前方,目光缥缈而又空洞……

 

 

                                     第二章

 

                                  11

 

八年前,张秀兰承载着家人的厚望,到成都某大学经济学院国际贸易学专业求学,不光是家人觉得脸上有光,在那偏远的小县城,能考上正牌大学,那就是县城的秀才,张秀兰就是她们县城的女秀才,是小县城的骄傲。从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背上行囊上了火车,张秀兰的确是着着实实的骄傲、自豪了一回。但那份得意实在是太短暂了,在张秀兰的一生中,这份短暂甚至可以用瞬间来形容,因为等她到了大学以后,面对成绩同样优秀、相貌同样漂亮,经济条件、家庭背景却优越许多的男女同学,张秀兰骄傲、自豪不起来了。

和张秀兰同住一个宿舍的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个本地同学经常回家,所以,常住的有四个,一个叫蓝露,是张秀兰的铁杆死党,另外两个,一个叫阿芳,一个叫阿梅,张秀兰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们,反正,她俩明里暗里总处处透露着对张秀兰的不待见。

这天上的是“世界经济形势和前景”的课,下课前,老师给大家布置了作业,是写一篇关于世界经济形势的分析报告,题目就叫《区域垄断对世界未来的经济形势有什么威胁》,题目很大,所以老师说,大家既可独立完成,也可自愿结成小组,合作完成。布置完作业就下课了,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同学们边收拾书包,边寻找合作伙伴。

张秀兰坐在座位上,阿芳和阿梅从她身旁走过,阿芳说:“张秀兰,我们俩跟你合作怎么样?”

依照平日里的关系,张秀兰知道她俩不可能主动选择跟自己合作,但看她俩一脸诚恳的样子,又加上自己也确实想与人合作,张秀兰就点头同意了,没想到阿芳立刻笑着说:“资料我们俩找,论文你来搞掂,就这么定了。”张秀兰立刻反对:“别呀,我的写作不行,我找资料,你们写,阿梅的文笔好,她写的小说还上过校刊呢。”阿梅接过话茬儿说:“我也就能写写小说,在纸上谈谈情说说爱,论文那种硬邦邦的东西,我还真写不来,还是你写最合适,别推托了。”张秀兰有点着急了,她本来同意合作就是想找人跟自己分担一下,因为自己实在没时间。所以她继续推托着:“不行不行,我的写作是刚及格的成绩。”阿梅笑着说:“那你就应该不放过每一次机会,多锻炼自己。”张秀兰强硬地说:“你们坚持让我写的话,那我就不跟你们合作了,我去找别人。”张秀兰说着站起身,阿芳轻挪一步站到了张秀兰前面,她后脑勺对着张秀兰的脸,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吧,你不就是想挤出点时间去打工嘛,你告诉我们,你一晚上打工能挣多少钱,我们俩加倍的付给你,这论文呢,就全权交给你了,怎么样?”张秀兰忽然明白了她俩说要跟自己合作的目的,登时她也火顶上了脑门,毫不示弱地说:“你有钱是吧,我打一晚上的工挣800块,怎么样,说话算数,拿1600来,我只要现金,你现在把钱拍在这儿,我明天就把论文给你。” 阿梅看到张秀兰真急了,赶忙劝道:“哎哎哎,开个玩笑嘛,何必真生气。”阿芳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就是,干嘛这么敏感。”阿梅拉起阿芳,俩人往教室门口走,边走阿梅还边劝阿芳道:“走吧阿芳,出去喝杯咖啡,这课听得我都快睡着了。”阿芳嘟囔着:“自卑过分,神经质,穷横什么呀,倒胃口。”

阿芳阿梅走出了教室,张秀兰戳在座位上,她隐约感到教室里有许多双眼睛溜向自己。张秀兰默默地、仿佛跟谁赌气般地把书、本一件一件扔到书包里去。然后背上书包,沉着脸,走出了教室。

怀揣怨怒和委屈,张秀兰回到宿舍,从自己床头的塑料袋里拿出两包方便面,打开方便面的包装,把面和调料一同放进一个搪瓷盆里,张秀兰转身到墙角处拿起一个暖水瓶,由于用力过猛,暖水瓶“忽”地被提起老高,空的,张秀兰又换了一个,还是空的,四个暖水瓶都是空的,张秀兰气得嘟囔了一句:“死阿芳,真不象话,轮到她值日,就一滴水都喝不上。”不得已,张秀兰拎起两个暖水瓶,去水房打开水了。

 

在水房,张秀兰接满了两暖水瓶的开水,把暖瓶塞儿盖紧,拎起暖瓶正要走,进来一个小个子女生,小个子女生见是张秀兰,高兴地打招呼:“嘿,老乡,是你呀,怎么这么巧。”张秀兰噘着嘴说:“嗨小云,怎么,今天你值日?”小云兴致很好地答道:“是啊,你也值日?”张秀兰不满地:“哪儿啊,替一个懒蛋打水。我真看不贯这些大城市来的娇小姐,至于吗?!个头比我还高呢,愣说自己提不动一暖瓶水。好像说自己提不动一暖瓶水就有多高贵似的。奇怪,硬把残废当成美。”小老乡小云看张秀兰真的一脸的不高兴,就开导着说:“呵,看你,还真生气。自己打水自己喝,喝得还更痛快呢,别为这样的事生气。”张秀兰说:“我倒不是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我真的是讨厌她们,她们以为她们是谁呢,一天到晚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那钱也不是她们自己挣的,伸手要父母的钱,还舔着脸傲呢!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们对我需仰视才见!”小云笑呵呵地点头称赞:“有志气。好了,不说她们了。哎,我在生物系又找到一个老乡,是个男生,个儿特高,比我高两头,倍儿帅,叫贺峰。吃晚饭的时候,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气还没消的张秀兰哪有什么闲心去认老乡呀,她客气地拒绝道:“晚饭的时候不行,我今天有事,改天吧。”小云嗔怪起来:“你怎么每天都有事呀,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约会也不能天天约呀,多影响学习呀!”张秀兰解释道:“不是约会,我真的有事,以后再跟你说吧,我得赶紧走了。”小云把空暖水瓶放到水龙头下去接水,回过头来说张秀兰:“真不够老乡,有事还要等以后说。”张秀兰最后陪了个笑,说:“没办法,我先歉着你的。我走了啊。”张秀兰说着拎着两个暖瓶水走了。

回到宿舍,张秀兰立刻泡上一碗方便面,开水冒着袅袅的热气,诱人的味道,多少驱散了一些张秀兰心中的不快,她把鼻子凑近搪瓷盆,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方便面料理香味的热气:“好香啊。”她说着,给搪瓷盆盖上盖儿,看了看手表,然后,从自己的床上拿过卫生纸撕了一块,转身出门去卫生间了。

张秀兰出门后,她的死党蓝露回来了,一进门,蓝露就闻到了方便面的香味,她自言自语道:“嗬,我的口福真不浅。”她也拿出一个碗,放在张秀兰的搪瓷盆边上,自己又从自己床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纸包,然后在桌前坐下,一只手里举着一双筷子,另一只手藏在桌下的膝盖上,手中攥着那个纸包,一副随时准备开吃的样子。

张秀兰从卫生间回来,甩着手上的水,进了宿舍,看见蓝露坐在桌前:“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蓝露笑模悠悠地说:“刚进门。”张秀兰看见蓝露放在那里的空碗,说道:

“你这个馋猫,又惦记上我的方便面啦?哎,摊上你这么个有钱的穷命朋友,你说我是幸呀还是不幸呀?” 张秀兰说着打开盖子,给蓝露盛了一半的面去。

蓝露变戏法般的拿起放在桌下的手,手里一个法式巧克力面包,她把面包一掰两半,递给张秀兰一半。俩人高兴地吃起来。看着蓝露吃得那个香劲儿,张秀兰忍不住问:“你这么能吃呀?”蓝露嘴里嚼着面包和方便面,呜呜突突地说:“我们田径队一会儿训练,光吃你点方便面哪儿顶事呀。哎,我这么吃是因为我一会儿要大运动量训练,你又不是哪个运动队的,干吗也这么吃呀,待会儿的晚饭你还吃得下吗?”张秀兰说:“晚饭我不吃了,我有事。”蓝露说:“什么事那么重要,连晚饭都得给它让路。”张秀兰说:“不告诉你,保密。”蓝露笑道:“咳,不就是约会嘛,用后脚跟猜都能猜得出来。”

张秀兰看了蓝露一眼,对蓝露的高论未置可否,继续闷头吃自己的。蓝露忍不住问:“喂,那人我见过吗?帅不帅?”张秀兰笑了笑:“帅不帅我也不知道。”蓝露端起碗喝了口汤:“糊涂油蒙了心了,连他帅不帅你都搞不清楚呀。”张秀兰夺下蓝露的碗,放到桌子上:“我没见过的人,我怎么知道帅不帅呢?”蓝露又端起碗:“啊,你不是见男朋友去?”

张秀兰:“谁像你呀,一天到晚除了跑道就是男朋友,连第三样惦记的东西都没有。”蓝露喝口汤,咕嘟一声咽下去:“我的妈哟,想好这两样事都已是我的智商所不能承载的了,您还想让我再想别的事。别转移话题,快说,晚上干什么去!”张秀兰犹豫了两秒钟:“说了你得给我保密。”蓝露:“哎呀,不放心就别说。”张秀兰:“那我不说了,因为我不放心。”蓝露:“不行,你不说我倒真不放心了,你不会去干坏事吧?!”张秀兰急忙辩解道:“看你说的,我去打工,自食其力,自己挣学费,这怎么是干坏事呢?”蓝露笑了:“哎呀急什么,我哪说过打工是干坏事了,我是怕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那可就说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张秀兰:“你看我是像干坏事的人嘛?”蓝露嘿嘿笑了两声:“用脚后跟想想,就你,还不如我的脚后跟脑子呢,好像还不至于吧。”张秀兰用筷子敲着蓝露的脑袋:“你这个坏丫头。”

 

 

                                  12

 

这天晚上,张秀兰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们中间,学生们都各自去了不同的教室、图书馆,张秀兰径直骑着自行车出了校门。

张秀兰骑着车,不一会儿她来到一间叫作“奔驰”的汽车维修部的门前,维修部的卷帘门高高地拉起,维修部里边,千斤顶顶起的一辆小轿车下,一个人正在修车。张秀兰把自行车贴墙放好,锁好自行车,她一边绕着小轿车往里走,一边从随身背的大包里拽出一件油渍麻花的工作装,再从维修部里边出来的时候,她俨然一位打工妹。

张秀兰精神饱满地站在小轿车一侧,跟钻在车下的老板兼工人的马胜民打着招呼:“马老板,我来了。”

马胜民的声音从车下边传了出来:“小张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好多遍了嘛,是不是,叫马哥,马哥,你怎么老改不了口啊。”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我觉得叫马老板更顺口。”

马胜民:“可我听着马哥更顺耳啊。”马胜民说着从车下钻了出来,“你看,咱这维修部就你我俩人,当老板不如当哥好是不是,你叫了半天老板,还不就是我一个人听嘛,没劲,等将来我的维修部发展成了大维修公司,有了大车间,有几条自动洗车线,再有几十号员工了,那时你再叫我马老板,我挺直了腰板听,那多受用啊,是不是,现在生意刚起步,我每天还得像耗子似的钻车底呢,我现在要的是互相鼓劲儿,是不是,所以叫我马哥更好,记住了吗?”

张秀兰不自然地搓着手,勉强说:“那我试试吧,马……哥。” “哎,这就对了是不是。”马胜民高兴地说,“好了,那边有两辆车等着洗呢,干活去吧。”马胜民说着,自己又钻到车下去了。

张秀兰从墙角抻出一根胶皮管高压水枪,走到停在一旁的一辆车前,站好了姿势,揿下高压水枪的开关,一股强大的水注如出镗之子弹,冲着轿车射了过去。

此时是张秀兰一天里最痛快的时候,她把手中的水枪假想成真枪一样地端在手里,把脏车当成一切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和事,她就那样带着情感地开着枪,忘了时间,也忘了空间……

马胜民再次从车底下钻出来,看到张秀兰这幅架势忙说:“我说你这孩子,你什么毛病呀你,怎么每天拿着水枪,就跟过枪瘾似的,没完没了地扫射,你射出去的那可是钱耶是不是,那水是花钱买来的你知道不知道!”

张秀兰回过神儿来,赶紧关上水龙头开关:“对不起,马哥,我走神儿了。”张秀兰放下水枪,又从一堆工具中拿出抹布、清洗剂,认真地擦拭汽车,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无一处不锃亮,连车顶上的一粒鸟屎,她都蹬着凳子擦得不留痕迹。擦完了一辆,又接着擦第二辆。

这第二辆是辆黑色宝马,尘土、泥巴和水印,把好端端的一辆车糟蹋得不成了样子。张秀兰怜惜地轻轻抚摸着车身,然后重又拎起水枪,从轮胎开始,一点一点地冲洗,她做得极其认真仔细,好像那辆宝马就是她自己的车一样……

马胜民修完了车,从车底下钻出来,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马胜民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边吐着长长的白烟,一边往张秀兰这边走来:“嗯,”他赞许地点着头:“不错,活儿干得挺漂亮。得,马哥我请你吃饭去。走。”张秀兰并不停下手里的活儿:“我吃过了。我来之前先饱饱地吃了一顿了。”正在兴头上的马胜民继续说:“这不又干了这么半天活儿了是不是,也该饿了,走吧,就前面饺子馆,简单,想吃大餐,你马哥我还请不起呢是不是,走吧。”张秀兰坚持道:“马哥我真的不饿,还是让我抓紧时间干活儿吧,省得一会再来了车,连停的地方都没有。”见张秀兰说的也挺对的,马胜民便不再坚持了,他说:“你真的不饿,那你就在这看着点,我半个小时就回来。”

马胜民走了。张秀兰继续干她的活儿,她小心翼翼地擦着车的边镜,边擦边欣赏着镜中自己漂亮的脸蛋,一时间竟自我陶醉起来。

这时,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往维修部走来,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在擦自己的车,而且还那么陶醉在镜子里自己的美貌中,他不觉好奇地放轻放缓了脚步。独自观望起来。

张秀兰沉醉着,情不自禁地一手搭着车一手伸到脑后,撩起长长的秀发,摆了一个妩媚车模的姿势。那男人立刻举起手机,连人带车都照了下来。“真酷啊!”他大声说着,并走了过来。张秀兰自知举止失态,赶忙放下手,不好意思地拿起抹布,用擦拭镜子的举动,掩饰自己的羞涩。没想到那男人却大大方方地说:“小姐真是很亮丽呀,比那些真正的车模还车模呢!前途不可限量啊。这是我的名片。”说着,这个男人递过他的名片。

张秀兰感到莫名其妙,对于伸到自己眼前的名片,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男子说和蔼可亲的样子说:“我太冒失了是吧,这个这个,我是来取车的,哦,你擦的这辆车,它是我的。”

张秀兰赶忙把搭在车镜上的手拿开:“那那那,那什么,我我我,我刚才不是成心的,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了……”男子温和地说:“我使你紧张了吗?”张秀兰不知所措地:“我刚才,那样,不好意思啊。”男子不露声色地笑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配这车,哦,这车配你很合适呀。”张秀兰的脸都红了:“我快快地给您擦,一会儿就好。”男子走近几步,站到张秀兰面前:“我看这车已经很干净了,不用再擦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面值的钱,连同一张名片一起递给张秀兰。张秀兰没接,她说:“太多了。”那男子收回一百元,重新掏出两张五十元的票子:“一张是洗车费,另一张是你的小费,请一定收下。”张秀兰面对这个陌生男人伸出的手,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马胜民吃完了饺子回来了,张秀兰看见救星了似的,冲着马胜民说:“马哥,这位先生要给一百块钱。”马胜民高兴地:“给你你就拿着呗,这是这位先生对你的奖励。”男子说:“你看,你的老板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拿的,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

张秀兰缓缓地伸出手,把两张票子和一张名片都拿了过来。

男子重申道:“五十是洗车费,五十是小费。”张秀兰微微颔首:“谢谢您。”

男子高兴地围着车转了两圈,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打着火后,他降下车窗玻璃,对着马老板,也对着张秀兰说:“下次我还到你们这儿来洗车。”之后,车就一溜烟地开走了。

望着车的背影,马胜民说:“得,遇见款爷了,不过你得小心点啊,他可是冲着你来的。看看他的名片,什么来头呀他是。”

张秀兰拿起名片念道:“豪放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娄放。”

马胜民若有所思:“怪不得这么牛呢,我要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我也敢跟漂亮女孩显摆,‘拿去,五十块钱是小费’。五十块钱,太少了,我要是老总,怎么也得给你五百块钱呀是不是。”张秀兰假装生气地:“马哥,拿我打镲是不是?!”马胜民笑了:“不是不是,我是拿他打镲。”

说话间,又开来一辆车要洗,张秀兰又开始干起活来……

洗车的活儿还真不少,一辆接一辆的,直到晚上十点多了,才把所有的活儿干完,张秀兰揉了揉酸痛的腰,换下工装,背上大包:“马哥,我走啦。”

张秀兰骑上自行车,在夜的大街上行进。

 

                                  13

 

 

打了一份体力工,人自然就会觉得累,年轻有如张秀兰者,也毫不例外。

这天正在上英语课,张秀兰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她睡得很香,把一节课都睡过去了。

老师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我们先休息吧。”说完,夹着教案走了。

同学们纷纷起身离座,蓝露来到张秀兰身边,她见张秀兰睡得跟死猪似的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就推了张秀兰两下,张秀兰把向左侧偏着的头转向右侧,在她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起来。蓝露替张秀兰不好意思起来,她又用力推了推张秀兰,并弯下腰,把嘴凑在张秀兰的耳边说:“别睡了,再睡星星都要出来了。”

张秀兰赶紧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蓝露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地问她:“昨天夜里失眠了?怎么这么困呀你,都睡了整整一节课了,再睡,老师就该揪你耳朵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张秀兰懵懂地问了句:“几点了,该干什么了?”蓝露哭笑不得地说:“正在课间休息,该干什么了?该醒醒了。给,吃块话梅,清醒清醒。”

张秀兰接过话梅塞进嘴里:“哎哟,太困了,醒不过来了,掐我两下吧。”

蓝露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真的,那我可真用劲儿掐了,这事我喜欢干。”说着,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张秀兰胳膊上的一点点皮,用力地来回一撵,只听张秀兰“噢”的一声叫喊,教室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她俩,她俩使劲绷着才没破口笑出来,等教室里恢复了常态后,张秀兰嗔怪道:“你还真下狠手呀。”蓝露解气地说:“那当然,帮人帮到起作用嘛,我弄得跟蚂蚁爬似的,你醒得了嘛?”蓝露这一撵还真管事,张秀兰真的醒了,她看着蓝露说:“行,等我有报复你的时候。”蓝露笑道:“哎哎,别小人啊,我可是在救你,你知道你刚才有多丢人吗?你打呼噜的声音,都盖过老师讲课的声音了,我不掐疼你行嘛?!”张秀兰信以为真:“真的?那好吧,今天中午我请你吃小炒。”蓝露又掐了张秀兰一下,张秀兰“哎哎”地叫着,“我都要请你吃小炒了,你怎么还掐我呀?”蓝露说:“就因为此,我要看看你是真醒了,还是真没醒,在说梦话。”张秀兰有点小不高兴了:“嘿,你什么意思呀你,你也讥笑我呀,不相信我请得起你?!”

蓝露紧张地四周看看:“你嚷什么?!谁不相信你了。”张秀兰气哼哼地说:“真是的,这个堕落的世界,人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连你也一样,还朋友呢!”蓝露小声地陪着不是:“Sorry,Sorry,都怪我,一不小心,步入雷区……”张秀兰:“好哇,还敢诬蔑我,我要不让你只有出气的份儿,没有进气的份儿,你是不知道我张某人的厉害。”张秀兰突然伸手咯吱起蓝露来,蓝露是极怕痒的,张秀兰的一阵咯吱,真笑得她气都喘不上来了,她一个劲儿的求饶,最后还是上课时间到了,张秀兰才罢手。

老师走进课堂,他站在讲台后,一边整理教案,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有同学觉得我的课讲得不好,你随时可以走出教室,如果你还留在教室里,那你就必须认真听我讲课,与听课无关的事,我一律不允许做,包括聊天、睡觉、看课外书。我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懂得尊重我。好,现在我们继续上课。”

张秀兰低眉垂眼,心有不快。蓝露从后面的座位上悄悄传给张秀兰一张小纸条,张秀兰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打起精神,好好上课。”她默默地把纸条叠好,放进铅笔盒。打起精神,认真听起老师的课来。

 

                                  14

 

 

在通往餐厅的路上,蓝露和张秀兰并肩走着。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下了课的学生们,有三三两两的、有独自一人的,都是奔着学生食堂去的。

张秀兰挽着蓝露,俩人要去比学生食堂高档的对外餐厅。一边走着,蓝露心里一边还打着小鼓,她知道张秀兰经济上很拮据,根本没有什么富裕的钱来请客,特别是还要在价格更贵的对外餐厅请自己吃饭,捉摸了一路,快到餐厅时,蓝露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张秀兰:“哎,我心里有这么个疑问啊,不说出来我难受。我问你,你哪儿来的钱请我吃饭?”

张秀兰微微皱起眉头,她松开蓝露挽着自己的胳膊,后退一步,跟蓝露保持着两步的距离,然后说:“我就请你吃一次午餐,你怎么这么罗嗦呀,早知这样,真不该请你。”蓝露向前跨上两步,几乎和张秀兰鼻子挨着鼻子了,她说:“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这是关心你,你看,你一边是上课睡觉,一边是请我吃饭,两件事合起来,我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得出来,这是你打夜工打出来的钱。我一直只知道你打工,但是你打的是什么工我不知道,现在,既然你是夜里上班,那夜里还有什么班好上的呀,所以,我替你担心了你知道不知道?”

张秀兰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搂住蓝露的肩膀:“哈,原来你把我当鸡了,亏你想得出来,你还算朋友呢,这么糟践人。不过,你还真算是够朋友的,要不然你才不会担心我呢。得,今天这顿饭请对了。一会儿你随便点啊。”张秀兰重又挽起蓝露的胳膊,俩人继续走。

蓝露说:“你还没回答我的担心呢。”张秀兰回她道:“相信我就别为我担心,我怎么能去干那个呢。我现在在一个修车行打工。卖的是力气,赚的是劳动所得。干净着呢,放心吃吧。”蓝露又惊讶又赞赏:“真的,你能干力气活儿,佩服佩服。既这么着,我今天就不能由着性子点了,你这血汗钱,我还是帮你省着点花吧。”张秀兰豪爽地:“不必,我挣得挺多的。”蓝露的好奇心被调起来了,她继续追问:“你在修车行能干什么呀,你又不会修车。”张秀兰说:“不会修车,还不会擦车嘛,擦擦车,钱就来了,怎么样,不错吧。”蓝露:“真不错耶,我也去吧!”张秀兰:“你干什么去?!你又不愁学费生活费的,我这是没辙了才去打工的,虽说能挣点钱,但还是不值的,你看我累得课都上不下去了,你以为我不想好好上课呀。听我的,你家里有经济条件供你上学念书,你就安安心心的学习吧。”

    蓝露不满地:“怎么跟我妈似的。”张秀兰:“跟你妈似的怎么了,难道你妈说的不对吗?”

蓝露撇了撇嘴:“接触社会刚两天,成老大妈了。”张秀兰不服:“老大妈怎么了,大家都得变成老大妈,明天你就成老大妈,你信不信?”蓝露故作神秘地:“信,绝对信,近少者小,近你者……老。呵呵……”

俩人说笑着,来到餐厅,推门进去,见里边已有很多人,张望了半天,才看见一角落里有一张空桌子,她俩就奔了过去。落座后,俩人拿起菜单开始研究。

餐厅门口,小云和贺峰走了进来,小云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了张秀兰她们,小云拉着贺峰直奔了过来。小云的脸蛋红扑扑的,她兴奋地跟张秀兰她们打着招呼:“秀兰,你们也在这儿,我们一起吃吧,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贺峰,咱们的老乡。”小云说着,还故意往贺峰的身边凑紧了些。

贺峰很绅士地伸出手,张秀兰没想到那天小云提到的老乡,竟是这么一位高挑俊朗的大男孩,她不由得愣住了,贺峰不好意思地将手收回,张秀兰这才醒悟,赶紧也伸出手,俩人礼节性地握了握。蓝露在一旁等不及了:“哎,哎,别看见帅哥就傻眼啊,把我凉在一边,我可生气啦。”张秀兰笑着说:“好的好的,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这位讨厌的朋友:我的同班同学兼室友蓝露,名字好记,拦路虎。”蓝露站起来向贺峰伸过手去:“嘿,还给我起上外号来了。我是蓝天的蓝,露珠的露,蓝天下的露珠。”蓝露说完傻傻地笑着。

    小云见状赶紧拉贺峰坐下,她问张秀兰:“你们俩怎么吃,我们俩是AA制。”

张秀兰:“我们俩说好了,今天我请她。”

小云:“你捡到钱包啦?”

张秀兰:“蓝露帮了我,我谢她。”

小云:“你这么豪爽,哪天我也帮帮你。”

张秀兰:“没问题。”

小云:“你们点菜了没有。”

蓝露:“还没呢,那你们点你们自己的吧,我跟秀兰再看看。”

小云、贺峰各自点了饭菜,张秀兰和蓝露也要了仨菜一汤,几个人边说边笑地吃着。

蓝露:“贺峰,你是哪个系的?”

小云抢着说:“生物系生物科学专业。九八级的。”

蓝露惊讶地:“哟,你知道得够详细的。”

小云得意地:“那当然,我还知道他妈妈是职高的老师,他爸爸是高中的校长呢。”

张秀兰和蓝露大眼瞪小眼。

贺峰有些手足无措了,他迅速地吃完了碗里的饭,礼貌地与三位女生告辞。

蓝露有点紧张地:“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张秀兰嗔怪道:“都是你,急着了解人家,把人家吓跑了吧。”

小云坦然地笑了起来:“你们俩呀,就跟没见过帅哥似的,四只眼使劲盯着人家,遇到你们两个女色狼,漫说是贺峰这样的纯情少男,就是情场上的老手,也早被你们吓跑好几回了。”

蓝露:“我们俩使劲盯着他来着嘛?不会吧,我们有那么没出息嘛,我可没那么没出息。秀兰,你盯着人家来着吧,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看上他了。哎,我说你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尽出美男美女的,小云,你不觉得他们俩还蛮般配的嘛。”

张秀兰不服地:“什么穷乡僻壤、美男美女的,你这都是哪来的谬论呀。”

小云冷静地说:“越是穷乡僻壤,越出纯情少年。”

蓝露:“真是高论啊。哦,还忘了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在哪个系高学呀。”

张秀兰:“你还想的起来问呀,你的脚后跟脑子回过神来了。还是我给你介绍介绍吧:我的老乡,小云,中文系的。”

蓝露:“哦,学罗曼蒂克的,怪不得有那么高明的论断呢。”

小云直接了当地:“你看上贺峰了吧,从你脸蛋的颜色上我就看出来了。”

蓝露赶忙用手下意识地去摸脸:“我脸蛋上有颜色吗?”

小云:“有哇,不信你问秀兰。”

蓝露转脸问秀兰:“认真地告诉我,我脸上有颜色吗?”

张秀兰小声但很调皮地:“粉扑扑的,煞是憨态可掬呀。”

小云接过话茬儿:“可惜,晚了半步,贺峰啊,名花有主了。”

蓝露、张秀兰异口同声:“贺峰名花有主了?”

小云:“是呀,所以你们俩别惦记了。”

蓝露:“谁惦记了?!”

 

 

                                第三章

 

                                      15

 

这天下午课后,小云手里拿着一本宋词,边背着宋词,边抬眼望一望四周:“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不断有同学拿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也不断有人进到图书馆里去。离小云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一对学生情侣正在旁若无人地拥吻。小云不知不觉的就看得出了神儿……

远处的路上,张秀兰和蓝露结伴走向图书馆。张秀兰一边走一边拉扯着蓝露的衣袖,张秀兰小声哀求着蓝露:“你真的不能屈就跟我合作写那篇论文嘛,我求你了,明天就得交作业了,我这儿还一个字都没写呢。”蓝露一副这事没商量的架势:“这事我很抱歉,我写作业从来都只是自己写自己的,我不习惯和别人合作,思维搞不到一起去。”张秀兰毫不气馁,继续哀求着:“你这点破毛病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找过你嘛,可现在不行了,时间太紧了,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蓝露扭过头来看着张秀兰:“我救你,我怎么救你呀?我的论文都写完了,难不成我把论文撕了,再跟你重新打鼓另开张?!”张秀兰见有机可乘,眨着眼睛,调皮地说:“你可真是脚后跟的脑子,写成的论文干吗要撕呢,别撕,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张秀兰’三个字,你可要搞清楚啊,是把我的名字加在你的名字后面,不是加在你的名字前边,这总是可以的吧。”蓝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这是糊弄谁呢,啊?糊弄老师还是糊弄你自己?”张秀兰耍着赖:“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一定改,我知道要好好学习,我这不是因为打工耽误了点时间嘛,再说,我打工还不是为了挣学费,挣学费还不是为了能在学校里读书嘛?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体谅体谅我吧,理解万岁!”

蓝露被张秀兰的软磨硬泡弄得也没办法,只好同意:“好好好,不过我得把话说明,这样的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别怪我不够朋友,我是不想害你。”张秀兰高兴地亲了蓝露一口:“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就冲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得好好学习。”

俩人说着话,来到图书馆前。蓝露一眼就看见了小云,她拽拽了张秀兰,小声地说:“秀兰,那不是你的老乡嘛。你看她俩眼直直的,看什么呢?”俩人顺着小云的目光寻去,看到了那对儿正亲热的情侣。蓝露悄声地:“哟,你的小老乡还是个花痴呢。”

张秀兰拉住了蓝露,俩人停住脚,张秀兰说:“要不咱们今天不去图书馆了。”

蓝露:“为什么?你不想跟老乡唠唠嗑儿嘛?”

张秀兰:“我觉得……有点别扭。”

蓝露:“老乡是亲人呐,你怎么会觉得别扭呢?”

张秀兰:“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走吧。”张秀兰说着,就拉蓝露的衣袖。这时,从对面的一条小道上,走来了贺峰,蓝露高兴地喊道:“秀兰你看,贺峰。”张秀兰一看真的是贺峰,小云也听到了蓝露的喊声,一眼望到贺峰,径直走了过去。张秀兰和蓝露被撇在那儿,她们望着小云的背影,蓝露如梦初醒似地说:“哦,原来你的老乡在等他呀,那咱俩真的别往前凑了。”

张秀兰:“不,这样撤退多尴尬呀,走,打个招呼,然后,进图书馆去。”

张秀兰和蓝露挽着手,大大方方地来到贺峰和小云身边。

张秀兰:“二位,这么巧呀,也来借书?”

小云:“你们也来了,快进去吧,一会儿人就该多了。”

张秀兰:“好,你们聊着,我们先进去了。”说完就向图书馆走去。

望着她们走去的背影,小云笑了笑说:“她们俩真幸福,互相做伴多好啊,不像我,永远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朋友。”小云说着,扭脸望着贺峰,“幸亏还有你这么个老乡。”

贺峰:“你跟她们不是朋友吗?”

小云:“当然是朋友了,可朋友也分个远近亲疏的呀,张秀兰跟我更多的是老乡关系,跟蓝露才是最好的朋友。”

贺峰:“你在班里没有朋友吗?”

小云:“班里,我们班45个学生分成四个帮派。一个帮派叫‘玩钱帮’,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整天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就是吃喝玩乐那一套,花花男女,我看不起他们;另一个帮派叫‘玩酷帮’,这些人都觉得自己是天下最酷的一族,永远的‘鼻息干虹霓’,望天不望地,我对他们是敬而远之;第三个帮派叫‘玩书帮’,是一些书虫子,这些人的家境都属很一般的,他们就想通过读书改变现状,我读书没他们那么刻苦。最后一个帮派叫‘玩独帮’,不过说玩孤独的也叫一帮,那是不够准确的,因为,‘玩独帮’就我一个人。”

小云喋喋不休地发表完高论,她眼巴巴地等着贺峰的下文,然而,贺峰那清澈、直白的眼神,说明他根本就没把这样的一番议论放在心上。小云明显有点不耐烦了,她轻轻地跺着脚说:“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木呀,人家说了半天,你总要问些问题吧,比如,为什么‘玩独帮’就我一个人啦等等。”

贺峰摇了摇头:“我没想问这个问题。”

小云有了些尴尬,她问:“那你想问什么问题?”

贺峰直愣愣地说:“我什么也没想呀,我明天还要交作业呢,我想的是我该去图书馆查哪些参考书。”

“哼!”小云噘着嘴,真生气了:“查你的参考书去吧,让我自己来享受我的孤独吧,没有人能懂我。”她说着扭转过身子,把后脑勺对着贺峰,贺峰就跟她的后脑勺摆了摆手,然后走了。小云还在那里拧巴着身子,等着贺峰来哄她呢,可等来等去什么也没有发生,小云猛地转回身子,恰看到贺峰走进图书馆大门的背影。小云一咬下嘴唇,走了

张秀兰和蓝露正坐在那里认真地看书呢,贺峰在离她们两张桌子远的空位上坐下来。

图书馆里非常安静。大学生们都埋头在他们的书里。

张秀兰的眼睛有点酸了,她放下书,轻轻地做起了眼保健操,做完操,她睁开眼睛往前边看了看,她就看见了坐在前边的贺峰,继续用眼睛搜寻,并没有发现小云,张秀兰用手扯了扯蓝露的衣服,蓝露凑过脸来:“干什么,人家看得正起劲呢。”张秀兰冲着贺峰那儿努努嘴:“看,一个人。”蓝露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说:“哟,咱过去跟他聊聊。”说着就要站起来。张秀兰一把拽住了蓝露的胳膊:“坐下,你怎么一见到他就冲动呀,你被他迷住了。”蓝露不遮不掩地:“我喜欢白净、腼腆的男孩,他能让你安静下来。”要不是在图书馆里,张秀兰真要呸蓝露了:“这才是胡说八道呢,刚才你没看见他的时候,你挺安静的,这一见着他,你立马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还什么‘他能让你安静下来’。你脚后跟脑袋进水啦。”蓝露愣怔了一下:“你这是啥子态度嘛,莫非是我夺你所爱啦?”张秀兰反驳道:“那就更是胡说了。我跟他不过是一面之交,是纯粹的老乡。”蓝露似放下心来,她盯着张秀兰的眼睛:“既这么,你可就不能拦我了。”张秀兰笑道:“你还笑话小云是花痴呢,我看你比小云更花痴。哎,我能不能问问你,贺峰哪儿那么有魅力呀,让你和小云都为他着迷。”蓝露一点都不羞涩地说:“这,这就是好感扑面而来的事儿,什么魅力不魅力呀,没那么复杂。”蓝露说着,从活页纸上撕下一小条,团一个小纸团,一二三,往前一扔,纸团不偏不倚,正打在贺峰的身上,贺峰一惊,回头看了看,看是她们俩,笑着向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他又继续看他的书。

蓝露兴奋着但压低了嗓音对张秀兰:“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纯书生,纯书生呀,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张秀兰:“你没搞错吧,你以为你引诱别人,别人就得上当,别人不上当,就叫‘纯书生’呀,你是不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吸引力呀。”蓝露头一仰:“说什么呢你,难道我吸引不了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男孩儿?!”张秀兰不高兴地:“你又来了,什么穷乡僻壤啊?谁是穷乡僻壤来的呀?”蓝露赶忙改口:“哎哟哎哟,这一兴奋,又说突鲁嘴了,我该死行了吧,我说的是贺峰。”张秀兰不依不饶地:“贺峰跟我是老乡,他来自穷乡僻壤,那我也来自穷乡僻壤。”蓝露陪着笑:“就算是穷乡僻壤,那又有什么呢,自古就是穷乡僻壤才出美女出秀才呢不是吗?!英雄美女不问出处,这都什么年代了,自己有能耐的自己打天下,你还在乎那么多干嘛,自己给自己添堵呀。”

张秀兰懒得理犯花痴的蓝露了,她伸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就说:“我该打工去了。我先走了。”说着,她收拾了书包就往外走。蓝露见张秀兰真生气了,也干脆收拾了书包,跟了出来。

    走出图书馆,张秀兰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蓝露说:“不去追你的纯书生跟着我干嘛。”

蓝露偷笑道:“你都气成这样了,我哪儿好意思撇下你去追他呀。”张秀兰扑哧一声笑了:“我还以为你也是重色轻友之徒呢。”蓝露跟上一步,得意地:“看走眼了吧。告诉你,本女子是当今硕果仅存的女侠。”张秀兰挽起蓝露的胳膊:“可怜的女侠呀!”蓝露不解地:“你什么意思呀?”张秀兰叹口气:“唉,如今呢,只有用脚后跟思维的人才能当女侠。”

蓝露甩开张秀兰的手臂,张秀兰重又挽起蓝露的手臂:“用脚后跟思维的人怎么啦,这样的人简单、仗义,我就喜欢用脚后跟思维的人,要不咱俩怎么成朋友了呢。”蓝露说:“那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用脚后跟思维的人呢?”张秀兰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呀,我怎么着也得比你超前呀,所以我用脚尖思维。”蓝露掐了一下张秀兰的胳膊:“这么油嘴滑舌的,是不是跟你的师傅学的呀。哎,对了,你今天要去打工,为什么不早点回去吃饭呀。”张秀兰说:“天天吃方便面,我都吃腻了。离我们维修部不远,有一家饺子店,又经济又实惠,现煮现吃,那多香啊。”蓝露调侃道:“吃饺子,是不错,给我带回两个我也尝尝。”张秀兰:“给你带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你早都磨着牙说梦话了。”蓝露:“那没关系,我可以第二天早上当早点呀。”张秀兰:“好吧,没见过这么馋的女侠,干脆叫‘馋嘴女侠’吧。”蓝露爽快答道:“叫什么都无妨,只要今晚带饺子回来就行。”

 

                                  16

 

这天晚上,张秀兰正在汽车维修部擦车,休息的时候,她跟马哥说她想去街边的饺子馆吃饺子。 

张秀兰换下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洗了洗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秀兰正走在去饺子馆的路上,一辆黑色宝马缓慢地迎面开来,停在她身旁。车窗降下后,娄放的笑脸露了出来:“嗨,你好,你上哪儿去?”张秀兰打量着这人:“您是?……”娄放:“噢,我是你的客户,你曾帮我洗过车。”“噢,”张秀兰想起来了:“您好,我先去吃点饭,马上就回来,您把车开过去吧,我师傅马哥在呢。”娄放并不着急,他问张秀兰:“你现在还干洗车吗?”张秀兰点点头:“干呀。”娄放说:“那好,我先把车开过去。那一会儿见。”

娄放开着他的宝马过去了,张秀兰望着宝马的背影,她脑子里好象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马胜民正歇气抽烟呢,娄放开着他的宝马停在了维修部的空地上。娄放停好了车,从里边走了出来。他掏出一包外烟,取出两支,递一支给马胜民:“换一支,这劲儿大。”马胜民客气地接过:“得,谢了。”娄放自己也点上一根烟抽着:“我来擦擦我的车。”马胜民赶紧接话:“知道,我还记得您呢。那次您好像就说以后还上我这儿来擦车。”娄放吐了口烟:“是啊,你这儿的小姑娘活儿干得不错,怎么样,有这么好的打工女,给你带来不少财路吧。”马胜民掩饰着内心的愉快:“看您说的,我这儿就一个小小维修部,累死累活的,顶多挣个吃饭钱。”娄放弹了弹烟头上的烟灰:“兄弟,那是你没有用好你手中的王牌。”马胜民听出娄放话中有话,小心地问:“我手中有什么王牌呀!”

娄放狡黠的眼光觑着马胜民,又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再慢慢、长长地吹出来:“兄弟,跟你做回生意怎么样?”马胜民一愣:“跟我做生意,我只是一个修车的,除了修车,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娄放果断、霸气地说:“这就够了,设计飞机的我还不跟他合作呢。我出钱,给你上一条全自动洗车线,你经营,算是咱俩合资,怎么样。” 马胜民猛嘬了两口烟,把烟屁扔在地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娄放说:“馅饼还真不是白掉下来的。我有一个条件,你帮我说服给你打工的女孩,让她跟我干。” “跟你干?”马胜民以为自己听错了。娄放非常坚定地:“对,跟我干。”马胜民觉得这位娄老板来者不善,就追问了一句:“跟你干什么呀,她还是个学生还没毕业呢是不是。她在我这儿就是放学以后来打打工。”娄放:“这洗车的生意,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马胜民听出娄放在转移他的关注点:“那我哪儿能这么贪心呢。”娄放继续说:“赢了四六开,我分四成,你拿六成,输了还是四六开,你陪四成,我陪六成。”马胜民:“分成的事好说,可这丫头她主意大着呢,她怎么可能听我的呢,是不是。”

娄放看出来了,这“马哥”还挺护着他的女徒弟的,可这么好的女徒弟,怎么能让她在这破修车的地方耽误青春呀。他放软了口气,说:“这样吧,你给我介绍介绍她的情况,这总可以吧。”马胜民不好再推托了就说:“小张呀,是外地来的学生,刚读大学二年级。”

娄放重复着:“大学二年级。还有呢。”马胜民说:“她家比较穷,是不是,所以她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钱,供自己上大学。”娄放眼睛一亮:“精神可嘉呀,这样的学生我们不帮,那我们帮什么样的学生呢。好吧,我主意已定。你看,下星期我把上洗车线的合同拿来行不行?”好事来得太快,快到马胜民无法理智的去思考,他觑着眼看娄放:“您可得想好了,您这做的可是赔本的买卖。”娄放用大老板的稳健口吻说:“怎么能赔本呢,我就等着跟你分钱呢。”

张秀兰吃完饺子,紧赶慢赶地正向这里走来。马胜民的脸色十分复杂,他似乎想对娄放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张秀兰走上前来:“马哥,我吃完了。”马胜民:“正好,这位先生要洗车,我把这车交给你了,好好洗。”张秀兰:“知道。”

马胜民走了。张秀兰开始洗车,水冲完了一遍后,她用抹布擦,擦完一遍后,上光打蜡,那黑色的宝马转眼间锃光瓦亮,像新车一样。娄放走过来,用手抚摸着他的爱车,咂舌称赞:“活儿干得太漂亮了。只是太可惜了。”

张秀兰仔细打量着自己干过的活,没发现有什么瑕疵,她不解地问:“怎么,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娄放:“你做的不是不对,而是不般配?”

张秀兰更不明白了。娄放继续说:“你站在车外擦车,这就是不般配的,你要是坐在车内开车,那就是般配的了。”

张秀兰笑了笑,没说什么。

娄放问:“怎么,你不喜欢这辆宝马?”

张秀兰微微垂下眼帘:“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

娄放:“为什么不想想呢?”

张秀兰抬起眼:“您在开我的玩笑,我是一个穷学生,我能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怎么会想到我有一辆轿车,而且还是一辆高级轿车呢。”

娄放抚摸着自己的爱车,眼睛看着车,却对张秀兰说:“那有什么不可以想的,一个人一生七八十年,能做成几件事呀,许多事都是做不成的,难道做不成还不可以想想吗?”

张秀兰眼睛也看着车,回答娄放的问话:“想也不能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呀,我是个比较实际的人。”

娄放这回眼望着张秀兰,温和地说:“实际好啊。实际的人都很踏实、实在、可信任。”

张秀兰也眼望着娄放,语气坚定地说:“所以那些不可能的事,我从来不去想。”

娄放:“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可能的,也什么是不可能的,可能和不可能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一步之遥的距离,事情不在于你去想它可能不可能,而在于你去尝试你去做,做了尝试了,你才知道它可能不可能。”

张秀兰被娄放一大堆的绕口令给绕糊涂了。娄放笑了笑说:“很难想明白吗?简单说来其实就一句话:如果我说,这车我送给你了,这车它就成了你的了。”

张秀兰更糊涂了,她一脸迷惑地望着娄放。娄放的笑容很自然很放松:“别紧张,我这只是打个比方。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想换一个工作的意思呀。”

张秀兰愣了一下:“换工作?我能干什么呀,我还得上课呢。”

娄放说:“当家教,我有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我一直想给她请一个家教的,总是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我看你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你放学以后来,不会耽误你上课的,你还可以把作业带来,跟我的女儿一道做。薪水嘛,一小时50元,包晚饭,你要是不满意呢,我还可以按照你的意思调整。”

张秀兰恍然大悟:“您这是找家教呀,我怎么觉得您这是给赞助呀。”

娄放豪爽地说:“如果我直接给你赞助的话,你收吗?哈哈哈,所以,当家教是最佳选择。怎么样,同意吗?”

张秀兰眼睛看着娄放,没说话,事情在吃一顿饺子的功夫,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她还来不及想什么呢。

娄放深知,此时该给张秀兰时间和空间,让她好好想想,于是就说:“你想吧,我去前面买包烟。”张秀兰脱口问了一句:“要是我走了,马哥这儿缺人手怎么办?”娄放听了这句问话,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笑容十分体贴地说:“再招呗,想打工的人满大街都是,你不用替他操心了。”说完,娄放去买他的烟了。

张秀兰强迫自己脑子转起来,马胜民吃完饺子回来了,他问张秀兰:“车擦完了?”见张秀兰没反映,马胜民走到张秀兰跟前拍了她肩膀一下:“愣什么神呢,连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马哥,刚才来擦车的人想让我到他家给他女儿当家教,你说我去吗?”马胜民面无表情地反问:“是吗?你自己觉得呢?”张秀兰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决定。”马胜民问:“慌神儿了是吗?他怎么跟你说的?”张秀兰:“他说让我去教他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马胜民:“不就是教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嘛,这活儿你做得来,那就看他给你的工资了,如果活儿又好做,给你的工资又高,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呀是不是,那就去呗。”张秀兰说:“他说按小时付钱,一小时50。”马胜民立刻说:“合适呀。”张秀兰略带担心地问:“那我走了你这儿怎么办?”马胜民说:“我也打算要关门一个月,我要重新修整一下内部。” “真的?” 张秀兰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

娄放买完烟回来了,他直截了当地跟马胜民说:“马老板,我想聘请你的爱将给我女儿做家教,你不会舍不得吧。”马胜民一副憨笑的样子说:“您这话说的,人家小张有人家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哪儿管得着呀,是不是。”娄放目光转向张秀兰,礼貌、绅士地征询张秀兰的意见:“小张是吧,张小姐,那你决定了吗?”马胜民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地问娄放:“我多一句嘴啊,这位老板您姓……”娄放赶紧接过话说:“姓娄,娄放。”马胜民说:“娄老板,小张是一位在读的大学生,她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是不是,所以她是想通过自己的劳动挣来自己的学费,不管她在我这儿干,还是在您那儿干,我们都尽量多照顾点儿她是不是,现在这样能吃苦的孩子不多了。”娄放连连点头:“马老板说得太对了,我也是看中了张小姐的人品,坚决要聘她的。只要张小姐愿意在我那儿干,我一定亏待不了她。”

马胜民转向张秀兰:“那你决定了吗?”张秀兰毕恭毕敬地给马胜民鞠了一躬:“谢谢马哥对我的照顾,那我就去做家教啦。不过马哥什么时候缺人手,告我一声,我就来帮你。”

马胜民点点头。

娄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儿了:“这么说张小姐同意去我那儿了,太好了,我先替我女儿说一句:‘欢迎张老师。’”娄放说着,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唰唰唰写了几笔,然后把纸递给张秀兰:“这是我家的地址,明天下午我让我太太早点回来在家等你。”张秀兰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放进衣兜里,她的表情既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不高兴。娄放接着说:“明天第一天,你先不用急着给她讲课,跟她随便聊聊,互相熟悉熟悉就行。噢,还忘了问,张小姐的全名叫……”

张秀兰:“张秀兰,秀才的秀,兰花的兰。”

娄放重复了一遍:“张秀兰,好我记住了。那么,明天你去我家,咱们一言为定。”

张秀兰微笑着点了点头。娄放坐进轿车,兴许是他太高兴了,脚下的油门轰得是隆隆作响。

马胜民和张秀兰四只眼睛望着黑色宝马远去的背影。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马胜民心里有点小不安,他说:“小张啊,明天你就去别处高就了,马哥给你个临别赠言,啊,马哥我人没能耐,还爱贪点小财,但马哥我没有害人之心是不是,你这一走,别人打没打你什么主意,那马哥我就不能保证了。”

本就不知路的深浅的张秀兰,被马胜民的话说毛了:“马哥,你别吓唬我啊,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把我留下呀?”

马胜民:“这不是我把你留下就能解决问题的事,你得学会自己保护你自己是不是,你爹妈都不能守你一辈子,更何况我了是不是。毕竟人家给你的工资高过我好几倍。早晚你都要走上社会的,我这也就是提醒你一下,遇见什么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就是了。”

张秀兰点点头:“我知道,谢谢马哥。”

马胜民:“今天咱们早点收工,我也不接活儿了。你收拾收拾就回去吧。好好把明天的事计划计划。”

张秀兰洗了把脸,捋了捋头发,背上包,跨上自行车,告别了马哥。

初夏的晚上,红红的太阳垂在西边的天际,大街上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街边,各式大排挡前拥着各色人等,吃着的、喝着的、摆龙门阵的,一应的都在大呼小叫。张秀兰心里装着事,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不一会儿,就骑进了校园,她骑到一座教学楼前停下,锁好车,进了楼门,在他们上课的公共教室门外,张秀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看见了上晚自习的蓝露,她就进了教室,转眼,又拉着蓝露一起出来了。

在楼道里,蓝露小声地问:“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老板炒你鱿鱼啦?”

张秀兰:“走,咱们到外面说去。”

蓝露:“我的饺子呢,我还留着肚子呢。”

张秀兰把给蓝露带的饺子从大包里掏出来,蓝露一把夺了过去,伸手从白色的一次性餐盒里捏出一个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香,比我妈包的饺子香多了,也比咱们学生食堂的饺子好吃。”俩人说着来到教学楼外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张秀兰看着蓝露一个接一个地把一盒饺子吃完,笑着摇着头说:“你就像一匹三天没吃东西的饿狼,是不是晚饭根本就没吃?”蓝露嘴里塞着饺子,含混不清地说:“吃了,就是吃的少点。”张秀兰看着蓝露鼓鼓的腮帮子:“你就不怕万一我回来晚了,或者我忘了给你买呢,你还饿一夜不成?”蓝露满嘴喷着饺子的香气说:“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忘了呢。”张秀兰被蓝露逗笑了:“臭美吧,还‘这么大的事’,你挺自信的啊。你吃着,听我跟你说一件事。”蓝露点着头。张秀兰说:“我打算换个工。”蓝露吧饺子咽下去:“换工?换什么工啊?”张秀兰:“有一个人想请我当家教,教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女孩儿。”蓝露:“教小学生,那你驾轻就熟啊, 比你擦车可强多了,这你还拿不定主意啊,是不是给的工资比擦车少啊?”张秀兰:“比擦车高,一个小时50块呢。”蓝露:“哟哟,这么好啊,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呀?”张秀兰:“就是因为太好了,让我感觉有点不真实。”蓝露:“你仔细地跟我说说,这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擦着擦着车,就擦成了家教了。”

张秀兰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蓝露听了。 “你答应啦?” 蓝露听完后问。“换了你,你会不答应嘛?”张秀兰反问。蓝露不假思索地:“谁说不是呢。这样吧,他不是让你明天就去嘛,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咱俩实地考查一番,真好呢,你就好好干,假好呢,咱以后就不去了,还回你那修车部。”

俩人当下就这么决定了。

 

                                 17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张秀兰和蓝露按照娄放给的地址,来到娄放家的门前。

这是一栋两层的独立住宅,非常的气派。张秀兰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豪宅。蓝露拉了拉张秀兰的衣襟:“傻了吧,按门铃去呀。”

张秀兰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址,证实无误,这才慢慢地举起右手,按下了门铃。

很快,门打开了,伴随着一阵不太美的钢琴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她见来了两位姑娘。就问:“你们是谁呀?”

张秀兰举起手中的纸条:“我是应聘来做家庭教师的,我叫张秀兰,这是娄先生给我的地址。”

中年妇女又问蓝露:“你是?”

蓝露说:“我叫蓝露,是张秀兰的同学,她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害怕,所以我陪她过来看看。”

中年妇女这时把张秀兰手中的纸条拿过去看了看,然后让她们进了门。

一进门是一间很大很敞亮的客厅,靠里边,一个小姑娘坐在钢琴前,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们俩呢。中年妇女让她们俩在沙发上坐下,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说:“我家主人昨天说了这件事,一会儿,伊萨的妈妈要赶回来,她想亲自面试你一下,然后再决定用不用你。”

张秀兰点点头。她问中年妇女:“那个小姑娘就是我要教的学生吧。”

中年妇女嗯了一声:“她叫伊萨,娄伊萨,正在练钢琴,再过一会儿,她的钢琴老师就要来了。”

张秀兰和蓝露互相对望了一眼。中年妇女走到伊萨跟前,和颜悦色地说:“伊萨,给两位大姐姐弹一段《致爱丽丝》。”

伊萨并没有听话地弹琴,而是从钢琴凳上下来,跑到张、蓝两个人的面前轻声说:“我的芭比娃娃的头发乱了,你们可以给她梳梳头吗?”

不等张、蓝二人回答,中年妇女又重复了一遍:“伊萨,给两位大姐姐弹一段《致爱丽丝》,晚上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丸子。”

伊萨:“真的?”

中年妇女:“真的。”

娄伊萨于是弹起了《致爱丽丝》,一曲还没弹完,门开了,娄伊萨一看是妈妈回来了,跑过来,喊着“妈妈”,就扑进妈妈怀里。妈妈搂着娄伊萨,亲了亲她的小脸。一旁,张秀兰和蓝露站起来,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女。妈妈松开娄伊萨,笑着问她们:“你们就是应聘家教的吧,娄放昨天说是一个人啊。”蓝露赶忙说:“是一个人,我是陪她一块来的。”张秀兰说:“我叫张秀兰,昨天娄先生是跟我谈的。”“好,你们先坐,我去换件衣服。”娄伊萨的妈妈说完就上楼去换衣服了。

张、蓝二人坐下,伊萨跟妈妈上楼去了。张秀兰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家庭,她不由得唏嘘感叹:“这里跟天堂一样啊。”

不一会儿,妈妈领着伊萨从楼上下来,她换了一套天蓝色的运动休闲装,看上去悠闲、安静、轻松。她在张、蓝二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伊萨坐在她的怀里。妈妈先是自我介绍说:“我姓廖,你们叫我什么呢?叫廖姐,我没那么年轻,叫廖阿姨,我又没那么老,干脆,你们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廖华。”然后她问张秀兰:“你为什么要兼职做家教?”

张秀兰有些拘谨地:“我想挣钱交学费。”

廖华:“你家里不帮你交学费嘛?”

张秀兰:“我家里不富裕,我还有个妹妹,她也想上大学,我必须自己解决学费的问题。”

廖华:“你的功课里,哪门成绩最好?”

张秀兰:“数学,我喜欢数学,还有计算机应用。”

廖华:“你会唱歌跳舞吗?”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

廖华:“你在文化学习之外,还有什么爱好和特长呀?”

张秀兰:“我、我没什么特长。”

廖华:“你喜欢小孩吗?”

张秀兰点点头。

廖华:“你最讨厌的是什么?”

张秀兰:“我最讨厌的?我也没想过,只是当遇到有些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和事时,我觉得特讨厌。”

廖华:“嗯,好。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和要求。”

张秀兰搔了搔脑袋:“问题和要求,我,我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要求,嗯,有一个要求,就是请你们随时指出我的不足来。”

廖华笑了笑,问:“你一个星期可以来几天?”

张秀兰:“看你们的需要吧。”

廖华:“三四天都行,我主要是想让娄伊萨补补数学、语文和英语。”

张秀兰:“那就四天吧,星期一、二、三、四,您看行吗?”

廖华:“一、二、四、五吧,伊萨星期三下午有钢琴课。今天正好是她的钢琴课。”廖华说着看了看表:“再过10分钟,钢琴老师就该来了,趁这10分钟,你跟伊萨先熟悉一下。伊萨,这是你以后的家庭教师,她给你上课的时候,你要听她的话,你在学校里学的任何课程,有不会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她。” 廖华扭头看着张秀兰:“秀兰,你喜欢她怎么称呼你呀?”

张秀兰:“随便,叫什么都行。”

廖华:“伊萨,她的名字叫张秀兰,你愿意管她叫什么,叫姐姐还是老师?”

伊萨:“叫美女。她长得像电影明星。”

“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廖华:“只能在‘姐姐’和‘老师’中挑一个。”

伊萨:“那就叫‘姐姐’,‘老师’都是厉害的。”

廖华:“这孩子,没礼貌。去,把你的作业本拿来给姐姐看看。”

伊萨听话地去把自己的书包拎了过来,她把书包举到张秀兰的面前:“给,随便看,所有成绩都是优。”

这时,门铃响了。廖华:“赵姐,去开门吧,伊萨的钢琴老师来了。”赵姐,就是那位中年妇女去开门了。张秀兰和蓝露站起来,张秀兰:“廖,廖女士,那我们走了,明天下午这个时候,我来给伊萨上课。”

廖华:“咳,什么廖女士呀,你干脆叫我廖姨算了,伊萨都叫你‘姐’了,你再叫我‘姐’,那不就乱套了嘛。”

张秀兰笑道:“好吧,廖姨,那我们走了。”

大门开着,钢琴老师进来,张、蓝二人出去。

 

从娄家出来,张秀兰和蓝露手拉手,高兴得边走边唱。

张秀兰:“我对这个家的印象非常好,我一定得好好干。”

蓝露:“你运气真不错,这下我放心了,而且,晚上你还有时间好好学习了,太好了。”

俩人说着笑着跑远了。

 

 

                              第四章

 

                                18

 

娄家是张秀兰见过的最阔绰的家。张秀兰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想到去娄家给小学生娄伊萨当家教老师,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却不是娄伊萨本人,而是娄家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客厅、大理石台面的卫生间。赵姐每次都给张秀兰沏一杯今年产的明前茶,当张秀兰得知这茶要好几百块钱一斤时,她就喝得格外用心。

这天下午,张秀兰到娄家稍早了点,娄伊萨正在吃点心,张秀兰坐在沙发上,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娄伊萨吃小笼蒸包。赵姐没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秀兰聊起天来,赵姐问道:“你们上学紧张吗?我知道通常大学生是寒暑假的时候才打工呢,很少听说平常日子也有打工的。”张秀兰喝了口茶:“嗯,您说得对,因为我想多挣点,我想我上大学的所有费用都自己挣,所以,我就所有的课外时间都打了工。”赵姐又问:“你干吗要都自己挣呀,自己挣一半,家里出一半,这已经是很体贴父母了。现在的父母,为了儿女,是什么都舍得的。”张秀兰说:“我父母年纪大了,他们生我们的时候都四十了。”赵姐惊讶地问:“生你们?你不是独生女呀?”张秀兰笑笑:“我还有个妹妹,我们俩是双胞胎。”

娄伊萨手里攥着个包子跑了过来:“真的,你是双胞胎呀?”她用惊奇的目光盯着张秀兰看。张秀兰笑着说:“怎么?双胞胎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娄伊萨急切地:“你有没有你们两个人的照片呀。”张秀兰:“有啊,是我们俩上小学的时候照的,我没带在身上。”

娄伊萨:“你下次来带给我看看好吗?”张秀兰:“好啊。可为什么你想看呢?”娄伊萨兴奋起来:“双胞胎,很酷,两个人不用化妆,就是一模一样的,多酷啊。”张秀兰:“噢,原来是这样啊。”娄伊萨更近地往张秀兰身边挤过来:“秀兰姐姐,是不是你们俩一上街,老有好多人看你们?”张秀兰笑了:“是啊,小时候还挺愿意别人看的,长大后就不原意了,后来我俩就不一块上街了。”娄伊萨不解:“那为什么?”张秀兰告诉她:“很多人盯着你看,还小声议论你,你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里头别扭呗。” 娄伊萨大大方方地说:“那有什么别扭的,肯定说的是好话。”张秀兰问:“你怎么知道肯定是好话啊?”娄伊萨说:“因为你们长得漂亮啊,像大明星,双胞胎大明星,太酷了。秀兰姐姐,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呀?”张秀兰说:“我妹叫张秀菊。”娄伊萨:“哦,一个叫张秀兰,一个叫张秀菊。好玩。我要是双胞胎多好啊。”赵姐问娄伊萨:“你干吗想当双胞胎呀。”娄伊萨说:“那就有人跟我玩了,出门也有人看我们。”

赵姐冲着张秀兰说:“你看这小人儿,多有想法啊,可聪明了。就是不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赵姐又问娄伊萨:“伊萨,吃完了吗?吃完了该写作业了。”

娄伊萨拉着张秀兰坐在餐桌旁,把一个装着两个蒸包的盘子推到张秀兰面前,自己则端起一杯橙汁喝起来。

张秀兰确实有点饿了,但她也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她微笑着看了看赵姐,赵姐起身说:“饿了就吃,吃了好上课。”赵姐说完转身去了厨房。张秀兰这才拿起一个蒸包咬了一口,一股鲜香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在张秀兰二十年的生涯中,这样的美味是极少极少吃过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委屈,鼻子一酸,竟有泪水涌进眼眶。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拿过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流出的清鼻涕。

很快,娄伊萨的一杯橙汁喝光了,张秀兰的包子也吃完了。娄伊萨拉着张秀兰来到书房,她让张秀兰坐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做作业。

娄伊萨拿出她的语文书和作业本,翻开书本,然后,开始做作业。

 

造句:

     舒服——我每天抱着我的最爱绒毛熊,躺在沙发上看《家有儿女》,真舒服呀。

     牢固:我的耐克运动鞋很牢固,我天天踢石头,它都不破。

 

娄伊萨写完拿给张秀兰看,张秀兰摇了摇头。娄伊萨问:“我写的不对吗?”张秀兰问娄伊萨:“你平时的作业也写这样的内容吗?”娄伊萨:“平时,有的时候写组词,有的时候写段意、中心思想什么的。”张秀兰:“我是问,你写造句和作文的时候,总写吃喝玩乐的事吗?”娄伊萨:“我写的不是什么吃喝玩乐的事,我写的都是好事,是我喜欢的事。”

张秀兰:“你有过不高兴的时候吗?”娄伊萨想了想:“嗯……有,我妈妈不让我戴我的迪斯尼手表上学。”张秀兰:“不让你戴手表上学你就不高兴?!小孩儿是不应该戴手表上学的,没有用嘛,而且上课时你老想着你的表,你哪儿还能专心听老师讲课呀。”娄伊萨:“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都戴手表上学,他们的不如我的高级,我的是在美国的迪斯尼乐园买的,是正牌货,他们的都是假的。”张秀兰:“你的表是谁送给你的呀?”娄伊:“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买的。”张秀兰惊讶地:“是你自己买的?你去过美国?”娄伊萨:“去过,我爸爸妈妈带我去迪斯尼乐园,玩了一个星期,我还没玩够呢,迪斯尼乐园可好玩了,后来,我爸爸妈妈又带我去了一次香港的迪斯尼乐园。秀兰姐姐,你去过哪个呀?是美国的,还是香港的?”张秀兰声调低低地说:“哪个都没去过。”娄伊萨:“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你们去呀,你们俩是双胞胎,你们是中国人双胞胎,在美国肯定大家都会看你们的,那你们就成明星了,多好呀!”张秀兰笑了笑:“你姓什么呀?”娄伊萨不解地:“姓娄啊。”张秀兰:“我还以为一说起玩儿,你就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呢。好,快做作业吧。”

娄伊萨重又开始做作业。张秀兰陷入沉思。

很快,娄伊萨的作业就做完了。由于作业写得又快又好,张秀兰允许娄伊萨休息一会儿,娄伊萨拉着张秀兰到自己的电脑桌前,央求道:“我可以玩一会儿电脑吗?”张秀兰问:“你家有让你玩的电脑吗?”娄伊萨指着电脑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说:“这台电脑就是我的电脑。”张秀兰:“你自己都有电脑了?”娄伊萨说:“这台电脑已经过时了,爸爸说如果我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考得好,就给我买一台新的,苹果电脑,我喜欢粉色的。秀兰姐姐,你的电脑是什么牌子的呀?”张秀兰一下子被问住了:“我,啊,我用我们学校的电脑。”

娄伊萨:“你自己的呢?”张秀兰:“我们的宿舍特别小,没地方放电脑,所以,我没有电脑。”娄伊萨:“一个笔记本电脑,不用给它多大的地方。没有电脑,你怎么跟你爸爸妈妈聊天呀?”张秀兰:“我平时很忙,又得上课,又得打工,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哪儿有时间上网聊天呀!再说,也没什么好聊的。好吧,你可以玩15分钟的电脑,然后,咱们开始上课。”

娄伊萨高兴地叫着“好嘞!”就开始玩起电脑来了。

张秀兰坐在那里没动,她打开娄伊萨的作业本,眼睛却直直的,什么也没看进去……

 

                               19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娄家上了几天家教,张秀兰的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看着三年级小学生娄伊萨的蜜罐生活,再想想自己苦水里泡大的童年,张秀兰有种莫名的感觉,她无法给这种感觉归类,但她清楚这感觉源自命运的不公。

那天晚饭后,张秀兰和蓝露在散步。她们边聊边走,来到运动场走上水泥看台,坐下来。

运动场上,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在做着各种运动,蓝露指着绿草地上玩得正欢的一群人说:“咱们也跟他们一块儿踢会儿足球吧?”张秀兰摇摇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蓝露:“怎么了你,蔫儿了,打吃晚饭的时候起,你就没说过什么话。”

张秀兰还是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目光悠长地望向遥远的天际……

蓝露伸出手来,在张秀兰的眼前晃了晃:“我问你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张秀兰又低下头,拿手指在脚前的水泥地上不知所画地画着。蓝露攥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你要急死我呀,说话呀,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怎么着了。”

张秀兰小声地:“别闹了,让我好好静一静。”

蓝露松开手,假装生气,也闭上了嘴。

俩人安静地坐着,蓝露看着跑道上跑步的人,张秀兰低头画她的画。过了一会儿,蓝露绷不住劲儿了,她又重新攥住张秀兰的胳膊:“哎呀,你真想急死我呀,你再不说话我可走啦,我永远都不理你了。”蓝露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刚一抬腿,张秀兰一把又把她拽坐下:“别走。”蓝露:“不走干吗,陪着一个聋哑人干坐着。”张秀兰声音有些凄凉地:“别走。”蓝露伸出胳膊搂住张秀兰的肩膀,轻声说:“遇见事儿了,你不跟我说,你还想把它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病来?”张秀兰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想不开。”蓝露:“什么事呀,让你心里这么难受。”张秀兰:“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理解。”蓝露:“你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理解呢?”张秀兰:“你从小生在蜜罐里,长在花丛中,对你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当然不会理解了。”蓝露:“就算我不能理解,你说一说,疏散疏散,那心情也会轻松一下。总比你一个人闷着扛着好吧。”

张秀兰从肩上拿下蓝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蓝露,能有你这么个朋友在我身边,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蓝露抽回手:“我算不上你的朋友,你连心里话都不愿跟我讲,我还算是你的朋友嘛?”张秀兰重又拿过蓝露的手:“唉,说真的,我也是羞于开口啊。”蓝露:“羞于开口?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张秀兰:“没有。”蓝露:“没做亏心事有什么羞于开口的?”张秀兰转换了说话口吻:“哎,你说,为什么人的境遇会那么不同,或者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那么不公平?”蓝露似有所悟:“你跟谁去比较了?啊?你怎么也成了脚后跟脑子了。这人和人之间能比嘛,你没听说‘人比人,气死人’嘛,你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啊。”张秀兰:“我不是没事找事,事情摆在那儿,由不得你不想,你根本就无处可逃。”蓝露:“事情摆在那儿,你不理它,它就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你愿意钻牛角尖,你愿意往前凑,那你就会陷进去,无法自拔。”张秀兰:“我并不想钻这个牛角尖,可是,我实在是太受刺激了,你看,娄伊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人家自己有电脑、自己有钢琴、自己有房间,人家玩都是到美国去玩、到香港去玩。可我呢,我都上大学了,我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台电脑,我连学费都得自己挣。这贫富悬殊也太大了吧?!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太远了吧?!”

蓝露抚摸着张秀兰的手:“秀兰,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其实我特佩服你自己打工挣学费,真的,你看咱们班有不少同学都是那种家里特有钱的人,我跟他们来往吗?我跟他们成不了朋友,冲着钱去的,拿钱说事儿的,甭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是最没意思的,真的。听我的,不要羡慕别人有钱,也别嫌自己没钱,有人富有有人穷,这就是社会,说得保守一点,就是那句老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张秀兰抽回自己的手,不忿地:“这话我不爱听。凭什么我就该是生就的穷命啊?!”

蓝露拿回张秀兰的手:“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选择的,对此,每一个人都得认头,至于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那是可以靠你自己的努力奋斗去选择、去争取的。”张秀兰:“可是,这样的赛跑,在起点处就是不公平的。”蓝露:“那你管得了吗?如果你管不了,你干脆就甭理它,集中精力去对付每一步跑出去的路,这才是扎扎实实的,有实际意义的。”张秀兰半服半不服地“哼”了一声:“说大话我也会。”蓝露提高音量:“冤哉枉也!我说大话了吗?我说的可都是实在话呀。”张秀兰:“一条漂亮的金项链摆在你面前,你很喜欢它,可它不是你的,你也没钱买它,你说你心里不闹得慌吗?”蓝露:“那有什么可闹的呢?那不是我的最后却戴到了我的脖子上,那我才闹心呢,那是不义之财,我戴它我都折寿。”张秀兰:“哎哟哟,真事似的,你真就能做到平心静气地去面对这样的事?”蓝露:“你对此难道有什么疑问吗?”张秀兰默想一会儿,点点头说:“想想看确实不该有什么疑问,可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这太难了。”蓝露:“其实很简单,你只需学会做一件事。”张秀兰:“什么事?”蓝露:“撇开‘不在乎’,追求‘特在乎’。”张秀兰:“什么什么呀,什么‘不在乎’什么‘特在乎’,又是你新发明的脚后跟哲学吧!?”

蓝露得意地:“不懂了吧。虚下心来,听蓝某人给你细细道来。不是‘什么不在乎,什么特在乎,’而是‘撇开不在乎,追求特在乎’。啊,这‘撇开不在乎’呢,意思是说,凡是不属于你的,甭管你多喜欢,你都只能采取一种态度,就是我不在乎,只要是你不在乎的东西,都把它撇一边去,说白了就是:别人吃得好喝得好,我比不上,我不在乎;别人穿得好玩得好,我得不到,我不在乎;别人智商高,我不灵光,我不在乎。我把这些我不在乎的,也就是我根本得不到的东西通通扔到爪哇岛去,爱谁谁,对吧,说不好听了,就是阿Q精神;说好听了,就是超然物外。明白了吗?”

张秀兰:“那什么是‘追求特在乎’呀?”

蓝露:“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呗,我那么大的砖头都抛出去了,你那么一点点的玉都引不出来呀?”

张秀兰:“再卖关子该我走了。”

蓝露故意地:“大路朝天,你走啊,我不在乎!”

张秀兰:“啊?原来我是你不在乎的人呀!那我可要速速离开了,免得你把我扔到爪哇岛去。”

蓝露笑道:“好好好,太好了,这回你真的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是不在乎,你看,我说我不在乎你,你立刻想到马上离开,因为我不在乎你,你就觉得没趣,你就觉得没意思,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不在乎的东西,它在你这里成了没意义的东西了,是吧。告诉你这个简单的公式:得不到=不在乎,不在乎=没意义,所以得不到=没意义。”

张秀兰:“行啊,脚后跟思维,很有道理的嘛。接着说,什么是你的‘追求特在乎’。”

蓝露:“所谓‘特在乎’,就是你应该有点爱好,有点特长,有点兴趣,你要特别在乎你的爱好、特长、兴趣,甚至把它们当做你的追求,而当有一天你发现你的这些追求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你会从中得到很多快乐,你会因陶醉在这些快乐中而免去许多可能发生的苦恼。打个比方,我,蓝某人,喜欢体育,尤其喜欢中长跑,所以,我努力练习800米跑,我的所思所想都在800米上,等到哪天我真的在800米跑上出了好成绩,我会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反过来,如果我不喜欢体育,不花时间去练,整天沉浸在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中,我没准也会像某些人一样,为着别人有而我没有痛苦来痛苦去的。”

张秀兰:“好哇,你讽刺我。”抓住蓝露的肩膀使劲摇晃。

蓝露边笑边从头发上取下一枚卡子,假装扎张秀兰的胳膊:“我不是讽刺你,我是针刺你,让你清醒清醒,别糊里糊涂的陷进痛苦中,还假做苦痛状。”

张秀兰:“你呀,说得好听,其实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给你换换位子,让你处在我的状况下试试,你没准也不说这些大话了。”

蓝露笑道:“是不容易呀,要想达到我这个境界,那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慢慢修、慢慢悟,等你真明白了,真想开了,你自然就能超然物外一身轻了。”

张秀兰:“臭美!”

蓝露得意地:“甭管是臭美还是香美,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下课。”

俩人笑着站起来,走下水泥看台。

 

                               20

 

这天下午,张秀兰按时到了娄家,没成想,一进门看见一家人都在,而且一家人都为自己的到来而热烈鼓掌欢迎。张秀兰被眼前热烈的景象搞懵了,娄伊萨跑过来抱住张秀兰的腰,仰着小脸兴奋地告诉张秀兰“秀兰姐姐,我这次期末考试,语文、数学、英语的平均分是96分。”“真的?!”张秀兰高兴地一把把娄伊萨抱了起来。娄放和廖华也都满脸洋溢着幸福。廖华跟娄伊萨说“快下来快下来,大热天的,别弄姐姐一身汗。”娄伊萨下来,她拉着张秀兰的手,边向沙发旁走边说:“我爸爸奖励给我一台最新款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所以我想把我的那台旧电脑送给你。”娄伊萨又对爸爸妈妈说:“秀兰姐姐还没有电脑呢。”娄放和廖华对视了一下,娄放说:“伊萨,把爸爸送你的新电脑给秀兰姐姐,爸爸再给你买一款一模一样的好吗?”张秀兰听了赶快摆手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娄放说:“我和廖华本来就想给你奖励的,只是我们想送你一点实用的东西,正想今天问问你需要点什么呢。”张秀兰说:“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给我的工资够高的了,那已经都包括奖励了,我不能再咬什么额外的奖励了。”这时,廖华说:“我说一个折中的主意吧,娄伊萨旧的笔记本电脑其实也刚用过一年,也还算比较新,在我们家放着也是浪费了,我们也不当什么礼物,如果秀兰还没有电脑,这个拿去倒是非常有用的,另外,我这两年身体发福了,好多原来卖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了了,有的穿过一两次,有的一次都没穿过,在柜子里放着占着地方,我都没法买新的,不如一起送给秀兰吧,我看她和我原来的身段差不多。都挺好看,也挺上档次的,你也省得再买了,你看行吗?”张秀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廖华为了解除张秀兰的尴尬换了个话题:“对了,我还想问问你,暑假你有什么打算?”张秀兰说:“我还没做什么打算呢,您有事情需要我做吗?”廖华说:“你要是没有什么安排的话,我希望你继续来我家给伊萨补补课,你要是有了安排的话,你就按你的安排做你的事。娄放,这想法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娄放温和地说:“没问题,现在说是一样的,我们三个一起商量,主要要看小张老师的计划。”张秀兰:“我没有安排,我来给伊萨补课吧。”

廖华十分高兴:“真的!太谢谢了。那我们应该付给你更好的报酬。”张秀兰:“您太客气了,我得谢谢您。噢,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您把伊萨需要补的课,给我列一个提纲,我可以按提纲教她。”廖华积极响应:“好,我今天晚上就做这件事。娄放,要不要你开车送秀兰一趟呀?”张秀兰说:“不用了,我骑车很方便的。”说着,就站起来,提上大包,向娄家人告辞了。

骑着车,张秀兰心里想,一会儿回到宿舍就得给家里写封信,告诉爸爸妈妈和妹妹,自己今年暑假有工作,回不了家了。

第二天,张秀兰拿着写好的家信,到校邮局去寄信,刚把信投入信筒,就看见贺峰从邮局里出来。张秀兰主动跟贺峰打着招呼:“嗨,贺峰,是你呀,好久没见啦。”贺峰也面对微笑地回应张秀兰:“你好,我一直闷在宿舍里复习考试,没怎么出门。”俩人就站在信筒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张秀兰:“怎么样,考试一定考得很好吧。”贺峰:“还好。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家?”张秀兰:“我这个暑假不回家了,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贺峰:“是嘛,我也不回家。我爸妈放暑假要来这里,一来看看我,二来玩一玩,所以我得陪他们了。”张秀兰:“呵,你瞧你多美呀,团聚、旅游两不误。我从上学出来,都三个暑假没回家了。”贺峰:“那你就抽点空回去看看呗。”张秀兰:“不行呀,我得打工。唉,你爸妈什么时候来?”贺峰:“过两个星期。”张秀兰:“那我有空找你玩去,我是每星期一、二、四、五的下午有课,上午的时间都没事。”贺峰:“可以呀。”张秀兰:“好吧,一言为定。再见。”贺峰:“再见。”

俩人一往南一往北,各自走开。

 

                            第五章

 

                              21

 

放假前,校学生会要办一次舞会,经过一个学期辛辛苦苦的学习和期末紧张的复习考试,大学生们也都想尽情地放松和狂欢一次。

晚饭后,学校多功能礼堂被布置成了大舞厅。桌椅贴三面墙围成U型,主席台上悬挂了一条横幅,写着:二零零二年度结业暨联欢晚会。校乐队的成员各抱或捧着自己的乐器或站或坐在主席台上。在乐队指挥的指挥棒律动下,美妙的舞会开场曲响了起来。

穿着漂亮长裙的女生和穿着干净西装的男生,陆陆续续来到舞厅。

宿舍里,阿芳和阿梅早就穿戴好了走人了,剩下蓝露和张秀兰俩人,蓝露已穿好了不长不短的裙子等在那里,张秀兰拿出一件廖华给的长裙,在身上比划着让蓝露给自己做参谋。

蓝露仔细端详了一下说:“不行不行,这晚礼服也太豪华了,你又不是去什么大公司参加什么鸡尾酒会,朴实一点,朴实一点,学生嘛,还是要有个学生样的。”

张秀兰又拿出一件来。

蓝露“咂”了一下舌头:“这,这也不行,有过之,无不及。换。”

张秀兰挑了一件半长的吊带丝裙,银灰色,撒有细碎珍珠梅小花瓣儿。蓝露眼睛一亮,称赞道:“这件好,高贵、淡雅,还挺淑女气的。我说,你家女主人待你不薄啊,就这件裙子,我敢打赌,舞会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张秀兰美滋滋地穿上:“怎么样,合适不合适?”她问看呆了的蓝露。“哇塞,这整个一个老何家的闺女嫁到了老郑家,是‘郑何氏’(正合适)呀。”蓝露称赞道。张秀兰得意地:“那就穿这件了。”蓝露诡秘地:“我得先提醒你啊,舞会上你可别晕了头。”张秀兰:“你什么意思?”蓝露略带点神秘地问:“我先问你,你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嘛?”张秀兰扑哧笑了:“我又不是没照过镜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呢?!”蓝露:“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你长得怎么样嘛?”张秀兰:“那当然。我长得还不错呀。”

蓝露趴在张秀兰耳边,轻声说:“说你自己不清楚你自己吧,告诉你,你长得相当不错,真的,再穿上这条裙子,那真是丑小鸭成熟蜕变——美天鹅呀你!”张秀兰绷住笑脸:“你说的是真的?”蓝露也绷住笑:“真的。以前还真没在意,或许真的是人配衣服马配鞍,你今天穿上这几件衣服,都很光彩照人,让我眼前闪闪发亮的。”

张秀兰收住笑、沉下脸、噘起嘴:“哼,又来你那套贫富论了是吧,穷人就无法靓丽了?!”

蓝露被泼了一头凉水,她气呼呼地大声说:“讨厌!又是你那根敏感神经,真是讨厌,好好的情绪,总是让你给搅了。不去了!”说着,她坐到自己的床上,把鞋一甩,身子一倒,脸冲墙躺下了。

张秀兰自觉有点过分,赶紧坐到蓝露身边,轻轻地推了推蓝露:“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我错了。”

蓝露不动不响。

张秀兰央求道:“起来吧,快点起来吧。哎呀,舞会早就开始了,再不去就该结束了。”

蓝露:“结束就结束。”张秀兰:“别呀,舞会的皇后和公主还没到呢,怎么能结束呢!”蓝露一翻身坐起来:“谁是妈谁是女儿?”张秀兰:“哟,真让你给问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想呢。”蓝露:“脚后跟脑袋,就知道跟我找别扭。”张秀兰耍赖地:“我错了我错了,还要跟你说多少遍呀!”蓝露:“说多少遍都没用,动不动就绷起你那根神经来,累不累呀。”张秀兰:“我给你拿把剪子,你帮我把那根神经剪断好不好。”蓝露:“谁爱剪你找谁去,反正别找我,我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烦不烦呀。”张秀兰嬉皮笑脸地:“那没关系,你不搭理我,我搭理你。再说了,咱俩铁杆儿了三年了,你不搭理我,难道你想当光杆儿不成?”

蓝露:“你以为我怕当光杆儿呀,告诉你,生存的最高境界就是当个光杆儿,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张秀兰佯装无奈:“好吧,算我自作多情,这么多年,还一直以为有个朋友呢。拜拜了光杆儿,拜拜了最高境界。”张秀兰说完站起来,装模作样地把床上堆的衣服收好,然后,往外走。走到门口,看蓝露还不理她,她忍不住了:“蓝露蓝露,你倒是拦住我的路啊。”蓝露扑哧一声笑了,张秀兰也笑起来,张秀兰返身过去拉蓝露:“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再不去,舞会真的要结束了。”蓝露顺势站起来:“知道你迫不及待地要当舞会皇后。”

张秀兰:“得,我听从你的分配,皇后我当,公主你当,别说我占你的便宜啊。”她拉开门:“请吧,丫头。”

蓝露仰起头:“哼,刁蛮的老家伙。”

俩人哈哈笑着跑走了。

 

                               22

 

舞会现场,彩色迷幻的灯光罩在轻歌曼舞的大学生们年轻的脸上,不论是舞者还是观舞者,都沉浸在美妙的感觉之中。

张秀兰拉着蓝露走入会场,一曲未完,她们只得站在观舞者的行列,张秀兰满脸期望地向舞者的队伍中看去,看着人们舞动的身躯和青春洋溢的脸,张秀兰那颗心也跟着激动起来,她伏在蓝露的耳边说:“我还从来没这么强烈地感到,跳舞是一件这么美的事,我今晚一定要跳个痛快。”

一曲终了,场上的欢呼声淹没了张秀兰的声音。

又一曲响起。

一个男生眼睛望着张秀兰,却彬彬有礼地邀请蓝露跳舞,蓝露冲着张秀兰坏笑了一下,说:“娘,俺先跳了啊。”

张秀兰打了蓝露屁股一巴掌:“滚吧,臭丫头。”

这时,小云和贺峰旋转着来到张秀兰面前,小云甩过来一句:“秀兰,你真漂亮。”张秀兰只看到贺峰的笑脸一闪,俩人又旋进了人群。周围的人在“秀兰,你真漂亮”的声音里一同扭头看张秀兰,这让独立的美女张秀兰有点尴尬,她下意识地用手搓捻着裙子。身旁的一位小个子男生见状鼓足勇气,转过身来问张秀兰:“我可以请你跳一曲吗?”张秀兰看了看这位男生,他的个头至少比自己矮半头,说不可以吧,自己在这戳着没人理,确实难堪;说可以吧,这位男舞伴自己真的是看不上眼。犹犹豫豫之间,那男生就拉起了张秀兰的手,无奈,张秀兰只得跟他舞进人群。

开始,那男生还有些拘谨,一分钟后,他就放松了,再接着,他就很紧地搂着张秀兰,几乎要把头伏在张秀兰的肩上了,张秀兰耸耸肩,示意那男生把头抬起,那男生装作没有察觉,继续伏着头,张秀兰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她不断地耸着肩膀,舞步生硬且乱了阵脚,这时,小云和贺峰旋转着来到他们身旁,贺峰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伸出一只手,推了推那男生的头,那男生抬起头,见个头高大的贺峰正怒视他,赶紧放规矩了,此后,小云和贺峰就一直围着张秀兰他们跳,直到此曲终了。

当又一曲响起时,贺峰主动邀张秀兰跳,他一边跳,一边问张秀兰:“那家伙是谁呀?”张秀兰气愤地说:“我也不认识,真讨厌,把我的的好情绪都给毁了。”贺峰安慰道:“别理他就是了,好好玩你的。”张秀兰:“小云呢,你跟我跳,那不是把小云给扔下了吗?”贺峰往外看了看:“没事,她坐在那儿休息呢,她也跳了半天了。”张秀兰:“你们俩怎么样?发展得挺好的?”贺峰:“发展什么?没那回事。”张秀兰:“你没那回事,人家可是很上心的。”贺峰:“我只是把她当成老乡,多帮助她点儿,她挺弱小的嘛。”张秀兰:“这已表明你在怜香惜玉。”贺峰:“真的不是,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女孩儿。”张秀兰笑了笑:“那你想要的是哪种女孩儿呀。”贺峰:“我其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反正不能太娇气太做作。”张秀兰:“你这么大的个头,哪个女孩跟你在一起能不娇气呀。”贺峰也笑了笑。

这时,阿芳和一个男生跳着舞,与他俩擦肩而过,阿芳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张秀兰。阿芳自言自语道:“没有搞错吧,那个老土今天怎么成这样子了。”他的男舞伴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呢?”阿芳用下颏指着张秀兰说:“那个,那个,女的,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儿的。”男舞伴顺着阿芳的目光望向张秀兰:“她不错,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嘛。你认识她?”阿芳用鄙夷的口吻说:“土得掉渣儿的人,她也算有气质,在我们班是穷得垫低儿的。”男舞伴用玩笑的语气问阿芳:“你不会是嫉妒她吧?!”阿芳生气地:“我嫉妒她?她跟我不是一个档次的,嫉妒她,你也太恶心我了吧!”说着,她一甩手撇开那舞伴,径自走了,在路过张秀兰身边的时候,她使劲瞪了张秀兰一眼,然后恨恨地走出舞场。

张秀兰往着阿芳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当最后一曲响起的时候,那个刚才陪阿芳跳舞的男生走到张秀兰身边,很潇洒地邀请张秀兰共舞。他跳得很好,很优雅,他微笑地献媚说:“我不是拣好听的说啊,不过你真的是今天舞会上最漂亮的女生。”

张秀兰得意地笑了笑,她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搜索,看到蓝露后,她问舞伴:“那那个呢?”她用手指着蓝露。男舞伴看了看说:“还行吧,不过比起我刚才的舞伴来还差一些。”张秀兰:“你刚才的舞伴?是谁呀?”男舞伴:“你应该认识,她说你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叫阿芳。”张秀兰吃惊地:“阿芳?刚才你是跟阿芳跳舞?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呀?”男舞伴:“可能是她嫉妒你了吧,因为我夸你来着。”张秀兰:“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是阿芳的男朋友?”男舞伴:“不是,我们只是认识,经常在一起玩而已。我叫罗小豪,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张秀兰仿佛没有听到男舞伴的这句问话,她四下里张望起来,直到终曲终了,她才最后有礼貌地对男舞伴说:“谢谢。”

在人群里找到蓝露后,张秀兰急急地说:“你疯到哪儿去了,我一直都看不到你。”蓝露说:“你不好好享受跳舞,看我干什么?”张秀兰:“还说呢,今晚跳舞尽遇见倒霉事。”

蓝露:“怎么了?”张秀兰:“开始是遇见一个小色狼,不知是哪个系的,使劲搂着我,幸亏让贺峰给看见了,为我解了围。紧接着,阿芳又跟我置气,拿她那牛眼睛使劲瞪我,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她的舞伴说是她嫉妒我,奇怪了,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蓝露笑着说:“谁让你今天这么漂亮的,有人嫉妒,正常,没人嫉妒倒是说不过去的。没事,别在意。”张秀兰气不忿儿地:“太霸道了,就许她们漂亮,不许别人漂亮,漂亮又不是她们家的专利。”蓝露:“好了好了,别跟她们计较了,这么跟你说吧,你以后要是老这么漂亮,那嫉妒你的人还不止阿芳一个呢,你得学会应付,学会不在意这些。就像你不在乎别人说你坏话一样。走吧,我请你喝冷饮去,降降你的火。”

 

                                      23

 

张秀兰和蓝露来到学校商业区的冷饮店里,蓝露买了两瓶可口可乐,她们边喝着可乐边往外走。忽然,手拎啤酒的阿芳阿梅站在了她俩面前。

阿芳用挑衅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张秀兰:“哟,这是谁呀,灰姑娘呀,啊不,灰公主呀,哪儿淘了这么件老掉牙的衣服穿呀?”阿梅阴阳怪气地说:“你瞎说什么呀,这怎么是老掉牙的衣服呢,你真是老土呀,你连少妇的衣服都识别不出来啦。”阿芳阿梅哈哈大笑起来。阿芳说:“是啊,我真老土了,少妇的衣服。哈哈……”张秀兰往前逼近一步,脸对脸地、一字一顿地问阿芳:“你、想、要、干、什、么?”阿芳毫不示弱地回答道:“想向你讨取‘淘宝宝典’。”蓝露上来拉了张秀兰一把:“算了算了,挺高兴的晚上,别坏了情绪,走了走了,回宿舍了。”张秀兰愤愤地说:“我又没招谁没惹谁,干嘛跟我过不去呀。”

阿芳:“一个人要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就得有人来给她指点指点。”张秀兰:“我几斤几两用得着你来指点嘛,吃饱了没事干了吧。”

俩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冷饮店里的人都围拢来。那个最后和张秀兰跳舞的罗小豪分开人群走近她们,他看着阿芳和张秀兰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儿吵起来了。阿芳一见是罗小豪,刚还是满脸讥讽的笑,瞬间晴转多云,她黑起一张脸,恼怒地说:“还好意思问呢,都是你惹的祸。”罗小豪:“什么呀什么呀就往我身上赖!”阿芳:“罗小豪,你要为你今天的花心付出代价。阿梅,咱们走!”

阿芳说着,拉起阿梅冲出人群,走了。

罗小豪转而关切地问张秀兰:“她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吧?!”张秀兰:“你还是去关心关心她吧。”

张秀兰和蓝露挤出人群,从另一个门出去。

                              

                                 24

 

在学校商业区外的小路上,张秀兰飞快地在前边走,蓝露在后边追。

蓝露:“你走慢点行不行,我追不上你了。”

张秀兰不理,仍旧疾行。

蓝露:“哎哟,跳了一晚上的舞,够累的了,你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呀。”

张秀兰继续走。

蓝露:“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干吗要这样惩罚我呀?”

前面路边有一把长椅,张秀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真欺负人。”蓝露也一屁股坐在张秀兰旁边:“那男的是谁呀?有他什么事呀?”张秀兰直着眼睛粗着嗓门:“他大概就是阿芳的男朋友,是他跟阿芳说我漂亮,阿芳就气得不行。我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被阿芳恨得咬牙切齿的了,我冤不冤啊!凭什么呀!”蓝露调侃道:“凭什么,凭那个男生太愚蠢呗,连在一个女人面前不能夸另外一个女人这么一点常识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天字号的蠢货呀。”张秀兰:“那犯这个臭的是那男的,阿芳干嘛跟我过不去呀?阿梅又跟着瞎起什么哄呀?!”蓝露:“哎呀,在一起住了三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她们呀,她们仗着有钱,不许别人看上去比她们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较这个真儿干吗?好玩吗?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你傻不傻呀。”张秀兰:“真不想再见到她们了。我今晚不回去了。”蓝露:“不回去?那你上哪儿去呀,你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再说了,宿舍是大家的,有宿舍有床,干嘛不回去睡呀,你脚后跟脑子灌了水啦。”张秀兰:“我不想再见到她们那付侮辱人的表情了。”蓝露:“她们就那德性,狗改不了吃屎,甭跟她们一般见识。”张秀兰:“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治住她们,要不然她们永远都没完没了。”蓝露:“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张秀兰站起来:“走,跟我到那边的工地去一趟。”蓝露:“去那儿干什么?”张秀兰:“我去拿两块砖头,谁要是再找碴儿,我就把两块砖头往桌子上一拍,不怕死的就过来。”蓝露:“那不行,你再有理,一旦动武了,就全没理了。”张秀兰:“那,那我就吓唬吓唬她们,我就不信她们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蓝露:“你保证不真动武?”张秀兰:“我保证。”蓝露:“行。这俩家伙,是得教训一下了。走,我跟你去。”

俩人说走就走,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25

 

学生宿舍内,阿芳举着啤酒瓶子咕嘟咕嘟地灌啤酒。阿梅在夺她手中的瓶子:“行了,别喝了,再喝你该醉了。”阿芳:“醉了好,我正想醉呢。”阿梅:“哎呀,你至于嘛,你也太没点儿肚量了吧,跟一个叫花子,你犯得着嘛!”阿芳:“我是生臭小豪的气,这个混蛋居然拿我和那个叫花子比,还说那叫花子比我漂亮比我有气质,还说我嫉妒她,啊呸!他这么糟践我,我当时怎么没抡他个大嘴巴呀。”阿梅:“行了行了,你放低音量吧,都该是睡觉的时间了,回头你再惹起众怒。”阿芳:“我不怕,我忍不下这口恶气。”

她们俩正在宿舍里吵吵呢,张秀兰和蓝露回来了,刚到门外,就听见里面阿芳的喊叫声:“我要让她亲口说,她就是个要饭的,她就是个丑八怪。”

张秀兰和蓝露迅速对视,张秀兰的眼里闪着愤怒的光,她狠力地一把把门推开,大步冲进屋,咔地坐在椅子上,从包儿里掏出两块大砖头,啪啪两声拍在桌子上,粗着嗓门说:“这砖头可不只是能垫箱子,谁想找不自在直说,我的砖头会让她明白该怎么做才自在。”说完,她又拿起砖头啪啪地拍了两下。阿芳阿梅一见这阵势,知道张秀兰动了真格的了,也哑巴了。张秀兰乘胜追击,不依不饶地说:“谁要是嫌自己长得丑,谁去整容呀,拿别人的漂亮撒气,那算什么本事。” 

蓝露赶紧打圆场:“得了大美女,咱能不能少点一般美女的毛病,别依美卖美耍大牌啦。走啦,跳了一身臭汗了,赶紧洗澡去,去晚了,又该没热水了。走了走了。”

看见阿芳阿梅都蔫儿了,张秀兰心里那个得意哟,她把两块砖头装进一个塑料袋,从床下拉出脸盆,把砖头像放宝贝一样地放脸盆里,端详了一下,还抚摸了一下,然后,拿上毛巾香皂洗发液,大声地对蓝露:“走,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去。”蓝露:“你不拿换洗衣服呀?”张秀兰:“不拿,我就穿这件,我喜欢这件,睡觉我都穿着它。”

俩人说完,一同出了门。出了门,张秀兰和蓝露就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张秀兰:“真痛快,早知这俩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早就该使点狠招儿了。”蓝露:“得得,你见好就收吧,她们俩可不是省油的灯。”张秀兰:“省油不省油的,外强中干,一对耸包蛋。”

宿舍里,阿芳的下唇被她咬得都没了血色,她对着张秀兰的床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背上书包就往门外走。阿梅一把拽住她:“你干什么去?”阿芳:“我走。”阿梅:“大半夜的,你走哪儿去?!”阿芳:“去哪儿都行,反正我不再跟她一起住了。”阿梅:“算了吧,好人不理臭狗屎,再过两天就放假了,新学期又该重新分宿舍了,到时候跟班主任要求一下,不跟她在一起不就完了嘛!”

阿芳哼了一声,放下书包。

阿梅顺势说道:“其实闹到这份上也怪你,你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罗小豪说张秀兰漂亮,你就认为你自己没她漂亮!漂亮不漂亮,那都各人有各人的标准,哪有一码齐的眼光啊。还为此气成这样。傻不傻呀。”阿芳:“要是别人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关键它是从罗小豪的嘴里说出来的。”阿梅:“那又怎么样,罗小豪是谁呀,他只不过是你大学时的男朋友而已,他就跟你的三陪没什么两样,将来你认不认识他还两说着呢,你总不至于今生今世就这一棵树上吊死吧。”阿芳有些吃惊地:“你这是什么人生哲理呀。”阿梅:“什么人生哲理呀,别糟践好词儿了,这只不过是现实生活,我看明白了,你没看明白,我告诉你而已。其实,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值得让你真生气。”

阿芳不解地望着阿梅。

阿梅:“难道不是嘛?今天罗小豪是你的男朋友,他夸别人你生气;明天罗小豪成了别人的男朋友,你说你为他的话生的气还有意义吗?当然没意义喽。你说我说的有点道理没有。”阿芳:“这叫什么事儿呀。”阿梅:“当今世界就是一个多变的世界,包括人,接受吧,啊。”阿芳:“那这口气我就忍了呀?”阿梅:“什么忍不忍的呀,想开了叫高姿态,抬抬手,放她一马;想不开,叫自己跟自己较劲,爱生气自己生去,道理我都给你讲了,听不听,全由你了。现在我该睡觉了。”阿梅打了个哈欠,甩了鞋,上了自己的床,睡觉去了。

阿芳想了想,重又拿起啤酒瓶,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酒,也甩了鞋,上床睡觉去了。

 

                                  26

 

 

放暑假了,外地同学回家的回家、出去旅行的出去旅行,总之,这两天火车站里,从早到晚都是人山人海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张秀兰和蓝露面对面地站着。张秀兰是给蓝露送行的。

小云和贺峰也在人群里走着,个儿高的贺峰看见了张秀兰和蓝露,他高兴地告诉小云:“我看见张秀兰和蓝露了,她们就在前边。”小云立刻止了步:“真的?那别往那边走了,别去打扰她们了。”贺峰:“怎么,你不想见到她们?”小云吞吞吐吐地:“不是,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多待一会儿。”

小云拉着贺峰往侧面走去……

张秀兰很真诚地望着蓝露:“多羡慕你回家呀。”蓝露:“你要是那么想回家,就干脆辞了家教的工作,回家看看呗。”张秀兰摇摇头:“想归想,跟你这儿说句不该说的话,我那穷家,真让我回去住俩月,我还真难受。”蓝露:“什么?你不会是也玩什么‘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把戏吧?!”张秀兰:“这话虽是讽刺有些人的,但这话是有些道理的,人是要往高处走的,对吧。嗨,跟你说也没用,有些心理体验,你是永远不会有,也永远不会理解的。”蓝露:“也许是吧。但是,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回家、不看你的亲人吧?”张秀兰:“那也没准,等我大学毕了业,挣了钱,我把他们接出来,接到我身边,那不就又团聚啦。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蓝露:“咱们俩的家庭背景不一样,其实,甭管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那才是最好的,当然,我知道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以后吧,以后咱俩认认真真地谈一次。车来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远处,列车缓缓驶入站台。

张秀兰拥住蓝露:“放心吧。回北京好好的享受。”

列车停稳,蓝露上了车,车上人很多,蓝露费了很大的劲,挤到窗口的座位上坐下。

蓝露对站在窗外的张秀兰说:“早点出去吧,要不然一会儿你都坐不上车了。”张秀兰:“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拜拜!”张秀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蓝露望着张秀兰挤出了人群的背影,眼睛潮湿了。

 

另一边,小云望着贺峰,贺峰望着列车。贺峰是来送小云的,确切地说,贺峰是应小云的请求来送小云的。小云望了贺峰好一会儿,关切地问道:“你一个人在学校呆一暑假,你就不怕孤单?”贺峰:“不会孤单的,张秀兰也呆在学校,而且,我父母还要来玩。”小云愣了两秒钟:“你父母来玩能玩多久,十天半个月到头了。”贺峰:“十天半个月足矣,呆长了我还受不了呢。”小云:“你这人是不是独惯了。”贺峰:“我得抓紧时间多看书。”

小云:“你就是一个书虫子。”贺峰:“我想考研。”小云:“真的,你想考研?”贺峰看了看手表:“你该上车了。”说着,就帮小云八行李拿上了车,找到座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好啦,一路上自己多留心。”贺峰有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轻松。

小云有些娇嗔地:“你要是不放心呀,就把我送回家。”

贺峰笑了笑,再一次看了看手表:“车马上要开了,我得下去了。祝你一路顺风。”

小云眼里流露着眷恋之情。

贺峰:“我走啦。再不走,我就下不去了。”说着,往外挤。

贺峰下了车,站在车窗外,小云的座位在车的另一边,车上人很多,贺峰根本就看不见小云。小云坐在那里,眉间有一丝愁云,渐渐地,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列车驶出车站。

 

                             第六章

 

                               27

 

这天下午,张秀兰和娄伊萨的英语就快下课了,娄放回来了,他是回来取U盘的,拿了U盘,喝了一听可乐,正好娄伊萨的英语课结束,娄放说:“小张老师,我回公司,正好顺道捎你一段路。”也正好下课,也正好顺路,张秀兰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同娄放一起出了家门,坐进黑色的宝马车里。

开着车,娄放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张秀兰:“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应该是坐在宝马里的人’这句话吗?”张秀兰腼腆一笑,没有说什么。娄放又说:“你做娄伊萨的老师,尽职尽责,教得那么好,我和廖华一直都想好好地谢谢你。”张秀兰:“是娄伊萨聪明。”娄放说:“这样吧,前面就是一家不错的餐厅,要不,我请你吃饭。”说话间,汽车来到一家豪华餐厅前。张秀兰没想过这样的事,她赶紧推托:“不行不行,我还有事呢。”娄放说:“有事就更应该先吃饭了,要不,饿着肚子怎么去做事呀。”张秀兰说:“我约的事马上要到时间了。”娄放笑着说:“那好,你要去哪里,我现在开车送你去。”张秀兰没话了,娄放就知道张秀兰这是现编的理由,为了打消张秀兰的紧张和尴尬,娄放说:“我也不是特意请你吃饭,我就是顺便吃点,然后还要赶到公司去呢。正好是饭点了,你回去,恐怕学生食堂也快关门了。好了,别推辞了,一顿便饭而已。”

娄放说着,自己先开了车门下来,张秀兰没有马上动身,她坐在那里似还在考虑。毕竟这事来得有点突然。

娄放走过来,帮张秀兰打开车门,很绅士地:“请吧张小姐。”

张秀兰看着伸出一只手做着“请”的动作的娄放,好像自己没有理由再坚持了,于是,她缓缓地迈出一条腿,再转动身子迈下第二条腿,最后整个人钻出了汽车。

娄放一脸灿烂笑容地关上车门,那“啾啾”的电子锁门声音,在他听来就像美妙的音乐,他走在美丽的女大学生张秀兰的身边,下意识地抻了抻本就平平整整的西装,人显得愈发的精神抖擞。

张秀兰走在精神抖擞的娄放身边,她的神情却是很有点紧张的。

迎宾小姐分站大门两侧,口中说着:“欢迎光临”,为他们打开大门,张秀兰没见过这阵势,她放缓了脚步,娄放一旁温柔地说:“张小姐请进。”

张秀兰被这样的礼遇弄得有点晕乎,她踩着棉花进了门。

礼仪小姐问清了他们是两个人,不吸烟,就带他们来到无烟区的一张不太大的桌前。这张桌子的位置很好,娄放请张秀兰坐在北面,正南面是个舞台,他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和情况,他知道每晚七点,都会有歌舞表演的。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六点半。他要在七点的时候,给张秀兰一个惊喜。

娄放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张秀兰,问她:“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吧?”张秀兰点点头,有些怯场地说:“太好太豪华了。”娄放又殷勤地介绍:“这家餐馆的特色就是,客人可以到前台自己点菜、自己配菜。”张秀兰不明就里地看着娄放。娄放温和地笑着说:“没关系,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多来两次就好了。走,我带你去熟悉熟悉。”

娄放站起身,张秀兰也随他一道站了起来。“跟着我。” 娄放说。张秀兰乖乖地跟着娄放来到前面的大堂。

大堂里巨大的屏风上贴着各色菜肴的照片,在屏风的周围,环绕的是各种配菜、各种糕点、操作台,真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

张秀兰左瞧右看,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看晕了吧?” 娄放体贴地问,“今天还是我帮你点吧,下次你自己再点。”娄放一招手,穿着旱冰鞋飞行在客人中的一服务生“唰”的一下就停在了娄放眼前。

服务生:“请问先生,要点什么?”

娄放的手指在大屏风的彩照上哒哒哒一点,服务生拿起对讲机一说,一切OK,娄放又带着张秀兰去点了几个小菜,然后,他们回到他们的无烟区餐桌前落座。娄放招手叫来服务生,对服务生轻声地耳语了几句,服务生点头应允而去。

看到张秀兰还有些拘谨,娄放找着话题说:“怎么样,张小姐还喜欢这里的环境吧?”

    张秀兰点点头。

娄放挪动一下椅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也特喜欢这里的环境,敞亮、富丽堂皇,很享受。”

服务生拿来一瓶法国红酒、两个高脚杯,给两个杯子里各倒了小半杯红酒。然后退到他们身后,双手背后,双脚分立,随时等候召唤。

    娄放把手放在桌子上,专注地看着手表,一秒,十秒,时间正好到七点,他满脸兴奋地抬头看着张秀兰,这时,前面的舞台上,翩翩走出一个仙女报幕员,她用甜美的嗓音说:“欢迎各位嘉宾观看我们的演出。今天的第一个节目,是在座的娄先生为在座的张秀兰小姐点的一首:《姐妹》,希望张小姐喜欢。”娄放得意地看着张秀兰,张秀兰一脸的惊喜,她直愣愣地望着娄放,当她还未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歌声响起……

记得你的笑,记得你的好,是山林里的歌谣;我是一片草,被温柔拥抱,我想你一定知道。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 , Oh, yeah!

娄放举起斟着红酒的杯子:“来,张小姐,为你永远年轻、漂亮,干杯。”

张秀兰受宠若惊地举起杯子,脸涨得通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娄先生,您这是,我简直……”

娄放:“放松放松。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你点这首歌吗?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你的家人,想你的孪生姐妹,而你为了我女儿的这份家教工作又回不了家,我对此是有些不安的……”

张秀兰感动得无言以对。

娄放善解人意地颔首道:“喝,喝,一切尽在酒中。”

张秀兰举杯与娄放的杯子碰了碰:“谢谢!”

这时,娄放点的菜一一端了上来,俩人边吃边欣赏着台上的节目表演。

娄放的温和让紧张的张秀兰慢慢放松下来。美妙的歌舞配上美味的佳肴,再加上娄放的好话,张秀兰真有些陶醉了。当然,这毕竟是张秀兰生平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共进晚餐,她还是一直把握着分寸的。

晚餐结束后,娄放看着张秀兰很满足的样子,自己也很满足。当他们步出餐厅大门的时候,列队两旁的迎宾小姐高声欢送道:“谢谢先生、小姐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进门时的拘谨已不再,张秀兰看着几位十分漂亮的同龄女孩儿向自己送上羡慕的微笑,她那微红的笑脸上便有了一丝优越。

 

                                28

 

正好这天张秀兰没有家教课,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碰到贺峰一家三口,贺峰的母亲听说张秀兰是他们的小老乡,就非常热情的邀请张秀兰跟他们一家一块去杜甫草堂游玩。张秀兰高兴地答应了。于是,吃完早饭,四个人就动身去杜甫草堂了。

进了杜甫草堂南大门,四个人慢慢地走着浏览着,太阳很毒,张秀兰从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举在贺母的头上。贺母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贺母亲切地问张秀兰:“你来过这里吗?”张秀兰:“来过。”贺母:“那你可以给我们当向导了。”张秀兰:“不行,阿姨,我这人方向感极差,我到哪儿都转向,分不出东南西北来。”贺峰拿出照相机:“爸妈,我给你们照张像吧。”贺母高兴地答应:“哎!”

贺父贺母并肩站好,贺峰拍照,张秀兰在一旁欣赏老两口和谐的关系。贺峰照完,张秀兰从贺峰手里拿过照相机来。张秀兰:“我来给你们照张全家福吧。”贺母:“好啊好啊,小峰快过来。”

贺峰走过去,贺父站在贺峰的左边,贺母站在贺峰的右边,并且挽着贺峰的胳膊。三人变换着位置,照了许多张……

张秀兰好羡慕这幸福的一家三口,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贺峰:“照完了吗?你怎么没有动静啦。”张秀兰:“完了完了,再照一张。”贺母:“秀兰呀,你找个人帮忙按相机,你也过来一块儿照一张吧。”贺父:“对对对。”贺父说着,朝着一个正好从这走过的妇女喊,“哎,那位同志,那位女同志,劳驾您帮我们照张全家福行吗?”那位妇女十分热情地接过张秀兰手中的照相机。张秀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凑你们全家福的热闹,合适嘛?”贺母:“有什么不合适的。”张秀兰还是有些忸怩。

贺峰大大方方地说:“哎呀,你怎么那么小气呀,不就是一张杜甫草堂纪念照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位妇女打趣地说:“是未来的儿媳妇吧,还挺腼腆的。”贺母笑得合不拢嘴了:“快来快来。”

张秀兰只得过去,站在贺母身旁,贺母笑的更开心了,仿佛自己身旁站着的真是自己的儿媳妇 。

照完相,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来到诗史堂杜甫铜像前,贺父深情地为同行的三人讲道:“杜甫虽被后人尊为诗圣,其实杜甫的一生,是穷困潦倒的,都三十四五岁了,才进京应试,还落了第,又过了十年,正赶上‘安史之乱’,杜甫带着家人逃往凤翔,投奔肃宗,唐肃宗赐他个左拾遗的官职,官阶不高,就是八品芝麻官,可就是这八品芝麻官,他也没做多久,就因得罪了肃宗而遭贬,贬官后,杜甫又带着家人,来到四川,在亲友的帮助之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盖了间茅屋,一家人才安顿下来。他的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在这里写成的。”

张秀兰惊讶地:“贺叔叔,您的知识真渊博呀。”

贺父:“咳,这是我的一点看家本领呀。”

贺母:“你贺叔叔是中文系毕业的,李白杜甫那些事儿,都烂在他肚儿里了,他知道李白杜甫的事儿,比知道他儿子的事都多。刚开始在高中就是语文老师,还是特级教师呢,后来才当的校长,当校长,他老大不愿意呢。”

张秀兰敬佩地:“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看” 贺父指着杜甫铜像身后的景致说,“这园中满目的桤木、桃树、松树还有竹子,有没有一种让你置身世外桃园的感觉?”

三人环顾四周,用心体验。

贺父感叹道:“嗯,难怪现代诗人冯至在为杜甫所写的传记中说:‘人们提到杜甫时,尽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贺母悄声对张秀兰说:“怎么样,听你贺叔叔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吧。”张秀兰:“真是。”贺母:“那以后你就多向他请教请教,他一定会乐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贺母和张秀兰笑着,挽着胳膊向前走去。

 

                             第七章

                            

                               29

 

这天晚饭后,张秀兰不顾三十几度的高温,窝在宿舍里,给蓝露发e-mail。自从有了娄伊萨送的笔记本电脑,张秀兰就常常和蓝露通电子邮件。

    蓝露,告诉你个好消息。娄家要去秦皇岛避暑啦。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去避

暑我就可以休息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要带我一起去秦皇岛避暑!!!明天就

走,坐飞机去!!!

邮件写完了,张秀兰想来想,又把邮件删了。还是给她个惊喜更好玩。

张秀兰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在秦皇岛,他们租住的是一家依海而建的度假村,娄放、廖华夫妇开一间房,娄伊萨和张秀兰开一间房。

说实话,张秀兰长到二十多岁了,这么高级的宾馆,别说住了,就连想像一下都没有过。在娄放给大家介绍他预定的房间时曾说:“我们的房间面向大海,‘推窗观海景,依床望日出’,就是说,我们的小懒蛋儿不用起床,躺在床上就能看日出啦。”娄伊萨为着这个惊喜,还喊出“老爸万岁”了呢。

真正真正站在房子中央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还占据着张秀兰的脑子,她转着圈地环顾房内的装饰和摆设。她把房内所有的灯都打开:“哇,真豪华真漂亮!”

娄伊萨跑到落地窗前,“哗”地一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阵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大海的腥味让张秀兰兴致昂然,她也走过去,迎着海风,让风飘起自己的长发。这一瞬,张秀兰感觉特好。

娄伊萨扬着小脸看着张秀兰:“秀兰姐姐,你怎么那么漂亮呀?”张秀兰低头望着娄伊萨,微微笑着问:“真的?你真觉得我很漂亮吗?”娄伊萨:“真的,跟大明星一样。”

张秀兰咯咯笑出了声:“你这个小姑娘真是有意思,还‘大明星’呢,你秀兰姐姐就是一个‘土老冒’,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冒。”娄伊萨:“你怎么是土老冒呢!土老冒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呀,你以后去拍电影吧。”张秀兰:“我?拍电影?这我可想都没想过。”娄伊萨:“可是你要是不拍电影,那太可惜了。”张秀兰:“是吗?你为什么这么想呀?”娄伊萨:“长得漂亮的女的,都得拍电影,要不然,她怎么出名?怎么让大家都知道她呢?”张秀兰:“长得漂亮就得出名吗?”娄伊萨:“对呀,出了名才能当明星,才能有粉丝,才能挣大钱。”张秀兰蹲下身子,重新打量着娄伊萨:“你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怎么有这么多的想法呀?这些想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教你的?”娄伊萨:“我的同学都是这么想的呀,我们班里有一个女生因为长得丑,天天不开心,她妈妈说,等她长大了,带她去做美容手术。”张秀兰吃惊地:“啊?你们每天上学都想些什么呀?”娄伊萨:“秀兰姐,你不会也像我妈妈一样,不准我做明星梦,只准我好好学习吧?!”张秀兰:“你也有明星梦?”娄伊萨:“为什么没有?大家都有,连那个最丑的女生都有。秀兰姐姐,你真的没有明星梦吗?”张秀兰摇摇头:“没有,我还从来没往这儿想过呢。”娄伊萨失望地:“哎哟,太可惜了,你长得这么漂亮,却没有明星梦……”

这时,响起了叮咚的门铃声。娄伊萨跟在张秀兰身后去开门。是娄放让服务员送夜宵来了。服务员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说了句“请慢用”就出去了。娄放看了看所有打开的灯,问她们:“怎么样,这房间还不错吧?”张秀兰:“很好。”娄伊萨:“爸爸,秀兰姐姐不想当明星。”娄放:“是嘛,那好啊,说明秀兰姐姐是个踏踏实实、不慕虚荣的人。”娄伊萨:“可是秀兰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张秀兰轻轻打断娄伊萨的话:“伊萨,不能开姐姐的玩笑。”娄放笑了。张秀兰的脸红了。娄放:“伊萨说的没错。”张秀兰:“娄先生,您也开我的玩笑。”娄放仍笑道:“好吧,今天太晚了,咱们就不开玩笑了,你们简单吃点面包,喝点牛奶,洗洗睡吧,明天早上三点半我给你们打电话。到时候可不许赖着不起呀。”

 

                               30

 

那边张秀兰沉浸在碧海蓝天的美景中,这边蓝露却身陷家庭分裂的冲突里。

 

蓝露的爸爸叫蓝修远,亲妈叫梁晓洁,后妈叫白盈盈。爸爸和后妈已经组成了新的家庭。

蓝露心里很清楚,白盈盈是小三,但没办法,爸爸蓝修远就是喜欢这个年轻漂亮的小三,而且还为了跟她在一起,跟自己的原配老婆离了婚,那时,蓝露和妈妈一样恨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爸爸,未成年的蓝露毅然选择了跟妈妈一起生活。现已成年了的蓝露能在暑假期间去爸爸的家里看望爸爸,完全是因为“毕竟身上流着他的血”的缘故。

在爸爸家,白盈盈的眼光无处不在,而爸爸永远一幅照顾白盈盈情绪的谨慎样子,蓝露已经半点也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了。所以,她在爸爸家只待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告辞了。

从爸爸家出来,蓝露就去了妈妈家。

蓝露正拿钥匙开防盗门的锁呢,恰此时,里边的门开了。妈妈梁晓洁和一个蓝露不认识的男子出现在门后。看到站在外面的女儿,梁晓洁有些尴尬:“你不是要在爸爸那儿住一个星期的嘛?!怎么刚半天就回来了?”

蓝露没言语,低头进了屋。梁晓洁和那男子对视了一下。那男子:“哦,不好意思,我打扰了你们。那我自己走吧。”梁晓洁:“你等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实情告诉她,反正早晚都要让她知道的。”梁晓洁冲着里面叫道:“露露,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蓝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什么话,您说吧,我听得见。”梁晓洁不好意思地对男子:“这孩子,让我给惯的一点礼貌都不懂。要不然,咱们找她去。”男子很随和地说:“行。”梁晓洁和那男子重又返回房中。梁晓洁放低了声音问蓝露:“是不是在爸爸那儿住得不高兴了?”蓝露:“你觉得呢?”梁晓洁:“这孩子,今儿这是怎么了?吃枪药啦。王先生,您看,要不咱们改天再聊?”被称为“王先生”的男子立刻说:“行,我还有三个星期的时间呢。那我告辞了。”

把王先生送出门后,梁晓洁转身回到蓝露身边,她轻轻拿掉蓝露手中的报纸,揽住蓝露的肩,蓝露顺势依偎在妈妈怀里。梁晓洁说:“妈妈理解你的心情,换了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会心里不痛快的。”蓝露抬起头望着梁晓洁:“妈,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不够成熟、不能体谅您?”梁晓洁:“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蓝露:“妈,我知道您很孤单、很委屈。您知道我为什么才在我爸那里住了半天就急着回来了吗?”梁晓洁:“这还用问,你跟新妈妈合不来呗!”蓝露:“什么新妈妈呀?!我又不是没妈。说真的,妈,您干吗同意和爸爸离婚呀!”梁晓洁:“不同意怎么办?你爸爸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不回家,那个白盈盈动不动就到我这儿来闹,我讨厌她说‘蓝修远已经不爱你了,你还赖在他身上,你要脸不要脸呀’时的那份德性。明明是她不要脸,第三者拆别人的家庭,她反咬一口说我这个受害人不要脸。”蓝露:“可是,你跟这个第三者制气,你不是傻吗?你离了婚,你成全了他们,苦了你,也苦了我呀。”梁晓洁:“妈妈也因此老觉得对不起你。”

蓝露:“妈,我暑假这段时间,你就陪我一个人好不好?”

梁晓洁看着蓝露,没说话。

蓝露:“我一个学期才回来一个月。”梁晓洁:“行行,都大学生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蓝露:“您刚才还说我是个孩子呢。”梁晓洁:“是是是,你是个孩子,你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呢好不好?”又搂着蓝露的肩。蓝露:“真要是吃奶的孩子就好了,就没有任何烦恼了。”

梁晓洁:“谁说吃奶的孩子就没烦恼了?”蓝露:“吃奶的孩子有什么烦恼?”梁晓洁:“吃奶的孩子烦恼多了,奶烫了、奶凉了,肚子饿了、口渴了,小屁股被尿沤、被屎腻了,都是烦恼,只不过他不会用语言表达,你不知道就是了。”蓝露情绪转为兴奋,拍拍妈妈的腿:“听听,听听,这才是我机智、幽默的老妈说的话呢。”梁晓洁:“露露,妈也就只在你面前才能恢复妈的本来面目。在外面,妈已经是个落魄的失败者了。”蓝露:“不至于吧,不就是离了个婚嘛。”梁晓洁:“妈妈原来在律师所里是事业、家庭都很成功的范例。现在我被第三者给挤走了,我败给了第三者。虽然不光彩的不是我,但我也脸上无光呀,我也抬不起头。我输了,我输惨了。”蓝露:“对不起妈妈,我只想着我的无辜受害了。”

梁晓洁:“妈妈不是不想重新振作,但真的是很难啊。”蓝露试探地:“所以,你想找个外国籍的,跟他出国?”梁晓洁:“但是我首先考虑的是你,你能不能接受我离开你,一走了之?”

蓝露低了头没再说话。

梁晓洁:“好吧,这是大事,急不得,慢慢来吧。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梁晓洁去卫生间洗澡。蓝露陷入沉思。蓝露很有点烦躁地摇摇头,她起身来到电脑桌旁,打开电脑,上网,给张秀兰发信:

秀兰,你在干嘛,我正烦着呢?

蓝露打完这一行,等了等,没有回音,她嘟囔了一句:“这丫头,是睡了呀还是没回房?”就关掉电脑,回自己的房间,上床躺着去了。

 

                                  31

 

那时,张秀兰已经睡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要看海上日出。

张秀兰和娄伊萨躺在各自的床上睡得正香,清脆的电话铃声把她们从美梦中吵醒。

娄伊萨翻了个身:“我还要睡觉。”

张秀兰勉强坐起来,使劲揉着眼睛,然后拿起电话。电话是娄放打过来的:“是小张老师吧,醒不过来呢是吧,没关系,我给你们留出了醒过来的充裕时间。照我说的做,打开电视机,随便拨一个动静大点的台,听两分钟,就醒了,然后,去卫生间洗一把冷水脸,你会立刻精神起来,再然后把冷毛巾盖在伊萨的脸上,她一定一机灵就爬起来了,明白了吗?”张秀兰懵懵懂懂地:“明白了。”

张秀兰放下电话,真的把电视打开。她打着哈欠选台,把音量稍稍放大。娄伊萨翻了一个身,慢慢睁开眼:“秀兰姐姐,你干什么呢?”张秀兰:“伊萨,你忘了,咱们今天要看日出的。”娄伊萨一骨碌爬起来:“对呀,太阳出来了吗?”张秀兰:“还好,你比太阳起得早。”娄伊萨下床跑到窗前。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娄伊萨:“我要到爸爸妈妈那儿去看。”说着就往门外跑。

张秀兰跟在娄伊萨的身后。娄放和廖华的房间就在隔壁,娄伊萨敲了敲门,娄放出来开门,考虑到大早上的,娄放夫妇一定是睡衣装束,张秀兰就说:“我回房间去看。”

回到房间里,张秀兰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地站在窗前,窗外的天比刚才又亮了一点儿,张秀兰回身迅速从床上拉过毛巾被,她裹着毛巾被来到阳台上,海风习习,秀发飘飘。张秀兰向着海天连接处的亮点遥遥地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天边聚起了些些云彩,慢慢地这些云彩有了亮亮的金边,张秀兰不错眼珠地盯着越来越绚烂的五彩祥云,她知道,太阳就要出来了。

张秀兰神情激动,口中喃喃道:“云彩呀,你们快点散了吧,让我看看日出。”

云彩没有散,越聚越多,太阳的光从云缝里象一把把的利剑四射开去,那一片天呀……

张秀兰颤抖地:“太宏伟、太壮观、太瑰丽了。”

满天的朝霞,映红了张秀兰青春靓丽的脸庞,她的眼中闪着激动兴奋的泪花。

一轮红日终于跳出锦绣祥云。张秀兰也抑制不住,泪水流了一脸。她轻轻擦去泪水,回到房内,情绪还陷在日出的感染中。过了一会,她轻轻感叹道:“还是有钱好啊,有钱能欣赏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重新躺在柔软的床上,渐渐地,在晨曦的静谧中,张秀兰又睡去,她带着满脸的微笑睡去。

 

                                  32

 

小云给贺峰打来电话,说她要提前回学校,要贺峰明天去火车站接她。

贺峰站在月台中,等候从兰州来的列车。

列车缓缓驶入。贺峰在陆续下车的人群中寻找小云。小云也在寻找贺峰,贺峰个儿高,他发现了小云。贺峰冲着小云喊:“小云,我在这儿!”小云顺着声音扭过头来,她也看到了贺峰,兴奋地往这边挤过来。贺峰喊道:“别着急,别着急。”小云还是不管不顾地往贺峰这边挤,终于挤到贺峰跟前,小云一把就搂住了贺峰,贺峰猝不及防,十分尴尬、十分僵硬。贺峰:“小云,别,别这样。”小云不听:“不行不行,我想你,我想死你了。”贺峰非常尴尬:“你看,好多人都看咱们呢。”小云依旧搂住贺峰:“我不管,让他们看吧,让他们嫉妒羡慕吧。”

小云死死地搂着贺峰,直到月台上的人都走净了。

贺峰:“好了,人都走干净了,我们也该走了吧。”小云:“急什么呀。”贺峰:“我一会儿还要和我爸妈去青城山旅游呢。”小云:“噢,你爸妈在这儿呢?”贺峰:“啊。”小云:“那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去吗?”贺峰:“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挺累的,你好好休息吧。”小云:“我不累。那咱们赶紧走吧。”

贺峰没再说什么,他拿起小云的箱子,跟在小云身边,走了。

 

青城山遮天蔽日的树们,虽给游人们带来不少荫护,但暑热依然势头迅猛。

贺峰和小云走在上山的路上,在他们身后大约十来米的地方,贺父贺母停下来喘气歇息。贺峰从上走下来,取出背包中的瓶装水,递给父母:“累了吧,歇口气。”回身喊小云:“你也下来,咱们歇一会儿再走。”

小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来了。

贺母:“哎呀,跟我们这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块儿爬山,没意思是吧。”小云笑笑:“不会呀,青城山这么幽静、宜人,怎么会没意思呢。”贺母:“是呀,青城山这么美,要是只有一对年轻人走在这幽静的山路上,那该多惬意呀。”贺父拉了拉贺母的衣袖,面向小云没话找话地问道:“小云,去过杜甫草堂了吗,那里和这里一比,又是另一种美啊。”小云:“去过了,两年前去的。”贺父:“怎么样,青城山和杜甫草堂,哪里你更喜欢呀。”小云:“嗯,还是青城山更让我喜欢。”贺父:“哦,说说看,为什么。”小云:“青城山更自然,草堂人工的东西太多。”贺父:“那是一定的,青城山是自然风光,杜甫草堂是人文景观,我倒是更喜欢杜甫草堂。那天和我们一同去的那个叫、叫什么……”贺母:“秀兰,张秀兰。”贺父:“对对,张秀兰她也很喜欢杜甫草堂,我还给她讲了一些关于杜甫和杜诗的知识呢。”小云抬眼看了看贺峰:“你们一起去的?”贺峰:“是啊,好像就是大前天吧。”

小云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其实,唐诗被后人吹得太神乎其神了,我个人倒觉得唐诗也有不少瑕疵,就连被誉为诗圣的杜甫,他的有些诗句细想想也是欠推敲的。”贺父惊诧:“哦,这还真是个大胆的议题,说来我听听,杜诗有什么毛病让你挑着了?”小云:“嗯,杜甫的诗有点简单,或者再说得狂一点,杜诗其实有点简陋。”贺父用诧异的目光盯着小云:“你这个论点可是独此一家呀,老夫我倒要领教领教。”小云:“举个例子来说吧。杜甫的名篇《望岳》,那可是妇孺皆知的诗作,可是开篇第一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岱宗’是一个双音词,‘如何’又是一个双音词,两词中间是个语气词‘夫’,结构上是‘双单双’,可最后一句‘一览众山小’,结构上却又是‘双双单’了,不整齐了,就不是诗的语言,就缺乏诗句的那份凝练、那份美,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诗人凑齐了五个字,在那儿说大白话。”

贺父:“可杜甫的诗可贵就可贵在朴实无华、实话实说上啊。”

小云:“我也同意最高档次的文学审美就是朴实无华,‘朴素是绚烂之极’嘛,但是作为诗歌,意境可以朴实无华,用词却是要绚烂的,否则就没有了诗的味道了。您再看他后面的句子,‘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荡胸’和‘决眦’这两处用词就不美,什么叫‘荡胸’啊,激荡的胸怀?或‘在胸怀中荡涤着’?不能在一句话中拿出两个字来重组,就当它们能承载起诗的语言的重担,如果这样,那就是流于简单或是简陋了,您说对不对?”

贺父:“说实话,我从来都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去看唐诗和那些名芳千古的诗人的,我可从来没想过给先贤们提什么意见。”

小云笑了笑:“为什么后人就不能给先贤们挑挑毛病呢,韩愈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自唐朝以降至今,也有一千四五百年了,在这一千四五百年的过程中,不可能只有文化倒退和文人衰微,文化和文人都是在进步的,今人肯定有强于古人的地方,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给古人挑挑毛病呢。景仰和崇拜,并不妨碍我们能看到他们的瑕疵,否则就成了盲目迷信他们了,您能同意我的看法吗?”

贺父:“哎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那你说说后人的诗作有没有超过唐诗的。”

小云:“人们总是将唐诗宋词并列提及的,我个人觉得宋朝的词作,有很多是超出唐诗的。”

贺父:“嗯,我洗耳恭听。”

小云:“这首先得说一下唐诗、宋词在形式上的不同,唐诗,大体上就是七言律诗、七言绝句,五言律诗、五言绝句。每一诗行必须是七个字或五个字,多一字不成,少一字不可。这种严格的规定,原本是为了吟诵时琅琅上口,可它却限制了语言的自由表达功能,使得诗句本身有些拘泥,有些呆板。于是就出现了‘荡胸’这样的缩写词。宋词就不一样了,宋词当中有许多的词牌,每种词牌都有不一样的结构规律,词人在写作时就尽可能找适合于书写的形式,这样就不会死板了,而且,词中有长短、重叠等不同句式,吟诵起来,比整齐的七言五言更抑扬顿挫、行云流水。也举个例子吧,就说李清照的一首小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您听着是不是觉得更美更流畅呀?”

贺父:“我斗胆问一句,你认为欣赏一首诗词,是不是和性别有关呀?”小云一愣:“您觉得我欣赏李清照是出于我们同是女性?”贺父笑着点点头。小云:“也许我的毕业论文应该写一篇《关于性别意识在欣赏唐诗宋词时的审美取向》的文章。”

贺母挥挥手,执意要结束他们俩的讨论:“哎呀,看你们俩专业的,不考虑这儿还有两个诗盲词盲已经听得不耐烦啦?!”

贺父拖着长腔:“哎……小云姑娘所言很有新意,我们不妨多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很有启发嘛。”小云有些得意地:“贺伯伯,您过奖了,我不过信口说来,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贺母:“我看我们可以继续爬山了。”

贺峰把父母手中的水瓶拿过来,装进背包。四个人继续往山上行进。

 

                                  33

 

 

这天是廖华的生日,娄放暗中准备给平日里辛辛苦苦工作的老婆过一个舒舒服服的生日。他没有事先提醒娄伊萨,也没跟廖华说过给她过生日这件事。

那天晚上,在老虎石玩了一下午的一家人,正在度假村餐厅的贵宾间里用餐。桌上摆满各式色香味俱全的海鲜菜肴,娄伊萨伸出小手去抓一只橙黄的大海蟹,被娄放轻轻叫停:“小馋猫再等一分钟。就一分钟,我保证。”娄伊萨伸着小手,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妈妈:“为什么还不让吃呀,我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不等廖华说话,娄放又打趣地说:“哦,你还有前心和后心呢?”娄伊萨辩白道:“你饿的时候不是前心贴后心呀?”娄放说:“我饿的时候呀,是前胸贴后胸。”娄放说着,拍拍自己的前胸和后背。娄伊萨:“不对,那是前胸贴后背。”大家都笑了。

这时,一个餐厅服务员端着一个大蛋糕进来。

娄放兴奋地:“来啦来啦,最后一道精彩风景线终于出现。”娄伊萨的眼睛果然又亮了:“哇,这么大的蛋糕啊!”娄放:“怎么还不说‘祝妈妈生日快乐’呀?”娄伊萨突然醒悟:“今天,哇塞,真的哎,今天是老妈生日,我都忘了。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廖华面貌笑容地说:“嘿,你别说,我还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得,谢谢老娄同志费心惦记着。”

娄伊萨:“插蜡烛,蜡烛呢,我来插。”娄放说:“我没让他们准备蜡烛,我觉得插蜡烛、吹蜡烛太脏了,再说,生日可以过,岁数不可以说,是不是廖华女士。所以,这道程序免了吧,我们让妈妈给我们切蛋糕吧。”

廖华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刀,比划了一下,还是交给服务员了:“还是你来吧,切小点儿块儿。”

服务员给每个人切了一小块儿。

娄放对服务员:“好了,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吧,我们有一个家庭生日派对。”

服务员微笑着退了出去。

娄放:“好,现在是潇洒自在吃喝的时段,大家先举杯,为我们的寿星唱一支《生日歌》。”

大家拿起酒杯,唱起:“祝你生日快乐……”唱完后,大家都喝了一口杯中酒。

张秀兰闷声品着美酒佳肴,品着这快乐的一家人的生活。看着他们吃、看着他们喝、看着他们乐,她的眼里渐渐地闪烁出泪花。

 

                                  34

 

梁晓洁能否向王先生迈出关键的一步,蓝露的态度起决定性的作用。在爸爸蓝修远家,看到爸爸被白盈盈呼来唤去的情形,蓝露对父亲的再婚是十分反感的,说真的,她不希望妈妈再婚,但她也没权干涉妈妈的私生活,所以,一想到妈妈交男朋友这件事,蓝露就变得没精打采的。

这天,梁晓洁、王先生,还有蓝露,一起到北京中国美术馆去参观。蓝露本来是不想来的,架不住梁晓洁使劲央求她,梁晓洁说:“你要是真在意妈妈的幸福,你就别再推辞了,因为只有咱们俩人都满意的人,我才能接受他,要是只有我满意,你不满意,我是根本不考虑他的。”蓝露说:“那干嘛呀?您这不是为难自己吗?”梁晓洁说:“你是真不知道妈的心呀?!我问你,你要是不快乐,妈妈这辈子还能有快乐吗?”梁晓洁的这句话打动了蓝露,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都是大三的学生了,即便不能为妈妈的幸福做出点什么,至少不能成为妈妈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她决定跟他们俩一起活动,她要替妈妈考察一下妈妈选中的人是不是对的人。

梁晓洁、王先生在看一幅书法作品,蓝露在与他们隔着两米远的另一幅作品前一边欣赏,一边留心听着妈妈和王先生的谈话。

王先生问:“你喜欢谁的字呀?”梁晓洁说:“我,我对书法没有任何研究。你呢?你喜欢谁的字呀。”王先生:“怎么说呢,书法吧,我喜欢两种,一是从字体上说,我喜欢行草。”梁晓洁:“哪种字体是行草啊。”王先生指着一幅行草作品:“你看,这就是行草。”

梁晓洁:“这行草它好在哪儿呢?”王先生:“你仔细看看它,然后再看看别的。”梁晓洁前后左右转着圈地看了一遍:“它们是不同,很不同,可我说不上它们之间的区别。”王先生:“这行草吧,我觉得它融庄重和潇洒于一身,仔细品味这些字,你可以感到在高山峻岭间,有流云在飘动。”

蓝露听见了,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还挺会吹牛的。”

梁晓洁似有所悟地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咂摸出点滋味来,你看,这粗线条的笔画,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高山峻岭’啊,是那种厚重沉稳的感觉;这细线条的笔画,是不是你说的‘流云’,有一种飘逸的感觉?”

王先生高兴地说:“喂,你对书法艺术的悟性很高嘛,你的感觉非常好,概括得也到位。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书法艺术的鉴赏家。”

蓝露继续自说自话:“拍马屁的本事更大。”

梁晓洁高兴地说:“看你夸张的。哎,我忽然想出个问题来。你看现在电脑技术这么发达,用电脑可以打出各种笔体的字来,而且打出来的字中规中矩,不会有半点差池,不会有一处败笔,还特别方便特别快,你说将来,这电脑打字会不会取代了书法呀。”

王先生笑道:“你放心,再过十年,再过一个世纪,电脑打出来的字也不会代替真正的书法的。”

梁晓洁:“那为什么呢?”

王先生:“为什么,因为电脑打字和书法艺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尽管电脑可以打出漂亮规范的正楷、隶书、行书、草书各种字体,但是,因为它是保存在电脑里的,程序化的,所以不同的人打出的字都是一样的。书法就不同了,书法是人写的字,不同的人写出的字是不同的,而且,人在写字的时候,不光是用手、用腕力,还要用气、用心,还要倾注感情。尽管人写出的字不如电脑打出的字规范,但人写的字有人气在里头,有灵气,有生命力,它是活的。知道嘛,电脑打出来的字没有魂儿,人写出来的字有魂儿,是活的,它们之间存在着这么大的区别,因此它们永远不能互相取代。”

蓝露:“喔,还有些真货呀。”她蔫儿蔫儿地走到她妈妈和王先生身后,小声但很清晰地问王先生:“您刚才说,书法,您喜欢两种,另一种是什么呀?”

梁晓洁和王先生同时转过头来。

蓝露:“你刚才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在旁边都听见了。”

王先生笑着说:“另一个呀,不是从字体上说的,而是从风格上说的。我喜欢自成一家的书法家和他们的作品,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启功。启功先生的字你们熟悉嘛。我们找找,看这里有嘛。”

三人开始边看边找,还真找到了启功先生的作品。

王先生指着启功先生的作品:“看,这就是启功先生的字,你们仔细看看,启功先生的字与其他人的字有什么不同。”蓝露看了看说:“启先生的字,确实和别人的字一点都不一样啊,好秀气,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个大家闺秀。”梁晓洁:“哪有你这样评论书法的呀?”

蓝露不服气:“什么意思?评论书法还要用套路啊?”王先生:“露露说得对,启先生的字确实秀气,但秀气中不乏挺拔。我最崇拜启先生的地方,是启先生的字不师从任何古人,你们看他的字,既不是柳体,也不是颜体,也不是赵体,他是自成一体,能在书法领域不唯古、不拷贝的人实在太少,启功先生是其中杰出的一位。”

梁晓洁看着蓝露:“怎么样,胜读十年书吧?”蓝露:“谁说的,十年少点,十二年吧。”

蓝露转向王先生:“问您一个书法以外的问题。”王先生:“说吧。”蓝露:“您出国多长时间了。”王先生:“六七年了。”蓝露:“您怎么对中国的书法还这么一往情深、这么有研究呀。”王先生:“喜欢呗,真喜欢一个东西,就不会放下,在加拿大,我们也有中国书法艺术的协会。”蓝露:“是嘛?!”王先生:“感到惊讶吗?现在出去的中国人很多,很多纯粹中式的东西,你在多伦多都可以找到它们的存在,什么书法协会呀、什么中文笔会呀、什么中医学会呀、什么武术俱乐部呀、太极拳辅导班呀,基本上是你能想到的,那里有了,你没想到的,那里也有了。”蓝露惊讶地:“真的嘛?!”王先生:“差不多,不信,以后我带你去看看。”蓝露更惊讶:“真的嘛?!”王先生:“这就要看你妈妈的意见啦。”蓝露:“那这事我估计有戏,是吧,妈?”梁晓洁:“这丫头,你就跟那行草字里飘忽不定的云似的。”蓝露高兴地:“您过奖了,我哪有那么高呀。”梁晓洁:“贫丫头,看你的书法去吧。”蓝露小声嘀咕:“我说我不来,来了就得是你们的电灯泡吧。”王先生没听清楚,他问道:“什么?”梁晓洁绷住笑说:“别理她,她一高兴,就没正形。”

 

                                  35

 

美丽的秦皇度假村外海滩上,晚风吹得人享受极了,人们有的在沙滩上漫步,有的在浅海里畅游,斜斜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淡淡地投在沙滩上。

娄放和廖华拉着手并肩走着,娄伊萨和张秀兰在他们前面十来米远的海边撩着水嬉戏跑闹。娄伊萨不时咯咯地笑着,极欢乐、极放松。娄放和廖华看着她们玩得那么开心,也极幸福、极满足地笑着。

娄放略带感慨地:“哎,要不是计划生育政策管着,我非得生俩仨孩子不可,你看她们,玩得多高兴呀,这小张老师还不是伊萨的亲姐姐,而且比她还大十来岁呢,她们都玩得这么好,那伊萨要是有个亲弟弟妹妹的,他们还不得天天上房揭瓦呀。”

廖华颇有同感:“谁说不是呢,这一个孩子确实是孤独了点。现在有的家庭要老二,都是出去生去,要不到外国,要不到香港。”

娄放望着廖华:“要不,咱也到外边生一个去?”

廖华:“得了吧你,早几年没准我还真想生,现在,我都四十了,还生什么生。”

娄放:“四十怎么了?!我看过一个资料,说是女性在四十岁左右生孩子,身体各部分都会做一次重新大调整,重新来一次青春期,这样,整个生命过程都将向后延伸,寿命也要延长十几二十年呢,生吧,又得儿子又长寿,多划得来呀。”

廖华:“你这是从哪儿看来的资料呀,一定是歪理。女人一过三十五,生命的质量就嗖嗖地走下坡路了,不说别的,单说一个‘钙’,那本就补充的比不上流失的快,中年妇女缺钙,已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了,四十了再怀孕,本来钙就缺,再拿出大部分给胎儿,等生完了孩子以后,这产妇还不得软得跟棉花似的,还能下地走路嘛?!我可不再生了。一个也不错,大家不都是这样嘛。”

娄放:“还是小张老师的妈妈会生,一下子,俩女儿。”

廖华:“你怎么忽然这么想多要孩子呀?”

娄放:“这不是看着她们玩,脑子里意识流了嘛。”

廖华:“这个暑假把秀兰留下,真是留对了。”

娄放:“是啊,看她们那样,就像亲姐妹一样。哎,要不然,让咱们的女儿认小张老师做亲姐姐吧。”

廖华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看着娄放:“伊萨现在就是管秀兰叫姐姐的,这样不是很好吗?弄那些攀亲认故的事干吗?”

这时,廖华的手机响了。

廖华边自语道:“谁把电话追这儿来了,喂?谁呀。”

电话里是同事的声音:“廖姐,我是李婷婷。知道您正在度假,不该打搅您,可是,公司里出了点问题,非您解决不可,我们谁都插不上手、说不上话,实在实在是没办法了。”

廖华问:“怎么了说吧。”

李婷婷说:“贵尔夫商贸公司说,您新给他们设计的女式牛仔裤的腰太高了,他们要跟您重新商量货款式样。我知道,这款设计当初是跟他们的人共同商量好的,而且也签了合同,可他们非说,现在国际上流行的都是低腰牛仔,中腰的都没人买,这普通腰的简直是一条也卖不出去,他们说明摆着前面是死路一条,他们不能一条路走到黑,眼见着自己把钱扔进无底洞,所以一定要跟您商量重新设计款式。总经理说,毁约不毁约的是一回事,看这大趋势,市场上走俏的裤子,一定是低腰的,所以,不光是与贵尔夫一家的生意,恐怕所有的生意思路都得改,设计方案还得您亲自做,时间紧,数量大,总经理说希望你能马上回来,等设计方案做完了,多给您补一个假期。”

廖华:“这些生意人真是的,除了挣钱,什么都不顾了。好吧,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我直接到机场等退票去。你跟总经理说,让他别着急。”

李婷婷:“真的廖姐,你太好了,我这就跟总经理说去。您可是我们的救星了,总经理这两天天天黑着脸,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再见廖姐。”

廖华:“再见。”收起手机。娄放:“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廖华:“公司里的事。”

娄放:“非得明天回去不可?”

廖华:“按照他们的意思,我现在站在他们面前才好呢。”

娄放:“哎呀,这玩儿得正高兴呢,你一走,我们就没兴致了。”

廖华:“咳,咱们出来主要不是陪孩子玩嘛,再说,有秀兰在呢,依萨不会觉得没意思的。你看这趟出来,她哪儿还跟我玩呀,她是嫌我跑不动了,不好玩。”

娄放:“那你快去快回。”

廖华:“哪儿那么快呀。飞来飞去的,也怪累的,我就不回来了,你们好好玩吧。”

娄放:“到底是什么事呀?”

廖华:“上个月跟贵尔夫商贸公司签了一笔合同,做各型号的牛字裤。当时他们曾提出做成低腰的,但是作为主设计师,我提出不同意见,我说低腰裤第一对女孩子的健康不利,前面露着肚脐,后面露着腰,这会让她们腹腰受寒的,女孩子这肚子和腰都是最需要保暖的地方,怎么能让她们暴露着着凉呢?第二,低腰裤有伤风化,露着半个屁股,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这丑陋的样子,现在竟成香饽饽了。当时他们公司来跟我商定款式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士,她很同意我的观点,所以我们俩就定了设计方案:不做低腰裤,保护女孩子。谁知现在他们公司不同意这个款式了,要重新来。”

娄放:“那不是合同都签了嘛!”

廖华:“合同是签了,但贵尔夫的总经理是我们董事长的亲戚,他们谁还能让谁赔不成。要想双赢而不是双输,那就得我们让一步,改设计方案。低腰裤一上市,卖裤子的赚钱,我们做裤子的也赔不了。只是累我一个设计师了。我是真不情愿用自己设计出的裤子,去害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可是不这样做,也真没有其它好办法。哎,作为服装设计师,有的时候我是真恨那些时尚啊。”

娄放:“看看,看看,我们的廖总设计师,多么有社会责任感呀。”

廖华:“可惜,社会责任感抵挡不住时尚潮流裹挟着泥沙巨石那强劲的冲力。”

娄放:“别感伤了,就这么想吧,你一个廖华不设计低腰裤,他别个赵华、李华、刘华设计低腰裤,这街上照样流行低腰裤。对不对。”

廖华:“是啊。”

娄放:“所以,把低腰裤扔到脑袋后面去,今晚我们玩个痛快。”

廖华:“好吧,我们跟她们俩一块玩水吧。”

娄放:“走。”

俩人边走边脱去泳衣外面的衣服,加入到娄伊萨和张秀兰的行列。四个人开心地玩着笑着打着水仗,直到天黑。

 

                                  36

 

小云在图书馆门前的长椅上坐着,一本书摊开着放在腿上,她眼睛盯着图书馆的大门。不时有学生从门里出来。过了一会儿,学生越来越少了,小云看了看手表,估计食堂已经开饭了,她慢慢地合上书,没精打采地把书放进书包,拉上拉链,刚站起身要走,这时,贺峰推门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小云立刻走过去,跟贺峰打招呼:“贺峰,你怎么才出来呀?”贺峰:“哟,你也在这儿,怎么,晚吗?要不是肚子饿了,我还不想出来呢。”小云:“你呀,真是个书虫子。放假的时候了,还对自己要求这么严。”贺峰:“不严不行呀,就剩最后一年了,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前三年好像糊里糊涂的就混过来了,心里头又没底又着急的。”小云:“你着什么急呀,你成绩那么好,就是所有人都考不上研究生,你也板上钉钉的能考上。”贺峰:“你还没吃饭呢吧?”小云:“当然,我一直坐在这儿等你呢。”贺峰:“下次你别等我了,我这时间也没个准,看书一看上瘾,就把时间给忘了。”

小云:“那可不行,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吃饭,别为了考研,把身体弄垮了,那可得不偿失。走吧,一起去吃饭吧。”

俩人一道沿着小路往学生食堂走去。

来到学生食堂,小云和贺峰挨着个儿地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看过去,菜几乎全卖光了。

小云说:“咱们来得太晚了,饭菜都卖没了。”贺峰抱歉地:“对不起啊,下次,你真的不能等我了,为了等我你吃不上饭,这罪过我可担当不起呀。”小云说:“那你为什么不能早出来一会儿呢?”贺峰说:“有时候看书正在兴头上,或正是关键处,根本就放不下书。你就听我的吧,以后别等我了,我求你了。”

小云垂下眼。

贺峰:“走吧,咱们到对外餐厅去,我请客。”小云摇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吃了。”贺峰:“那哪儿行啊,你刚才还劝我‘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吃饭’,怎么这会儿自己就开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呢?”小云低下头:“贺峰,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贺峰:“行。但是条件是:先吃饭,后谈话。”小云:“好吧。”

默默地吃完饭,小云和贺峰来到餐厅外的小路上,有一段时间,俩人谁都不开口说话。后来,小云实在憋不住了,她打破沉默问贺峰:“你是不是喜欢上张秀兰了?”贺峰猜到了小云要问这个问题,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大家都是老乡、校友,彼此的接触肯定会比别人多些,关系要好些。”小云不满地:“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啦。我说的是你爱上她了。”贺峰笑道:“是她告诉你的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小云说:“还用她告诉我吗?你妈妈的态度都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贺峰说:“我妈确实挺喜欢张秀兰的,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如果我妈喜欢她,就是我爱上她了,那我爸还喜欢你呢,那我也是爱上你了吗?”

小云:“在儿女的婚姻爱情上,妈妈说的话更有权威,爸爸说的不算。”贺峰:“在儿女的婚姻爱情上,妈妈爸爸说的都不能算,那要儿女自己说了算。小云,别钻牛角尖了,明说了吧,我谁都没爱上,真的,我根本就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的打算,我现在就想集中精力考研,除此以外,所有牵扯精力的事,我都不想做。你,我,张秀兰,我们就是三个老乡,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信赖的老乡,仅此而已。”小云:“可我,真的特别喜欢你。”贺峰:“很抱歉小云,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劝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别再继续往牛角尖里钻了,那样会伤害你的。”小云:“你在乎我受伤害吗?”贺峰:“谁受伤害我心里都难受,特别是因为我而受到的伤害。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小云:“可是,你现在已经伤害了我。”贺峰:“若真是这样,那我先要说对不起,然后,我要更坚决地劝你,放弃我吧,如果你真的这样单相思下去的话,你今后要受到的伤害会更大。”小云跺着脚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呀。”贺峰:“我这不是狠心,假如我现在为了照顾你的情绪违心同意接受你的感情,到将来我不想忍耐时再跟你分手,那才是狠心呢,是狼心。我不能那样做。”

小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好吧,你说你不想在上大学的时候谈恋爱,我要监视你,看你是不是履行你的诺言。”

贺峰:“我说不谈就不谈,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可你也不应该监视我呀。”

小云恨恨地:“我就要监视你。”

 

                                  37

 

廖华回公司去了,这里,留下的三人玩得更无拘无束了。

白天在乐岛海洋公园玩了一整天,张秀兰以为吃完晚饭就可以休息了呢,没想到,玩疯了的娄伊萨还要去海滩上玩沙子、玩水,而且,她坚决要求张秀兰换上游泳衣,跟她一起去蹚海水、去做沙雕。

太阳渐渐西沉,喧闹的海滩慢慢地安静下来。

娄伊萨拉着张秀兰的手从水里走出来。看见爸爸坐在沙滩上向她们挥手,娄伊萨页向爸爸挥了挥手:“爸爸,你给我和秀兰姐姐拍几张照片好嘛?”娄放答道:“愿意效劳,我先去拿相机。”娄放说着,从坐着的沙滩上站起来,向度假村走去。

娄伊萨摇摇张秀兰的手说:“秀兰姐姐,你看我摆个什么姿势好看呀?”说着,她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姿势。张秀兰边看边笑:“真的,伊萨,你摆什么姿势都很可爱。其实,你不用摆姿势一样很可爱,你就是一个小天使。”娄伊萨:“秀兰姐姐,我长大了,能像你这么漂亮吗?”张秀兰:“你长大了肯定比姐姐漂亮许多倍。”娄伊萨:“为什么呀?我觉得我没你漂亮。”张秀兰:“你比姐姐漂亮,你比姐姐的条件优越一千倍。”娄伊萨:“那是什么意思呀?”张秀兰:“你听说过‘人想衣裳花想容’吗?”娄伊萨:“没有。”张秀兰:“那你听说过‘人靠衣服马靠鞍’吗?”娄伊萨:“好像听过,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张秀兰:“……那你就不用管它是什么意思了,这两句话对你,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真的,你太幸运了。要我看,那些事儿你都不用去想,专心好好学习,将来上个好大学,你就拥有了一切。”

娄伊萨和张秀兰聊得很专注,连娄放回来了都没发现。娄放拿起照相机,对好镜头,镁光灯闪过,娄伊萨和张秀兰才扭头看见娄放。

娄伊萨:“嗨,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俩还没有找好表情呢。”娄放:“这张特自然,特好,不信,你们过来看看。”娄伊萨真的跑过来,她从娄放手中拿过照相机,举得高高的,让张秀兰看。张秀兰:“还真挺好的。”娄放拿回照相机:“好啦,正式拍照现在开始。请二位小姐摆好姿势。”

三人一块儿照了许多像,他们还请游人为他们仨拍了不少合影,三人玩得十分尽兴。

天渐渐地黑了。

 “好啦,”唯一的家长娄放发话了,“今天有点累了,所以就不游夜场了,今天的户外活动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冲个澡,睡个好觉,明天咱们去秦皇岛野生动物园,去和狮子、老虎、大象交朋友。”娄伊萨试探地问:“我能摸大象吗?”娄放:“那就看你敢不敢了。”

娄伊萨:“我敢!”娄放:“好,勇敢美少女,那我们现在回去养精蓄锐吧。”

娄伊萨:“爸爸,你背我回去行吗,我有点累了。”

娄放:“嘿,刚夸你是勇敢美少女呢,一转眼,你就成了赖皮虫了。好吧,谁让我是你老爸呢,那就上来吧。”娄放蹲下身子,娄伊萨趴到他的背上,娄放背起娄伊萨,张秀兰走在娄放身边,她很自然地把照相机从娄放手里拿过去。娄放看着她,笑了笑。张秀兰拿起相机,给他们父女俩拍了一张。

 

娄伊萨玩儿了一天了,实在累坏了,进到房间时,她已在爸爸的背上睡着了。张秀兰把娄伊萨从娄放的背上轻轻抱下来。

张秀兰问娄放:“怎么办,睡得这么香,没法叫醒她洗澡了。”

娄放:“那就不叫了,给她换上睡衣,就这么睡吧,她也确实是累了,疯了一天了。”

张秀兰轻手轻脚地给娄伊萨换好了睡衣。又端详了一下睡得正酣的娄伊萨。

娄放:“她已经睡熟了,你现在就是在她耳边打雷,她也不会醒的。现在,该轮到你去洗澡了。”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那,你,也该回去洗洗了吧。”

娄放站起来,走到门边,但是他没有出去,他把所有的灯都关上,然后摸着黑返回身来,一把抱住张秀兰,张秀兰惶恐地挣扎了几下,娄放把她扔在另一张床上,在张秀兰的推搡下,他执拗地、热烘烘地、像大山一样地压在了张秀兰的身上……

当娄放蛇一般地从张秀兰的身上滑下来的时候,他那恢复了正常听力的耳朵听到了张秀兰嘤嘤的啜泣。娄放一激灵,他直起上半身:“怎么了你,我弄疼你了?”

张秀兰还是压抑地啜泣。

娄放惊讶地:“你,你这是,第一次?!”

张秀兰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儿,娄放赶忙扶起张秀兰,“走,”他说,“到我房间去。”他把放在床头的睡衣披在张秀兰身上。

张秀兰在娄放的搀扶下,走出房间。

来到娄放的房间,张秀兰坐在沙发里,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娄放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浸过了热水的毛巾,他曲身站在张秀兰的面前,轻轻地为张秀兰擦拭泪水。

娄放:“对不起宝贝儿,我实在是没想到你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向你陪十万个对不起,请你原谅。”

张秀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嘤嘤的哭着。

娄放:“你倒是说句话呀,骂我啐我都行,就是别哭个没完。”娄放拿起张秀兰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打着,边打边说:“你这个老色狼,竟敢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真是坏了良心了你,你陪你陪,你陪得起吗?”

张秀兰带着眼泪,噗嗤,破涕为笑。

恰在此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娄放和张秀兰都摒住呼吸,张秀兰紧张得忘记了哭泣。

娄放嘀咕着:“完了完了,一定是老婆查夜来了。” 他犹犹豫豫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儿果然传来了廖华的声音:“喂,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没事吧?”

娄放:“有事,”张秀兰紧张地看着娄放,娄放舒缓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他接着说:“事儿多着呢,你听我跟你数落数落啊。今天上午,我先带她们姐俩去海洋公园玩了一天,晚上吃完饭,小娄同学又要游泳,所以,吃完晚饭后,我们又去游泳了。你想啊,这么不大点儿的小人儿,哪儿有那么大的精神头儿啊,玩到后来,玩不动了,让我背着她回来,就这么两步路,人家坚持不住了,居然趴在我后背上睡着了。现在,她正在梦里骑海豚呢。你说这一天事儿多不多?我都快忙死了。”廖华在电话里说:“嗬,玩儿得真开心呀。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担心伊萨玩不好。”娄放说:“放心吧,我们就是当牛当马累死了,也不能让你的小公主玩不痛快。”廖华说:“你也悠着点儿,别累着,别太惯着伊萨。秀兰怎么样?”娄放:“小张老师啊,也很高兴,看见海豚表演,也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你也不用操心。你那儿怎么样啊?”廖华说:“咳,别提了,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干活儿,一个字,‘忙’呗,所以,以后我就不天天给你打电话了,你一定照顾好她们俩。”娄放:“请领导放一百个宽心,娄某人一定照顾好两个小女生。你也自己照顾好自己,啊。”廖华:“好的,那我就挂了啊。记住,一个人不许偷懒不洗澡,要不然有汗酸味儿,别人会笑话你的。”

娄放:“多亏你提醒啊,我真忘了洗澡了,好,我这就去洗澡,你也早点睡吧,拜。”娄放放下电话。

张秀兰紧张地:“是廖姨打来的?”

娄放点点头。

张秀兰:“她没有对你表示疑心?”

娄放笑着说:“廖华嘛不同于其他女人,她并不是不疑心,也不是不在乎,她是不屑于把精力放在盯老公梢这样无聊的事上。我们彼此都有充分的自由,也都有充分的信任。廖华是一个事业心很强、责任心很强,同时也特顾家的女人。真的,我特别以我的老婆为骄傲。”

张秀兰:“那你为什么……”

娄放接过张秀兰的话:“为什么还在外面沾花惹草是吧?!沾花惹草是男人的天性。在漂亮女人面前,只要这男人不是其他性取向的,他都会有占有这个女人的欲望。”

张秀兰:“好男人也是这样吗?”

娄放笑了,他握住张秀兰的手,说:“当然了。好男人只是在占有女人的时候,不去伤害女人,而坏男人呢,他只顾自己的享受,根本就不会理会女人的感受。”

张秀兰从娄放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那你,是个坏男人吧?!”

娄放:“实在对不起,谁让你那么漂亮的呢,我都忍了……”娄放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张秀兰:“你都忍了什么?”

她直视着娄放的眼睛。娄放无语。

张秀兰:“你快说,你都忍了什么?”

娄放:“我都忍了你好久了。我都得相思病了。”

张秀兰瞪大了眼睛:“原来,你对我早有企图?!”

娄放:“坦白地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就住进了我的心里,我根本无法摆脱你,你那么漂亮、纯情,我必须拥有你。”

张秀兰:“从一开始你就预谋着要毁了我?”

娄放:“我不是想毁了你,而是想塑造你,我想给你幸福,真的,我太喜欢你了。”

娄放坐在了张秀兰身旁,他温柔地搂住张秀兰的肩膀,轻声在张秀兰的耳边说:“让好男人呵护你吧,我保证让你拥有幸福生活,让你知道爱是什么。”

 

                                  38

 

娄放拉着娄伊萨的手,娄伊萨拉着张秀兰的手,三人来到秦皇岛野生动物园,一进门,娄放望着眼前高大茂密的森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慢慢地将气呼出来,兴奋地、高声地:“啊,真爽啊。两位小女生,你们有没有感到这里的空气凉丝丝的,沁人心脾?”

张秀兰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真痛快。”

娄放:“你呢,伊萨,你不会毫无感觉吧?!”

娄伊萨:“说什么呢老爸,你没看见我正在用心体会呢嘛。”

娄放和张秀兰都低下头来看娄伊萨,只见娄伊萨闭着眼睛、张开鼻孔,有节奏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娄放笑着对张秀兰说:“原来这最小的才是最老练的,咱们俩落伍了。得,伊萨,那我考考你,现在时尚生活里,管你此刻所在的这种地方叫什么?”娄伊萨眼睛连睁都不睁地说:“天然氧吧呗!小儿科。”张秀兰惊奇地:“哇噻,你连天然氧吧都知道。”

说话间,他们来到观光游览车上车的地方。兴致极好的娄放又不失时机地要考考娄伊萨了,他问娄伊萨:“这列小火车是干什么用的呀?”娄伊萨:“这就是观光游览车呗。”

娄放:“它跟一般公园里的游览车的作用有什么不同啊。”娄伊萨:“有什么不同?噢,我知道了,别的公园的游览车都是没有窗户的,这个游览车是全封闭的。”娄放:“那我再问你,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把游览车弄成全封闭的呢?”娄伊萨:“全封闭,开空调,舒服。”娄放:“你刚才已经说过,这个公园是天然氧吧,干嘛要在天然氧吧里把人们封闭起来呢,难道大家都拒绝新鲜氧气吗?”娄伊萨:“嗯……”娄放:“温馨提示:想想看,这个公园的名字叫什么?”楼伊萨:“好像叫‘海滨……’什么什么的?”娄放:“海滨什么的呀,说清楚,回答考题不许打马虎眼。”娄伊萨向张秀兰求救:“你记得吗?”张秀兰:“好像是‘海滨国家森林公园’。”娄放:“只答对了一半,给你50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娄伊萨:“另一个名字?”娄放:“对呀,进门的时候,你没看那大牌子嘛,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娄伊萨:“我光顾着吸氧了,没注意那大牌子。你快告诉我吧。”娄放:“告诉你不难,难的是你自己要学会观察,细心地观察,这是很重要的,有时候细心的观察,能救人的命的,就像这次,这个‘海滨国家森林公园’又叫‘秦皇岛野生动物园’。”

娄伊萨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到处乱跑的,人遇见它们会有危险,坐在全封闭的车里就安全了。”娄放:“哎,回答得很好,加十分。”娄伊萨:“那我们赶紧上车吧。”娄放:“对,赶紧上车。”

三人上了小火车,娄伊萨坐在靠窗的位置。

很快,小火车就坐满了人,火车开动了。

导游在给大家讲解:“这里的动物都是散养的,一般的动物园里,动物都是圈养的,是人隔着铁笼看动物,而秦皇岛野生动物园是我们坐在四面封闭的小火车里,动物看我们。”

娄伊萨:“嘿嘿,好玩儿。”

小火车慢慢前行,不一会儿,进入了虎园,很快就有东北虎出现了,老虎对小火车毫不感兴趣,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娄伊萨用手指轻轻敲着窗玻璃。这时一辆自驾车驶了过来,恐怕老虎也懂得欺生的道理,它抖擞了精神朝自驾车奔去,车里的人吓得使劲往下躲,一辆工作人员的专用汽车疾速开过来为自驾车解围,老虎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专用车上,自驾车乘机溜走。你看这专用车,从头到脚,被铁丝网缠了个密密实实,只有四个轮子露在外面。老虎知道这个缠满铁丝网的车里永远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车身上扑,工作人员不理它,开着车、引着老虎跟着跑了好几圈,这下子虎急了,纵身一跃,就跃上了车顶,老虎离开了车门左右,工作人员才趁着安全,迅速打开车门,甩出一只鸡来,又迅速关上门,老虎“呼”地扑向那只可怜的鸡,工作人员趁机把车开走了。只见那虎,两只前爪死死地按着鸡,钢硬的牙齿刺啦刺啦地撕扯着鸡的羽毛,转眼的功夫,一只白花花的秃鸡被它叼在了嘴里,老虎要寻个树荫地,美美地独享它的珍肴。小火车里所有的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娄放:“我的妈呀,这野兽就是野兽啊,太凶猛残忍了。伊萨,小张老师,害怕了吧?”娄伊萨和张秀兰都顺势将头依偎在了娄放张开的胳膊的护翼之下。张秀兰:“我不想看了,太害怕了。”娄伊萨更是闭上了眼睛。娄放:“别怕,我们在车里十分安全。”他用力搂了搂一大一小两个女生。

车继续向前开,开到了熊园。

娄放:“快看,大棕熊。”

小火车停了下来,叫大家有时间好好目睹大棕熊。大棕熊被电网围着,娄伊萨从裤兜里摸出两根香肠,向棕熊扔去,有一只大棕熊稳稳地抓住香肠,它把香肠填进嘴里,美美地吃着,一边嚼一边举起两只前爪作揖致谢,把娄伊萨高兴坏了,她一个劲地嚷着:“太可爱了,太可爱了。谁还有好吃的,快拿出来给我,我要喂熊。”

张秀兰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香蕉和苹果,她有点舍不得地说:“可是,这是给咱们自己准备的呀。”

娄伊萨一把就把水果们抓了过来:“给我吧,水果我可以不吃,这熊它可不能不吃。”说着,她把香蕉和苹果,一个一个抛向棕熊。棕熊们都挤过来抢水果吃,抢到水果的棕熊,有的作揖,有的敬礼,看到此景的人们无不称大饱眼福,娄伊萨更是喜笑颜开,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小火车很快又开动了。张秀兰问娄伊萨:“水果都没了,你不心疼吗?”

娄伊萨:“心疼?怎么会,我心里高兴着呢,让它们吃比我自己吃了更让我觉着香甜。”

张秀兰:“为什么?”

娄伊萨:“水果我都吃腻了,可你看那些熊多爱吃呀!我喜欢它们,它们那样子太可爱了。”娄伊萨依然沉浸在喂熊的快乐中。

小火车继续开着,当小火车驶出森林,来到一片开阔的沙地时,小火车停下了,游人们纷纷下车。这里是非洲动物区,在辽阔的沙地上,长颈鹿、斑马、角马、跳羚、剑羚,悠闲地踱着方步,低头吃着香嫩的小草。

娄放惊讶地:“我感觉我们就是到了非洲啊。”张秀兰:“就是,你们看,这些动物都是非洲特有的动物。”娄放:“没错,我看了介绍,说1992年夏天的时候,这个野生动物园特意从非洲引进这些大型食草动物。你们知道这些庞然大物是怎么运过来的吗?”娄伊萨:“让我猜猜,是坐大轮船。”娄放:“不是。”张秀兰:“啊,难不成是坐飞机来的?”

娄放:“对的,就是坐飞机来的。”娄伊萨不敢相信地:“那长颈鹿那么高,它怎么坐呀。”

娄放哈哈笑着:“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可它们确实是坐飞机来的,坐的是波音7 5 7,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的时候,秦皇岛这边派了20辆大卡车去接机,这些长颈鹿、斑马、角马、跳羚、剑羚,统共装在了17只又高又大的木箱子里,它们在天上整整飞行了9个小时才到的中国。你们说,这是不是个奇迹呀?”娄伊萨:“它们是装在大木箱子里坐飞机过来的,太是奇迹了!我也要喂长颈鹿。”

娄伊萨买了专门喂长颈鹿的草,她使劲踮着脚尖,还是才刚刚够着长颈鹿的肚子,娄放干脆蹲下身子,娄伊萨骑到娄放的脖子上,娄放“嘿儿喽”着娄伊萨,娄伊萨才勉强把草放进长颈鹿的食槽里。放下草,娄伊萨还不肯下来,她仰着头,认真仔细地看着长颈鹿的眼睛……

娄放:“怎么样,长颈鹿吃你喂的草了吗?”娄伊萨:“嗯……”娄放:“怎么这么慢呀,我快支撑不住了。”娄伊萨:“爸爸,长颈鹿的眼睛真漂亮呀,比美女大明星们的眼睛还漂亮呢。”娄放蹲下身子,把娄伊萨放下来:“哎哟,累死我了,你还有心欣赏长颈鹿的眼睛呢。”娄伊萨:“真的爸爸,不信你拿照相机看看。”娄放:“好主意。”

娄放拿出照相机,对准长颈鹿的头,拉近距离。“喔,伊萨说得没错唉,小张老师,你看看。”

张秀兰接过照相机,专注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她放下照相机,非常动情地说:“长颈鹿的眼睛又大又双,睫毛又长又密,好看极了,美女们真的是被它比下去了。”

娄放看着张秀兰,他问娄伊萨:“伊萨,你说是小张老师的眼睛好看呢,还是长颈鹿的眼睛好看?”

娄伊萨拿过照相机,重新认真地看长颈鹿的眼睛:“长颈鹿的眼睛那个、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它和人的眼睛不一样。它就是漂亮,我都想抱抱它的头了。”

张秀兰:“我明白伊萨想说什么了,她想说,长颈鹿的眼睛特别纯洁,是吧,伊萨?”

娄伊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娄放:“可我觉得,小张老师的眼睛更漂亮。”

张秀兰:“您又拿我开玩笑。”

娄放:“我说的是真的。那长颈鹿的眼睛确实很漂亮,它比很多大明星那复杂的眼睛纯洁干净许多。但我们的小张老师的眼睛里没那些复杂的东西,小张老师的眼睛跟长颈鹿的眼睛一样的纯洁,却比长颈鹿的多了一层深情。”

娄伊萨:“是吗?让我看看,这深情是什么样子的?”

张秀兰不好意思地:“伊萨,你的坏爸爸在开姐姐的玩笑,你替姐姐打你爸爸两下。”

娄伊萨用小手在爸爸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不许再开秀兰姐姐的玩笑了。”

娄放:“嗬,还挺护着你的老师的。好好,我遵命。”

娄伊萨走在最前,娄放、张秀兰随后,三人说着笑着,向别的景点走去。娄放轻声对张秀兰说:“我可没开你的玩笑,你的眼睛真的比长颈鹿的眼睛漂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情人眼里出西施。”

 

                                                              39

 

妈妈和王先生的感情发展的很好,蓝露对王先生也基本持肯定态度,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了解,蓝露离开妈妈家,提前回校了。

拧开锁推门进屋,屋里静静的,蓝露来到桌前,用手摸了一下桌面,手指上一层灰土。

蓝露自说自话地:“这家伙好几天没在宿舍里住了,上哪儿疯去了。”

蓝露一眼看到放在张秀兰床角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也没带,怪不得不回我的信呢”

蓝露放下背包,拿起空暖瓶,准备去打开水。路过学校商店的时候,正好遇见小云从商店里出来。她手里拿着两包方便面。蓝露跟小云打招呼:“小云!嘿,你好!你怎么也提前返校了。”小云看到是蓝露,勉强地笑着:“想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就提前回来了。”

蓝露看着小云,关切地问:“唉,你怎么瘦了?不是刻意去减肥吧?你本身就不胖。”小云仍是勉强地笑着摸着脸:“瘦了?不会吧。”蓝露看着小云手里的方便面问:“你就吃这个?能不瘦吗?”小云:“放假期间,食堂的伙食很差,还不如方便面香呢。”蓝露:“真的,你的脸色也有些憔悴,没生病吧?”小云:“没有。看你,还不到一个假期呢,怎么变得跟我妈似的。”蓝露笑道:“好吧,不跟你罗嗦了,我去打水,有空找我玩去。”小云:“好吧,那你去吧,拜。”

 

这天晚上,蓝露一个人在宿舍里边听着MP3,边看着书。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蓝露没听见。敲门声更响地响起。蓝露赶忙起身,站在门前,她摘下一只耳机,问了一句:“谁呀?”门外传来了小云的声音:“我,小云。”蓝露拉开门:“唉,是你呀小云,快进来。”

小云进来了,她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

蓝露把她请进来,又从自己床头的包里掏出些零食,“吃吧,都是我从北京带来的。”

小云拿起瓜子嗑着,半低着头,并不作声。

蓝露:“我怎么发现你有变化了,变得不是从前那个快言快语的小云了。”

小云更深地垂下眼睛。

蓝露:“怎么回事,遭遇什么变故了难道?”

小云的眼泪流了出来:“蓝露,贺峰,他拒绝我了。”蓝露:“什么贺峰拒绝你了,怎么回事?”小云:“贺峰说他不想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蓝露:“嗨,这算什么拒绝,没准他真是这么想的呢。再说了,你又没向他表白,怎么就说他拒绝你了呢。”小云:“他真的拒绝我了。我跟他说了我喜欢他,他却劝我放弃他。”蓝露:“是这样啊,那你就放弃他吧,他又不是最优秀的男生。”小云:“可我就是喜欢他,虽然被他拒绝了,我心里还一直都放不下他。”蓝露:“原来你是为这个吃不香睡不着、把自己弄瘦弄憔悴的啊,那我告诉你,小云,这不值,这不叫爱情,无需为之付出。爱情应该是互补的,知道嘛,互相滋补,越爱越滋润,那才叫爱情呢,像你这样被煎熬着、被折磨着,根本不叫爱情,叫‘雷情’,超傻雷情。你确实应该放弃他。听我的,放弃他。反正他说了他不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你又何必折腾自己呢。真要是下了恒心非他莫嫁,那你就等他大学毕了业再说呗。”小云:“他那不过是托辞。”蓝露:“什么是托辞?”小云:“贺峰说他‘不想在上大学期间谈恋爱’,这不过是托辞。他拒绝我的真正原因是他爱上别的女生了。”蓝露:“是吗,他爱上谁了。”小云:“张秀兰,他爱上张秀兰了。”蓝露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这不可能。我和秀兰都只不过是觉得贺峰人长得帅,但是他那么乖、那么老夫子,我们俩谁都不会爱上他的。拿他逗逗乐还行,你是误会了。呵呵……”小云:“如果你以前这么说,我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蓝露:“怎么不一样了,难道一个暑假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变化。”小云点点头:“张秀兰陪贺峰一家在四川玩,贺峰的妈妈很喜欢张秀兰,一直在我面前夸张秀兰。”蓝露:“哦,秀兰一直陪他们一家人玩儿?”小云:“在我来之前,一直都是张秀兰陪他们,后来张秀兰又去什么别的地方了,我来了,我就陪他们来着。”

蓝露:“这么说你们俩都陪贺家人玩儿了,你们的机会应该是均等的呀,那你根据什么说贺峰爱上秀兰了呢?”小云:“贺峰的妈妈说的话,很明显地她喜欢张秀兰不喜欢我。”蓝露:“你的意思是贺峰顺从了他妈妈的意思?”小云:“贺峰那么孝顺,他能不听他妈妈的话吗?”蓝露:“没那么简单吧?”小云:“你跟张秀兰那么好,难道她就没跟你说过一点吗?”蓝露摇摇头:“一点儿都没跟我说过。”小云:“那等她回来你问问她。”蓝露笑了:“问问她,问她什么?”小云:“问她是不是和贺峰谈恋爱了。”蓝露:“那如果是怎么样,如果不是又怎么样?”小云:“如果是,我就放弃;如果不是,我就还有希望。”蓝露:“不管是还是不是,你都得好好吃饭,什么年代了,你这儿还‘为伊消得人憔悴’呢。你们这学文学的,怎么这么容易蒙着眼睛往烂泥塘里跳呀。”小云:“你早晚也会有这样的时候的。”蓝露:“放心,蓝某人一向大大咧咧,再怎么着,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这点,你得向我学习。”

小云又嗑了两个瓜子,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蓝露拿起桌上那包瓜子:“把这个带上,看不进去书的时候,它可以给你解解闷儿。”

小云接过瓜子:“谢了。”

小云走了。

蓝露自语道:“真没想到,张秀兰这个脚后跟脑子,居然会赢得贺妈妈的青睐,不简单嘛!”

 

                                  40

 

一个美好的旅行很快就结束了。从机场出来,娄放开着他的宝马车,把张秀兰送回了学校。

娄放的宝马驶到校门外停下,车门开处,张秀兰提着大包下来,她返过身,猫着腰,对车内的娄放说:“依萨睡着了,冷气开小点儿。”

娄放回头看了看娄伊萨,笑着对张秀兰说:“放心吧,我知道了。”张秀兰:“那你快走吧,早点儿到家,早点休息。”娄放:“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张秀兰没有说话。娄放说:“我是分分钟都想见到你。”张秀兰依旧没说话,她尽量轻地把车门关上。目送着娄放的车开远。

 

回到宿舍,张秀兰把包往桌上一扔,看到桌上的零食,又看到蓝露的床上放着好多东西,张秀兰高兴地叫道:“嘿,这家伙回来了,太好了。”她跑出宿舍,跑到卫生间门口,冲着里边叫道:“蓝露,蓝露你在里边吗?”没人回答。她又跑到水房,水房也没人。张秀兰洗了把脸,又返回宿舍。她坐在桌前,捏起桌上的零食慢慢吃着。

楼道里响起了蓝露哼哼歌儿的声音,张秀兰赶紧起来,悄悄躲到门后。蓝露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张秀兰“哇”地一声跳到她前面。蓝露吓了一跳:“嘿你这坏蛋,吓死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张秀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吗回来这么早呀,北京多好啊,怎么不赔你老爸老妈多呆几天?”蓝露:“你这没良心的,我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寂寞,赶着回来陪你的。”张秀兰:“你这么好啊,快让我抱抱。”

俩人拥抱在一起。

张秀兰:“在北京玩儿得开心,顾不上想我了吧?”蓝露:“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给你发邮件,你理都不理我。说,这么多天,你上哪儿疯去了。”张秀兰:“真的想我了?”蓝露:“谁想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呀!”张秀兰:“你看我有没有良心。”张秀兰说着松开蓝露,她从随身背的小手袋里拿出一条珍珠项链,“看,给你的,喜欢吗?”蓝露接过项链:“哟,这么漂亮的项链,挺贵的吧?”张秀兰:“什么贵不贵的,暑期教课挣了点钱,高兴呗。”蓝露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我发现今年这暑假是一个改变人的暑假。”张秀兰:“你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又要教育我不该花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蓝露:“怎么这点德行你倒是还没变呀,我说完了吗我,你就急?”张秀兰:“嘿嘿,我错了,我错了,你说。”蓝露:“真是的。站直了,仔细听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张秀兰:“你说‘今年这暑假是一个改变人的暑假’。”蓝露:“就是嘛,你听我说完嘛,这可是我的一个惊人发现。”张秀兰:“你都发现什么了,说得这么夸张。”蓝露:“一点都不夸张,你听我说。昨天我看见了小云。”张秀兰:“小云也提前回来了?你们怎么都不在家呆着啊。”蓝露:“别打岔,我发现小云瘦了很多,也蔫儿了很多,和以前真是判若两人。后来,她告诉我,她失恋了。”张秀兰:“她失恋了?真可怜呀,怎么回事儿?”蓝露:“贺峰拒绝了她。”张秀兰:“贺峰?!贺峰有那个胆量拒绝她吗?”蓝露:“先不管贺峰有没有胆量,我说的是这个暑假改变了小云。”张秀兰:“嗯,还有谁被这个暑假改变了?总不至于,小云成了人大代表了吧。”蓝露:“你说呢?”张秀兰:“我不知道,我除了你以外,还没见到别人呢。”蓝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秀兰:“你是说我?”张秀兰有些紧张地看着蓝露,“我,我,我怎么改变了?你别瞎编派人啊。”蓝露:“你看你看,就这点可爱劲儿你还没变,心里一慌,就我、我、我了。说吧,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张秀兰:“有什么事,瞒着你,干嘛呀我,咱俩谁和谁呀,我干嘛瞒着你呀。”蓝露:“真没瞒着我?”张秀兰:“没有。”蓝露:“那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看看这双漂亮的眼睛深处是不是写着‘爱情’俩字。”蓝露说着,夸张地直视起张秀兰的眼睛,十秒二十秒,张秀兰被蓝露盯得败下阵来。

张秀兰扭过头去叫道:“你要干什么?”蓝露哈哈笑起来:“我说呢,我给你发电子邮件你不理我,原来你是夺人所爱,自我陶醉,你一直都忙着呢你。”张秀兰更紧张地:“天呢,你说什么呢你,你怎么知道的呀?”蓝露:“我怎么知道的,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跟我诉苦来啦,这事若要是换了别人抢了她的男朋友,我还真没准就去帮她抢回来呢,可是,这抢她男朋友的人恰恰是你,我就没法儿出手了。”张秀兰:“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蓝露:“你刚才都招了,现在怎么想赖账?!”张秀兰语气变硬:“谁赖账了,我真的没听懂,什么小女孩儿,什么男朋友。”蓝露:“那我问你,小云为什么失恋?贺峰又跟谁好了?”张秀兰舒了一口气:“咳,这哪儿跟哪儿呀,都把我说蒙了。小云为什么失恋我怎么知道;贺峰跟谁好了,他又没向我汇报。”蓝露:“什么?听你这口气,好像你是个局外人似的。”张秀兰:“什么叫好像我是个局外人呀,我就是局外人,小云跟贺峰那点子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呀。”蓝露有些疑惑地:“你没有夺小云所爱?”张秀兰:“我哪儿有那工夫呀。”蓝露:“你没和贺峰爱来爱去?”张秀兰:“你脚后跟脑子进水了?我跟贺峰爱来爱去?!嗛,哎,我可记得是你一见贺峰就俩眼发直,张口帅哥闭口帅哥的称呼人家。”

蓝露:“那我只不过是夸他相貌好,养眼而已,我从来没想过跟他谈情说爱。”张秀兰:“噢,你从来没想过跟他谈情说爱,凭什么我就得和他谈情说爱呀,而且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蓝露笑道:“你没想过和人家谈情说爱,那你干吗陪着他们一家人游山玩水,还想办法讨人家家长的欢心。”

张秀兰:“我和贺峰是老乡对吧,他父母来我是尽地主之谊不过分吧,至于他父母喜欢我,那并不是我讨来的,我张秀兰就是天生丽质、人见人爱,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呀。”蓝露:“嗬嗬嗬,看你美的,还人见人爱呢。那小云为什么觉得是你把贺峰夺走了的呀?”张秀兰:“那我怎么知道呀。她跟你怎么说的?”蓝露:“她说贺峰的妈妈特喜欢你。”张秀兰:“可笑。她可笑,你可气。贺峰的妈妈喜欢我,就是我跟贺峰好啦,什么逻辑?!”蓝露:“好好好,我可气。不过话说回来了,其实,贺峰和你倒是挺般配的。”张秀兰:“去你的吧,他和我般配,就他那穷酸劲儿……”蓝露:“哎哎哎,这话可不对啊,贺峰怎么穷酸劲儿了,贺峰挺帅的嘛。”张秀兰:“对,贺峰帅,他是贺大帅行了吧。咱能不能说点别的呀,一个暑假没见了,该说的话多了,老说他们干什么呀。”蓝露:“好,不说他们了。来,我从北京带来好多好吃的呢。咱们边吃边说,来个小型茶话会。”张秀兰:“早干嘛来的,浪费这么多时间。”蓝露打开一袋抽真空包装的袖珍糖葫芦,自己拿一串吃,递给张秀兰一串:“言归正传,你这一暑假跑哪儿去了?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张秀兰得意地嚼着糖葫芦:“尽情玩耍,回归自然。”蓝露:“你不是陪贺峰一家在成都玩的吗?那怎么我给你发邮件你不理我呀。”张秀兰:“开始是在成都玩儿的,我还给你回了邮件呢你忘了。”蓝露:“没忘呀,你不是说你们要去杜甫草堂嘛。”张秀兰:“是啊,我们去了杜甫草堂,后来我就走了。其实我只陪了他们玩儿了一次,在学校食堂一起吃过一次饭,没想到,居然惹出绯闻来了。”蓝露:“得啦,还绯闻呢,你不就想说你魅力无穷嘛。”张秀兰:“这可是你说的。”蓝露:“我替你说的行了吧。后来你去哪儿了?”张秀兰美美地:“我去秦皇岛了,去秦皇岛度假了。”蓝露:“去秦皇岛啦,那你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也去呀。”张秀兰:“你去,你去干什么?”蓝露:“我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早知道你去秦皇岛玩,我就跟你一起去啦。你为什么不叫上我呀?”张秀兰:“是娄家邀请我同他们一起去的,我怎么叫上你呀。”蓝露:“哦,是跟他们一家去的呀,那我是不能去。”张秀兰:“要是我自己去,我还能不叫上你。”蓝露:“呵,你这家伙就是有好福气。怎么样啊?玩得过瘾嘛?”张秀兰:“那当然了,倍儿爽。哎,他们家真有钱,有钱真好,住的那饭店,躺在床上就能看日出。你说这自然美和人为享受相结合,那是什么劲头,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他们有钱人天天都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蓝露:“哟嗬,看你艳羡的。”张秀兰:“怎么了,不可以艳羡嘛?谁不想生活质量向高标准看齐呀。”蓝露:“那要看怎么说了,你要是羡慕人家有本事,拼命工作挣大钱,也是对的,你也学着人家的样儿自己挣去。你要是只羡慕人家有钱,那就是不怎么对的了,那我就得敲敲你的边鼓了。”张秀兰:“得了吧,你也是那有钱人堆儿里的,你不知道没钱的苦,所以呀,你还不够资格教训我。”蓝露:“第一天见面,我不给你上课。继续说说,除了躺在床上看日出,你还怎么当神仙来着。”张秀兰:“海水浴、沙滩浴,泡了晒,晒了再泡;湿了干,干了再湿。”蓝露:“哎哟,真带劲。真应该带我去。”张秀兰:“以后吧,以后咱俩去,就咱俩,痛痛快快的玩,痛痛快快的喝海水。”蓝露:“还有什么?”张秀兰:“还有更酷的,我们去了野生动物园,狮子、老虎就在身边吼来吼去的,可瘆人了。”蓝露:“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张秀兰:“照片有,都在他们的照相机里,等我让他们传到我的电脑里再给你看。”蓝露:“哎呀,我没去太可惜了。”张秀兰:“可惜什么,你都去过那么多的好地方了,我这才是大姑娘坐轿第一次。你虽然没去这儿,你肯定也没闲着,说说你都干什么了。”蓝露:“我真没你过得这么美了,陪陪老妈老爸,吃吃喝喝、聊天吹牛。嗨,北京特别的热,根本就懒得出门。不过,跟别人一道看了回书法展览,你别说,还挺有收获的,我居然喜欢上书法了。”张秀兰:“就你,写出的字跟蜘蛛爬的似的,你居然还能喜欢书法。”蓝露:“那怎么了,咱是书法鉴赏家,用不着自己写得好,会欣赏就行了。”张秀兰笑道:“就你那脚后跟脑子,谁被你欣赏谁倒霉。”蓝露:“小看人,我这脚后跟脑子的点评,不是一般的出彩儿,你看我点评启功先生的字,启功先生,北师大的著名书法家,我评他的字是大家闺秀,这样的评价是不是很独特的。”张秀兰:“别跟我拽了,我听不懂,没你这份想象力。别的呢,你不会就只看了一次书法展览吧。”蓝露:“别的,哎,别的没什么意思。还是你的暑假有意思,又是游泳又美女与野兽的,这好地方是谁选的呀,这人太有水准了。”张秀兰稍稍有些不自在地:“娄先生,是娄伊萨的爸爸挑的地方。”蓝露:“哎,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啊。”

张秀兰:“瞎扯,我脸红什么?!”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蓝露:“谁呀?”小云答道“是我,小云。”蓝露和张秀兰面面相觑。蓝露小声地:“怎么会是她?”张秀兰镇定了一下:“紧张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去开门。”张秀兰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小云,来来,请进。”看到是张秀兰,小云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地:“你回来了?”张秀兰:“啊,刚刚回来。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啦。蓝露这儿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蓝露:“谁像你似的,大馋猫一个。进来说吧小云。”

小云走进屋,坐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蓝露:“有什么事吗?”小云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的瓜子,慢慢地磕着。蓝露:“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里都是你的朋友。”小云睁大了眼睛望着蓝露,蓝露笑着说:“真的,我就直言相告吧,张秀兰没有跟贺峰好,这是她亲口说的,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秀兰?”张秀兰:“是的,没错,我一直就把贺峰作老乡看,从来没有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小云:“可是贺伯母……”张秀兰:“嗨,我跟贺伯母是好朋友,是忘年交,仅此而已。”

小云低了头。

张秀兰:“你看准了的,你就大胆去追吧,我不会跟你抢的,我跟你的欣赏角度不一样,咱俩不会撞车的。”小云有些兴奋地:“真的?”张秀兰:“真的。我不会拿这事跟你闹着玩。”小云又低下头:“可是,贺峰明显地躲着我。”蓝露:“那你先放放他,你追得紧了,可能他真的受不了,也许你晾晾他,他倒会反过来找你的。你也试试欲擒故纵的招数。”小云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我得好好想想,你们聊吧。”然后走出房间。蓝露关上门,摇摇头:“深陷爱情泥潭的女子,太可怜了。你想往上拉她,她都不上来,你只能眼见着她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可警告你啊,张小女生,你绝不能步小云的后尘,做爱情的俘虏。”张秀兰:“瞧你,老到得跟居委会的刘大妈似的。我问你,你管得了我,你管得了你自己吗?”蓝露:“什么话!我当然管得了我自己了,不信走着瞧。我28岁以前不找男朋友,30岁以前不结婚。”张秀兰:“满嘴里跑舌头,说这样的大话,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爱情的甜蜜。”蓝露:“好像你知道爱情的甜蜜似的。”张秀兰:“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给自己做硬性规定,一切顺其自然。”蓝露:“唉,你不会是嘴上不跟贺峰恋,心里特爱慕人家吧。”张秀兰:“谁像你呀,口是心非。”蓝露:“好吧,不说这些了,咱们宿舍都快成爱情沙龙了。走吧,陪我到大操场跑两圈去,咱还是干点痛快的事儿吧。”张秀兰:“走。”从包里拿出阿迪达斯运动服穿上。蓝露:“哟嗬,我说这暑假改变人吧,你还死硬的不承认,这证据都拿出来了。”蓝露拿起张秀兰的运动服,故意在眼前晃。张秀兰一把抢回运动服。张秀兰:“这是我的学生的家长奖励给我的。”蓝露:“借我穿穿。”张秀兰:“好啊,我上次穿完还没洗呢,正好你穿完了好好给我洗一洗。”蓝露低头夸张地闻闻:“嗬,一股汗酸味,你还是自穿自洗吧。”张秀兰:“滑头,我才不舍得借你穿呢。”蓝露:“谁稀罕呀,我也有。”

蓝露拿出她的运动服,俩人换好运动服,嘻嘻哈哈地走了。

 

食堂里,贺峰在闷头吃饭。小云买好了饭,端着,边走边向贺峰这里瞄眼,她走到一个可以方便看着贺峰的角落坐下,慢慢地吃着。张秀兰和蓝露说笑着走进食堂,蓝露看见有潲子面,高兴地说:“我吃潲子面。”张秀兰:“那面还得现煮,要等半天呢,我不等了,我饿了,随便买点什么,你去等吧。”蓝露:“好吧。”

蓝露去排队等潲子面了,张秀兰很快买完了她的饭,她抬头找地方,一眼看见了贺峰,就径直奔贺峰去了,角落里,小云看见了,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们。

张秀兰来到贺峰的桌前,和贺峰面对面的坐了:“嗨,你好!”贺峰抬头:“哎,是你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张秀兰:“今天下午。怎么样,伯父伯母都走了?”贺峰:“走了。走了好几天了。”张秀兰:“他们对这一趟成都之行还满意吧?”贺峰:“当然满意了,那么多人陪着他们。”

张秀兰看见贺峰碗里的麻婆豆腐:“哎,今天有麻婆豆腐呀,我吃点麻婆豆腐行吗?”

贺峰用勺子盛了满满一勺麻婆豆腐放到张秀兰的碗里,张秀兰美美地吃了一大口。角落里的小云远远地把这些看了个正着,她愤愤地嘟囔:“还说他们没好呢,骗人。”

蓝露买了潲子面,也端过来一起吃。三人说说笑笑,关系又融洽又热闹。小云恨恨地说:“三个骗子,都是骗子,这世界没好人!”

她生气地索性不吃了,端起碗,走人。

这里,蓝露、张秀兰、贺峰吃得正开心。

 

                                  41

 

暑假里最后一次家教课马上就上完了,张秀兰让娄伊萨写一篇作文,内容就是写这次秦皇岛的旅游,自己则在娄伊萨的电脑里看他们这次旅游所招的照片。

娄伊萨伏在桌上写着,边写边笑着,张秀兰知道娄伊萨心里有许多美好回忆,她心里也有许多美好回忆,照片上有的,和照片上没的,统统都很美好、甜蜜……

娄放知道今天是张秀兰来家上课的最后一次,所以他早早下班回来,娄伊萨写她的作文,娄放就去沙发上坐着聊天。娄放问张秀兰:“小张老师今天是暑假里的最后一节课?”张秀兰点着头:“是的。”娄放:“那下个学期还来吗?”张秀兰:“我现在还不能有肯定的说法。可能一开学就要进入毕业论文的准备阶段了。我需要补看的书很多,而且您知道,现在的工作很难找,我想下半学期就得全情投入找工作。恐怕没有时间兼任家教了。”

娄放深情地凝望着张秀兰:“好吧,一会儿我送送你,不要拒绝,我就是送送你而已。”

上完课,娄放开车带张秀兰去了一家手机店,娄放让张秀兰自己选一款手机。张秀兰坚决不要,说自己不需要手机,娄放说:“我需要你需要。”看张秀兰不明白他这句话,娄放又说:“我需要你有一台手机,我可以方便地与你联络。”张秀兰低下头。娄放退一步说:“那这样,我借给你一台手机,行了吧。好啦,就这么着吧,不就是一台手机嘛,通讯工具而已,现在谁还没有手机呀,连三年级的小学生都快做到人手一机了,你这大学生、成年人了,连台手机都没,那哪儿说得过去呀。来,帮我挑一款。你看,这个怎么样?”娄放让服务员拿出一款坤装,“小巧、精致,多漂亮呀。喜欢嘛?”

张秀兰微笑着未置可否。

娄放:“就是它了。”   

娄放付了钱,把手机递到张秀兰手中:“拨打我的手机号,试试效果如何。”

张秀兰拿着手机研究着如何使用,娄放看出她不会用,就手把手地教她。

“铃……”,娄放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举起电话放在耳朵边,俩眼盯着张秀兰:“喂,美人儿,音质如何?”

张秀兰:“性价比很协调。”

娄放:“是很协调。好吧,收好,我们去吃饭。”

他们收好各自的手机,娄放搂着张秀兰的肩膀,张秀兰有个小小的挣脱,娄放放下手:“怎么了,还这么紧张?”张秀兰没有说话,娄放笑道:“真是个雏儿啊。”张秀兰:“你说什么?”

娄放笑了笑。俩人走出手机店。

娄放开车,把张秀兰带到一家高级宾馆……

                                 

蓝露买了两张电影票,想着今天是张秀兰最后一次家教,而且马上就要开学了,所以她想趁今晚和张秀兰好好轻松轻松。

晚饭时,蓝露就替张秀兰买好饭,可是,左等右等,张秀兰始终都没出现,现在,蓝露又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再在校门口等10分钟,如果张秀兰还不出现,就把电影票撕掉。

蓝露在校门外焦急地等着,她不停地看手表。眼看时间到了,她拿着票就要撕,迟疑片刻,她一咬牙、一跺脚,拦住了两位正往校门走来的男女学生。蓝露:“同学你们好,我有两张六点半的电影票,我等的人来不了了,送给你们吧。”女同学好奇地问:“什么电影?”蓝露:“《尖峰时刻》。”女同学高兴地叫道:“太好了。多少钱一张?”蓝露:“送你们好了。”女同学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哟,今天真好运气!谢谢你了。”俩人拿过票高高兴兴地走了。

蓝露嘟囔着:“今天好运气?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她气哼哼地转身进校门,走了。

 

宾馆里,完事后的娄放张秀兰双双躺在床上。娄放拉起张秀兰的手放在自己胸上。张秀兰:“时间太晚了,我该回学校了。”娄放:“别急,洗个热水澡再走。”张秀兰欲起身,娄放拉住她:“等等,跟你商量件事。”张秀兰:“什么事?”娄放:“你给伊萨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家教,我们一家三口对你都很满意,廖华的意思是要好好奖励你,我呢,更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俩各掏一半,共奖励你一万块钱。”张秀兰一下子坐起来:“什么,一万块?!不行,我不能要。”娄放:“为什么不能要?这是我们对你认真工作的奖励。”张秀兰:“太多了,我做得没那么好,特别是,特别是,我很对不起廖姨。”娄放:“这哪儿跟哪儿呀。这钱是奖励你教书育人的,跟你的私生活没关系,你踏踏实实的拿着吧,有了这点钱,你下一个学年就可以专心学习,不用再打课余的工了。”张秀兰还是不同意:“不行不行,我受之有愧。”娄放:“正相反。按我的意思,还应该多奖励你呢,因为你在我这里的表现更好。好了,别固执了,听话,去洗个澡,然后,我送你回去。”

张秀兰去洗澡了,娄放下床穿好衣服,从自己的皮夹子里拿出一本支票,他唰唰唰在支票上写了一万五千块钱。然后,把支票对折了一下。

不一会儿,张秀兰洗完澡出来,穿好衣服。

娄放把叠着的支票递给张秀兰:“给,收好,明天去到银行把它存上,去银行的时候要注意安全,现在小偷坏人很多,听见了吗?”

张秀兰犹豫着接过支票。

娄放:“好了,把它收好。咱们走吧。”张秀兰:“那我谢谢你们,以后有需要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娄放:“我不会客气的。”张秀兰:“去你的。”娄放笑着说:“拿好你的东西,咱们走吧。”俩人拿好东西,走出门。

 

学生宿舍里,蓝露坐在桌前,手下操控着电脑鼠标。门把手转响,张秀兰推门进来。

好兴致依然写在张秀兰脸上,她走到蓝露身后,手搭在蓝露的肩上,温柔地说:“怎么这么乖呀,一个人静悄悄的。”

蓝露扭过头来瞪着张秀兰,嘴噘得老高。

张秀兰:“哟,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嘴噘得都能挂油瓶子了。”蓝露:“你!你惹我生气,你快气死我了。”张秀兰:“都说窦娥冤,我看呢我比窦娥还冤啊,我这一下午都没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会气着您老人家,而且还把您老人家气得要死了呢?”蓝露:“就是你,我问你,你家教几点结束?”张秀兰:“几点结束?这有什么可以出错的地方吗?”蓝露:“你的家教课通常都在四点半到五点的时候结束,五点半你就能回到学校,食堂正好是五点半开饭,我们五点四十五到六点之间就能吃完饭,这没有问题吧?!”张秀兰:“正常情况下,没有问题。”蓝露:“我掐着点儿的算时间,估计着六点半的电影我们正好能赶上,所以我就买了两张六点半的电影票,还给你买了饭,可是,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是没影,我就像个痴情的傻瓜似的,从食堂等到学校大门口,站在校门口往大街那边看呀看,我都望眼欲穿了我。可是你呢,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快十二点了,你说,我能不气死了吗?”张秀兰:“哎哟哎哟,是得气坏了,”张秀兰拿起暖水瓶给蓝露到了一杯水,“来来,喝点水,消消气。”蓝露:“少来这套,说吧,该怎么罚你。”张秀兰嬉笑着说:“你看啊,要说我没错,那你更来气了;可要说都是我的错,这这这也不行啊,不知者不为过嘛。我确实没想到你会买了电影票等我,早知这样,我一定会把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推掉。还能有什么事能比我和你一起看场电影更美的了呢?是吧。”蓝露:“油腔滑调的,跟谁学的。”

张秀兰:“那还用说,跟蓝老师学的呗。”蓝露:“一个暑假没教育你,你就变成这样了。”

张秀兰:“那你快好好教育教育我,我洗耳恭听。”蓝露:“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张秀兰:“今天是我在娄家做家教的最后一次课,上完课后,他们请我吃饭来着。”蓝露:“吃饭能用这么长的时间吗?”张秀兰:“吃完饭又玩了一会儿。”蓝露:“是一会儿吗?张秀兰:“是一会儿,绝对不是两会儿。”蓝露:“真不像话,让我等你那么长时间,你倒是给我打个电话呀,回来这么晚,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就算我今天没有电影的事,你回来这么晚,也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呀。”张秀兰:“这绝对是我的错,下次要是回来晚,一定跟你通气。”蓝露:“我说,你能不能买个手机呀。要不把你送我的那条珍珠项链卖了,买个手机。”张秀兰:“不用,他们今天送了我一个手机。”张秀兰说着,掏出手机,拨打了蓝露的手机号。蓝露的手机响起,张秀兰说:“得,把我的手机号存一下吧。”蓝露边存手机号,边吃惊地说:“喂,他们家是慈善堂吗?怎么对你这么好啊,太过了吧。”张秀兰:“我也推托了半天,可是他们说,以后恐怕还有让我帮娄伊萨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系,坚决要我收下,我也只得‘尊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这不是挺好的吗,也方便了我和你的联络了。喂喂,我说,关于我今晚的批判会,能不能到此告一段落呀,我渴了,让我喝点水吧?”蓝露:“哼,鉴于你认错态度不错,批判会就到此吧,不过我可警告你,类似的错误,不能一而再地犯。”张秀兰:“我保证。”说着,去拿暖水瓶,暖瓶就剩一瓶底的水了。张秀兰:“哟,就那么一口水,全倒给你了,我去打水。”

蓝露:“暖瓶里没水吗?”张秀兰:“没水。”蓝露:“我心里一直惦记你,连打水都忘了。走吧,一块去吧。”张秀兰:“应该罚我去,你歇着吧。”蓝露:“这还差不多。不过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还是我跟你一块儿去。”蓝露说着站起身。张秀兰:“说句不开玩笑的话,你真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这辈子能结识你这个朋友,是我张秀兰三生有幸啊。明天,明天我去买电影票,咱们连看三场,不看它个晕头转向,咱不回来,好吗?”蓝露:“一言为定,谁不晕头转向,谁不许出电影院。”张秀兰:“走,打水去!”

俩人说着来到水房,张秀兰把暖瓶放到热水龙头下,刚拧开龙头,她的手机响了,张秀兰慌乱地看了一眼蓝露:“帮我看一下水,我接下电话。”不等蓝露回答,她就走出锅炉房。

张秀兰:“喂?”

电话里传来娄放的声音“宝贝儿,睡了吗?”张秀兰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这时候还打来电话呀,不行,我说话太不方便了。”娄放:“我知道,可是我太想你了。”张秀兰:“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娄放:“这就是天大的事呀。”张秀兰:“好吧,没别的事我挂了啊。”

张秀兰关了手机,返身进了锅炉房,两大暖瓶水已接满,蓝露在等她。

张秀兰略带尴尬地说:“娄家人,他们问我是不是安全的回来了。”蓝露:“这家人对你可真是太好了。”张秀兰:“水都满了,咱们走吧。”

 

                                  42

 

四年级的课没有那么多了。这天下午下课后,张秀兰、蓝露、阿芳、阿梅都回宿舍来了。蓝露放下书包,换上运动衣去跑步了。阿芳、阿梅约着要去图书馆,张秀兰觉得胃里不舒服,哪儿都不想去,书包一扔,就想在床上趴一会儿。刚在床上趴了两秒,张秀兰就噌地翻身下地,冲出宿舍,冲向卫生间。

她的突然举动,吓了阿芳阿梅一大跳。

张秀兰在卫生间狂吐起来,哇哇的,仿佛要把胆汁都吐光似的。

张秀兰在卫生间狂吐的声音,连坐在宿舍里的阿芳阿梅都听见了。

吐完了后,张秀兰觉得胃里好多了,但是身上却软软的,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吐过,她吓坏了,不知自己怎么了。

走回宿舍,张秀兰像一团棉花似的躺在床上。刚刚跑完步回来的蓝露见状,马上跟过去,蓝露弯下身子,轻轻摇动着张秀兰的手臂。

蓝露:“秀兰,秀兰,你怎么了?”

坐在桌旁喝水的阿芳、阿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俩人站起来,出去了。在楼道里,阿芳小声地:“瞧那土老冒,脸白得跟死人似的。”阿梅:“就是啊,她可别是得了什么痢疾、霍乱的,传染了咱们就糟了。”阿芳:“得让她赶紧到医院去做化验。”阿梅:“就是。走,咱们进去跟她们说去。”阿芳:“走!”

宿舍里,蓝露轻轻地扳过张秀兰的身子,张秀兰微微张开眼睛。蓝露:“怎么了这是,刚才回来的路上还欢蹦乱跳的呢,一转眼,这怎么跟扒了层皮似的?”张秀兰微弱地:“我刚才吐了,吐得很厉害,差点就挂了。”蓝露:“知道是因为什么吗?”张秀兰:“不知道。”蓝露:“这样吧,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让医生开点药。”张秀兰:“好吧,我都有点害怕了,刚才吐得可凶了,我觉我都快把心肝肺吐出来了。”

阿芳、阿梅推门进来。阿芳问道:“张秀兰,你是不是病了呀?我们看你的脸色很难看,你真要是病了的话,就赶紧去医院,宿舍这地方既是公众场所,你可以随你的意这么呆下去,又是私人场所,我们有权要求保障我们的健康安全。”

蓝露看了她们俩一眼:“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健康受到威胁,我这就带她去医院。”阿芳:“那好啊,需要帮忙吗?”蓝露:“谢谢了。”蓝露扶张秀兰起来,架着张秀兰往外走。

来到校医院,张秀兰坐在诊桌前面的椅子上,蓝露站在张秀兰的身后,双手扶在张秀兰的肩上。女医生坐在诊桌后面。

女医生问:“怎么不好了?”张秀兰:“胃里特别不舒服,吐了好几回,而且吐得很多。”女医生拿出泡在消毒液中的体温计:“张嘴。”

张秀兰把嘴张开,女医生把体温计放到张秀兰的嘴里。等了一小会儿,女医生拿出体温计看了看。女医生:“体温正常。肚子疼不疼。”张秀兰:“不疼。”女医生:“有没有拉肚子?”张秀兰:“没有。”女医生指着墙边的诊床:“躺下,把衣服掀开。”

蓝露扶张秀兰躺到诊床上,张秀兰撩开衣服。女医生在她的腹部摸摸、按按,又用一只手垫在她的肚皮上,另一只手轻轻地叩着,然后她叫张秀兰起来。蓝露扶张秀兰下床,重新坐好。

女医生在诊断书上唰唰地写了几笔,然后抬头:“你的胃没有问题。你的月经正常吗?”

张秀兰和蓝露的眼睛惊讶地对望了一下。

张秀兰:“我我,我最近没太注意月经的事儿。”女医生:“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张秀兰:“好像是,好像是……我也忘了,我从来都没有特别的记这日子。”女医生:“去到妇科做一个检查吧。”张秀兰吃惊地:“妇科?检查什么?”女医生:“妊娠检查?”张秀兰:“什么?!”女医生:“出门往右拐就是妇科。快去吧,去晚了,化验室就关门了。”

张秀兰迟疑地抬起头来看蓝露,蓝露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张秀兰低下头,自己站起来,慢慢往外走。蓝露跟在张秀兰后边,这次她没去扶张秀兰。

妇科诊室里,张秀兰独自坐在诊桌前的椅子上。蓝露没有跟进来。张秀兰声音嗫嚅地说:“我想……做一个妊娠检查。”坐在对面的女医生摇着头:“咳,今天都是第四个了,现在这女孩子都怎么了,爹妈都不管你们了是吧?!”

张秀兰低着头。

女医生:“去吧,先交费,后检查。”

张秀兰默默地接过化验单,默默地去做化验。

走廊里,张秀兰和蓝露隔着两个座位静静地坐着,她们在等化验结果。俩人谁也不说话。张秀兰垂着头,蓝露则把头使劲地扭向另一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失望。

过了一会儿,化验室的窗口里,化验员叫:“张秀兰,张秀兰,你的结果。”

张秀兰起身去拿结果,她恐惧地默念着化验单上的字:“阳性。”

张秀兰怯怯地问:“阳性是什么意思呀?”

化验员不客气地:“有了呗,什么意思,还好意思问呢。”

蓝露站起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张秀兰在后边咬着牙紧紧追赶。

 “蓝露,蓝露,等等我……”张秀兰叫着。

蓝露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大步走着。

张秀兰气喘吁吁地:“蓝露,蓝露,听我解释一下行吗?”

蓝露捂上了耳朵。

张秀兰哀嚎道:“蓝露,你给我站住!”

蓝露停了下来,两行泪水汩汩而出。

张秀兰奔到蓝露身边,拉住蓝露的胳膊。蓝露用力甩开张秀兰。蓝露怒吼道:“别脏了我的衣服!”张秀兰的眼泪也唰地流了出来:“蓝露,听我解释……”蓝露继续怒吼着:“不是你的错对吧?!我呸,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张秀兰哀求道:“蓝露,别这样好吗?我心里已经很难受了。”蓝露:“你心里难受,你有我更难受吗?”张秀兰:“对不起蓝露,我不应该瞒你。”蓝露:“问题不是你该不该瞒我,问题是,你掐死了我的心!你毁灭了我对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信赖。你罪大恶极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张秀兰没有想到蓝露的表现会是这么冲动:“你……” “我什么?!” 蓝露伤心透了,“我说娄家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原来都是你和姓娄的在鬼混!我最恨第三者,第三者是我永恒的死敌。我的家,我的家就是让一个不要脸的第三者给毁了的,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竟以一个第三者为知心朋友,我真是瞎了眼了。姓张的,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你离我远点,我们彼此互不来往,就当我从来也不认识你,现在,现在你给我滚!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蓝露吼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张秀兰有几十秒的惊愕,仅仅几十秒,她突然醒悟了蓝露的愤满,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等等我,蓝露!”就不顾一切地冲向蓝露,心无旁骛的张秀兰哪里看得到,此刻正有一辆自行车向自己这里飞来,她一下子与自行车撞了个正着。

怒气冲天的蓝露正疾行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一秒、两秒,没有再听到张秀兰的哭喊,她意识到张秀兰出事了,立马她返身往回奔,看到有几个人围在那里,她拨开众人,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得张大了嘴:张秀兰趴在地上,她身旁躺着一辆前轱辘还在转动的自行车,一个男学生站在自行车旁,傻子一样瞪着惊魂未定的眼。

蓝露单腿跪地把张秀兰的上身抱起:“怎么了?撞着哪儿了?”

张秀兰强努出一个微笑:“撞着我小肚子了。”

蓝露往下一看,看到有血从张秀兰的短裤里流出,她仰起脸,气急败坏地问道:“是谁撞的?!”

站在车旁的男生嗫嚅地说:“是我撞的,但是不是我的错,是她在马路上乱跑。”

蓝露:“都快出人命了,还什么你的错她的错的,快帮我拦一辆出租车。”

那个男生推开身旁的人跑去拦出租车了。

有两个围观的女生帮蓝露把张秀兰扶起,出租车转眼就到了,蓝露扶着张秀兰坐进了出租车。

蓝露对站在车外的男学生说:“你是哪个宿舍的,回头我把修自行车的钱给你送去。”

男学生:“算了算了,你们赶快走吧。”

出租车一溜烟地没影了。

 

医院手术室大门上的红灯刺眼地亮着。蓝露在走廊里坐立不安,她不时地用自己的一只拳头去击打另一只手的手掌。

蓝露:“我干吗那么冲动呀,我们家又不是张秀兰给拆散的,我干吗那样血口喷人地骂她呀。我真是一个脚后跟脑子。”

蓝露看看手表:“都四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完呀?!”

蓝露眼巴巴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上的红灯,红灯终于熄灭了,蓝露跑到大门边,盼着张秀兰快点出来。

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手术室的大门开了,一个护士推着躺着张秀兰的担架车从大门出来。医生跟在后面。

蓝露迫不及待地冲过去问:“怎么样大夫,她没事吧?”医生问蓝露:“你是送她来的人?”蓝露答应:“啊。”医生:“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蓝露跟在医生后面来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你能不能讲一下你送来的病人的情况?”蓝露:“她今天下午吐了,吐得很厉害,然后我们就到校医院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她怀孕了,后来我们俩发生了一些争执,再后来,我走了,她在后面被自行车给撞了,我们就来这里了。”医生:“你们还是学生?”

蓝露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恳求医生:“大夫,您千万不能通知我们学校,您要是通知了我们学校,她这一辈子就毁了。”医生:“你,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蓝露:“您一定要答应我这个请求,要不然,我就不起来。”医生:“快起来快起来。”蓝露:“您要是不答应我,十年、二十年,我整个下半辈子,就这么跪着,我是一个有恒心,有耐性的人。”医生:“起来说是一样的嘛。”蓝露:“医院、医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请求你们,救她救到底,请千万替她保密,我们学校有规定,未婚先孕的,是要受处分的。”医生:“可不告诉学校,谁来教育她呀?”蓝露:“我想,有了这次血的教训,她一定会悔改的。”医生:“我也是为她好,二次怀孕、三次怀孕的未婚少女很多,这对她们的身心都是摧残。”蓝露:“我保证,她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医生:“别人的事,你怎么能保证得了。”蓝露:“我从现在起,一步不离地跟着她,决不让她有犯错误的机会。”医生:“唉,你感动我了,起来吧。”蓝露:“您答应我不告诉学校啦?”蓝露站起来。医生:“我们给你的朋友做了人工流产和刮宫手术。”蓝露:“我还不太懂这些事。”医生:“学校倒是真应该开‘性学’课。这么着吧,你记住,这两天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别沾凉水,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血。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两天就行了。”蓝露:“谢谢您,谢谢。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了。”医生:“随时都可以走,人流,就是一个小小的门诊手术。”蓝露:“太好了,刚才都把我吓死了。”

从医院出来,蓝露扶张秀兰坐在街边的一条长椅上。张秀兰的头无力地靠在蓝露的肩上。

蓝露:“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张秀兰:“还好。蓝露,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蓝露:“别说了,哪里是我救了你的命呀,是我差点要了你的命。”张秀兰:“对不起蓝露,我不是故意的伤了你的心。”蓝露:“是我不该把对别人的怨恨,迁怒到你的身上。”张秀兰:“是我不对,你这么关心我,我却对你隐瞒了好多事。”蓝露:“听着,我也想通了,我们俩虽是好朋友,可毕竟我们是成人了,是独立的人,我们各自都会有隐私,会有自己的私生活的,私生活领域,我们互不干涉。”张秀兰:“是不是你有私生活了,不想让我知道啊?”蓝露:“我是说,当你不想讲的时候,你可以不讲。”张秀兰:“我倒不是不想讲,我真的是羞于启齿。”蓝露:“好,那我允许你保留‘知羞权’。”张秀兰:“讨厌,别贫嘴了,我饿了,咱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蓝露:“那你先自己坐一下,我去拦辆出租车。”

蓝露起身去了,瞬间,出租车停在了张秀兰眼前。蓝露扶着张秀兰上了车,车走了。

 

手术做了,怀孕的事没了,心里的不安也都跟最好的朋友交待了,张秀兰觉得一身轻,此时她真觉得饿了。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后,张秀兰很满足地拿餐巾纸擦着嘴。看张秀兰的脸上渐渐地有了血色,蓝露稍稍放下点心来。“吃饱了吗?”蓝露问。“吃饱了。”张秀兰回答,“我买单。”蓝露按住张秀兰的手:“咳呀,哪儿有让病号买单的呀,你这不是让人说我欺负你嘛。”张秀兰:“一下午了,你忙前忙后,还担惊受怕的,我心里早就不落忍了,别跟我抢,啊。”蓝露:“好吧。”张秀兰:“还有,我刚才看病的钱,都是你垫上的,我一块儿还你,这你可别跟我挣,多少钱呀?”蓝露:“一亿三千万,你还得起吗?”张秀兰:“别说一亿三千万了,就是八亿三千万,我也还得起。”蓝露:“还得起你也留着吧,你被车撞,祸是因我而起的,我是责任人之一,这医药费应该我出,你不让我出,我心里不踏实。”

张秀兰把蓝露的手拿开:“真的蓝露,别跟我挣了,如果这钱是你自己挣的,我肯定全让你掏,可这钱是你父母给你上学的生活费呀,我绝对不能让你拿你的生活费支付我的医药费,要不然,我这心里也该不踏实了。”蓝露:“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讨厌呀,别再啰嗦了,再啰嗦我不跟你好了。”张秀兰:“没有的事,你不跟我好,你跟谁好。”蓝露:“好吧,我就一辈子不告诉你这钱数,你爱怎么还你就怎么还吧。”张秀兰:“那也行。”张秀兰招手叫来了服务员,“买单。”付完钱后,张秀兰说:“一会儿回宿舍,那俩要问我是什么病,我该怎么回答她们呀。”蓝露:“那俩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不能一五一十地把什么都告诉她们。就说吐是因为肠胃痉挛,后来又被自行车撞了,腿有点扭伤。”张秀兰:“行吗?” 蓝露:“怎么不行啊,要是让她们俩知道了实情,还不得给你满世界乱说去。你得学会保护自己了,别老是傻乎乎地被别人伤害。”张秀兰:“好吧。那我这两天还是坚持上课去。”蓝露:“歇两天吧,回头累着了,该落下什么毛病了。”张秀兰:“不至于的吧,咱这么年轻,不怕的。”蓝露:“医生可特别嘱咐我了,要你好好休息两天,不能沾凉水,还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说你失血很多,你还是悠着点吧,真的,我刚才都被你吓坏了。”张秀兰:“那我听你的,就休息两天。咱们走吧。”

俩人起身,蓝露扶着张秀兰走出餐厅。

天色已黑,街灯灿烂。

 

蓝露扶着张秀兰回到宿舍,已经躺下的阿芳阿梅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阿芳急急地问:“什么病呀,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呀?”蓝露:“咳,真是祸不单行。秀兰呀本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肠胃痉挛引起的呕吐,打打点滴就没事了,可是因为她吐的厉害、吐得多,身体就虚、腿就软了,结果出来的时候,被一个刚会骑车的二把刀给撞了,摔在地上就起不来了,脚扭伤了,我们只得二进宫,又去了趟医院。等从医院出来,都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了,我们俩又到外面吃了点饭,来来回回的一通折腾,这不就到这时候了。”阿梅疑惑地:“肠胃痉挛?给她做化验了吗?”蓝露:“化验了。不化验哪儿放心呀,我也怕她得传染病呀,我也得保护我自己呀。”阿芳:“噢,那就放心了。那你们赶紧洗洗吧,我们俩都困了。”蓝露:“好,你们睡吧,我们俩轻点。”

蓝露拿出自己和张秀兰的脸盆、牙具,两人悄悄地出了门。在楼道里,张秀兰和蓝露捂着嘴笑着,蓝露跟张秀兰耳语了几句,张秀兰点点头,然后夸张地、一瘸一拐地走起来,蓝露竖起大拇指。

宿舍里,阿梅胳膊肘撑着上半身,小声但坚决地:“肠胃痉挛?谁信呀!”阿芳:“你说什么?”阿梅:“等着瞧!”忽地躺下,转身朝墙,不再吭气。

 

                                第八章

 

                                  43

 

下午课后。有的学生围着老师在问问题,有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聊着天。阿梅坐在座位上,微微弯着腰。坐在旁边的阿芳收拾完书包,背好。阿芳捅了捅阿梅:“怎么还不收拾书包呀?”阿梅扭头看着阿芳,脸上有痛苦状:“阿芳,我肚子疼。”阿芳:“好好的,怎么肚子疼起来了?该倒霉了吧?”阿梅:“没有,还早着呢。”阿芳:“那怎么回事,吃什么坏东西了?”阿梅:“也没有啊。我担心……”阿梅压低了声音,“我担心张秀兰还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她怕担责任,所以她向咱们隐瞒了实情。”阿芳:“啊?那该怎么办呀?”

阿梅:“你陪我去趟校医院吧。”阿芳:“好吧,那我帮你背书包。”阿梅把书包递给阿芳:“你只管帮我背书包就行,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别再传染给你。”阿芳:“你真的行啊?”阿梅:“真的行。”

     阿梅慢慢站起来,俩人走出教室。

来到校医院,阿芳站在内科诊室的角落里,阿梅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顶着肚子,眼望着坐在诊桌对面的医生:“大夫,我肚子一阵一阵的疼是怎么回事呀?”医生:“吃了腐烂变质的食品?”阿梅摇着头:“绝对没有,我吃东西特挑剔,有一点怪味我都会吐出来的。”医生:“肚子受凉了?”阿梅:“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受凉呀?”医生:“那也保不准,空调风顺着汗毛孔钻进皮肤导致受寒的,也不少见。”阿梅:“大夫,其实我特担心我得了痢疾什么的传染病。因为我们宿舍昨天有个同学又吐又拉的,我怕她得了什么传染病传给我了。”医生立刻坐直了,十分严肃地问道:“你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她有没有就过诊?”

阿梅:“她叫张秀兰,昨天下午来过校医院。”医生拿过一个大夹子翻看了一下:“哦,张秀兰啊,放心吧,她得的不是传染病。”阿梅:“不是传染病,那我怎么觉得我跟她的症状差不多呀。”医生翻了阿梅一眼:“不可能的,放心吧。”阿梅:“我们同住一屋,有时吃喝还不分。”医生:“吃喝不分她也传染不了你。”阿梅:“可万一呢……”医生:“万一,亿一、兆一的机会都没有,啊。”阿梅:“您就能那么肯定?”医生:“我当医生几十年了,还没听说过怀孕能传染的呢。”医生放下夹子,看着阿梅。

阿梅吃惊地用手捂住张大了的嘴。她回头看了看同样吃惊的阿芳。

阿梅:“好好,只要不是传染病我就放心了。我的肚子痛,可能是神经性的,精神一不紧张了,我感觉就好多了。”医生奇怪地问:“真的好多了?”阿梅:“真的,您给我开点止痛的药就行了。”医生:“好吧,那你随时疼得加重了,随时来。”阿梅:“是的大夫,谢谢。”

阿梅、阿芳匆匆走出校医院。

走在学校的小路上,阿芳克制不住地大声道:“爆炸新闻,绝顶的爆炸新闻呀!家伙的!土老冒居然怀孕了!哇塞,我说什么来着,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叫花子,整天还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那就没憋什么好主意。真是报应呀,撞到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报那一箭之仇。”阿梅:“什么一箭之仇啊?”阿芳:“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舞会上,罗小豪为她而羞辱我。”阿梅:“小声点,干嘛那么控制不住自己。”说着,她前后左右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远远的,小云正朝这边走来:“哎,叫花子的老乡来了。你听说没有,她的这位老乡正跟她闹别扭呢。”阿芳:“咳,不就是三个叫花子闹三角乱爱嘛!”阿梅:“是那俩,把这位给耍了。就在左边呢,往咱们这边走呢。”阿芳:“是嘛。”阿梅:“这位正为被那俩耍了而恨呢。”阿芳:“好哇,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嘛。”

阿芳拉着阿梅向小云迎面走去。等小云渐渐近了,阿芳迎上去……

阿芳:“嗨,你好!不认识我啦?”小云:“你是……蓝露的同班同学。”阿芳:“对,也是张秀兰的同班同学。”小云:“张秀兰是谁呀?我不认识?”阿芳笑呵呵地:“告诉你一件事,你准保想得起她是谁啦。”小云:“她的破事儿我不想听。”阿芳:“她这破事儿你肯定想听。哎,阿梅,你说,如果一个在校生怀孕了,这是不是人人都想听的新闻呀?!”

阿梅:“嗨,这是人家的隐私,关你什么事呀,再说小云又不认识张秀兰,你就别缠着人家,浪费人家的时间了,走吧,你忘了我肚子疼,我得喝杯热咖啡去,走吧,跟我一起去吧。”阿梅说着,拉着阿芳走了。

小云愣愣地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她怀孕了?她居然都怀孕了!还说她和贺峰没有关系呢,天哪,我真是天底下头字号的大傻瓜!骗我,骗我,都在骗我!我的天呢,我诚一何辜,我痴一何苦啊?!”两行泪水不觉从小云的双颊流了下来。

小云流着泪,目光迷离、漫无目的地往前喁喁独行,嘴中反复叨念着“骗我!骗我,都在骗我!”

不知不觉,小云来到了学校主楼前,她抬头望着高高的大楼,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迈上了通往主楼大门的台阶。

小云来到校办公室门前,举起右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有人来开门。

小云:“我有个情况想向校办反映一下。”

开门的人把门开大:“请进来吧。”

小云进了门……

 

宿舍里,张秀兰半躺半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书。蓝露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书,边看边做着记录。

阿芳、阿梅推门进来。阿芳涨红着脸大声问阿梅:“阿梅,你今天喝得痛快吗?”阿梅:“适可而止,爽爽口而已,又不过年过节,干吗那么烂喝呀。”阿芳:“哎,我可觉得今儿比过年还过年呢。”阿梅:“你不至于吧。”阿芳:“谁说不至于呀?你是没尝过打翻身仗的滋味。哇,太兴奋了。”阿梅:“你小点声吧,没看见别人在复习呢。”阿芳:“复习,哈哈哈……都什么时候了,火都要上房了,谁还在复习呀,扯吧你。”阿梅:“你喝高了吧,赶紧睡觉吧。”阿芳:“我平时特不喜欢京剧,可今天,老有一句京剧唱腔往我嗓门上撞,就是那句:‘我坐在城楼观山景……’。”阿梅:“你真是喝多了,去洗把脸,睡觉吧。”

阿梅说着,硬是把阿芳拉出了宿舍。

张秀兰、蓝露面面相觑。张秀兰紧张地:“是不是她们知道什么了?”蓝露:“不应该吧。”张秀兰:“可是你听她们说的话,分明就是幸灾乐祸、有所指的呀。”蓝露:“让我好好想想。你是在校外的医院做的手术,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有关我们身份的信息,那儿不会出什么问题,要出问题,恐怕是校医院。”张秀兰:“甭管是哪儿出的问题了,我该怎么办呀?”蓝露:“你别慌,别慌。这样吧,咱俩到外面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张秀兰、蓝露出了宿舍门,她俩在学校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前面不远处有一把长椅。

蓝露:“走,我们到那儿坐会儿。”

蓝露扶张秀兰坐下。

蓝露:“事情到了这个关头,有些隐私的事,我也必须问了,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张秀兰:“你快帮我拿主意吧,还什么隐私不隐私的。”蓝露:“那男的是娄先生吧?!”张秀兰:“嗯。”蓝露:“是你们去秦皇岛时发生的事?”张秀兰:“嗯。”蓝露:“你不是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去的嘛,哪来这样的机会呀?”张秀兰:“开始他们是一家人都在,后来,伊萨的妈妈有急事先走了。”蓝露:“就剩下你们仨了?”张秀兰:“啊。”蓝露:“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张秀兰:“……”蓝露:“是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张秀兰:“当然是他主动的了,我根本一点都没往那儿想。再说了,此前,我对这事根本也不懂啊。”蓝露:“他主动了,你就自动配合了?”张秀兰:“没有,我反抗了,但是我没他力气大,而且,我吓都吓死了,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嘛。我其实是一直在哭来的。”蓝露:“那这就应该算是强奸。”张秀兰:“别,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说,他就是犯罪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恐怕就真得被我毁了,那我真是对不起伊萨的妈妈,也对不起伊萨了。”蓝露:“可这是事实呀,而且,只有这样认定,你才能洗清罪名呀。”张秀兰:“不行,伊萨那么小,廖姨那么善良,我怎么忍心毁他们的家庭呢。”蓝露:“哎,你真是傻得可爱、傻得气人呢!你说,这大刀都砍下来了,你还楞伸着脖子往上挺,玩起美女救色狼来了。你说,你这样子,我怎么帮你?!”张秀兰:“其它的办法,想其它的办法嘛!”蓝露:“认你这脚后跟脑子做朋友,真是倒了霉了。”张秀兰:“倒霉你也得认了,快想办法,快想办法。”蓝露:“咳,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哎,你不是做了人流了嘛,那你现在就没有怀孕这么一回事了对不对?”张秀兰:“对呀。”蓝露:“那你还怕什么呀?!”张秀兰:“校医院那儿不是有化验报告嘛!”蓝露:“化验报告也有出错的时候。”张秀兰:“可是这人流,到底做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呀?”蓝露:“这好办,咱们去药店买张早早孕的试纸,再测它一下不就成了嘛。”张秀兰:“真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你又没经历过。”蓝露:“傻不傻呀你,非得亲身经历的事才能知道、才能会不可吗?怪不得你被人家欺负呢,我就不信,那个老娄头,在对你非礼之前,他就没有露出过一点蛛丝马迹?动物发情还得尽情地表现一番呢,何况人了。亏你长这么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整个一有眼无珠。”张秀兰:“事情还没结束呢,不能开玩笑。现在我们该干什么?”蓝露:“去药店,买试纸。”

她们先在药店买了早早孕试纸,又到冰激凌店给蓝露买了一个冰激凌,蓝露三口两口吃完冰激凌,把纸杯递给张秀兰。蓝露:“记着,先把纸杯涮干净,然后再接你的那个。”

张秀兰:“你在这儿等我。别走。”蓝露:“废话,我能上哪儿呀,快去吧。”

张秀兰拿着纸杯去了卫生间。

蓝露自语道:“又傻还又讲义气,怎么好啊!”

等了一会儿,不见张秀兰出来,蓝露有点不放心了,就起身来到卫生间外面。不一会儿,张秀兰出来了。蓝露赶忙迎上去:“怎么样?”张秀兰:“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试了两遍呢。”蓝露:“太好了,走吧,回宿舍了,时间不早了。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不过啊,我还是得警告你,以后不许做这样的傻事了。”张秀兰:“放心吧,一次就够我记一辈子的了,哪儿敢有第二次呀。”

俩人走出冷饮店。

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在午睡,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蓝露下床,开开门,见是班主任,她急忙闪了出去。班主任小声地:“都睡了?”蓝露点点头。班主任:“你把张秀兰给我叫出来。”蓝露:“什么事啊找她。”班主任:“我找她核实点情况。你轻点,别惊动别人。”

蓝露返身进了屋。来到张秀兰的床头,蓝露轻轻地摇了摇张秀兰的胳膊,然后附在张秀兰的耳边说:“起来吧,班主任在外面等你呢?”张秀兰惊讶地张大了嘴:“啊?”蓝露:“嘘……别出声。”

张秀兰起身随蓝露出了宿舍。等在门外的班主任看了一眼张秀兰,小声说:“跟我到外面找地方坐坐。”

张秀兰惴惴地看看班主任,又看看蓝露。蓝露请求道:“老师,我可以,一起去吗?”

班主任:“不必了,你继续睡你的午觉吧。”张秀兰哀求地:“老师,让她一起去吧。”班主任:“你们的关系到无话不谈了吗?”蓝露:“是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班主任:“那好吧。走吧。”

班主任、张秀兰、蓝露三人并排坐在学校大操场看台的水泥凳子上。远处有人在踢足球,好长一段时间三个人都沉默着。

班主任:“张秀兰,应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吧?!”

张秀兰深深低下了头。

班主任:“好吧,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都给我讲出来吧。”

张秀兰沉默不语。蓝露轻轻地捅着张秀兰,张秀兰仍是沉默不语。

班主任:“你和贺峰都是本质不错的学生,尤其是贺峰,成绩那么好,在他们系那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你们发生这样的事,多让老师痛心呀,你们这不是自毁前程嘛!”

张秀兰一听,马上替贺峰辩解道:“老师,您错怪贺峰了,这事跟贺峰没关系。”班主任一惊:“什么?不是贺峰?”张秀兰:“不是贺峰。”班主任松了一口气,“我说嘛,难得有这么好的学生,每天都是踏踏实实的读书、做学问,怎么能在这事上不检点摔跟头呢。”班主任转而又扳起面孔,“不是贺峰,那是谁?”张秀兰:“是外面的人。”蓝露:“哎呀你快说吧,把事情说清楚了,是你的错误,你要勇于承认,坚决改正;不是你的错误,你要汲取教训,今后注意。”班主任:“蓝露说的正是我要说的。张秀兰,你要放下包袱,别太顾虑,只有你态度诚恳,认错深刻,我才好帮助你,我找你了解情况的目的,不是要置你于死地,而是要挽救你,这点你一定要清楚。”张秀兰流泪了:“我做家教的那家的男女主人,他们都对我特别好,今年暑假,他们一家邀我共同到秦皇岛去度假。本来是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后来,女主人有急事先走了,男主人就……老师,事情发生之前,我真的是一点都没有预感到,我绝对不是自愿的。”

班主任:“那你就没有想到用什么方法保护你自己。”

张秀兰:“我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甚至以前连想都没想过,事情来得特突然,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保护得了我自己。”

班主任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的社会非常复杂,人的品性,你是从衣着、谈吐上猜不出来的,那么你们怎么保护你们自己呢?要学会在自己面前筑一道防护墙,把一切危险的事情、谋算屏蔽在防护墙外面,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多设想几种结局。当然,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有时在想,我们的学校在教授文化课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教学生们一些社会知识?因为,现在的社会是前所未有的复杂、险恶,我们应该把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分析给大家,让大家对社会、对人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免得一走上社会就碰壁、就摔跟头。”

张秀兰:“要是学校能教教我们怎么接触社会上的人,我也许就不会吃这个哑吧亏了。”

班主任:“你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呀。”

蓝露:“这是社会的不正常,本来单纯是人的好的本性,可现在,单纯就意味着早晚得吃亏上当受欺负。”

班主任:“蓝露。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蓝露:“嗯,首先,秀兰得挨批评,再单纯,单独接触异性也得留个心眼,尤其是那些比我们年长的、有社会经验的人;其次,秀兰也值得同情,这事她是受害者。秀兰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自己利用暑假打工挣学费,我一直是很佩服她这点的,可没想到的是,好事开头,却坏事结尾。有一点我现在是真想不通了,我之所以愿意和秀兰做好朋友,就是因为她单纯,她没有坏心眼儿,可我越来越发现,单纯其实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现在已经弄不懂,到底我们应不应该单纯了?”

班主任:“我个人的心得是,跟单纯的人在一起,你就应该单纯;跟复杂的人在一起,你就应该复杂。”蓝露:“太难了。”班主任:“没办法,这就是生活,你们今后还会遇上比这更复杂、更危险的事,慢慢体会慢慢学吧,处处留心是最重要的。张秀兰,那你现在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张秀兰:“我已经做了手术了。”班主任:“这事你倒处理得挺老练的。”蓝露:“不是的老师,那天也巧也不巧,她被一辆自行车给撞了,结果就……大出血了,挺危险的,把我吓了一大跳。”班主任对张秀兰说:“多亏你有这么一位朋友,像蓝露这样的,在你危险的时候能挺身而出帮你的朋友,要多交深交,不可靠的人,就不要交。”

张秀兰张着大眼睛望了望班主任,班主任转移了话题:“好啦,基于我对你本质的了解,我尽量到学校有关部门给你争取最好的结局,不过有一个界线你得自己把握好,就是什么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我当然知道现在上大学对于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上大学就是来学习的,打工挣钱,替父母做分担,要适可而止,父母寄希望于你们的,是你们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听见了吗?”

张秀兰点点头。

班主任:“记住,一定要吸取这次血的教训。张秀兰恕我直话直言,你别老这么傻乎乎的,你自己长得挺漂亮的你知道嘛,你没有利用这天生的姿色去做事,这是我感到欣慰的地方,但你不知姿色在这个社会里的危险,这又是我感到不安的地方。我看蓝露比你成熟多了,多向蓝露学学。还有,这事千万不要去向贺峰提起,本来没有他的事,要是去跟他说了,总会扰乱他的心的,在这么浮躁的学风下,贺峰这样的学生,很是难得。好啦,张秀兰要深刻认识自己的问题,你们都要拿这事引以为戒,再有半年,你们就要毕业了,好好问问自己,你们能合格毕业吗?我希望,这件事,以坏事开始,以好事结尾,吃一堑,长百智。你们再聊会儿,张秀兰要做深刻的反省。我走了。”

 

宿舍里阿芳阿梅克兴奋起来了。阿芳:“哎哟,我兴奋得睡不着呀。班主任找她,一定是好事啊。保不准明天就拿回来一张花纸头奖状,上面写着:‘警告处分’!”阿梅:“你高兴得太早了吧,人家可是‘肠胃痉挛’。”阿芳:“我呸,‘肠胃痉挛’,我看她是子宫痉挛、大脑痉挛,最好再来一个面部肌肉痉挛,让她变成丑八怪。”阿梅:“你真觉得她长得漂亮?”阿芳:“谁觉得她长得漂亮了,一脸的穷气。”阿梅:“就是,穷得丁当响的,她有什么资格长成这样?!”阿芳:“就是,太不相符了。好在有人出来把事情摆平了,等着看大戏吧。”

这时,张秀兰、蓝露回来了,阿芳、阿梅闭上嘴,竖起耳朵。

蓝露把自己的MP3递给张秀兰,用轻轻的、但能够让阿芳、阿梅听到的气声说:“我刚下载了一首特好听的歌,阿桑唱的,你听听。”她用眼神示意张秀兰接过耳机。张秀兰乖乖地把耳机塞进耳朵……

张秀兰也用气声说:“确实好听哎,再让我听会儿,你去睡一会儿吧,下午咱俩还得讨论论文呢。”蓝露:“得得得,那我睡会儿啦,回头叫醒我啊。”张秀兰:“好啦,真啰嗦。”

蓝露回自己的床上躺下。

阿梅睁开了眼,阿芳也睁开了眼,她俩的表情不谋而合:不可思议!

 

下午学校图书馆里,贺峰正坐在那里看书,小云手里抱着书走过来,她面带愧疚站在贺峰面前。

小云小声地:“ 可以到外面一下吗?我只耽搁你两分钟的时间。”贺峰:“两分钟的话,坐下来说嘛。”小云低下头:“还是到外面说比较好。”贺峰笑了笑:“还挺神密的是吗?”

小云没回答,默默地站了几秒钟就走了。贺峰合上书,跟在小云的后面出了图书馆。

二人来到图书馆外的一棵大树下,小云、贺峰相向而站。小云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右脚的脚尖不时地踢着地上的小草。

贺峰为缓解气氛,故作轻松地:“什么事呀?看你的样子还挺难启齿呀。”

小云没说话,继续踢着小草。

贺峰:“我可给你看着表呢,你说过,就耽搁我两分钟。”

小云抬起头,眼中隐隐有泪水在闪光:“贺峰,对不起,我给你们告密了。我实在是被仇恨迷了心窍了,干出了这么缺德的恶心事,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我不敢请求你们原谅,因为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你们要恨我、要报复我,都随你们便,我没有什么可反抗、可抱怨的,我是自找的,自作自受。”

贺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呢?你给我们告密了?我和谁?什么秘密?你都把我说糊涂了。”小云一滴眼泪掉出来:“我知道你们俩一直好,我为此记恨在心,多少天了,我无法从失去你、却又看着你和她好的痛苦中摆脱出来。”贺峰:“我和谁一直好啊,我怎么不知道啊。小云,你没搞错吧?!”小云:“我不会搞错的。我知道我不该暗中盯着你们,我不想做那样的小人,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也不用再瞒着我了,我已下决心,等我大学毕业后,我要到远远的深山里,到最偏僻的地方,去当一个乡村老师去,不管怎样,我永不再见你们。所以,今天我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从此我不再背负沉重的心理包袱。”

贺峰:“我真的更不明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小云:“也请你向张秀兰转达我的歉意,我没脸再见她。”贺峰:“这怎么又扯上张秀兰了?”小云:“我告的是你们俩人的密。”贺峰:“我们俩人的密?我们俩有什么秘密?”小云听了贺峰的话,有些迷惑了:“这么说,她还瞒着你呢?你不知道她怀孕了!”贺峰:“你说什么?张秀兰?怀孕了?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小云急了:“贺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的态度?!事情既然出了,就赶紧想补救的办法吧。难道你是一个不敢负责任的人吗?”贺峰:“我负什么责任呀我?!难道说,难道说,你认为是我跟张秀兰……是我把张秀兰弄怀孕了?!”小云惊讶地:“不是你吗?!”贺峰:“什么呀,就是我?!你到底告了什么秘密呀?”小云:“我跟校办反映,你和张秀兰好,张秀兰怀孕了。”贺峰:“哎呀,这是哪儿和哪儿的事呀!你怎么能这么不了解清楚了就乱告密呀。”小云:“不是你跟她呀?!”贺峰:“我说小云呀小云,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大学期间我要专心学习,不考虑交什么女朋友的事,你认为我是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两面派嘛?!”小云:“啊……是我弄错了?!我真该死呀。对不起啊贺峰,我这就到校办去澄清事实。”贺峰:“你还去干什么?你去澄清什么?你又用什么去澄清?你这不是越描越黑嘛。张秀兰那里,你是不是也冤枉了人家?你怎么知道张秀兰怀孕了呀?你做过调查吗?”小云:“是她同宿舍的人亲口告诉我的。”贺峰:“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轻易相信别人,又怎么能随便去告状呢,你这不是毁人家张秀兰嘛。你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贺峰说完,一转身,把小云撇在那里,自己气哼哼地走了。小云怔怔地愣着,仿佛是个木头人……

阿芳阿梅说着话从这里走过,阿芳看见了小云。阿芳:“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愣?”小云看见是阿芳,她像见了鬼似的拼命摇着自己的脑袋:“不,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阿芳依旧走近小云:“怎么了你,没事吧?”小云:“都是你,都是你造的谣,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我这下算是彻底完了。”阿芳一脸无辜的样子望着阿梅:“她这是怎么了?”小云:“你把我当枪使,你现在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你太阴险了。”阿芳:“我怎么把你当枪使了?你别往我身上乱栽赃啊。”小云:“你告诉了我张秀兰的事,就是想让我到学校去告她。”阿芳:“我告诉你什么张秀兰的事了?”小云:“你说她怀孕了。”阿芳:“阿梅,我说过‘张秀兰怀孕了’这几个字吗?”阿梅:“我想想,我想想,没有啊。”小云:“你们俩算计好了拿我当枪使……”阿梅:“小云,”阿梅看有人围拢过来,立刻打断小云的话,“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走,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心平气和地谈谈。”小云:“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小云一甩手走了。

阿芳:“这世道真的是堕落了,干了见不得人的事的人逍遥自在;主持公道的人,倒气得发了疯。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阿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走吧,毕业论文还压着咱们呢。走了走了。”

 

                                  44

 

贺峰返身走回图书馆,坐在那里,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书,他有些烦躁地翻了几页书,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旁边的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贺峰索性收拾书包,起身走人。

贺峰背着书包,迈着散漫的步子走着。来到大操场,他随便在看台上找了个座位坐下,眼睛毫无目标地望向前方,眉毛拧着。

蓝露正在大操场上练长跑呢,跑了两圈,她看见了坐在看台上的贺峰,贺峰的凝神沉思状引起了蓝露的注意,她向贺峰跑来。跑到贺峰身边,蓝露站下:“喂,怎么舍得扔掉大好的读书时光,跑到这儿来浪费时间呀?”贺峰回过神儿来:“哟,是你呀,锻炼身体呢?”蓝露:“是呀,我们就是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贺峰:“你的意思是说我,手无缚鸡力,心有书虫爬?”蓝露:“哇,谁说你是个书虫子呀,蛮幽默的嘛!”贺峰:“幽什么默呀,我满心全是令人恐惧的虫子乱爬乱咬。”蓝露:“这可不像你啊,你一向是天塌下来任它塌,内心永远是一丝不乱的,今儿这是怎么了?”贺峰:“唉,要说真的是天塌下来了,我还真是可以做到方寸不乱。”蓝露:“嗬,有什么事还能比天塌下来更严重的啊?”贺峰:“正好,我问问你。张秀兰怀孕的事,你知道吗?”蓝露惊讶:“这是谁这么爱嚼舌头呀,闲话都传到你这儿来了。”贺峰:“这么说,真有这么档子事了?”蓝露:“张秀兰是无辜的受害者。”贺峰激动地挥起了拳头,提高了声音:“那是谁欺负了她?!”

蓝露:“这事已经让秀兰十分痛苦了,我们不能再去接她的伤疤。”

贺峰难过地十指插入浓密的黑发,再狠狠地撕扯头发。蓝露看着有些害怕:“贺峰,你没事吧?”贺峰艰难地:“我的心特别疼。我以前一直以为我除了书以外,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可是,听到张秀兰怀孕的事儿以后,我的心就开始乱、开始疼。”贺峰说着捂上了脸。

蓝露伸手欲抚摸一下贺峰的头,但只犹豫了片刻,她就缩回了手。蓝露轻声地:“这么说,你是爱张秀兰的?”贺峰:“我不知道。”蓝露:“是的,你是爱上她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痛苦的。”

俩人沉默了许久。

蓝露:“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想跟你说的是,重新把心收回来吧。好好读书,才是你的正根儿。听我的,别为不可能有结果的事,伤了自己。”贺峰放下双手:“什么意思?”蓝露:“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应该履行你大学期间不交女友的诺言。”贺峰:“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今天这事,让我怎么也不能平静了。”蓝露:“是啊,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好在,事情就会过去的。我相信再过两三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贺峰没再说话。

蓝露:“对了,是谁告诉你这事的。”贺峰:“小云,小云来给我赔礼道歉。”蓝露:“小云?她怎么知道的?”贺峰摇摇头:“她只说她给我和张秀兰告密了,没说她是怎么知道的。”蓝露:“她疯了,这个白痴。我找她去。”

蓝露说着站起来,任凭贺峰在后面喊她,她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地跑了。

 

                                  45

 

蓝露一口气跑到小云宿舍的门外,喘着气,用劲地敲门:“小云,小云,你出来!”门开了,小云露出头来:“蓝露,你找我?”蓝露:“跟我走!”小云:“你干吗对我这么厉害呀?!”蓝露:“嫌我厉害呀?你也厉害起来呀,你也大声地喊啊。”小云:“蓝露,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犯不着为了你的朋友得罪我。”蓝露:“如果我的朋友遭人暗算,而我装不知道,那我就不配做她的朋友。”小云:“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一股大侠的风度,佩服。”蓝露:“别跟我花言巧语的,快跟我走。”小云:“我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要这么大呼小叫的,我不愿意叫别人知道我做的事,你也不会愿意叫别人知道你的朋友做的事吧?!”蓝露:“以前我还真小瞧了你了,你挺不简单的呀。”小云:“走吧,我们上哪儿?”

蓝露:“哪儿没人上哪儿。”小云:“那好,你走前,我跟着。”

蓝露在前迈着大步刷刷地走着,小云在后紧紧跟随。

这是校园内一条背静的小路,很少有人经过这里。蓝露停下脚步,小云站在她身后。

小云:“你要是下得了手,你就开始吧,我知道你要为张秀兰出气,我保证不还手、不出声。”

蓝露转过身来:“你至于吗,不就是失了一回恋嘛,你自己失恋了,你就不惜用断送别人未来的狠招来毁人嘛?!就算你把张秀兰毁了,你解了心头的恨,你就能重新获得你的爱情了嘛?!你就能有美好的后半生了吗?!你就能心安理得的过日子了吗?你还是学文学的呢,做人怎么这么没品、这么无情呀!”

小云:“你打我一顿吧。”

蓝露:“打你,我那是欺负你,欺负人的事,我蓝某人做得出来吗?”

小云:“那你要怎样?”

蓝露:“说实在的,当初我挺同情你的,觉得如今还有用情这么专一的女孩儿,挺难得的,我甚至还想过帮你,可我没想到,你骨子里是这么恶俗的一个人,这么心胸狭小,这么不知廉耻,这么没有人味。你知道什么人比狗屎还不如吗,就是你这样的人,你这样嗜好告密的人。”

小云:“你骂吧,不管你骂多难听的话,我都受着,谁让我做了那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呢。”

蓝露:“你知道那样做是见不得人的,那你为什么还去做呢?”

小云:“有的时候,人在丧失了理智的时候,她做了什么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蓝露:“怎么可能,张秀兰是你的假想情敌,置情敌于死地,难道是你不清楚的事儿?这分明是你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毒计,你不定用了什么手法得到了张秀兰倒霉的消息的。”

小云:“没有,真的没有。是阿芳和阿梅设的圈套,她们把秀兰怀孕的事暗示给我,我就以为是她和贺峰合起伙来骗我,我当时是气懵了,想都没想就到校办告了他们的状。等我平静下来以后,我也是非常后悔的,当我知道我是错告了贺峰以后,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多懊悔,真的,别说你想打我一顿了,我自己都想打我一顿。所以,我在此郑重的,请求你接受我的道歉,并把我的深深的歉意转达给张秀兰。”小云说着微微低下了头。

蓝露:“我管不着转达你的歉意。”

小云:“求你了,我实在没脸去见张秀兰。”

蓝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张秀兰正半躺半坐在床上看书,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张秀兰眼不离书地拿起手机。张秀兰:“喂蓝露,你上哪儿去了?”电话里传来的是娄放的声音:“宝贝儿,谁拦你的路了,啊?”张秀兰紧张地:“怎么,是你?”娄放:“怎么了宝贝儿,这么多天没见了,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可是想死你了。”张秀兰:“我,我……”娄放:“别激动别激动,我们马上就能见面。我就在你们学校大门外,快来吧。”张秀兰:“什么?”娄放:“我就在你们学校大门外,我接你出去吃饭。我出差了,刚回来,连家都没回呢,怎么样,够意思吧。”张秀兰:“不是,我不能跟你去……”娄放:“你不想我吗?我特想你,我一定要立刻见到你。”张秀兰:“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娄放:“你病了吗?那我送你去医院。”张秀兰:“不,不,不用去医院,一点小毛病。”娄放:“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的具体位置,我去接你。”张秀兰:“你不能来,你不能来。”娄放:“哈哈……你怎么还像个小小孩呀,这么紧张干什么,好吧,我不进去,我就在校门外等你,你快点出来吧。”张秀兰:“我……”娄放:“哎呀,别耽误时间了,快点,听话啊。五分钟之内我要是见不到你的人,我就到学校里边喊着你的名字找你。”

娄放那边挂了电话,张秀兰这里急出一脑门的汗。她赶紧拨打蓝露的电话,却听见蓝露的手机铃声就响在蓝露的床上。

张秀兰:“嗨,这家伙怎么不带手机。”她挂上电话,迟疑片刻,又拨打蓝露的手机,蓝露的手机响,张秀兰留言给蓝露:“蓝露,姓娄的来电话一定要见我,我拒绝了,他不答应,非要到学校里来找我,我没办法,只得先去应付他。你过一刻钟给我打电话,就说有急事找我。切记救我!”

张秀兰匆匆收拾了一下,拿上手机走了。

距学校大门二三百米处,娄放依着自己的宝马轿车站着,两眼不错眼珠地盯着学校大门。张秀兰出来了,娄放一见,立刻迎上去,他张开双臂意欲拥抱张秀兰,张秀兰急忙摆手。娄放会意地笑着,为张秀兰拉开车门,张秀兰坐进车里。娄放紧跟着上车,他拿起张秀兰的手,迫不及待地亲着,张秀兰则紧张地望着车窗外,观察着过往行人。

张秀兰:“快离开这儿吧,太扎眼了。”娄放:“青涩依旧,你还是这么撩人。走。”

娄放打着火,踩下油门,把车开走了。

 

蓝露离开下云回到宿舍,见张秀兰不在房内,她嘟囔了一句:“这坏孩子,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她拿出脸盆、毛巾去了水房,蓝露接了一盆水,边洗脸,边冲着隔壁的卫生间喊道:“秀兰在卫生间吗?”

没人回答。

蓝露:“嘿,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蓝露洗好了,收拾好毛巾、香皂,又回宿舍。

 

此时,娄放已搂着张秀兰的腰在开一家饭店客房的门。张秀兰尽量在不失礼貌地推着娄放。张秀兰:“咱们能不能先去餐厅吃点东西。”张秀兰看看手里的手机。娄放:“不行,我要先吃了你。”张秀兰努力在拖延时间:“真的,我饿了。” 张秀兰又看看手里的手机。娄放:“我叫他们把晚餐送到客房来。”

门打开了,娄放搂着张秀兰进去,边吻着张秀兰,边伸手解张秀兰的衣扣儿。

张秀兰:“别,别……”

娄放:“别说话,别破坏了情绪。”

张秀兰:“不行,真的不行……”张秀兰焦急地看看手里的手机。

 

蓝露回到宿舍,放好脸盆想着给张秀兰打个电话,当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时,看到了张秀兰的留言。

蓝露:“坏了坏了,这脚后跟脑子又掉虎口里了。”蓝露急忙拨通张秀兰的手机……

 

娄放扔掉张秀兰的上衣,伸手到张秀兰的腰间,这时,张秀兰的手机响了……张秀兰赶紧打开手机:“喂……”电话里传来蓝露的声音:“秀兰,你忘了,今晚是指导老师给我们讲我们的毕业论文提纲的时间呀,你要是不来听,你的毕业论文过不了关,你还想不想毕业呀?!”张秀兰急急地:“抱歉抱歉,你看这么大的事,我给忘了,这么着,我马上赶回去,你跟指导老师讲一下,就说,我十分钟后就到。”

张秀兰合上手机,用力挣脱出娄放的怀抱,穿上衣服。

张秀兰:“我得赶紧赶回去,我的论文导师要给我辅导,他们正等着我呢,我给忘了。”张秀兰说着就往外走。临出门,她又补上一句:“我最近要写论文特忙,等我有空了,还是我给您打电话吧。”张秀兰关上门,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迅速跑向电梯,按亮了下行的箭头。

出了电梯,张秀兰就拨通了蓝露的电话:“蓝露,多亏你救了我。”蓝露说:“我在食堂呢,你直接过来吃饭吧。”张秀兰:“好,吃完饭,你得跟我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来,我得让娄跟我断了才行。”蓝露:“好吧一会儿见。”

蓝露收起手机,慢慢地吃起来。食堂里的人渐渐地少了。蓝露吃着,看看手表,终于,张秀兰出现在大门处。蓝露向张秀兰招着手,张秀兰径直向蓝露走来。

张秀兰:“亏得你打了及时的电话救了我,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蓝露:“他又要那个?”

张秀兰:“啊……”张秀兰向四周看看,放低了声音,“他直接把我带到饭店客房,就差在电梯里就扒我的衣服了。我为了拖延时间等你的电话,跟他磨,都到最后档口了,我都快急死了,你的电话来了,我赶紧跑了。”

蓝露:“这老东西,怎么这么色呀,以前他就没有暴露过?”

张秀兰:“哎哟,他以前装得可绅士了,真的,做什么都是有理有力有节的,让你觉得他就是一个细心周到、有耐心的长辈。可自打跟我有了那一回以后,他就一点也不掩饰了,说话做事全往那事上引。”

蓝露:“看来真像电影里说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张秀兰:“我呀吃这一堑,也长了这一智慧。”

蓝露半认真半玩笑地:“真的?你还长了一智慧呢?说给我听听。”

张秀兰:“和男人接触,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绝对不能轻易突破,一旦底线被突破了,你就永远得缴械投降,而且你的底线没了,你就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依托,甚至连反抗的心理都没有了。同时呢,这男人一回得了手,后面,他就再也不考虑你的什么尊严了,见面就是那事。所以,身为女人,底线若是被突破了,就等于破罐破摔了,很难再收复,一句话,彻底玩儿完。”

蓝露:“你说的这个底线,就是……底裤吧。?”张秀兰:“着装上是底裤,心理上,是贞操。”蓝露惊诧道:“啊?你没发烧吧?!”伸手去摸张秀兰的前额。张秀兰打掉蓝露的手:“你才发烧呢。”蓝露:“没发烧,你怎么一下从前锋变成后卫啦?”张秀兰:“你严肃点,我给你讲的是心得,什么叫‘从前锋变成后卫’了呀。”蓝露:“可不是嘛,这关于前锋,就不用我说了,这后卫嘛,顾名思义,就是落后保守喽,难不成你想做贞节烈女,就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样?”张秀兰:“我告诉你,这可是肺腑之言,虽然表面上看,好像我一下子从前锋变成后卫,还一下子重拾贞操的旧话题,但实际上,甭管是现代派还是保守派,甭管是浪女还是贞女,底线的问题,只有试过才知道它的重要性,我相信,底线破了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那秤称的就是底线的分量,底线有多重,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碍于情面,怕被别人说自己保守落后,很多人不想承认失贞的后悔而已。不信,有卖后悔药的,肯定很多人会为这件事不惜花重金去买来吃,真的蓝露,我给你一句掏心窝的话:失贞了,就难于再建自尊,特别是在让你失贞的那人面前。”

蓝露听得俩眼发直:“哎呀我的天呀,高论呀。难得在今天还有人能讲一堂贞操课。不过你这堂贞操课讲得还不让人烦。”张秀兰:“当然,血的教训,有感而发嘛。既然我在这个问题上吃了大亏,经验教训都告诉你了,你就不能再走我的老路犯同样的傻了。”蓝露:“好吧,我们都学会保护自己吧。”张秀兰:“下边,你还得给我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蓝露:“哎,你都当讲员了,怎么还得我出主意呀。”张秀兰:“总结教训,我能当讲员;说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还真的心里没谱。”蓝露:“我猜你啊,不是心里没谱,而是下不了狠心和他断。”张秀兰:“也许是吧,所以,你得帮我下决心。”蓝露:“吃完了没,吃完了,咱们外边商量。”张秀兰:“还剩一口。”张秀兰扒了两下,吃完碗里的饭菜,俩人去洗碗。

从食堂里出来,张秀兰和蓝露在校园小路上慢慢地散着步。蓝露关心地问:“先说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这么跑了一趟还吃得消吗?”张秀兰:“哎哟,紧紧张张的,我都没顾得上,感觉……还好。身体不碍事的,快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蓝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接触了。想不接触,那就让他找不着你;想让他找不着你,就关掉你的手机。”张秀兰:“就这么简单?”蓝露:“还要多复杂嘛,这就叫‘快刀斩乱麻’。”张秀兰:“好吧。那要是你找我呢?”蓝露:“哎呀,现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哪有空老找你呀,你也得踏踏实实地写你的论文了。”张秀兰:“是的是的,那我就照你说的做,关掉手机。”蓝露:“你看,现在都12月份了,马上就到元旦了,元旦一过,就又是寒假,下学期一开学,就得全力以赴找工作了,时间多紧迫呀。”张秀兰:“好吧,我都听你的,还是你的脚后跟脑子转得快。”蓝露:“你也跑了半天了,回宿舍好好休息休息吧。”张秀兰:“你呢?”蓝露:“我把你送回去,我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张秀兰:“好吧,我也确实有点累了。”

俩人边说边走远了。

 

蓝露正坐在图书馆里专心地看书,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手机,迅速出了图书馆,来到图书馆外的空地上。电话电话妈妈打来的,蓝露:“哎妈,怎么有事吗?”梁晓洁:“露露,你正忙着呢嘛?”蓝露:“甭管我忙不忙了,您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梁晓洁:“加拿大的那个王先生刚刚来了一个电话,他说春节的时候想回来和我登记结婚,你看妥吗?”蓝露惊讶地:“是嘛,王先生都想谈婚论嫁了,好事啊。这关键要看您,您觉得是不是那感觉、到没到那火候。”梁晓洁:“我也说不清楚。”蓝露:“您心里憧憬过跟他一起过日子吗?”梁晓洁:“妈平时一个人确实挺孤单的,所以,我也设想过跟他结婚过日子。但我真的没把握结婚后的生活会不会好。”蓝露:“所以,您有点犹豫。要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大致符合您的心愿就差不多了。您说呢?”梁晓洁:“看来你还真是站在王先生一边的。”蓝露:“此话怎讲?”梁晓洁:“王先生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就来找你当他的声援,因为他觉得你一定会同意他的。”蓝露:“嘿嘿,这老王头有点意思。”梁晓洁:“哎哎,你怎么说话呢,这么没有礼貌。”蓝露:“这不叫没礼貌,这叫赏识他、夸他。”梁晓洁:“这话就更没礼貌了,你怎么能站在高处赏识他、夸他呢,他是你的长辈呀。”蓝露:“妈,这您就老套了吧,老幼尊卑,那都是场面上的界线,真正的好朋友,是无需分什么老幼尊卑的,大家都平等。我觉得跟老王头挺亲的,所以才比较随便。”梁晓洁:“好好,你总有理,我干脆叫你总理吧,蓝总理,那我的下一个问题是,如果我们登记结婚了,我肯定很快就得办移民去加拿大了,你也知道,妈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再从头学英语,那也太难了点了。可是,不会英语,到那边怎么生活呀,我又不想指望着王先生,毕竟认识的时间不长,依附终身的想法根本就不能有。还有,就是,我走你走不走?你要是跟我一起走,那也就好说了,你要是不跟我走,你一个人留下来生活,行吗?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没主意了。”蓝露:“我这里好说,您不用担心,我现在上学不也是独立生活的嘛。关键是您那里,您现在的工作那么好,丢掉了确实可惜。”梁晓洁:“是啊,要不,妈怎么犯难了呢。”蓝露:“那咱们都再好好想想。”梁晓洁:“好吧,理智地想想。”蓝露:“好的,拜妈。”梁晓洁:“拜拜。”

蓝露收好手机,在就近的一把长椅上坐下,嘴里叨咕了一句:“哎,怎么这么多的操心事啊。”

蓝露沉思着,已经到了图书馆关门的时间了,晚自习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从图书馆出来,蓝露站起身,与大家逆行着返回图书馆去取书包。

第二天中午,张秀兰和蓝露坐在一起吃饭,蓝露心事重重,味同嚼蜡般地吃着饭。张秀兰盯着蓝露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整个一顿饭的时间,你都没说一句话,俩眼直直的,想什么心事呢?”蓝露收回目光,望定张秀兰:“唉哟,我心里都成一团乱麻了,怎么理都理不顺。”张秀兰:“呵,遇见什么麻烦事了,干嘛不跟我说说,一个人瞎扛什么?!”蓝露:“跟你说了也没用。”张秀兰:“就算没用,俩人思考,也比一个人思考分量轻点,对吧。快说说我听听。”蓝露:“说来话长啊。”张秀兰:“不怕,慢慢说,我有的是耐心。”蓝露:“你快吃,咱俩出去找地方说去。”张秀兰:“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俩人洗好、收好碗筷,就出了食堂。

学校附近有家咖啡馆,张秀兰和蓝露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张秀兰催促着蓝露快点说,

蓝露侃侃道来:“这话得从头说起。原来,我家是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我爸,是一家药研所的副所长,主管新药开发,他是专家,工作很有成就;我妈,是既漂亮又能干的大律师,在哪儿都受人尊敬。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对十全十美的诠释。后来,我爸研究所里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研究生,她看上我爸了,无所顾忌地追我爸,我爸最终就范,和我妈离了婚,我们一个美满家庭就此瓦解。从那儿以后,我对第三者特别憎恨。”

张秀兰很表同情和理解地点点头。

蓝露接着说:“我以前一直都没跟你说过我爸我妈离婚的事,因为我不愿揭那个伤疤。今年暑假的时候,别人给我妈介绍了一个姓王的加籍华人,我说过的我和别人看书法,就是和这位王先生去的。王当时有三个星期的假期,他和我妈相处了三个星期,王看上了我妈,我妈也看上了王,我也觉得他们挺合适的,后来王回加拿大了,昨天,他给我妈打电话,说想这个春节就飞回来和我妈登记结婚……”

张秀兰:“这不是大好事嘛,你犯什么愁啊?”

蓝露:“怎么不愁啊,我妈那儿,干了快二十年的律师了,她在她那个圈子里,已是小有名气的了,我也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她正好是没有家庭的后顾之忧、可以甩开膀子大干快上的时候了,突然一下子,要抛开这里的一切,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去,别说工作、事业了,就连语言都不通,一切得从零开始,那她该怎么办呀?她得多失落呀。”

张秀兰:“那就再往后拖两年,等把英语学好了、做足了准备再去呗。”

蓝露:“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完美解决,我还愁什么呀。往后拖两年,不现实。第一,这么多年了,我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爸那儿又组成了新家,我妈心里头老是很别扭。你知道嘛,她觉得她的婚姻很失败,可这失败,既不是输在她错嫁了,也不是输在我爸错娶了,而是输在了一个第三者的身上、一个外来入侵者的身上,她心里特委屈,所以,她打骨子里特想结婚,而且,特想比以前过得好,以此来证明她在经营家庭上也是一把好手。她都快五十了,托一天,就老很多呀,今年暑假我回家就发现,我妈的白头发快有一半了,我心里真是心疼她呀。第二呢,人家王先生那也是想成家的人呀,你看,他暑假的时候和我妈认识的,这才三四个月的时间,他都向我妈求过婚了,这又打算春节的时候就飞回来,跟我妈办结婚手续呢,他比我妈还急呢,哪儿能等两年呀。这王先生吧,人挺不错的,如果失之交臂,又是一件给我妈心里添堵的事。”

张秀兰:“这么看来还真挺难办的。”

蓝露:“可不是嘛。还有我这儿,你说如果我妈走了,我怎么办,是跟她走啊还是不跟她走?跟她走吧,我肯定还得重新上学,又得花四五年的时间不说,我现在这大学也就白上了。不跟她走吧,就我们母女俩,还弄得天各一方的,互相惦记互相思念,却又谁都照顾不了谁,这还叫什么亲情家人啊。”

张秀兰:“我,现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说说我能想到的。如果把你和阿姨放在同一天平的两边,阿姨的分量肯定比你重,五十年的生命里,血与水的浓度一定远远超过你,你还年轻嘛,可以奋斗的时间还很长,换句不好听的话说,从时间的层面去考量,你还输得起,而阿姨输不起啊。所以阿姨必须赶快行动,同意王先生春节回来办手续,同时,从现在开始,抓紧一切时间学英语,阿姨既是做律师的,智商一点不会低,即便现在学英语困难大些,应该不至于学不进去,你说呢?”

蓝露:“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妈春节领证?”

张秀兰点点头。

蓝露:“那我呢?”张秀兰:“毕了业,拿了文凭,考托,然后出去读研。”蓝露:“我能读研?用英语?”张秀兰:“那当然了。怎么,你不相信你的脚后跟脑子?”蓝露:“嘿,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张秀兰:“你可真是脚后跟脑子,你看我像开玩笑嘛?难道我能现在开玩笑嘛?”

蓝露俩眼盯着张秀兰。

张秀兰:“你现在脑子乱,等你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用一年时间拿下托福,然后去加拿大,读个研究生,学业上是延续的,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上,又能很快和阿姨团聚。我觉得这主意已经是两全其美的了。唯一不美的地方,是……”张秀兰打住不说了。

蓝露:“唯一不美的地方是什么?快说。”

张秀兰:“唯一不美的地方是,惨了我了。”张秀兰微笑着看着蓝露,眼里却是不舍的神情……

 

                                第九章

    

                                  46

 

学校主楼。时近中午。

校园里满是刚下课的学生,大家三三两两地走着。贺峰背着双肩背包,向学校主楼走去。在教务处门前,贺峰停住脚步,他轻轻敲了敲门,并应着“请进”的声音,推门进去。教务处的老师满面笑容地让贺峰坐下,老师满脸笑容地说:“你的毕业论文写得非常漂亮,校刊已经准备下期编发。”贺峰高兴并不失礼貌地说:“谢谢。”老师说:“要谢,就谢谢你自己。四年来,你一直很努力,成绩一直很优秀,经你的几门课任老师的共同推荐,校方在认真讨论和考察后,决定保送你读研究生。仍然在生物化学领域。”贺峰激动地站起来:“真的,太好了。谢谢,谢谢。”老师走到贺峰身边:“这是你应得的,你付出了很多。”老师伸出手来,贺峰也赶忙伸手与老师握了握,老师:“祝贺你,小伙子,要继续用功,别辜负了老师们对你的厚爱和希望。”贺峰:“我知道。”老师:“好吧,去邀个仨俩好友,庆贺庆贺吧。”

贺峰笑了。

带着满心的喜悦,贺峰来到食堂,他不买饭,却伸着头,四处寻找,看到张秀兰和蓝露坐在那儿吃饭,他直奔过去,敲了敲桌子:“别吃了别吃了,快跟我走。”蓝露问:“干嘛呀你这是?”贺峰继续说:“把饭倒掉,或者,留着晚上吃,现在跟我走。”蓝露好奇地:“跟你上哪儿去?你怎么这么反常呀,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风风火火的了。”贺峰:“走吧,出去再说,这儿太乱了。”蓝露:“那你得保证我们不饿肚子,我们可刚吃了一口。”贺峰:“我知道,走吧。”

蓝露和张秀兰面面相觑,只得收了碗筷,跟贺峰出了食堂。

走在路上,贺峰问:“你们下午有课吗?”蓝露:“没课,就是写论文时间。”贺峰:“那好,我请你们到外面吃饭去?”蓝露扭头问张秀兰:“今儿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贺峰抢过话头儿:“从东边升的,我也没发烧,没说胡话。我只是有点超常,超出常态,因为我有喜事了,我要读研究生了,学校保送我。”这下,张秀兰和蓝露可算明白了,蓝露兴奋地:“真的,哇塞,你老兄真棒啊!什么时候知道的。”贺峰:“我刚从教务处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们俩。”张秀兰:“够哥们儿,走,庆贺庆贺。哎,你带钱了吗?”贺峰:“带了。放心的吃,管你够。”

三人高兴地大声说笑着走了。

来到一家餐厅,贺峰高兴地点了好几个菜,还要了两瓶啤酒,三人“当当”地碰着杯,向贺峰热烈祝贺。蓝露感慨地说:“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是头一次看你这老夫子这么活力四射呀。”贺峰笑着说:“读书认真并不一定是老夫子,读书认真只是我的一个特点,我这人并不死性。”蓝露:“真的吗?我恐怕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认为你是个老夫子。”贺峰:“那是大家对读书人的偏见。其实,读书人和读书人是有区别的,首先,读科学书的人和读文学书的人就不一样;其次,即便都是读科学书的人,那也各有不同,有的人从书中学的是知识,有的人学的是搞科研的方法,还有的人学的是挣钱之道,读书的路数多了。”

蓝露:“行,你这番高论,证明你还真不是个老夫子。你们知道有那么一句顺口溜嘛,讽刺过去的读书人的,叫做:‘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讲的就是没用的啃书的虫子,一辈子只会读书、什么事都不会做的呆书生。”贺峰:“还真精辟。这是什么时候的顺口溜呀,我发现你也挺博览群书、广纳贤言的。”蓝露:“没有,我就是爱瞎看,什么书都看,很杂,不像你,术业有专攻。”贺峰:“那你更不得了啊,杂家,真正意义上的博士。”蓝露:“呵,讽刺人你也挺有水平的嘛。”贺峰:“我哪儿讽刺你了,你真的挺棒的,不信,你问问张秀兰,是吧,蓝露巨厉害。”蓝露:“嘿你看,咱俩光顾着互相吹捧了,半天都没给秀兰说话的机会。”张秀兰:“听你们俩互相吹捧,是一种享受,比让我自己说还舒服呢。”蓝露冲着贺峰:“原来咱俩是在给她开相声专场呢,这家伙真是超会使唤人呀。”

贺峰微笑着望着张秀兰,较之刚才的兴奋,稍微安静了些问:“你最近怎么样?”张秀兰:“挺好呀。忙着写论文。”蓝露看出了贺峰眼里流露出的柔情,知道贺峰有话对张秀兰说,就起身道:“抱歉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间。”说完,站起来,走了。

贺峰继续微笑着望着张秀兰:“身体怎么样?”张秀兰:“我,身体,好好的。”贺峰犹豫着:“嗯,晚上请你看场电影行吗?”张秀兰:“我们三个嘛?好呀。”贺峰:“不,就咱俩。”张秀兰:“那不好吧,蓝露是我的影子,我是她的影子,看电影这么美的事,我偷偷的去不带上她,她会骂我的。”贺峰:“那就让她骂呗,怕什么。”张秀兰:“她骂我我不怕,但我怕她生气。”贺峰:“呵,你们的关系还真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呀。那你们谈恋爱也都互相带着吗?”张秀兰:“那当然另当别论了。怎么你打算谈恋爱嘛?”贺峰点着头、望着张秀兰的眼睛:“是啊。”张秀兰:“不会是跟我吧?!”贺峰:“怎么,你没想过吗?”张秀兰:“你不是跟小云许诺过,说大学期间不找女朋友嘛?!”贺峰:“我是那么说的,而且一直坚信我会那么做,可是,那天,那天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内心深处,我特别在乎一个人。”张秀兰:“你是说……我?”贺峰深情地点着头。张秀兰呵呵笑着,为尴尬的自己解围:“你今天真是高兴得过了头,玩笑可开大了啊。”贺峰:“我没开玩笑,我已经理智地思考了好几天了。那天,当我听说你怀孕了后,我就突然特冲动,特想保护你,还特想找那个人算账……”张秀兰:“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呀?蓝露,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

蓝露从洗手间回来,正好听到张秀兰的这句话。蓝露:“怎么着怎么着,我刚离席一分钟,你们就说我的坏话啦。”张秀兰:“喂,你跟贺峰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你怎么能跟他说呀?”贺峰:“别激动别激动,不是蓝露告诉我的。”张秀兰惊讶地:“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谁呀?”贺峰:“是小云,小云那天给我陪礼道歉,我才知道的。”张秀兰:“小云?小云怎么这么缺德呀!我找她去。”张秀兰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蓝露急忙拉住张秀兰:“你冷静点,听我说。”张秀兰:“合着你们都知道这事,就瞒着我一个人?”蓝露:“什么呀,什么就瞒着你一个人了?你坐下听我说。”

张秀兰气哼哼地坐下。

蓝露冷静地:“把话挑明了说吧,贺峰一说小云赔礼道歉,我就知道你们说的是秀兰怀孕的事,听我讲,秀兰,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本不打算说这些的,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平静,一切都会成为历史被人忘掉。今天既然又提到这事了,秀兰你冷静的听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这件事,是小云向学校反映的,而且,小云反映的是你和贺峰。当然她说的这事根本就不对,所以,小云很快就去向贺峰认错,我也狠狠地教训了小云一顿,小云很后悔的,她非常诚恳的要我转达她对你的歉意,她说她自己没脸见你。既然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觉得没必要再跟她计较下去了。”

张秀兰仍然气鼓鼓地:“小云怎么知道的?”蓝露:“小云怎么知道的,我不想去问,因为问出来了,又多了另外的矛盾和问题,何必呢。反正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贺峰,我回过头来得埋怨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都不是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了,你简直就是把搁凉了的那壶提起来了,你这不是挑事儿嘛。你刚还说自己不是书呆子呢,我看你整个一个书呆子的平方。”贺峰连连赔着不是:“对不起啊,对不起,那……我认罚,我请你们俩晚上看电影。”张秀兰生气地:“不去!”蓝露:“以后的吧,你敢情是保送读研究生了,我们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呢。”贺峰:“那就等你们的毕业论文写完再说。”张秀兰:“写完了我也不去。”蓝露:“行了你啊,还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得理不让人了你。贺峰,看电影这事回头咱们再说。来,来,继续吃饭啊。”

贺峰默默地拿起筷子,已经没有心思再吃什么了,他对着菜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啊,你们俩慢慢吃啊,我有点事先走一步,账我现在去结,你们不用管。”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蓝露望着贺峰的背影:“真是个纯书生呀,半点圆滑都没有。可惜呀。”张秀兰:“可惜什么,傻大头,哪儿有他那么讲话的呀,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样,多扫兴呀。”蓝露:“好好的一顿饭,咱们继续好好吃就是了。”张秀兰:“都烦死我了,你自己吃吧。”蓝露:“你也犯傻啊,好好的饭你不吃,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呀。”张秀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蓝露:“嗨嗨嗨,我可告诉你啊,有些事在我脑子里是过去的事了,我就将永不再提,如果你老抓住过去的事不放,非要弄个什么水落石出的,还要在那块露出的石头上碰个头破血流,那我可不陪你玩了。您请便吧。”蓝露说着,假装生气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张秀兰连忙拉住她:“别别别,别生气。”蓝露:“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我走还不行。”张秀兰:“不行不行,你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蓝露:“怕孤独呀,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高兴起来。”张秀兰嘟囔着:“我怎么高兴呀。”蓝露:“你不高兴,我怎么好意思吃呀。”张秀兰:“吃货。”蓝露:“吃货怎么了,吃货总比傻饿着自己的人聪明。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张秀兰:“好吧好吧,嘻嘻,我高兴了,你好意思的吃吧。”蓝露拿起自己的酒杯:“不管遇到什么事,有一点要记住,就是要善待自己。我这儿一个劲儿地给你包扎,你可好,偏要自己揭自己的伤疤,你脚后跟脑子进水啦你。”张秀兰:“好了不说了,干杯。”

 

直到吃过晚饭,贺峰还闷闷不乐的呢。他沉着脸,端了一盆脏衣服,去水房洗衣服。洗着洗着,他的动作变慢,最后,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陷入沉思……

罗小豪拿着毛巾走了进来,看见贺峰站在那里,就走到贺峰身后,他轻轻地拍了下贺峰的肩,贺峰一激灵,回头看了一眼。罗小豪一脸坏笑地:“怎么着哥们儿,没看出来呀,你还真有几下子啊,你给我们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大课呀,你这一节课呀,胜过我三年半上的所有课啊。嗨,现而今,知道你的人,没有不对你竖大拇指的,那不知道你的人呢,都在打听你是谁呢。哎哎,怎么样,够爽的吧。”贺峰十分反感地:“你是谁呀?你说什么呢?”罗小豪:“嗨,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干事儿的时候,你跟革命战士似的,冲锋陷阵;出事的时候,你怎么就跟叛徒似的,往回缩头了。”贺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罗小豪:“看看,看看,这就是明星和粉丝的区别,啊,粉丝都认识明星,明星却不认识粉丝。”贺峰:“你没事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啊,我这儿还忙着呢。”贺峰继续洗他的衣服。罗小豪:“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贺峰:“你别这儿挑衅好不好,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想干什么?!” 罗小豪:“嘿,你还挺横的,你睡了我的女朋友,我还没跟你横呢,你到先跟我横起来了!”贺峰愤怒地把衣服摔到盆里:“我睡谁了我,谁是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啊?”罗小豪:“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你还真不知道大爷我是谁?!”罗小豪说着,抓住贺峰的衣领:“告诉你,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你大爷我叫‘罗小豪’,我的女朋友叫‘张秀兰’,你小子睡了我的女朋友,你还跟我横,你找死啊!”罗小豪说罢,用力推搡了贺峰一把,把贺峰推了一个踉跄。贺峰站稳了后,整理了一下衣领,贺峰一脸懵懂地问:“张秀兰是你的女朋友?”罗小豪:“废话!我们都好了一年了。”贺峰:“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罗小豪:“你一个穷小子大傻蛋,你能知道什么?嗨,别说,你这个书虫子,居然还知道往女人身上钻,你那书呆子劲儿都是装的吧,你是不是知道张秀兰喜欢小白脸儿,你就假装自己是个小白脸儿啊,你小子道儿很深的嘛!”贺峰:“你别这儿胡说八道,张秀兰怎么可能是你的女朋友啊。”罗小豪:“张秀兰凭什么就不能是我的女朋友啊。”贺峰:“我不信。”罗小豪不屑一顾地:“笑话,用的着你信嘛!你屎壳郎趴铁轨,你给我充什么大铆钉啊。”贺峰坚决地:“不行!你得跟我走一趟。”罗小豪:“跟你走,跟你上哪儿去?”贺峰:“跟我去找张秀兰,我要当面对证。”罗小豪:“去去去,一边凉快去,你算老几呀,你让我跟你走我就得跟你走啊,你没搞错吧你!”贺峰:“你如果不敢去,你就是个胡说八道、造谣、不尊重女性、把女性的声誉当垃圾、任意践踏的混蛋,你就是一个不齿的流氓、混子、臭狗屎……”罗小豪:“得得得,怎么跟娘儿们似的,叨叨叨叨的,我跟你去,哥们儿又不是没种的耸包蛋。走!”贺峰:“走!”

 

俩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来到张秀兰宿舍门外,贺峰用力地拍着门:“张秀兰,张秀兰你出来一下。”

宿舍里没有声音。

贺峰又拍:“张秀兰,张秀兰,你在嘛?”

罗小豪:“没人,别拍了。走吧。”

贺峰不死心,又拍了两下,在确认里边没人后,和罗小豪一前一后地走出女生宿舍楼。

贺峰固执地:“走,到图书馆去看看。”罗小豪:“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呀,不在就不在,以后再说嘛,她还能飞了不成。”贺峰:“少啰嗦。跟我去图书馆,别惹急了我,小心我跟你拼命。”

罗小豪:“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血性,你现在是正在发情的雄性动物吧。”

贺峰不理罗小豪,大步在前面走着。

 

此时,张秀兰和蓝露正并肩走在图书馆外的小路上,蓝露在打着电话:“知道了妈,我一放假就赶回去……您先自己准备准备吧……买两身好衣服,光鲜一点的……您得给我记住一点啊,您这就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要有娇羞的心态和娇羞的行为……不过分不过分……好了,就这样吧,拜拜。”收了电话,蓝露转过头跟张秀兰说:“我老妈还着实有点慌神儿呢。”张秀兰羡慕道:“我看你跟你妈的关系就像姐妹一样,多好啊。”蓝露:“咳,像姐妹,就说明不是真姐妹。你和你的双胞胎妹妹,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姐妹呢,我多羡慕啊。”张秀兰:“是啊,我还挺想我妹妹的,这个寒假,说什么我也得回家看看他们去,要不,等一毕业,忙工作忙生活的,就更难回去了。”蓝露:“是啊,你这家伙,一直都没回去过呢吧。”张秀兰:“可不是嘛,真说不过去了。”

贺峰离张秀兰、蓝露还有一段距离呢,一看见她们,他就亮开嗓门大叫:“张秀兰,张秀兰。”

路灯下,张秀兰和蓝露隐隐约约看到贺峰同着另一个人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她俩不知出了什么事,加快了脚步往前行。四人碰面后,贺峰急不可待地发问:“张秀兰,你是他的女朋友吗?”张秀兰一头雾水:“你们俩抽风了吧?说什么呢?”罗小豪:“哎,不要说‘开什么玩笑’之类的话啊,那就太无聊了。”张秀兰:“本来就是开玩笑,你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你,我怎么会是你的女朋友呢?”罗小豪:“哎哎,上次舞会上,为了追你,我把我原来的女朋友都得罪了,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张秀兰:“你原来的女朋友?阿芳呀?”罗小豪:“想起来了吧。”冲着贺峰:“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贺峰:“行了吧你,没皮没脸的,人家都记不得你是谁了。”罗小豪:“那又怎么样!张秀兰小女士记不记得我,都不妨碍我喜欢她、我追她、我想做她的男朋友。张秀兰美眉,我尊敬的校花,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用我的真心感动你,我一定要让你觉得做我的女朋友是一件多么自豪多么开心的事情。”张秀兰一看便知罗小豪是的泼皮、纨绔子弟,跟这种人越纠缠,麻烦越多,于是她果断地说:“不必浪费感情和时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罗小豪:“没关系,公平竞争,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张秀兰:“我也是一个不会轻易被别人动摇意志的人。”罗小豪:“这就更值得我追求了。”张秀兰跨上一步,挽起贺峰的胳膊:“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比你优秀得多。”罗小豪:“哎哎,他是一个傻书生、穷光蛋,你跟了他,那就毁了你了。”张秀兰:“我要是跟了你,毁的程度肯定更深。贺峰,咱们走吧。”

张秀兰挽着贺峰走了。罗小豪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蓝露的俩眼也直直地不会转动了。

张秀兰回过头来:“蓝露,傻愣着什么,走啊。”

蓝露迈动脚步。

张秀兰:“哎呀,你快点,别跟小脚老太太似的。”

蓝露小跑了两步追上他们。

三人走了一段路,张秀兰见罗小豪并没有追上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松开挽着贺峰的手臂。张秀兰说:“这个无聊的家伙,真够不要脸的。谢谢你贺峰,你又在紧急关头救了我。”贺峰:“你说什么?”张秀兰:“上次,就是刚才那家伙说的那回舞会上,有人缠着我,就是你来给我解围的。今天我又借用了一下你的胳膊,你别介意啊。”贺峰:“你就是……借用一下我的胳膊呀?”张秀兰:“对不起,别介意啊。”贺峰:“我还以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呢。”张秀兰:“什么是真的呀,哪儿会是真的呀。”蓝露长出了一口气:“平白无故的,怎么闹出这么档子事儿呀,吓我一跳。”贺峰:“咳,这小子喝多了,吹牛说张秀兰是他的女朋友。”蓝露:“那你就带着他来核实呀?!”贺峰:“是啊,我不是担心嘛。”

蓝露:“你担心什么。”贺峰:“担心张秀兰上了那小子的当。别看那小子在你们面前跟个护花使者似的,其实,他私下里很下流,油腔滑调的,绝对是个老流氓。”

张秀兰和蓝露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蓝露学着贺峰的语调:“‘他私下里很下流,油腔滑调,是个老流氓。’贺大学子,你真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了。”贺峰有些急地:“你们俩笑什么。我说的可是实在的,你们是没听到他刚才找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呢。”蓝露:“把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早晨一睁眼,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蓝天还是那片蓝天。该结束论文的,该订车票的,一切按既定方针办。好了,贺大学子,时间不早了,该回去安歇了。”贺峰:“我还要在这呆会儿,你们回去吧。” 说完,贺峰走向路边的一张长椅,独自坐下。蓝露:“大冬天的,你坐这儿赏月呀?”

贺峰没再说话。

蓝露:“那你稍微坐一小会儿就赶紧回去。西北风可不是好品味的。”

张秀兰拉着蓝露的胳膊,边走边小声地:“哎呀,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人了,冷不冷他自己还不知道啊。”蓝露也小声地:“就怕他现在脑子里热成一锅岩浆,他感觉不到冷的。”张秀兰:“那就让他在这儿冷却冷却。”蓝露:“你就对他真没一点感觉?他这样,可都是因为他心里装着你,你不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吧。”张秀兰:“正是因为我看得很清楚,我才必须狠下心来,让他断了这个念头。”蓝露:“真是美女蛇心呀。”张秀兰:“哎,我这可完全是为了他好,你要是看不下去了,你去替我安慰安慰他。”蓝露:“废话,我能代替得了你嘛。”张秀兰:“你既然都明白,那就别理他,让他踏踏实实地,一个人冷静地想想,等他想清楚了,他自然就回去了。”蓝露:“哎,可怜呀,贺大学子。”张秀兰:“嗬,一会儿是‘纯书生’,一会儿是‘大才子’的,你倒真是怜香惜玉啊。”蓝露:“那是,哪儿能都像你这么铁石心肠呀。”张秀兰:“铁石心肠是一剂良药啊,该出手时,就不能手软。”

这时,蓝露的手机响了起来……

蓝露接听电话:“喂,妈,什么事?……哦”蓝露轻声对张秀兰:“你先回去睡吧,我给我妈说完就回去。”张秀兰:“好吧,早点回来。”蓝露点头:“喂妈,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呀,不就是几套衣服嘛……我现在哪能请假回家呀……要不这么着,您先到商店看好牌子,回头我上网给您查查,然后,我给您我的意见怎么样?……行,那就这样。早点睡啊。拜拜。”

蓝露收好手机,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稍作思考,就返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贺峰仍旧坐在那里,蓝露轻轻来到贺峰坐的长椅旁。

蓝露:“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冷不冷啊。”贺峰:“啊,不冷。你怎么回来了。”蓝露:“别在这干坐着了,要不出去找个地方喝点什么?”贺峰:“好吧。你不着急回去吗?挺晚的了。”蓝露:“没事,走吧。”

贺峰站起来,俩人边走边聊,来到了咖啡店里。蓝露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她给贺峰要了一杯热奶,看着根本就不知该干点什么的贺峰,蓝露说“哎,心事重重的,说说吧。”贺峰:“咳,没什么。”蓝露:“什么没什么,你的眼睛和脸,写满了字了,还没什么呢。”

贺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这两天,心思就是……唉”蓝露:“心思就在张秀兰身上,陷进去,出不来了。”

贺峰不好意思地笑笑。

蓝露长叹了一口气:“唉,爱人的人爱得这么苦,被爱的人却不领情。太不公平了。”

贺峰:“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蓝露:“哪个男人?”贺峰:“就是张秀兰的那个……”

蓝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贺峰:“张秀兰现在……还跟他好吗?”蓝露:“不知道,可能不了吧。”贺峰:“那张秀兰为什么拒绝我呀?”蓝露:“你这叫什么‘因果关系’呀?张秀兰什么时候说过你们两个男人通过PK要二进一啦。”贺峰:“那个男人比我好在哪儿呀?”蓝露:“贺峰,你确实是太书生气了,什么叫那个男人比你好在哪儿呀,你以为现代交友是要看谁更好哇,他是三好公民,你是五好公民,那人家就得选你、嫁你,搞笑呢你。”贺峰:“那你们女生交男朋友难道不看这人是不是好人?或者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蓝露:“交朋友嘛,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标准,这哪儿有什么统一标准、唯一标准呀。”贺峰:“你交朋友了吗?”蓝露:“干嘛?”贺峰:“教教我该怎么做。”蓝露:“教你怎么赢得张秀兰的芳心?”贺峰:“啊。”蓝露:“我没交过朋友,也不打算教你怎么去赢得张秀兰的芳心。”贺峰:“别呀,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了解她,该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蓝露:“反正她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男人。”贺峰:“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蓝露:“你想要为她改变你自己嘛。”贺峰:“我可以试试呀。”蓝露:“别做这种徒劳的努力了。”贺峰:“你为什么不鼓励我、不帮助我?”蓝露:“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去做最悲壮、最傻的事。”贺峰:“什么是最悲壮、最傻的事?”蓝露:“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贺峰:“我就这么没希望?”蓝露:“百分百没希望。如果你执意要跟张秀兰谈一场恋爱的话,你将一无所获,不,你将收获百孔千疮的破碎的心。”贺峰:“我就这么劣质?”蓝露:“不,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只是张秀兰不会选择你这样类型的人做男友而已。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喜欢你这种类型。我就知道有人非常欣赏你、喜欢你。去发现新的恋爱目标吧。”贺峰:“可是,除了张秀兰,我谁都不想去爱。”

蓝露痛苦地闭上眼睛。

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天的张秀兰见蓝露还不回来,有点不放心了,她听了听阿芳和阿梅均已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们二人都以睡着,就她拿起手机,悄悄下床,出了宿舍,去了卫生间,站在卫生间里,张秀兰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按开了关闭已久的手机,赶忙拨打了蓝露的电话,接通后,张秀兰压低了嗓音:“哎,这么长时间了,早该给你妈打完电话了吧?”蓝露回说:“打完了打完了,我这就回去,你快睡吧。”张秀兰:“废话,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边,我能睡得着嘛!”蓝露:“好嘞放心吧,我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

张秀兰:“快点啊,你不回来我可不睡啊。”蓝露:“知道了。比我妈还我妈。”张秀兰:“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我挂了啊。”张秀兰刚挂断手机,立马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张秀兰打开手机,她以为蓝露又想起什么想要说呢,就说:“你这丫头,还有什么事要啰嗦?”让张秀兰没有想到的是,手机里传来了娄放的声音:“哎哟我的天呀,你终于开机了,你是不是到月球上去了,我找了你多少日子了,我想死你了宝贝儿。”张秀兰唬得汗毛都扎起来了,她惊讶地问:“怎么是你?”娄放:“当然是我了,怎么,难道你有新欢了?”张秀兰:“不是不是……”娄放:“不是你为什么躲着我,让我这么苦苦地找你。你知道嘛,我工作之余所有的时间都在找你,我给你打电话,我到你们学校门口候着,我甚至溜进你们学校,串遍所有的食堂、餐厅,可居然连你的影子都没看见。”张秀兰:“啊,你还到学校里边来过?”娄放:“当然啦,我找你找得伤心死了。”张秀兰:“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娄放:“啊,你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呀,我当然是想你才找你的,你难道不明白吗?”张秀兰支吾着:“啊、啊……”娄放:“你能不能把手机开着,我求你别总是关机关机的,我送你手机,就是为了找你方便。”张秀兰:“好好,我知道了。太晚了,大家都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娄放:“明天下午四点半,我到你们学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一定啊!”张秀兰:“好好。再见。”

张秀兰立马关掉手机,她用右手捂着左胸,她的眉宇、眼神中仍然透着紧张、惊惧的心绪,喘着粗气,张秀兰从卫生间出来。蓝露上得楼梯,正拐过弯向张秀兰走来,张秀兰见蓝露回来了,马上小跑着迎上去。张秀兰:“坏事了,坏事了。”蓝露:“怎么了,慢慢说,别慌。”张秀兰:“我刚才给你打完电话,还没来得及关手机呢,娄放就打进来了。”

蓝露:“啊,怎么这么不巧呀。都怪我在外边呆的时间太长了。”张秀兰:“也好,省得他真的在学校里找到我,那麻烦就更大了。”蓝露:“他来过学校了?”张秀兰:“他说他来过学校,还在食堂里找过我。”蓝露:“是嘛,他还在打你的主意。你说你长这么漂亮干什么?惹得一档子事接一档子事的,就消停不下来。”张秀兰:“他还约我,明天下午四点半他在校门外等我。”蓝露:“你答应他了?”张秀兰:“这么晚了,我不赶紧打发了他的电话,那不又是给自己招麻烦嘛。”蓝露:“要不,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赴约。你把事情跟他全挑明,就说以后不想再来往了,然后,把手机还给他,从此各走各的路,你说怎么样?”

张秀兰:“太好了,就这么办。快回去洗洗睡吧。”蓝露:“你这不省油的灯。”张秀兰:“不省电的灯。”蓝露:“还有心开玩笑呢。”张秀兰:“有你在呢,我怕什么。”蓝露:“啊,我成你的保镖啦。”张秀兰:“你应该感到荣幸。”蓝露:“我呸!荣幸?我感到不幸。”张秀兰:“别呸了,一嘴酸乎乎的味儿,快刷牙去吧啊。”

张秀兰拉起蓝露走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娄放准时到达校门外,他站在他的宝马车旁,两眼使劲往校门里看。他看到张秀兰来了,他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光芒来,他举起胳膊刚要向张秀兰挥舞,突然,他看到与张秀兰肩并肩地还走着一个人,他的胳膊慢慢地放下了。

张秀兰和蓝露走到娄放身边停下。

张秀兰大大方方地:“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叫娄放,是位风流倜傥的多情才子。这位女生叫蓝露,是我的知心好友。娄先生,今天赴您之约,事先也没跟您打个招呼,就带来了我的朋友,请你别介意,我和我的朋友之间无任何秘密。因为我们一会儿要去办点事,为了方便,我就把她带上了。没问题吧?”娄放迅速恢复常态:“当然没问题,认识你的朋友我很高兴。那就一起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去。”张秀兰仍旧大大方方地:“好啊。蓝露,上车吧。”

娄放从车前边绕过去,蓝露悄悄地给张秀兰打了个“V”字手势,张秀兰会心一笑,开了后车门,两人一先一后进了汽车。

娄放系好安全带,踩动油门,车开走了。

来到某饭店咖啡厅,三人慢慢啜着香气四溢的咖啡,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片刻,还是老到的娄放开口打破尴尬局面:“秀兰,好久没见,你变了。”张秀兰:“是吗?怎么变了?哪儿变了?”娄放:“好像是变得比从前成熟、老练了。”张秀兰略带挖苦地:“变成‘熟女’了。蓝露,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成熟了?”蓝露敲边鼓般地:“那当然了,经历了那么大的事再不成熟,那不成傻子了嘛。”

张秀兰收起笑容,低下头。

娄放:“你经历什么大事了?出了什么事啦?我这么多天一直找你找不着,原来你出事了?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蓝露:“对不起,我要去趟洗手间。”蓝露站起来离开了。

娄放迫不及待地抓住张秀兰的手:“宝贝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呀。”张秀兰把手撤回来,仍低头不语。娄放:“哎呀,快说呀,你要急死我呀。”张秀兰嗫嚅道:“我,我怀孕了。”娄放:“怀孕了?!”张秀兰点点头。娄放:“怀的是……我的孩子?”张秀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呀,你以为我是什么呀?!”娄放:“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你,你真的怀孕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张秀兰:“我跟你开这玩笑干嘛?”娄放:“那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张秀兰:“我也记不太清了。”娄放:“那现在的情况是……”张秀兰冷冷地:“没情况了。”娄放:“啊,什么叫‘没情况了’呀?”张秀兰:“‘没情况了’就是没情况了呗。”娄放:“流了还是做了。”张秀兰:“先流后做?”娄放:“你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让他流了呀?”张秀兰:“难道我要留住他、生下他嘛?你还让不让我在学校里做人了?!”娄放:“秀兰,你怎么变得心肠硬起来了,你以前可是最柔情的了。”张秀兰:“我差点被我的柔情毁灭掉。”

    娄放很显然的表情有些痛苦和怨怼,他不住地摇着头。

蓝露回来,重新坐下。

蓝露:“怎么样,事情都摆到桌面上来说了?”娄放看了看张秀兰。张秀兰:“我的朋友知道所有情况,要不是她救了我,恐怕我的命都没了。”蓝露:“说的正是,她那一段时间顶着多大的压力呀。一个女学生,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她没疯没垮,就谢天谢地了。她没找你去算账,你应该对她感激涕零。你不应该再对她有什么不满,我都感到气不忿了!你们男人乐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一切倒霉的烂事都由女人一个人顶,她是什么,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学生。肩膀嫩、脖子软,你甩给她这么大的雷,她顶得了吗?!”娄放:“不是,我这不是不知道嘛!而且,我没有想逃避呀,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我根本就没地儿找她去,她一直都是关着手机的,让我感觉,倒是她有意躲着我。”蓝露:“她不躲你行嘛?!这一个冒死弄没了,你回头再让她怀上第二个、第三个,那她就真死定了。”娄放:“我如果知道她怀孕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而且绝不会再让她怀第二个的,我又不是她的敌人,我干嘛要存心害她呀。”蓝露:“不是你要存心害她,而是你们这些有钱有家室的男人,就想在外面玩点花哨的,自己高兴了痛快了就行了,根本不想对这些单纯的女孩子负任何责任。你说,你想对她负责任了吗?”娄放转向张秀兰:“你看你这朋友,还真够伶牙俐齿的,我都快不是她的对手了。蓝……哦,蓝露同学,你不要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依据社会上的一般情况去套我们的情况,那你要有失公允的。我娄某人绝不是那种随便玩弄女性的烂男人,你要是仔细地问过秀兰,你就会知道,我是多么的呵护她、珍惜她……”蓝露:“打住,你要真是呵护她、珍惜她,就把她当妹妹待,别拉她上床、弄她怀孕。”娄放:“她是人,我也是人;她正常,我也正常。你不能限制正常的一男一女不碰撞出火花来吧。这是最一般的人性的反应呀。没有过这种心理和生理体验的人,对此是没有发言权的。”蓝露:“收起你的这套‘最一般的人性的反应’的理论吧,别用你心里想念的一个‘性’字,玷污了‘人性’这个伟大的、内涵丰富的词啦。秀兰,把手机还给他,咱们走。”

蓝露说着跨出一步,离开椅子,并拉了张秀兰的袖子一把。张秀兰没有想到蓝露和娄放唇枪舌剑地干起架来,有点不知该如何收场,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蓝露用力把她拉起来,从她兜里掏出手机,扔给娄放,拽着张秀兰就往外走。

娄放:“秀兰,秀兰!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蓝露小声地命令张秀兰:“不要理他,让他断了对你的念头。”一路拽着张秀兰,迅速离开咖啡厅。

娄放望着她们的背影:“这叫什么事儿呀,蓝露蓝露,简直就是一只拦路虎。”

娄放气愤而又无趣地望着面前的咖啡杯,他拿起蓝露的杯子,高高地擎在手里,然后,把杯中的咖啡细水长流般地倒入自己的空杯里,咖啡入杯时哗哗的水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娄放在自己的脸上挤弄出丝丝冷笑,当水完全从娄放手中的杯里流净时,娄放突然收起笑容,代之以因愤怒而扭曲了的狰狞面目,他把手中的空杯子高高举起,再用力向下砸去……当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啊”出声时,娄放却轻轻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娄放对周围的人笑着说:“我要有儿子了。我一定会有一个儿子,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儿子!”

他从兜里掏出钱,“啪”地拍在桌上,而后,扬长而去。

在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说了一句:“精神出状况了吧?”

 

                                  47

 

还有两天就该放寒假了,学生们心都飞回了家,张秀兰买了后天晚上的票,蓝露买的是后天中午的票,蓝露让张秀兰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张秀兰说自己家里肯定没有装电话,不用打了。蓝露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打一个吧,让他们早点高兴高兴,家里没电话,就给爸爸妈妈的单位打一个。”张秀兰听话地接过电话,拨了妈妈单位的电话号码,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里边“嘟嘟”的呼叫声,很不自信的说:“这么多年都没打过这个号码,不知还对不对。”这时,电话接通了,“喂,找谁呀?”电话里问。“您好,我找徐淑玉。”张秀兰眼望着蓝露高兴地说,蓝露也冲着张秀兰竖起大拇指。“徐淑玉出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哟,这我还真说不好,她没说她去哪儿。”“那您能帮我转达一下吗,我是她女儿。”“她女儿?哪个女儿呀?”“我是她大女儿。”“大女儿?就是在成都上大学的大女儿?”“对。”“哎呀,好好好,你要转达什么话呀,我帮你转。”“啊,麻烦您告诉她,我是坐后天晚上的火车回家。”“哦,这是要放寒假了吧。”“是,我要回家过春节去。”“哎呀,大好事呀,你妈该乐疯了,她老是念叨你,念叨你好几年了。”“是嘛,那就麻烦你转告她一下。哦,我家里有电话了嘛?”“还没有呢,不过快了。”“好吧,谢谢您。”“客气什么,不用谢。这大学生就是有礼貌。”“再见阿姨。”张秀兰把手机递给蓝露,她高兴得满脸通红。蓝露接过手机问:“你妈没在?”张秀兰:“出去了。”蓝露:“要不要过一会再打一个。”张秀兰:“不用了吧,那个阿姨答应帮我转告我妈的,应该没问题。要是有什么变故我再打吧。”蓝露:“也行,那我给我妈打一个。”拨通电话:“妈,露露,后天晚上的火车,老时间、老地点接我。不见不散。”

张秀兰咂咂嘴:“你看你多美呀,下车就有人接,我呢,还得换长途、倒汽车,想想我脑袋都大了。”蓝露:“我要是你妈呀,进门先揍你一顿。”张秀兰:“没道理嘛!”蓝露:“怎么没道理,那么多年了没回家,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还嫌麻烦。”张秀兰:“我不是嫌麻烦,它是真麻烦。你没有过这种经历,跟你说你都想象不出来。”蓝露:“不孝顺的家伙。下午上街给家里买点这里的年货,好好补补这么多年缺的课吧。”张秀兰:“这还用你说嘛!啰嗦。”

 

转眼就到了告别的日子,张秀兰和蓝露俩人商量好了,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免去后走的人没人送的不公平,谁都不用到火车站去送谁。

说是不送,蓝露先走,张秀兰还是把她送到学校的大门口。二人站在马路边,远远的驶来一辆出租车,蓝露伸手叫车,车吱地停在她们身边。蓝露和秀兰抱了抱,拎起脚边的小箱包,上了车。车门关上,蓝露坐在车里向站在外面的张秀兰挥挥手,张秀兰也向蓝露挥挥手。车开远了,张秀兰返身向校门走去。

娄放从停在校门外的一大溜儿的车群里走出来,挡在张秀兰前面。娄放笑容满面地:“秀兰,我等你半天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张秀兰吃了一惊:“是您呀?您想商量什么事?”娄放看了看周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上车吧。”张秀兰也看看四周:“这里说话不方便吗?我怎么不觉得。”娄放笑了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要跟你说的话是什么。”张秀兰:“不应该是什么秘密吧?”娄放:“就是秘密。”张秀兰:“秘密也不需要到车里说去呀。”娄放压低声音:“商业秘密,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呀,让别人听见了,我不就丢了大好商机了嘛。”张秀兰:“那……要谈多久啊?我还要坐今晚的火车回家呢。”娄放:“没多久,一会儿,一小会儿。上来吧。”张秀兰犹豫再三。娄放:“要不然,我今晚先赔你回家,替你向你父母请假,然后,咱俩再一起走。”张秀兰:“不行不行,我还是跟你上你的车里谈吧。”

娄放优雅地给张秀兰打开车门,张秀兰坐进去。娄放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儿,点火、踩油门,车“轰”地就冲了出去。娄放边开车边拿出一个光盘夹递给张秀兰:“挑一张你喜欢的。”张秀兰紧张地:“不用了,你快说你要说的话吧。”娄放:“秀兰,我怎么感觉你和我之间产生了距离似的。”张秀兰:“我是应该和您保持距离。”娄放:“都是你的拦路虎朋友在背后挑唆你和我的关系闹的吧?!”张秀兰:“不是,是我自己觉得以前那样的关系不合适。”娄放:“怎么不合适了,我们俩的关系很协调、很美妙,我很怀念我们在秦皇岛的分分秒秒。”张秀兰:“您还是谈您要谈的商业秘密吧。”娄放:“着什么急呀,时间还早呢。”张秀兰:“我今晚还要赶火车呢。”娄放:“放心,误不了你的正事。”张秀兰:“……”

娄放:“你回家路上交通方便嘛?”张秀兰:“还好。” 娄放:“一趟车能到嘛?”张秀兰:“不能,还得倒两次车。”娄放:“哎呀,太不方便了,要不然,我开车送你一趟吧。”

张秀兰:“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了。”娄放:“这有什么麻烦的。”张秀兰着急地:“真的不用。”娄放:“跟我还客气。如果把你父母接到成都来,那就真的方便了。”张秀兰没说话。

娄放:“等你有了工作、挣了钱、买了房子,就可以把你的父母都接来了。”张秀兰仍然没说话。娄放:“你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张秀兰:“现在的工作那么难找,我哪儿敢说那样的大话呀。”娄放:“这算什么大话呀,这对你应该是很轻松就能办到的事。”张秀兰苦笑了一下。娄放:“对自己要有信心,我可以帮你嘛。”张秀兰:“您这是要把车开到哪儿去呀。”娄放:“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张秀兰:“您别开玩笑了,我不需要什么帮助。”娄放:“跟我你干嘛还要硬撑着呀。你在成都没依没靠的,我不帮你谁帮你。我现在就去帮你。”张秀兰:“您要帮我什么?”娄放:“我要教你点实用技能和知识。”张秀兰:“什么实用技能和知识?”娄放:“公关。你是最适合做的。咱们现在就去酒店。现在的公关活动主要都是在酒店里进行的。”张秀兰紧张地:“干嘛非要在酒店里进行不可呀?”娄放:“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所以我得给你上上课。上一堂实践课,你就全懂了。别怕,一点也不难,而且,又轻松、又享受。”张秀兰:“娄先生,您不会是……又想……干那事儿吧?”娄放故意地:“干哪事儿?”张秀兰绷着嘴,欲张口又张不开口的样子,憋了半天,她才努着劲儿说:“在秦皇岛干的那事。”娄放哈哈哈笑得十分响亮:“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放心吧,既然那事伤害了你,我就是再想,我也不会干了,我不想你有被我欺负了的感觉。”娄放故意压低嗓音但很夸张地:“我不想在你心里留下坏印象。”

张秀兰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景色。

娄放一脸都是笑容,他看一会儿前面的路,看一会儿尴尬紧张不自然的张秀兰,把车开得更潇洒了。

不一会儿,车开到一家酒店前,娄放停好了车,就同着张秀兰进了酒店。

酒店餐厅包间内,娄放点完菜,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拿着菜单出了包间。

娄放:“怎么样?我们开始上实践课吧?”张秀兰:“什么实践课?”娄放:“公共关系实践课啊。”

张秀兰未置可否。

娄放开讲:“公共关系最主要的内容,就是打赢饭局之战,在饭局上能全盘招架,既要能给别人敬酒、布菜,又要能接受别人对你的敬酒、布菜,还得能自己津津乐道地讲段子,还得能兴趣盎然地听别人讲段子,哪怕别人讲的段子让你不好意思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啊,把握好这几个关口,你的公关工作,就是No.1,就是大获全胜。”

张秀兰断然地说:“这个工作不适合我。”娄放:“谁说的。”张秀兰:“我说的。就我对自己的了解,遇到饭局之战,我绝对是打不赢的。”娄放:“我理解你,毕竟你还没有走上社会,没有过这方面的接触,所以也没有这方面的感觉和对这方面事情的思考。等你真的走上社会,工作了,体会了,明白了,你就会知道,你适合做公关,而且能做好公关。”

服务员进来送酒送菜,并把酒杯摆好,欲斟酒,被娄放挡住……

娄放:“慢,你只管上菜,其它的,我们自己来。”服务员:“好的,二位慢用。”说完退出包间。

娄放对张秀兰微笑着说:“好,现在你就开始演练。”

张秀兰:“演练什么?”

娄放:“斟酒。把你我的杯子里斟上酒。”

张秀兰迟疑地站起来,拿起酒瓶……

娄放:“知道先给谁倒吗?”

张秀兰:“给你。”

娄放:“准确地说,是先给你的客户,或是你的合作伙伴,或是你的上级,总之,是可能为你掏钱的,或是可能领导你的人。”

张秀兰:“走上社会多没意思呀。”

娄放:“没意思也得走啊,所以,我这里先培训培训你,免得你直接上岗,磕磕绊绊的老出硬伤。来,倒呀……”

张秀兰端起酒瓶倒了起来……

娄放:“红酒要倒半杯,啤酒要倒满杯。”

张秀兰倒了两杯红酒。

娄放高兴地拿起酒杯:“谢谢张小姐。来,我们喝一杯。”

张秀兰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娄放笑道:“这可不是公关小姐所为哟,要大口的喝,越是海量越能取得好成绩。一个合同能否顺利签下来,很多时候是要看公关小姐喝酒的水平的。”

张秀兰不解道:“那为什么?”

娄放:“公关小姐喝得痛快,大家就都喝得痛快,喝酒痛快了,签合同也会痛快。这就是奇妙的中国酒文化的商业内涵:谈判桌上解决不了的事情,有时候在酒桌上就能解决了。怎么样,学到不少知识吧。”

至此时,张秀兰的忍耐已经到头了,她急急地问:“几点了,我还要赶晚上的火车呢。”

娄放不急不忙地问:“你的火车是几点的呀?”张秀兰:“晚上十点多的。”娄放:“还早呢,现在才是下午。”张秀兰:“我还得收拾行李呢。”娄放:“行,咱们吃完饭,我送你回去,保证不误你的事。”

娄放又端起酒杯与张秀兰碰,张秀兰拒绝着,一动不动。

娄放:“如果你的对方要与你碰杯而被你拒绝了,那原本没准要成的买卖,兴许会一下子就吹了。所以,你必须对对方的敬酒,来者不拒,甚至有时候,你还得替你的老板喝,老板都是赏识能喝的女部下的。记住了?来,喝一杯。”

张秀兰站起来,迈步要走,娄放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许走!你知道我又能单独和你一起共进美餐了,这是多么不容易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嘛,你就陪我喝一杯吧。嗯,就一杯。”张秀兰说:“喝了你就让我走吗?”娄放使劲地点点头。

张秀兰豁出去了,她拿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光,她把酒杯翻了个个儿:“我说话算数,你也得说话算数。”但是,她马上就觉得脸热涨起来,头也沉了,腿也软了,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嘴里喃喃着:“几点了?我要赶火车。”说完,控制不住自己地、头趴在了桌子上。娄放:“好,好,我送你赶火车。”娄放走过来,架起张秀兰,走出酒店。

娄放架着张秀兰来到自己的车旁,开门,把张秀兰放在后排的椅子上,给张秀兰系好安全带,自己坐进驾驶位。

娄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安心安心地睡吧,一会儿就到家了。”然后,把车开走。

 

                                  48

 

去兰州的同学都要坐这趟火车的,蓝露已经跟贺峰打过招呼,说张秀兰也要回家。

自那天说话得罪了张秀兰后,贺峰心里一直很难过,他想正好可以利用这次一道乘火车的机会,好好跟张秀兰修复修复关系。

贺峰提着行李箱在站台里走着,站台里人很多,他边走边车厢里车厢外的一通看,从车头走到车尾,又从车尾走到车头,哪儿哪儿都没看到张秀兰的影子。贺峰看了看手表,上了火车。

车上很挤,贺峰找到自己的座位,想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但行李架都已放满了箱包。贺峰在一个很大的帆布包上轻轻按了按大声问道:“请问这是谁的包呀?”有人往这儿看了看,但没人回答。贺峰又提高了嗓门:“请问这是谁的包呀?”一个坐着的人推了推一个趴在桌上的人:“那是不是你的包呀?”趴着的人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是你?”贺峰一看:“哎,小云,是你啊,这么巧。这是你的包吗?”小云:“是啊。”贺峰:“我把我的箱子放在你的包下面行吗?我的箱子没地方搁了。”小云:“行行,你放吧。”

贺峰拿开小云的帆布包,把自己的箱子放上去,再把小云的包摞在自己的箱子上。弄妥后,他坐了下来。贺峰:“你就坐这儿?”小云:“啊。”贺峰:“也是啊,学校里就我们几个老乡,大家都坐这趟车,票应该差不多都挨着。”小云:“还有谁也坐这趟车呀?”贺峰:“还有张秀兰吧。”小云表情有点不自然地:“是吗,还真是巧呀。不过……”她看了看手表,“还有两分钟就要开车了,她怎么还没到呀?”贺峰也看了看手表:“是啊,可能路上塞车吧,但愿她别晚了。”

                                                              

娄放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张秀兰仰躺在后座上沉沉地睡着。

 

                                第十章

                                   

                                      49 

 

在北京一家饭店的会议厅里,蓝露在指挥着几个人,把会议厅布置成婚宴现场。会议厅的一半是自助餐区,沿墙把餐桌排成U形,桌上摆满各种美食和酒水。会议厅的另一半空着,是临时舞场,舞场与主席台相连,主席台后面的背景墙上,贴了大大的红色‘囍’字,整个会议厅里充满喜气。蓝露得意地转着圈地看着。

 “各位辛苦了,” 蓝露高声说道,“我看,基本上差不多了。大家休息吧。再过半个小时婚礼就开始了,大家养足了精神,一会儿高歌的狂舞的,还得请大家捧场呢。”

大家应着声儿,找地儿休息,兴高采烈地聊天、喝水等待婚礼的到来……

此时此刻,在北京某街道办事处民政科婚姻登记处梁晓洁和王先生正在办理结婚登记的手续。

梁晓杰和王先生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办事员手下那张烫金的大红结婚证书,办事员把证书精心地放到钢印下,然后,用力将钢印压下去,一秒、两秒,她的手停在钢印上,钢印停在结婚证书上,办事员微笑着看着一对中年新人。“你们俩那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头一次领证。”办事员问。王先生回答:“要是头一次就不紧张了。头一次时什么都不懂,所以只有兴奋和幸福,没有紧张;这次不一样了,跌过大跟头,爬起来,再在那条路上起步,能不紧张嘛。你说呢晓杰?”梁晓杰:“谁说不是呢,我手心里都攥出汗了。”办事员:“多尊重着点对方、体谅对方,遇事多想想自己的不是,事情就好办了。用不着紧张。”

王先生笑道:“您说的对。”

办事员松开压在钢印上的手,拿起刚刚具有了法律效力的结婚证书,递给王先生和梁晓杰。

办事员满脸笑容地说:“恭喜你们喜结良缘,祝你们早日得子,白头偕老。”梁晓杰答道:“谢谢,谢谢,我想我们得子的事就免了吧,我们都各有一女了,加起来,两个女儿正好。”王先生:“哎,我还想有个儿子呢。”梁晓杰小声地:“得了吧你,我都是奔五十的人了。”王先生:“那怎么了,在加拿大,四十五六岁生头胎的多得是。真的,你走在街上,有时你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抱着一个小小孩儿,你觉得那是祖孙俩吧,一会儿,你听见那小小孩儿不管老头叫爷爷,却管老头叫Daddy。”梁晓杰笑着说:“你就会说笑话。”王先生:“不开玩笑,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梁晓杰:“就算是真的,我也不生了,给自己的儿子当奶奶,还不够让你这样的人笑话的呀。”办事员:“你们俩还真有意思。”

王先生:“哟,光顾得开玩笑了,差点把大事忘了。”王先生说着,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一瓶酒,“给,这是加拿大特产:冰酒。”办事员:“嗬,真是好东西。不过我们有纪律,不能收礼。”王先生:“这不是礼物,是我们的喜酒。”办事员:“喜酒也不能收,你们还是拿回去与亲朋好友一起庆贺吧。”梁晓杰:“喜糖可以吗?吃一块喜糖不能算是收礼吧。”办事员:“好吧,吃一块喜糖,跟你们一起分享分享甜蜜。”王先生:“看您真会说话,办结婚证,就得找您这样的工作人员,让结婚的人喜上加喜。”办事员:“我也托你们的福啊,领结婚证的人,都是带着喜气来的,我老沾你们的光,说出的话,想不甜蜜蜜都不行。”王先生:“哎呀,还是家乡的父老乡亲好啊。在您这儿呆着,我都不舍得走了。”梁晓杰笑着说:“不舍得走也得走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王先生:“好吧,那咱们走吧。再见!”

办事员:“祝你们幸福。再见。”

梁晓杰、王先生拿着结婚证,梁晓洁挎着王先生的手臂,高高兴兴、甜甜蜜蜜地走出婚姻登记处。

 

 

                                  50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张秀兰的脸上,张秀兰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急促地坐起,迅速扫一眼陌生的房间,又立刻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看见自己衣着整齐,她才长长舒了口气,下地穿鞋。

娄放从卫生间里出来。                             

张秀兰惊奇地问:“怎么回事?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儿?”娄放:“别惊、别怕,有我在这儿保护你,保证平安无事。”张秀兰:“这儿是哪儿?”娄放:“彩云之南,四季如春的昆——明。”张秀兰:“我怎么到昆明来了?你不是说送我去火车站嘛,我应该在家里呀。”娄放:“你昨天晚上喝高了,我也不知你是几点的火车,问了你好几遍,你都不回答我,我记得你原来说过你的家在云南,所以,我索性一踩油门,直接把你拉到昆明来了,到了昆明就好说了嘛。现在,你酒也醒了,你洗涮一下,我们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家。”张秀兰生气地:“娄先生,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家在云南啊?你怎么能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拉到云南来了?你知道吗,我妈我爸我妹妹,此时此刻都在家里等着我呢,可我连回家的火车都没有上啊!”娄放:“别生气,别生气。难道是我记错了?你的家真不在云南?”张秀兰:“我的家从来就没出过甘肃,怎么会在云南?!”

    娄放一脸歉意地:“哎呀,那太抱歉了,那怎么办呀,要不,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现在有点别的事,暂时回不去呢。”娄放说着,把原来是张秀兰使用的手机又递给张秀兰。张秀兰接过手机,立刻拨打了一串号码。电话里还是上次接电话的女人的声音:“喂,找谁?”张秀兰:“阿姨,我找徐淑玉,我是她大女儿。”“是你呀,你妈今天请假了,她说她要在家等你。”张秀兰:“真的?!阿姨,我有点急事昨天把火车给耽误了。”“噢,合着你还没到呢。”张秀兰:“啊,我正为这事着急呢。”“那可怎么办呀,你妈等不到你,非得急坏了不可。你不知道啊,前天,你刚放下电话,你妈就回来了,我把你来电话的事跟她一说,老太太那个后悔哟,直个劲儿地说,我干嘛非得这时候出去呀。”张秀兰:“阿姨,那我该怎么办呀?”“你给你爸的单位打个电话,跟你爸说一声吧。”张秀兰:“好的阿姨,我都急糊涂了,谢谢你,再见。”张秀兰挂掉电话,又拨打她爸爸单位的电话号码,张秀兰:“你好,请找分拣车间的张师傅……爸,我是秀兰……”电话里传来老爸的声音:“秀兰呀,你回来了,啥时候到的呀?”张秀兰声音里带着哭腔说:“没有,爸,我还没到呢。我昨天没坐上火车。” “没坐上火车?咋没坐上火车呢?”张秀兰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有点急事……耽搁下来了……” “别哭别哭,再去买张票呗。”张秀兰:“春运的票特别难买,我们的票是学校统一买的,自己去,根本买不到。”“那也别哭,再急坏了身子。不行就不回来了,毕了业再说嘛。”张秀兰:“我特别想你们……我妈好吗?”“挺好的,老样子,就是老了点儿,头发白了不少。”张秀兰:“您呢?身体好吗?”“好,别惦记着了,你好好学习,等毕业了,找个好工作,我们也就放心了。”张秀兰:“放心吧爸,秀菊好吗?”“她也好,都好。别惦记了。一会儿我就回家跟你妈你妹说一声去。你自己多保重啊,事事要留心眼啊。”

张秀兰点着头,眼泪倏倏地流着。

看张秀兰打完电话,伤心地哭着,娄放轻轻走到张秀兰对面……娄放一脸愧意地说:“实在实在的是抱歉,都怨我,把你家的地址搞错了。要不,我去买张飞机票,你飞回去得了,没准还能给他们一个惊喜呢。”

张秀兰擦了一把眼泪:“惊什么喜呀,我是送同学回去的路上,被你劫持的,我除了宿舍的钥匙以外,什么都没带,连一分钱都没有,既没带学生证,也没带身份证,你有钱,有钱有什么用啊。”

娄放:“真是的,都是我不好。你看要不然这样吧,反正我们都已经到这儿了,你也跟家里讲清楚了现在不能回去了,我们干脆在这好好玩两天吧,等过了这两天,我开车送你回家,不管山多高、路多远,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你看行吗?”

张秀兰皱着眉仍在生气。

娄放坐到张秀兰身边,哄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怪我们昨天贪杯喝多了;千不好万不好,都怪我以前记错了你家的地址了。我诚心诚意、掏肝掏肺地向你陪一千个一万个不是,对不起张小姐,我错了,我请求你原谅我。”

张秀兰:“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一切随你吧,不过,我有一条要求,你必须做到,否则我就报警,说你劫持我。”娄放:“什么要求,说吧。”张秀兰:“你不能跟我住一个房间。”娄放:“对我不放心?”张秀兰:“你自己觉得呢?”娄放:“我觉得我也不放心我自己。所以,我开的就是两个单间。这下,你踏实了吧。”张秀兰:“哼!”娄放:“好吧,现在去洗洗你的小花脸,该吃饭了,我饿得都快胃穿孔了。”张秀兰起身,小声地附了一句:“穿孔都是轻的。”说罢,去洗手间了。

娄放握拳在空中挥了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51

 

在北京的某饭店里,王先生与梁晓杰的婚礼正在热闹的进行中。满面笑容的王先生和梁晓杰面对大家站在主席台上,王先生更是激动万分地将结婚证拿在手中。台下有人打趣地向王先生提问:“请问王先生,你有没有起一个英文名呀?”王先生笑答:“有啊,入乡随俗嘛,既入了加拿大这个乡,咱就得随它用英文名字的俗,而且,我还是随俗随到了家的,起了一个在英文名字里也算是超俗的名字:彼得。用英语来念,就是Peter 。”大家笑起来。又有人问:“什么叫超俗的名字呀?超凡脱俗嘛?”王先生:“正相反,是超级入俗。打一个夸张一点的比方吧,你在多伦多最热闹的市中心随机采访一下,我不敢说你遇见的一千个人里有一百个叫彼得的,但至少也得有九十九个叫Peter的。”大家又笑。王先生接着说:“顺便给你们一个小贴士。诸位若有打算移民英联邦国家的,而且想给自己起个洋名字的,我建议你们,男的别叫彼得、大卫、凯文,女的别叫珍妮、杰西卡和利萨,因为这些名字都是一呼百应的。”又是一片笑声。有人说:“那咱就来个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可以嘛?”王先生:“可以是可以,但是有点不方便。”那人又问:“为什么?难道在外面呆久了,您还不习惯您的中文名字了。”王先生:“其实我只习惯我的中文名字,毕竟,我叫那个名字已经好几十年了,所以,开始有人管我叫Peter的时候,我根本就反应不过来,非得有人过来拍我的肩膀,我才想起,哟,我就是Peter呀。可是,你坚持用你的中文名字吧,一是老外发不好咱中文的音,叫出来的你的名字,更让你反应不过来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女的,名字叫‘何丽丽’,挺好听的一个女性的名字吧,她第一次听老外念她名字时,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你们猜,那老外怎么念她的名字,老外念‘来来嘿’,他发的是英文字母拼出来的音,L、i,不念‘丽’,而念‘来’,H、e不念‘何’而念英语的‘He ’,还得按照他们的习惯,名字放在前面姓放在后面,这样一来,何丽丽就成了‘来来嘿’了。”大家哄堂大笑。王先生继续说:“另外一点不方便,说起来,倒是有一点悲凉了。”

众人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王先生:“移民嘛,等到后来,大部分的人都要入籍吧,一入籍,你就得换加拿大护照,换加拿大护照,上面所填写的信息,就不能用中文了,那你说我们的中文名字怎么办,只能填写成汉语拼音,可汉语拼音只是一种读音的记录方法,它不是文字呀。说白了,用拼音记录你的名字,等于你就没有名字了,你的名字无法写,只能对付着念了。所以,与其没名字了,还不如干脆起个假模假式的英文名字呢。”底下有人开玩笑地说:“不过,什么彼得呀、什么大卫呀,叫人家洋名字,得配上大鼻子才靠谱,您这小鼻子配洋名,整个一混搭呀。”王先生说:“这还不叫混搭。咱中国有句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人接着问:“移民算哪方水土呀?”王先生:“下半截根本部分,是中国水土;上半截枝叶部分是加拿大水土。真的,我再给你们讲点奇的。咱们中国人,特别是汉族人,面容上的特点,比较圆浑,棱角不突出,毛发不太重。可是,移民到了加拿大,喝上三五年的加拿大的水,吃上三五年加拿大的牛肉,再生出的孩子,哎,很容易有长长的,弯弯的、翘翘的眼睫毛,而且还真有脸蛋少肉、有棱有角的面容的。如果说我们这种小鼻子配洋名的混搭,叫不和谐混搭的话,那‘移二代’的亚洲面孔配长睫毛的混搭,那可得叫‘终极美丽’混搭。哎,不信你们等着瞧吧,再过上十来二十年,闪亮美眉一定从这群小混搭堆里出来。”那人笑着说:“那你们夫妻到加拿大后,也给我们生个‘终极美丽’小美眉吧。”这下大家笑得更爽快了。

梁晓杰被大家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小声地对王先生:“你少贫两句吧。”

王先生:“好了各位,王某插播的脱口秀结束,各位还有什么关于移民类的话题,咱们私下里聊,现在,请大家吃美食、饮美酒、跳美舞,希望大家尽情地欢乐在我们的美美的婚礼中。”

大家欢呼起来。

蓝露笑啊笑,两行泪水慢慢地流下来。她来到梁晓杰面前,梁晓杰深深地拥抱着她。

蓝露:“妈妈,我替你高兴,祝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梁晓洁抱着女儿:“有你的祝福,妈妈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母女俩抱得更紧了。

 

                                      52

 

昆明某饭店客房内,张秀兰躺在舒适的床上,仍在熟睡中,她的手机响了。张秀兰伸手抓到手机,关掉,继续睡她的觉。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张秀兰这回抓起手机,放到耳边,她睡意朦胧地“喂?”了一声。娄放的声音:“怎么还没歇过来呀?”张秀兰闭着眼睛:“没有,我困着呢。”娄放:“好吧,那你再睡会儿吧。”

张秀兰放下手机,继续闭目躺在床上,虽然她还想睡,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拿起手机给娄放打回去电话,张秀兰:“喂,我睡不着了,你刚才说什么?”娄放:“我刚才说去香格里拉。”张秀兰:“远不远啊?”娄放:“挺远的,自己开车来回也得好几天。”张秀兰:“那还是算了吧。”娄放:“那可是特别美的雪山。”张秀兰:“我还是想早点回家,寒假都过了好几天了。”娄放:“也好,那我们吃完午饭,去买点东西,吃的喝的,还有给你家的礼物,晚上,我们到滇池去看看夜景,明天,我送你回家,你看好不好。”张秀兰:“说好算术?”娄放:“当然当然,那你过半个小时下来吃饭。然后我们就出发。”张秀兰:“行。” 张秀兰收好手机,去卫生间洗涮。

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张秀兰的心情好了许多。美丽的滇池夜景让张秀兰脸上重又有了微笑。娄放看张秀兰阴转晴了,又放心大胆起来。一起走在滇池湖畔,看水看景聊着天。

娄放和张秀兰边聊边走着,突然,从他们身后冲上来几个男青年,其中有俩人用力朝张秀兰冲去,一下子,把没有任何防备的张秀兰撞得站不稳脚,趔趄着跌到滇池里去,娄放一惊,立马甩掉身上穿的皮夹克,跳入水中去救张秀兰。第三个男青年一把就把娄放脱下的皮夹克抄走,逃掉。

娄放跳入水中,朝正在拼命挣扎的张秀兰游去,张秀兰不会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扑腾,几回水没了头,几回头又从水里冒出来,在喝了一肚子水后,终于被娄放抓住,拖上岸来。娄放把张秀兰放平躺在地上,他用双手挤压张秀兰的肚子,一下、两下、三下,张秀兰哇哇地吐了起来。吐过后,张秀兰浑身像筛糠似的抖起来。

张秀兰牙齿打着颤说:“冷……冷……”

娄放连忙找自己脱下的皮夹克,哪儿还有皮夹克的影子呀,这时,他突然明白了那些小子为什么要把张秀兰撞到水里去。

娄放连呼:“上当了,上当了,他们是冲着我的皮夹克来的。”

此时,娄放也开始冷起来了,他抱起张秀兰,试图发现附近有没有车。

张秀兰:“冷,我冷。”

娄放:“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娄放抱着张秀兰,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跑去,交涉了几句后,娄放抱着张秀兰坐进轿车,轿车迅速启动。

天冷水寒,加上惊吓,张秀兰发起高烧、得了肺炎。张秀兰“咳儿,咳儿”地咳了两声,睁开眼皮发烫的眼睛,无力地说:“我今天回不了家了是不是?”娄放羞愧地:“对不起,都是我的冲动害得你又回不了家,又生了重病。”

张秀兰没说话,委屈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娄放伸手抹去张秀兰脸上的泪水:“听话,等你病全好了我马上送你回家。”张秀兰:“你也不回家过春节吗?”娄放:“不回了,没关系,伊萨可以跟她妈妈去她姥姥家过年。”

张秀兰抬起右手,用手臂遮住眼睛……

 

在医院住了五天,张秀兰的病彻底好了,出院的那天已经是大年初五了。娄放把张秀兰接到下榻的宾馆,他在宾馆的餐厅订了许多美味佳肴,张秀兰生病这些天,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今天,他们放开了大吃一顿,娄放还喝了很多酒,直到喝得躺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张秀兰看着醉成一摊的娄放,她说:“你醉了。” 娄放说:“没醉,我头脑很清楚,没这么清楚的了,清楚得我能把未来美好的生活规划得头头是道。你说我醉了吗?”张秀兰:“你刚说你没醉呀。”娄放:“醉了,我脑袋里全是幻觉,而且这幻觉很顽固,我想从里边逃出来都逃不出来。”

张秀兰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娄放继续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了我的儿子,我们俩的儿子,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儿子。”

张秀兰生气了:“你真的喝醉了。”张秀兰起身要往外走,娄放一把抓住张秀兰的胳膊,身体还很虚弱的张秀兰被拽得又一屁股坐进沙发。

娄放说:“我有心事要向你坦白。”

张秀兰静默地等着,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娄放说:“你知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嘛?你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你一定要认真地听。给我倒杯水,我渴。”

张秀兰起身给娄放冲了杯热茶,娄放接过茶,小心地吹着。

娄放:“我出身在湖北农村一个非常贫穷的农民家庭里。家中四个孩子,只有我一个男孩儿,也只有我一个人上了大学。虽然很多场合下,我是他们的骄傲,但一直有一件事,我却让他们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那就是,我膝下无子。在我们老家,只要你没儿子,你就抬不起头。这么多年了,尽管我已腰缠万贯,可是我没脸回家去见父老乡亲,我心里苦啊。”娄放说着流出了眼泪。“虽然我和廖华都做好了超生被罚的准备,可廖华在生完伊萨后,却怎么也怀不上了,现在她年纪大了,更不想生了。我却不死心,我还能生啊,我不能就这么一辈子不能回家见父老乡亲呀。” 娄放喝了一口茶。“上次听你说你怀孕了,而且怀的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嘛,可惜,孩子后来没有了,不过,这给了我巨大的希望,我干嘛不和你生个儿子呀?!”

张秀兰站起来:“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疯了。”

娄放扑通一声从沙发上滚下来,跪倒在张秀兰脚边,他抱住张秀兰的双腿:“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听我说完。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你今后的生活全由我来负担,我可以给你在成都买一套房子,你可以把你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接过来,我还可以每月给你两万块钱的生活费,或者,一次给你一百万也行,你提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

张秀兰用力挣脱了娄放,气哼哼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娄放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睡着了。

 

张秀兰回到自己房间,她又气又急又恨。娄放终于在酒后露了真相,自己想逃离虎口都没有办法,除了一串学生宿舍的钥匙,自己什么都没带呀。哎,突然,张秀兰想起自己现在有手机呀,娄放为了随时联系自己,已经把手机又给自己了。对,赶紧给蓝露打个电话。

张秀兰立刻拿起手机,一看,傻眼了,电话联系人里只有娄放一个人。张秀兰现在是彻底明白了,原来这是个阴谋,都是娄放预先设计好的,他所要做的,就是他酒后说的那些话,他就是想要儿子,他一直都在打自己的主意。张秀兰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蓝露手机的号码,她立刻给蓝露拨打了电话。但是,手机里“嘟嘟”的声音响了许久,就是不见蓝露接听。张秀兰想起来了,那次自己和蓝露痛斥完娄放,蓝露当场就把自己的手机扔回给娄放了,她现在一定还以为手机在娄放手里,一定以为是娄放给她打电话找我呢,所以蓝露坚决不接听电话。

张秀兰绝望了,。她打算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用绝食来反抗娄放的阴谋。

 

娄放睡醒一觉后,睁眼看到房间里杯盘狼藉的样子,慢慢想起来了,他努力回忆着昨天的情景,忽然他吓了一跳,他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好像跟张秀兰说了想要儿子的话。坏了,娄放赶快撑起身子爬起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跑去敲张秀兰房间的门,他敲了一遍又一遍,敲了一遍又一遍:“秀兰,吃晚饭的时间到了,去吃点饭吧。你不能再饿着自己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

客房的门忽然“呼”的一下大开,张秀兰出现在娄放的眼前。

张秀兰:“我要吃饭,吃完饭我要回学校。”

娄放连忙答应道:“好好,我们先去吃饭。”

张秀兰坚持说:“吃完饭回学校。”

娄放:“什么都好商量,只要你好好的把饭吃了。”

张秀兰走出房间,娄放立马护卫在旁。张秀兰由于身体太虚,没走两步,腿一软,差点摔倒,娄放一把搂住她的腰,张秀兰稳了稳神儿,拿开娄放的手,坚持要自己走,娄放看着固执的秀兰,自知没办法让秀兰缓解,只得跟在一旁。

 

                                  53

 

送走了妈妈和老王,蓝露一个人在北京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就提前回学校了。

蓝露来到宿舍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屋内的一切让她大吃一惊:“啊?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还是数周前张秀兰送她走的时候的样子,“电脑还在,行李还在,半包榨菜丝还在……”蓝露一边数点着一边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行,这分明是她送完我就没再回宿舍呀!失踪?秀兰失踪了?!不行,我得去学校保卫科报案。”蓝露说着就往外走。

蓝露疾步如飞地走着,突然她停了下来:不行,万一不是失踪,万一是突然碰到什么熟人,急急忙忙的走的呢,我不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张秀兰的秘密嘛。不行,不能去学校保卫科,我得自己想办法。可这家伙除了我以外,能够跟着走的,恐怕只有姓娄的了,但是,她都跟他一刀两断了,怎么可能还跟他走呢?不会的。但是宿舍里的样子分明说的是她送完我就没回来呀,说不定,她是被姓娄的绑架了,星娄的不是经常自己悄悄地来找秀兰吗?难道是姓娄的被我骂了,要拿她来报复?蓝露突然想到一半天前自己的手机铃响时,自己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秀兰原来的手机号,当时自己还认为是娄放打来向自己询问张秀兰的行踪的呢。不管怎样,这是找到秀兰唯一的方法了,我只能试一试了。对,我拨拨秀兰原来的手机号。

蓝露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地拨了一个号码。“嘟……嘟……”,没有人接听电话,蓝露关上手机,心里唠叨着:怎么不接呀,这可不是好兆头。再打一遍。蓝露又拨电话,还是没人接,蓝露只得留言:“秀兰,你在哪里?如果十分钟后我还接不到你的电话,我就要报警了。”

蓝露把手机合上,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右手攥着手机,左手手腕上的手表就举在眼前,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54

 

饭店餐厅里,张秀兰和娄放在无声地吃着饭,三口两口,张秀兰迅速吃完饭,多跟这个阴谋家呆一分钟,她自己就多一分压迫感、不安全感。张秀兰把碗一推,站起就走。娄放也赶忙站起,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放到桌上,紧随张秀兰身后,往客房部走去。

张秀兰快步如飞地返回自己房间,拿钥匙开了房锁,头也不转地说:“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出发,明天到学校。”说完,开了房门进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这时,她放在床上的手机又响了,她急忙扑过去,抓起手机:“喂?”电话里传来蓝露的声音:“哎呀我的妈呀,你终于有回音了,你再没回音,我就要报警了。”张秀兰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下:“蓝露……”张秀兰吸着鼻子,说不下去了。蓝露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呀你?你现在安全吗?”张秀兰:“安……全。”蓝露:“你在哪儿呢?”

张秀兰除了哭以外,说不出任何话。

蓝露:“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张秀兰:“在……在……”蓝露:“好,你先哭一会儿吧,能说话的时候再说,我等着你。”张秀兰:“……我……明天……到……学校……”

蓝露:“我到哪儿接你?”张秀兰:“学校……门口。”

张秀兰关掉手机,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她边哭边捶打着枕头。

哭了一会儿,张秀兰擦干眼泪,想收拾一下行李,四下里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是被娄放骗来的,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带。张秀兰拿起手机,出自己的房间,去敲娄放的房门,娄放开开门,张秀兰站在门外只问了一句:“可以走了吗?”娄放:“可以了,你看你的身体受得了连夜赶路吗?”张秀兰:“无论如何,我都要在明天赶到学校。”娄放:“好吧,走吧。”张秀兰在前,娄放在后,俩人进了电梯。

 

高速公路上,娄放开着车。俩人沉默无语。半晌,娄放实在忍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娄放:“你要是再不说些什么,我可要睡着了啊,我也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张秀兰没好气地:“又不是我不让你睡,你自己不睡,那怨得着我嘛。”娄放:“我还不是担心你嘛?!”张秀兰:“担心我,你要是担心我,你就不会想出那么馊的主意了。”娄放:“你现在是在气头上,十分冲动,等你冷静下来了,你慢慢想吧,我这绝不是馊主意。”

张秀兰:“怎么?你还没打消这个念头。”娄放:“你真的不用紧张和害怕,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张秀兰:“你居然还想等着我能回心转意。”

黑暗中娄放脸上有一丝坚定的笑意掠过。

张秀兰:“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娄放:“咱们说点别的话题吧。”张秀兰:“你觉得我还会跟你说什么话吗?”娄放:“不为别的,为了你我的行车安全,请随便说点什么,或者,随便骂点什么。”张秀兰猛然醒悟:“闹了半天,你从一开始就是预谋好了要绑架我,最后在我完全信任你的时候跟我摊牌,要我跟你做一笔生意。”娄放:“这不可以吗?”张秀兰:“你太卑鄙了。”娄放:“我觉得这跟卑鄙没关系,我就是想要个儿子,咱们做等价交换,各取所需。如果你坚持不同意,那就算了,只是我觉得,如果真的就这么算了的话,实在挺可惜的。”

张秀兰气得默默地在黑暗中流泪。

娄放从兜里掏出口香糖递给张秀兰:“我从一开始见到你,到现在,一直很赏识你。我觉得我们才是……不说了,我不信我会输。”张秀兰恨恨地:“那你走着瞧吧。”

张秀兰说完闭上嘴。

车里又弥漫起让人窒息的沉默……

 

第二天晚上,蓝露在校门外走来走去,每有轿车停下,她都俩眼紧盯着从轿车里出来的人。等了半天也没有张秀兰的影子。

蓝露自语道:“对,我不能在这儿等她,她肯定一见着我就会哭起来了,大庭广众之下,没法收场,我还是回宿舍等吧。”蓝露走进校门,往校园深处走去。

天色渐渐地黑下来了。这时,娄放的车停在了校门外,门开处,张秀兰走了下来。她“砰”地随手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向校门里走去。

娄放坐在车里,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张秀的背影……

 

张秀兰一路小跑着来到久违的宿舍前,她迅急掏钥匙开门,蓝露在里面听到了声音,一把把门从里边打开。俩人四目相望……蓝露:“哎哟,你这是怎么搞的呀,仨星期的功夫,这人怎么就跟脱了两层皮似的呀。”张秀兰只说了“蓝露”俩字,就趴在蓝露肩头大哭起来。蓝露把门从身后关上,紧紧地抱住了张秀兰……

蓝露:“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张秀兰:“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问……”蓝露:“被欺负了没有?”

张秀兰使劲摇了摇趴在蓝露肩上的头。

蓝露也就不再问了,一任张秀兰孩子般地哭着……

 

                               第十一章

 

                                  55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要毕业了。

这天,学校体育馆里热闹非凡。主席台上方打出的横幅上,写着“2004春季应届毕业生招聘会”。台下场地中央一溜排开十几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都围着许多学生。学生们迫不及待地递上自己的简历,紧张、兴奋地听着招聘方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关于用人单位的情况。

张秀兰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从人群缝隙中挤到一张桌子的前边,她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打印好的简历,递给招聘人员,又从桌上拿了几张招聘方的简介。出了这个方阵,张秀兰又钻进另一个方阵。

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小云远远地看着热闹的人群,她的眼神里飘着一种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冷峻的光芒……

蓝露在进门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背她的托福单词。张秀兰在钻完了所有的方阵后,一边抹着脑门上的汗,一边朝蓝露这里走来。

蓝露问:“情况怎么样?”张秀兰回答:“情况不怎么样?僧多粥少,而且,也没看到适合咱们这个专业的。”蓝露宽慰道:“这就对了,靠一次招聘会就能找到工作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别灰心,这很正常。明天川大有个招聘会,这一个月里有好几家高校都有招聘会,人才交流中心也有招聘活动,买张门票,都可以进去,你备足了简历,广种薄收呗。”

张秀兰说:“还是你好啊,不用着这份急,一毕业就自然有人给你铺好了出国的路。”蓝露:“用不着羡慕我,等我将来再毕业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要面临同样的竞争呀。你现在还有我陪着乱闯呢,等我毕业的时候,在那么个人地生疏,俩眼一摸黑的环境里,我就只能是孤身一人闯虎穴喽。”张秀兰:“你不是还有个年龄相仿的sister呢嘛,到时候由她陪你不就行啦。”蓝露咧嘴笑着:“哟嗬,听这口气,你还吃上小醋儿了。”张秀兰:“那当然了,再过上几年,你还不得把我忘干净了。”蓝露:“嘻嘻,脚后跟脑子,都什么时候了,不惦记着怎么找工作,还胡思乱想的。”张秀兰:“工作得找,可是我想想以后,心里很没底,怪害怕的。”蓝露:“别怕,怕也没用,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的优势劣势,知己知彼。”张秀兰叹了口气:“我有什么优势呀,我全是劣势。我给我自己归了归类,我得归到弱势群体里去了,偏远地区、贫困家庭出来的苦孩子,没钱没势没有好背景,这就注定了我不会有什么好的前景。”蓝露拉起张秀兰的手:“你怎么这么灰呀,招工找工刚开始,要对自己有信心。”张秀兰:“信心?信心来自实力,实力得有背景。哎,走一步算一步吧。”蓝露:“什么话,走一步不算一步,还能算两步?打起点精神来。这么垂头丧气的,哪儿是张秀兰呀!哎,那个拎着板儿砖拍桌子的英雌哪儿去了?啊!”张秀兰:“嘿,你是不是提醒我再去拿两块板儿砖,拍拍这些招聘单位的桌子呀?”蓝露:“哎,就怕你没这个胆量。”张秀兰:“只要拍他们的桌子,他们就给我工作,我什么也不怕,别说拍他们的桌子了,就是拍他们的方脑壳我也敢。”蓝露:“嘿嘿,脚后跟脑子又来了,走吧,别在这儿捣乱了。”

俩人一起走出体育馆大门。

 

                                  56

 

校园里一条僻静的小路。傍晚,玫瑰色的彩霞穿透树林,照在依树而坐的小云身上。小云背靠大树席地而坐,双膝做了桌子,她正用心在写着什么……

      读大学了怎样?毕了业又怎样?心里有爱了怎样,心被伤透了又怎样?眼泪涌满眼

眶怎样?泪水流尽了又怎样?这个世界有我怎样?这个世界没有我又怎样?许许多多的

怎样,构筑了我的迷茫,出世入世两彷徨,何去何从费思量……

写到这里,小云抬起迷蒙的眼睛,望向前方。

有脚步声传来,小云将纸叠好,从放在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叠好的纸放进信封,有学生跑步经过这里,等其跑远后,小云又在信封上写道:

    不用费心去找我,因我不想被找到;不用担心我有危险,因我将去一个最安全的地

方。我只是深行,而不是永别。再见。

谢谢!

小云敬上

小云收好这封信后,又拿出另外一张纸,写道:

佛门对我开,等我悄然来。吾今弃凡尘,无物扰静怀。

写毕,又细细地看了两遍,装好信封,在信封上写下大大的两个漂亮的字:

                               贺峰

 

做好这一切,小云感到内心从未有过的坦荡与安静。站起身,掸一掸衣裤上的尘土,小云走着慢步,款款来到校学生信箱室,把写有贺峰名字的信,塞进贺峰班的信箱。

转身,小云又去了学校主楼。

小云迈着稳健的步子登上主楼的台阶,毫不犹豫地推大门而入。

傍晚时分,主楼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走动。小云不乘电梯,直接进入楼侧的楼道里,步行上楼。她身轻如燕,快步如飞,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保卫处的门外,她也不敲门,就蹲下身,把第二封信从门缝儿处塞了进去。然后,又顺着楼梯下楼,走出主楼大门。

站在主楼的台阶上,小云如释重负,她抬头看看天边的彩霞,嘴角掠过一丝开朗的微笑。她抻了抻整齐的衣衫,迈下主楼台阶,向图书馆走去。

贺峰正在图书馆里看书,小云蹑手蹑脚地走到贺峰身边,她轻轻推了下专心致志的贺峰,贺峰仰起脸,看到是小云,不禁有些尴尬,倒是小云十分大方有理。

小云小声地:“别紧张,我不打扰你,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找到了一个特别适合我的地方,我要去那里,你好好读你的书吧,你是有前途的。再见。”小云说完,微笑着离开。

望着小云瞬间消失的身影,贺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57

 

天已经黑透了,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了静殊院街的静殊院站,小云从汽车上下来,走向静殊院的大门,没有犹豫,她叩响了静殊院的大门。

 

                               58

 

一连参加了多个高校的人才招聘活动,张秀兰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上午,市人才交流中心会议厅里,正在举行人才招聘活动,前来参加招聘的人很多。张秀兰和蓝露已经在这里转了多时了,这时,她俩来到文翰电器有限公司的招聘台前。张秀兰挤进人群,拿出一张招聘说明,和蓝露一起读起来:

任职要求:

1,国际贸易或英语专业本科及以上学历;

2,英语六级以上,了解、喜欢外贸行业;

3,有电子、电器类行业相关工作经验者优先;

4,熟悉出口流程,并能独立完成全部单证制作;

5,具有较强的市场开拓能力;

6,具有优秀的组织协调沟通能力。

职位描述:

  1. 负责公司欧美市场的开发与跟踪、合同的签订及执行;
  2. 外事接待,产品资料翻译等相关工作。

张秀兰读完说明后就泄了气了:“哎哟我的妈呀,我除了学历以外,没有一条能胜任的。算了吧。”

蓝露:“别呀,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行不行都得试一试。”

张秀兰:“根本就没戏。”

蓝露:“没戏也得试试,又不费劲,不就是填一张表格嘛,我来帮你填。”

张秀兰:“我自己来吧。”她从包里掏出笔,向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人。

蓝露把腰微微弯下:“来,‘自带桌’在这儿呢。”

张秀兰:“哪儿呢?”

蓝露拍拍自己的后背:“这儿,方便、平坦、带坡度,又不需要坐在椅子上,多好啊,赶紧填吧。”

张秀兰趴在蓝露的后背上,认真填起登记表来。

 

                                  59

 

这天的午饭时间,贺峰坐在那里吃饭,一个同学手里拿着一摞信向贺峰走来。

同学:“贺峰,你的信。”

贺峰接过信:“谢谢。”他看了一眼信封,信封上只写了他的名字,他觉得蹊跷,立马就拆开信封,拿出信,赫然看见“佛门对我开,等我悄然来。吾今弃凡尘,无物扰静怀。”的字样,贺峰读着这两行字,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头,他伸长脖子,扭头四顾,没有发现张秀兰和蓝露,于是,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碗里的饭,起身以几乎小跑的动作向外奔去。

 

张秀兰坐在自己的床上,靠着被子,把电脑放在腿上,正在网上查找招聘信息,蓝露也斜倚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一份《China Daily》。

张秀兰:“蓝露,明天又有一个招聘会。”蓝露:“是嘛,咱们去呀,一个机会也别错过。”张秀兰:“哎,这儿有家公司不错唉,是一家外贸公司,招总经理特别助理。”蓝露:“这适合你呀,好好准备准备吧。”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蓝露问道:“谁呀?”门外响起贺峰的声音:“贺峰,我有急事找你们。”

张秀兰和蓝露都忽地坐起,下地。蓝露跑过去给贺峰开了门。

蓝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贺峰焦急地:“你们认识小云的笔迹吗?我这儿有封奇怪的信,你们看看,是不是小云写的。”

蓝露从贺峰手里拿过信,念道:“‘佛门对我开,等我悄然来。吾今弃凡尘,无物扰静怀。’哟,这不是要遁入佛门嘛。”蓝露看了看只写了贺峰名字的信封,“你哪儿来的这封信呀?”贺峰:“我们班管拿信的同学给我的。”蓝露:“你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问我们认不认识小云的笔迹?”贺峰:“昨天晚上我在图书馆晚自习的时候,她去找过我,而且就说了一句话,说她是来跟我告别的,她找到了一个特别适合她的地方,她要去那里。我当时就觉得她这话说得特奇怪,今天看见这么一封信,我立刻就想起了她昨天说的话了,我觉得恐怕她昨天就是去告诉我这件事的。”张秀兰:“你有没有去小云她们宿舍看看小云在不在呀?”贺峰:“没有。”张秀兰:“那咱们先去证实一下小云在不在呀。”蓝露:“对,如果小云不在,那就糟了,她就是出家了,咱们就得赶紧去学校保卫处,反映这个情况,这事儿太大了。”

三人立马冲了出去。

小云的宿舍门外。蓝露急促地敲着门。有人来开门。蓝露问:“请问小云在吗?”开门的人:“她昨天晚上就没回来。”蓝露:“没回来?那你们有没有跟学校反映啊?”开门人不理解地:“跟学校反映什么呀?!晚上不回来的人多了,这有什么新鲜的呀。”蓝露:“好,那打扰你了。”开门人:“没事。”

三人迅速撤离,转眼就来到学校保卫处,他们立刻向保卫处的老师反映了这个情况,贺峰:“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们觉得,这封信一定是小云写的,请保卫处赶快调查这件事。”

老师:“你们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调查这件事,不过,请你们一定为这件事保密。”

三人点点头。

老师:“好吧,那你们先回去吧。可能我们会找你们了解一些事情,到时请你们配合。”

贺峰:“老师,我想我应该能分析出小云这样做的原因。”

老师:“哦,那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贺峰:“她们俩也都应该是见证人,可以一起帮助分析。”

老师:“那你说说看。”

贺峰:“小云想跟我谈恋爱,但我不想跟她谈,寒假的时候,她曾想到我家去,也让我婉转拒绝了。我想她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出家了。”

老师对另一个老师:“我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如何提高现在大学生承受各种打击的能力这个问题了。现在的大学生心理太脆弱了,这哪行啊,谈恋爱不成功,这还算事儿啊,这都承受不了。”

老师转而对三人说:“你们都是要走上社会的,在社会上,你面临的压力、面临的困境更大更深,不能遇到点事就退缩,要学会吃苦、学会抗压,不然的话,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你无法立足。”

三人点点头。起身走出保卫处。

老师拿出小云从门缝塞进学校保卫处的信,两封信的笔迹一模一样。两个老师会意地点点头。

 

                                  60

 

张秀兰和蓝露按照网上招聘信息提供的地址,来到一家外贸公司,虽然她们到的够早的了,但人事部外面还是已经排队站了许多学生,轮到张秀兰了,蓝露轻轻拍了拍张秀兰的肩:“这份差事很适合你,自信点。”张秀兰点点头,走进人事部。

人事部里,老板桌后边坐了两男一女三个表情严肃的人。老板桌对面放了一把椅子。张秀兰进来后,三个人就目不转睛地直视她,张秀兰被这六只严肃的眼睛盯得有点发毛,她先走到椅子后面,双手扶着椅背,三个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她,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紧张,她故作镇静地笑了笑。

张秀兰:“三位好,我可以坐下吗?”

三个人继续保持沉默。张秀兰明白了,他们这是在考验自己有没有应对尴尬局面的能力,于是,她放松自己,尔后,她撇开两个男士,也直视起其中唯一的女性,只是眼光是很柔和很友善的,她盯着那女士,几秒钟后,她摸摸自己的嘴角,过两秒钟,她再摸摸自己的嘴角。那女士忽然不自然地也摸摸自己的嘴角,这时张秀兰轻松地笑了笑,并点点头。那女士摸完嘴角看看手,手上什么也没有,她于是知道了张秀兰是在想法子冲淡紧张空气。她突然忍不住呵呵乐出声来。

女士说:“先递上简历,然后请坐吧。”

张秀兰高兴地把简历递了上去,回身端坐在椅子上。

女士接过简历,快速看了一遍,传给身旁的人,三人都看了一遍以后,坐在中间的男士发问。

男士:“你知道我们要招一个什么职位的人吗?”

张秀兰:“我在网上都看了,你们要招一个总经理助理。”

男士:“你知道我们对总经理助理都有什么要求吗?”

张秀兰:“知道,‘综合素质高,业务能力强,沟通能力好,谈吐与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对所负责的任务能够独挡一面。’还有,‘工作细致认真,积极努力,责任心强,抗压性强,确保工作有效率地顺利开展。’”

男士:“嗯,记忆力挺好,都背下来了。除了上学以外,你有没有什么工作经历呀?”

张秀兰:“有,我是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的,我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的。”

男士:“哦,看不出嘛。”这时,三人背后的一个侧门开了,一个勤杂工用托盘给三个人端上三杯咖啡,三个人马上全神贯注于勤杂工的行动,只见他把三人的咖啡放好,又把他们原来的三个杯子撤下,在经过张秀兰身边的时候,勤杂工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手中的托盘一歪,杯中的剩水泼出来,洒了张秀兰一身。勤杂工连忙道歉,很怯懦地看着张秀兰。三个人也看着张秀兰。

张秀兰笑笑:“没事,不就是一点水嘛,您别紧张。”勤杂工:“实在是对不起。”

张秀兰放低了声音:“自当是在云南过泼水节,我会有好运气的,谢谢。”

三人会意,勤杂工拍了拍张秀兰的手,赶紧出去了。

男士继续问道:“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张秀兰:“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男士:“哦,好吧,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你回去等我们的通知吧。”张秀兰:“那我这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呀?”男士:“外面还等着很多人呢是吧,我们要等到所有的人都面试过后,通过衡量、对比、筛选,才能有最后的结论呢。”张秀兰:“好的,我耐心等你们的电话。谢谢公司给我这次面试的机会,再见。”张秀兰转身出去。

男士问另两个人:“怎么样,你们觉得。”女士说:“个人素质不错,机敏、幽默、友善。”另一男士:“形象也蛮好的。”男士:“给我的印象也不错,可惜,家庭背景……再看看后面的吧。”

等在人事部外面的蓝露见张秀兰出来了,就迎了过去,俩人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说着话。她俩因紧张而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在长长的等面试的人群里阿芳、阿梅也在。阿芳、阿梅正说着话呢,远远的,她们看到张秀兰从人事部出来。

阿芳皱着眉,厌恶地说:“这叫化子怎么到处凑热闹呀,又没钱又没势的,还想坐上经理助理的位置,怎么这么不自量力呀。”阿梅不屑道:“别理她,她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就冲你老爸是区委主管外贸的副区长,这么硬的背景,谁能跟你争呀,她来这儿,顶多能多受一回刺激。不谈她了,咱说点别的。”

阿芳收回目光:“那个,你什么时候荣登你老爸公司副总的高位呀,到时候得请我喝酒。”阿梅:“酒是一定要喝的,不过,我真不想当这个副总,多操心、多不自由、多累呀,我还没玩够呢。”阿芳:“得了,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张秀兰和蓝露进了电梯,蓝露赶紧问:“怎么样?”张秀兰:“不知道,要我等通知。这都是场面上的话,恐怕我是没什么戏了。”蓝露:“没关系,面试一次,总结一次,慢慢就有经验了。”张秀兰:“前几次面试后,我都特紧张,现在都变麻木了。没办法,只能等了。接下来我们去干什么?”蓝露:“陪我去逛逛书店吧,我想买点书。”

 

                                  61

 

学校对于小云出家一事非常重视,经研究,学校派保卫处的两位老师,专门负责调查清楚小云出家一事。

两位老师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小云的下落,那天,他们直接到了佛教寺院静殊院。

在静殊院,两个老师在跟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说着什么,而后老僧请两位老师进了静殊院大门,来到说法堂,一进堂,两个老师就看见小云正跪在蒲团上念经,老僧和两位老师安静地站在小云身后,等小云告一段落后,老僧轻轻地拍了拍小云的肩,小云一回头,看见了两位老师,她眼里没有一丝的惊讶,只是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小云双手合十、双目低垂:“我希望我没给学校制造什么麻烦。我来这里,是因为凡事对我的心的扰乱太深太重,我想把我平日里那颗自我的心、浮躁烦恼的心收回来;我想返观我心,破除我执,转识成智,让我本具的清净心得以现前。凡世太闹太燥,我无以安静,所以借由静殊院,在这个清静幽雅的环境中,我静我心。小云在这里很好,请两位老师放心地回吧。”

一位老师说:“还有几天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

小云说:“毕业典礼和毕业证书,都会成为过眼烟云的,它们对于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另一位老师说:“你父母都等着你大学毕业后和你团聚呢。”

小云说:“和父母团聚的日子,就是听他们无休止的吵架的日子,那种日子,我一点也不期待。谢谢两位好心的老师替我着想,我心已定,这里就是我的归宿,请两位老师回吧。”

老僧站在一旁说:“借由观察自然的呼吸来使心专注,体验无常、苦、以及无我的普遍性的实相;止息妄念,寻回生命的源头,找到自我安身立命的所在,将禅的智慧运用在生命的过程中,小云的选择是对的,不用替她担心,二位,请回吧。”两位老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静殊院。

两位老师上了轿车,一位说:“看来她是铁了心了。怎么办?”

另一位老师说:“每个人都有选择未来道路的权利和自由,我们劝过她了,她要坚持走自己的路,我们是没有什么办法的,由她去呗。”

 

本学年最后的日子到了,张秀兰和蓝露他们的毕业班,终于迎来了激动人心的毕业典礼。

这天上午,阳光别提有多明媚了,学子们的笑脸别提有多灿烂了,坐满了礼堂、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年轻人们,张张红扑扑的脸上所放射的光芒,把太阳都比下去了。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他身后的墙上是四个大大的红字:毕业典礼

校长简短的祝词铿锵有力:“我祝贺在座的每一位同学,你们拥有人生中最美好的两样东西:青春和学识,等着你们的是无限大的平台,供你们去施展才华。孩子们,勇敢地向前冲锋吧。”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就是毕业典礼最高潮的环节:照毕业像。

照完相,张秀兰和蓝露正有说有笑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蓝露的手机响了,蓝露一看是妈妈打来的,赶紧接听:“喂……妈,完了,刚举行完……噢……噢……噢,好的,我明白了,再见妈。”蓝露收好手机。

张秀兰问:“家里有事吗?”蓝露点点头:“她要我越快回家越好。她等着我的身份证买机票。”张秀兰:“买机票?你们这就要走啦?”蓝露:“我妈他老公催了好几次了,就等我的毕业典礼了。”张秀兰:“那你……”蓝露:“我恐怕今天下午就得买火车票去了。”

张秀兰:“啊……”说着,眼圈就红了。蓝露:“干嘛干嘛,怎么这么脆弱啊,分开不是早晚的事嘛……”张秀兰:“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蓝露用力挽起张秀兰的胳膊:“我每年暑假都回来看你。”张秀兰:“别安慰我了,我知道那不现实。”

两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地走着。

 

中午吃完饭,张秀兰悄悄地到银行取款机前,打算取点钱,给蓝露买个礼物。取了200元钱后,她拿起交易收据一看,自己的卡上还剩下最后的300元钱了。张秀兰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张秀兰回到宿舍,准备帮助蓝露收拾行李,阿芳和阿梅都在宿舍呢,阿芳在换衣服,她边换衣服边得意地说:“天真蓝,空气真爽啊,毕业证拿到了,公司的聘书也来了,生活真是美好啊。”

阿梅不动声色地说:“看你得意的。”

阿芳眉飞色舞地高声说:“那当然,那么多的人竞争一个外贸公司总经理助理的位子,凭什么我就能得到啊,那句被人引为经典的话其实是不对的,什么脚下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路就行成了。怎么可能啊,几十几百几千人在那儿瞎走、乱走,那只能糟蹋那一片美丽的草地。社会发展到今天了,你脚下有没有路早有定论,你爸你妈给你铺了路,你脚下就有路,你爸你妈没能耐给你铺路,你脚下就没路,什么叫硬道理啊,这就叫硬道理,生存的硬道理。不服都不行。”

阿梅:“行了吧你,靠老爸老妈,你那是没出息的表现。”

阿芳:“什么有出息没出息的,那不靠老爸老妈的,不是不想靠,那是靠不上,那靠不上的,那该是有出息的了吧,可是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倒想施展你的出息呢,谁要你呀。你自己把你自己当根葱,谁拿你蘸酱呀,啊?!”

阿梅:“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一得意,就忘形。好了好了,说点正经的,你什么时候去报到呀?”

阿芳:“随时。看我高兴啦。对了,今天中午我老爸在他们区委的食堂请客,为我祝贺大学毕业,你也去吧。”

阿梅:“你老爸给你祝贺,我掺和什么呀?”

阿芳:“你以你们海鲜大酒家副总的身份去呀,穿上你的正经套装,扮一回熟女,我老爸一定很吃惊。走吧,我不容你分说,这么高兴的日子,哪有不喝几杯的道理呀。”

阿芳、阿梅换好衣服,很高调地走了。

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蓝露看着张秀兰,张秀兰看着蓝露,张秀兰慢慢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张秀兰:“……您好,我叫张秀兰,上次你们公司招一个总经理助理,我也去参加面试了,我想问问有没有我的消息……没有,没接到任何电话……噢,没选择我,我能不能问一下选了谁……是不是一个叫阿芳的……真的是她呀,我跟她比,我并不差,某些方面还比她强呢……认识,当然认识……噢,好,再见。”

蓝露:“还真的是她呀,那你怎么拼得过她呢,她爸是区里的领导,还正着是主管外贸这摊儿的,人家巴不得能扯上这样的关系呢,当然是要她不要你了。哎,没辙,咱们只能认倒霉。别想了,再找机会吧。”

张秀兰很绝望地:“我该怎么办呀,你马上就要走了,而我的工作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我真的要一无所有了。”蓝露:“要不然你先回家呆一段时间,然后再慢慢找工作。”

张秀兰摇头:“不行不行,那边的机会更少。”蓝露:“那你跟我去北京闯闯?”张秀兰仍摇头:“北京人才济济,更没有我的份儿啦。”蓝露:“别太着急嘛,办法总会有的。成都这么大的地方,还能没你的一席之地嘛。走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先跟我买票去。”

蓝露连拖带拽地,把张秀兰拉走了。

 

车票买得很顺利,这意味着分别在即。

在校门口外,张秀兰和蓝露面对面站着。她们身旁放着蓝露的行李箱。两个人、四双眼,望着望着,她们就都泪流满面了。蓝露说:“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张秀兰说:“四年了,你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再要求你留在我身边,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蓝露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咬咬牙,都能挺过去的。”

张秀兰伸手拥抱住蓝露,呜呜地哭起来。蓝露用环住张秀兰的手,轻抚着张秀兰的后背。

张秀兰啜泣道:“别忘了我,不管你走到哪儿,不管你将来再结识什么人,永远别忘了我,我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蓝露:“给我发电邮,我每天都要看到你的邮件,我要知道你的一切。”

张秀兰:“我也是。”说完,张秀兰推开蓝露,“我不能等车来了,我不能看着你上车,再看着车把你带走,我受不了。”

蓝露含泪点点头:“你回去吧,走吧,不许回头!”

张秀兰在蓝露的注视下转身,疾步向校门走去,走了两步,她小跑起来,小跑了两步,她狂奔起来,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了。

蓝露望着张秀兰背影消失的方向,迟迟不肯收回目光。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蓝露身边,司机坐在车里问:“要坐车吗?”

蓝露擦了擦眼泪:“要。麻烦您帮我把行李放后备箱里。”说着,开门上了车。

司机放好了行李箱,坐回驾驶位:“还是学生时代的感情最真呀,每年毕业的学生都是这样难舍难分的。”

蓝露:“您看见了?”

司机:“我的车就停在前边,我早就看见你们了。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一毕业,就要各奔东西了,彼此舍不得,所以,我没过来打搅你们。”

蓝露:“谢谢您这么善解人意。我这位朋友特别不容易,我真的挺想留下来帮她的,帮不上,陪陪她也行,可我家那边也有急事,我也没办法,得赶回去。”

司机:“羡慕你们这样的情谊,等你走上社会以后,就难再遇见这样的真情了,都是尔虞我诈,都是互相利用,别说友情了,连爱情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遇见矛盾、冲突,自私的本性就全暴露了。哎,人这一辈子,就是学生时代好啊。可惜,可惜,学生时代太短了。”

蓝露:“您怎么看得这么透彻呀。”

司机:“你以为开出租的司机都是大老粗啊。告诉你,咱们都是同样的路走过来的。想当年我大学毕业时也是踌躇满志的,无奈,咱农村来的人无根无基,折腾半天,也成不了事,我也没别的路可走,总得挣钱养家呀,得,开出租吧,开出租我无需什么背景来历的,也不用天天被人呼来唤去,挺好。你说呢。”

蓝露:“是挺好。”

司机:“你是去火车站还是飞机场啊?”

蓝露:“火车站。”

司机:“系上安全带,咱们走了。”

 

                                  62

 

蓝露的离开,让张秀兰陷入巨大的悲哀和孤独中,一种无依无靠的无助感,沁入了她的每一个细胞。

晚饭没吃,张秀兰一个人来到学校大操场,坐在看台的角落里,独自垂泪。时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抵消失,太阳从白光到黄光到红光最后到没有太阳了,张秀兰的心也彻底绝望了。她手里拿着手机,按了两个键,迟疑了一下,又把手机合上。过了一会儿,她又按手机上的号码,按了两个键,又关上。

天完全黑下来了,大操场上除了张秀兰以外,再没有别的学生了。这时,有两个黑影慢慢地向张秀兰这里靠拢、靠拢。张秀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点也没察觉到周围的动静。突然,两个黑影一跃而起,一个用衣服套住了张秀兰的头,另一个在张秀兰身上乱摸。张秀兰奋力挣扎,愤怒地大喊:“干什么……”

一黑影用低沉、凶猛的语调威胁道:“别喊,喊就杀了你,老老实实地把钱交出来,什么事都没有,要是不交,就让你破相。”

张秀兰被捂在衣服里愤怒地狂喊:“我一无所有,我是比你们还穷的穷光蛋,不信你们就搜吧。”张秀兰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一个黑影立刻抢走了钱包,他跑到操场边上的小马路上,借着路灯数了数钱,又跑回来。

黑影:“他妈的,真是个穷光蛋,才八十来块钱。你还有没有存折了?!”

张秀兰:“你他妈的杀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这条穷命我也不想要了。”

黑影:“快走吧,这是个疯子,疯劲儿上来了,咱真对付不了她。”两个黑影放开张秀兰,跑走了。张秀兰愤怒委屈到了极点,她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忽然止住了哭声,拿出手机,拨了号……

张秀兰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娄放,立刻到学校门口接我……就现在!”

 

收起手机,张秀兰就往学校大门口走去。

张秀兰在校门外急促地踱着步子,娄放的宝马“嗤”地一声停在她身边,张秀兰一拉车门,坐进去。

张秀兰:“娄先生,我们成交吧。”

娄放没说什么。

张秀兰:“怎么,你不吃惊吗?”

娄放:“事情本该如此,我有什么吃惊的。”

张秀兰:“黑暗,太黑暗了。社会就是让你们这些坏蛋给搞坏了的。”

娄放:“别太愤青了,咱们现在可是甲方乙方啊,你态度好点,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疼你爱你呵护你。”

张秀兰:“讲好了的房子和钱,一样都不能少。”

娄放:“那当然,你还可以开更高的价。”

张秀兰:“我无话想说了。”

娄放:“态度放温和一点,我们毕竟是去做一件美妙的事情,即便是交易,那也是特别的交易,我不想你带着怨气去做这件事。”

张秀兰:“走吧。”

娄放打着火,放了一支轻缓的乐曲,把车缓缓启动……

 

娄放开着车,把张秀兰带到一幢豪华公寓的地下停车处,在自己的停车位上把车停好,他走前,张秀兰走后,进了电梯。电梯到了18层停下后,仍旧是他走前,张秀兰走后,来到1814号房间,娄放掏出房门钥匙,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娄放把门钥匙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往沙发上一扔,霸道地说:“这房子是你的了。”说完,他就去解张秀兰的衣扣,张秀兰没有任何的反抗,娄放又把张秀兰抱到床上,然后,他趴在了张秀兰的身上,张秀兰用力扭着脸,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63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张秀兰面无表情地坐在候诊厅的长椅上,娄放拿着张秀兰的化验单兴冲冲地走过来:“太好了,太好了!你真是太棒了。怀上了。”张秀兰用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看了娄放一眼,没说一句话,站起来,安静地向外走。娄放赶过来殷勤地搀扶着张秀兰的手臂:“别走那么快,小心肚子里的宝宝。”张秀兰站住:“以后不要这么说,我听了觉得很恶心。”说完,继续走路,娄放又跟上来:“好好,我以后说话注意,不过,你走路做事也真得注意点。”张秀兰:“这我知道。”娄放:“我先带你去吃饭,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家。”张秀兰:“我要回我的住处。”娄放:“回你的住处,那不行,你那廉租屋的条件不好,磕了碰了的不安全。你已经有了舒适的新房子,干嘛还回那廉租屋啊。”

张秀兰:“我在我的住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得回去收拾我的东西。”娄放:“东西你不用管了,回头我叫人去帮你收拾就行了。”张秀兰倔强地说:“用不着。”娄放:“不行,你现在是我的乙方,你有责任确保我的孩子的安全。”说着话,他们来到了娄放的宝马车前,张秀兰拉开车门,手扶着车门的上框,站在那儿。张秀兰:“娄先生,你和我的交易,只是我为你生个孩子,你支付给我房子和钱。好像我这个人该干什么、想干什么,还是得由我自己来决定的吧,我并没有把自己全卖给你。”娄放无可奈何地:“好吧,那吃完饭我送你回你住处。哎,得强调一句啊,你得为我生个男孩,我要的可是儿子,这可是写在合同上的,你别弄错了。”张秀兰:“那我怀的要是个女孩怎么办?”娄放轻松地:“这好办,做了呗。”张秀兰:“你说的可真轻松啊。”娄放:“现在的人做掉个孩子还算事啊?!比小菜一碟还小的事嘛!一切有我安排。”

张秀兰垂下了悲哀的眼睛, 一扭身,坐进了车里。

 

在一家饭店,娄放和张秀兰坐在包间里,娄放兴致很好地要了许多的菜,他边倒酒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娄放:“你就踏踏实实的保养自己,给我生个儿子,我保证你的后半生过着衣食丰厚的优越生活。”张秀兰:“有没有想过,几个月后,我挺着大肚子该怎么办?生的时候该怎么办?”娄放:“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经在香港注册了一家汽修公司,等你怀孕四五个月以后,做了B超,确认是男孩后,我就聘你为公司的正式雇员,你就名正言顺地去香港工作,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在香港生个香港小公民。生完了以后,你愿意留在公司就继续留下,不愿意,也随你的便。总之,一切都不让你为难。”张秀兰冷笑道:“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了。”娄放:“儿子是我的头等大事业嘛。好好吃吧,我要好好犒劳犒劳你,好好的谢谢你。”

吃完饭,张秀兰坚持要自己走,不坐娄放的车。娄放拗不过她,嘱咐了一句“天黑,小心脚下。”就只好自己开车走了。

张秀兰并不愿意回自己租住的廉租屋,但她更不愿去娄放给她的豪华公寓。不知不觉地她来到了学校。

昔日的同学都已经毕业了,但校园里的小路,还是一样的小路。走在这些熟悉的小路上,张秀兰满脸都是眼泪,走几步路,她就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嘴里叨咕着:“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就为了几个脏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再走几步,她又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再骂自己一句:“你这个人渣滓,还有脸活着吗?”走着、打着、骂着、哭着,张秀兰实在没有力气再走了,她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默默地流泪。

上完晚自习的贺峰背着书包正好从这里经过,他看见路边长椅上坐着的人好像是张秀兰,于是他停住脚步。

贺峰小心奕奕地问了一句:“是张秀兰嘛?”闭着眼的张秀兰赶忙睁开眼应了一句。贺峰就走过来,站在张秀兰对面。

贺峰:“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呀?”张秀兰慌乱地回答道:“离开学校久了想学校了,就回来坐坐。”听着张秀兰很重的鼻音,贺峰担心地问:“你怎么……感冒了?鼻音很重啊。”张秀兰稍微镇定一下自己:“是吗?唉,找工作着急上火,可能内热外寒有点冻着了,没事。”贺峰问:“工作有眉目了吗?”张秀兰:“没有,太难找了。”贺峰:“是啊。咱们外地人,没关系没路子的,确实很难。别着急,慢慢来。”张秀兰:“贺峰,你挺好的吧。”贺峰:“什么挺好不挺好的,就这么着呗。”张秀兰:“你是对的,踏踏实实的,不受外界的干扰,一门心思地好好读书,多自主、多自由、多成功啊。”贺峰:“看你说的,我哪儿有那么自主、那么自由啊,我也是受着许多的约束的,我一点也不成功,我其实是懦弱的、失败的。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一门心思地好好读书,我也有好些的苦恼,甚至挣扎……”

张秀兰截住贺峰的话:“那就把心收回去吧。你的苦恼和你的挣扎,都是不值得的,好好读书吧,书才是你最忠实的朋友,书会是你一生的爱人。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贺峰:“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张秀兰:“谢谢,不用了,我想自己安静地走走。”贺峰:“好吧,多保重。找到工作了,告诉我一声。”张秀兰:“我一定。再见。”

张秀兰快步离开,她的眼泪再次流了满面……贺峰在昏暗的路灯下,目送张秀兰的身影消失。

 

张秀兰怀孕就快四个月了。

娄放听他的一个在医院当妇产科医生的朋友说,怀孕四个月,就能通过做B超检测出胎儿的性别。娄放坚持要张秀兰去医院做孕检的时候,超一下。张秀兰说:“现在医院不是不给检查胎儿的性别嘛?!”娄放说:“我有熟人啊,检查个性别还不简单。”

张秀兰和娄放在B超室外的候诊厅里等待叫号。张秀兰闭着眼睛。

麦克风里传来护士叫好的声音:“45号。”

娄放:“叫咱们了,走吧。”张秀兰起身,跟在娄放身后,向B超室走去。进了B超室,医生让张秀兰躺在诊床上,然后说:“家属在外边等着吧。”

娄放很温柔地对张秀兰说:“我就在外边等你。”说完退了出去。

医生让张秀兰掀开衣服,露出肚皮,又在张秀兰的肚子上抹了好些透明的膏体,然后拿着探头,在张秀兰的肚子上划来划去……

娄放见缝插针,自己去了妇产科主任室。他不敲门,也不说话,推门就进去了。他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高兴地笑道:“咳,孙主任,你还真在呀。老没见了,你可好!”孙主任稍愣片刻:“嘿,娄先生呀,来来来,哎呀,多少年没见了,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娄放:“哪阵风啊,你这妇产科只有雌风,没有雄风,当然是雌风吹的了。”孙主任:“得,多了也甭说了,到我这来的呀,都是交了桃花运的,你小子,除了桃花运,你还是桃花运,我说的对不对?”娄放:“哎呀,看你这个妇救会主任当的啊,除了知道桃花运,你还是知道桃花运。”“哈哈……”两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孙主任:“怎么着娄兄,听说你可是发大发了。”娄放:“在你大主任面前我怎么敢说‘发’字呢。”孙主任:“得了吧,我这儿是医院妇产科,是生死场,不是生意场,我上哪儿发去呀。”娄放:“现在这行情谁还不知道啊,你们这大医院的医生,手里攥把手术刀,各地医院一飞一跑,‘刺啦’一刀,那就是好几万啊。宰人一刀好几万,人家还得尊你们为救星、为天使,德才兼收,你们多美呀,哪像我们呀,一分钱一分钱的,都是吭哧吭哧拼命干、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苦出来的。”

主任:“别跟我这儿诉苦了,我看你肯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找我这妇产科主任,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娄放佯作羞愧地:“嘿,要不怎么说你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呢,半眼就看出我有难言之隐了。实不相瞒,我确实遇到难事了。我公司里有个女员工,怀孕四个月了,她和她老公都是独生子女,他们两家就想要个男孩,她特想知道她怀的是男还是女。她听说我有个当妇产科主任的老朋友,非缠着我,要我帮她问问,能不能把B超超出是男是女的结果告诉她,我跟她说,你这不是逼着我的老朋友犯错误嘛?你猜她出了个什么主意?她说,别直接跟她说,让我跟你聊天,一不小心,你给说漏嘴了,让我给捡着漏儿了,就行了,你也不用犯错误,她也能知道结果了。”

孙主任:“哈哈,你还吹捧我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呢,我看你这员工才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到底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不过我也得运用一下我的天下第一高智商套套你,你给我老实回答,那女员工的肚子,是她那所谓的老公给搞大的,还是你娄某人给搞大的呀?”

娄放:“哦,哈哈哈……”娄放不置可否,俩人会意地笑得更响了。

娄放:“晚上我请你,成都最好的酒家,你随便点。”

孙主任:“晚上你听我给你说漏嘴一回。”

“哈哈……”娄放笑着说:“那我可等着捡漏儿啦。”

 

晚上,坐在廉租屋破床上的张秀兰在看蓝露给她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秀兰,好几个月都不见你给我发一封邮件,我可担心你了,也特别

想你。我现在还在学英语。这边很干净,也很安静,但是一点人气都没有,我

特别孤独,非常非常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时光。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娄放打来的,他的声音既失望又气愤:“你怀的是个女女孩儿。明天去做了吧,我已经跟医院联系好了。”说完,他就关了手机。

张秀兰放下手机,又看蓝露的邮件,把这么多日子来所有的邮件,一遍一遍地翻来覆去地看,看得视线模糊,看得泪珠串串。

 

在妇产科手术室的产床上,张秀兰已躺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三十多个小时前,医生通过她的肚皮,已经用穿刺针将中止妊娠的药注射到羊膜腔里边,现在宫缩开始了。张秀兰身上盖着洁白的单子,赤裸的两腿叉开,膝盖弯曲,和产妇生产一样,医生和护士守在一旁,随时等候死胎从张秀兰体内娩出。宫缩越来越强,频率越来越快,张秀兰感到疼痛难忍。

忍了一会儿,张秀兰轻声地问:“医生,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啊?而且越来越疼。”女医生说:“不疼哪能把胎儿生出来呀。”张秀兰又问:“医生,您给我做的是人流吗?”女医生:“你这都怀孕四个月了,胎儿都已经成人形了,哪儿还能做人流啊,只能做引产。”

张秀兰:“什么叫引产啊?”女医生:“你看你,什么都不懂呢,就怀孕,就引产,你说你多受罪啊。”

张秀兰眼巴巴地望着女医生,眼泪控制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女医生口气缓和了下来:“引产啊,就是用医疗手段终止你继续怀孕,让你把这个孩子娩出来。说白了,引产跟生孩子差不多,过程是很痛苦的,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们现在给你用的药,是要让你的子宫口打开,你现在不是已经有宫缩了嘛,后边,你还得配合我,用力把孩子生下来,明白了吗?”

……

张秀兰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巨大的疼痛,让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

女医生:“使劲!再使劲!”

张秀兰:“医生,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帮帮我呀!”

女医生:“别废话,我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帮得了你,使劲是你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快,使劲!”

张秀兰“嗯”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遍又一遍,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就像一个水人一样,终于,在张秀兰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流了出来。张秀兰喘着气痛哭失声。

女医生:“再坚持一会儿,我给你清宫后,就送你回病房休息。”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痛苦挣扎,引产手术终于结束。

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把张秀兰推出手术室。等在这里的娄放马上过来,他看到张秀兰被汗水打湿了的缕缕头发,伸手去帮张秀兰整理,张秀兰生硬地把头扭向一边。护士把张秀兰推到病房,再把张秀兰抬到病床上,然后嘱咐娄放:“病人现在很虚弱,要好好休息,你们要有人留在这里照顾她,最好弄些有营养又好消化的东西给她吃,她这前前后后,也折腾了三十六七个小时了。”

娄放应道:“好的好的,保姆我已经给她请好了,就在这儿。小刘……”

一直跟在娄放身后的一个女青年应声站到床前。

娄放对张秀兰说:“秀兰,这是小刘,一切由她来照顾你。小刘,刚才护士讲的你都听见了,现在,我在这儿看一会儿秀兰,你回去弄点吃的来,快点啊。”

小刘答应道:“哎,我这就去弄。”说完,离开病房。

娄放问护士:“她要在医院住多久啊?”

护士:“三天左右,看恢复的情况,最怕的就是大出血,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娄放:“明白明白。”

护士瞟了娄放一眼:“引产手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做事要想清楚,别动不动就引产,这女的受罪不说,还有生命危险呢。”

娄放:“明白明白。”

护士:“喜欢女人,就得爱护和尊敬女人,否则的话,就不配喜欢女人。”护士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娄放尴尬了两秒钟,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他拉起张秀兰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做引产了,刚才在手术室外边,我就已经后悔了,特别后悔。我无法请你原谅,你是我今生的大恩人。”娄放说着,双膝跪下。这时小刘推门进来,娄放赶忙站起。

娄放:“这么快。”

小刘:“我事先就已经把鸡汤煮好了,回去就是再煮点龙须面、卧个鸡蛋。趁热吃吧。”

娄放:“这样吧,我公司里还有事,这里有小刘照顾,我就先走了。小刘,喂姐姐吃饭,随时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刘:“行,你去忙你的吧。”

娄放拍拍张秀兰的手,拿上他的文件包走了。

小刘拿出碗筷,给张秀兰盛出一些汤面,一口一口地喂张秀兰吃。小刘说:“娄先生可真是个体贴细致的好男人,你没见他刚才在手术室外边那个痛苦劲儿呢,我都被他感动了。他还嘱咐了我好多遍,要我好好照顾你。哎呀,我这辈子要是能摊上个像娄先生这么好的男人,我就是为他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张秀兰轻轻推开小刘的手:“不吃了,不想吃了。”

小刘:“刚吃几口怎么就不吃了。娄先生嘱咐了我多少遍,一定要让你吃好、补好,尽快恢复健康。”

张秀兰:“你话少点行嘛,我需要安静。”

小刘闭上了嘴,张秀兰躺好,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

 

 

                            第十二章

 

                               64

 

成都一家公园里。暖暖的阳光照在张秀兰、张秀菊姐妹俩的身上。

姐妹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张秀兰更加脆弱的样子,苍白的脸,眼睛因为没有神韵,平添了一丝凄凉之美。张秀菊又心疼又略带责备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告诉我呀?!”张秀兰:“我有脸告诉你吗?如果不是我病到这份儿上,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张秀菊:“那姓娄的有艾滋病吗?”张秀兰:“没有。艾滋病是后来的事。”张秀菊惊讶了:“怎么后来还有什么事啊?”张秀兰:“咳,那次的引产手术后,我就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毛病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我也不懂,后来和姓娄的又怀了两次都流了,医生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已经是习惯性流产了,将来能要着孩子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我非常非常的绝望。姓娄的知道是他毁了我的后半生,又陪给我了不少钱,就再也不来找我了。我那时真的都不想活了,我喝酒,没命地喝酒,喝醉了好麻痹自己。有一次在酒吧,一个特帅特文气的男人跟我搭讪,我当时已经半醉了,朦朦胧胧的,我觉得这个男人就是贺峰,当时就跟他去了一家酒店,第二天我醒来一看,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的房间里,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那个男人不是贺峰,但那次后,我却又怀孕了。因为知道自己是习惯性流产,就等着它自然流出来呢,可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了,没事,四个月过去了,还没事,这下我慌了,想起上一次作引产的痛苦,我是绝不再想做了,又想到,我是习惯性流产,怀个孩子很不容易,也许这辈子我就能怀上这么一次呢,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干脆,我自己生,自己养。可是千没想到,万没想到,做产前检查时查出我有艾滋病。我脑袋都懵了,医生让我把传染源说出来,我说不出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呀。”

张秀菊:“姐,你真是的,早点跟我说了,早点回家,哪儿会有今天这事呀。”

张秀兰:“是啊,我不该贪图钱财,当初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我可以先干点别的,我现在很后悔,我怎么那么快就退缩就投降了呢?!”

张秀菊:“那医生没有建议你不要这个孩子吗?”

张秀兰:“建议了,医生让我做引产,我不同意,我查了有关资料,患艾滋病的孕妇所生的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染病,我当时真是用两条生命做赌注的,我想,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染病,那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不染病呢,我求老天保佑我,让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谢天谢地,我最后终于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我的不幸的生活,也因此有了些微的万幸,我的生命将在她的身上延续。秀菊,你一定要替我当好这个妈妈,把小花养大。小花不知道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所以,你不需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等她长大了,懂事了,能承受痛苦了,再把一切告诉她。告诉她,她有一个耻辱的妈妈,但她的妈妈很爱很爱她。”张秀兰说不下去了。

张秀菊:“姐,别这么绝望,现在医学发展的这么快,说不定哪天艾滋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了呢。”

张秀兰:“你不必宽慰我,我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这件事,即使将来医学的发展真有所突破,我也已经赶不上了。我现在很衰弱,我经常头痛,我身上的淋巴结都是肿大的,我的皮肤上也已有烂疮,我估计我的内脏也开始生肿瘤了,我不想再治疗了,那根本没用,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没有多长时间了,这只有我自己知道。秀菊,我想了很久,我做出了一些决定,你听听,如果你同意,咱们就照办,好吗?”

张秀菊:“你说吧。”

张秀兰:“1,把我的事跟爸爸妈妈都明说了吧,就说我对不起他们,我给他们丢脸了,他们白疼我、白养我了,然后,给他们二十万块钱,供他们养老。2,我的这套房子归你,你和小花还像我和小花从前那样生活。我给你留下六十万块钱,供你和小花生活和小花受教育用。3,我有的那位特别要好的朋友蓝露,她去加拿大了,我有她的电子邮件信箱,你回头帮我给她发个邮件,把我的事跟她讲清楚。4,我还有二十万块钱,我想用这二十万,买点小树苗,我要到咱家附近的荒山里去种树,然后,默默地在家乡的山里消失。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最后的惨状。”

张秀兰和张秀菊都已经哭成泪人了。好久,俩人都沉默着……

张秀兰:“今天是星期三,小花上的是幼儿园的全托,星期五的下午才接她呢,这两天,我要教会你跟小花在一起生活的全部事情。”

张秀菊擦擦眼泪,点点头。

 

                                  65

 

姐妹俩开始按计划,一步一步地操练起来。

张秀兰和张秀菊在厨房里,两人都围着围裙,张秀兰戴上了口罩。张秀菊在做饭,张秀兰一边看着张秀菊干活儿,一边给张秀菊讲解。

张秀兰:“小花特别爱吃红烧肉,我给她做红烧肉从来不放大料,多放点糖,用冰糖,免得上火。小花爱吃肉皮,所以得把肉皮上的猪毛拔干净。蔬菜里,小花爱吃莜麦菜,用蒜炝炝锅,把莜麦菜稍微扒拉两下就行,不要放耗油,味太重。早晨,她一般就吃面包,加上一个煎蛋,鸡蛋一定要煎透,不然的话有细菌,牛奶不能喝冰的,微波炉里转一下,四、五十秒就够了。还有,我给她吃水果,通常是把几样水果放在一起吃,这样营养全面。果汁可以给她喝,但要少喝,尽量多喝白开水。小花晚上睡觉时,爱跟她的小熊一起睡,让她搂着小熊,你在旁边的梳妆台前看书或看电脑都行,反正,屋里不能全黑,留她一个人在黑屋子里,她会一直瞪着俩眼。她夜里每次起夜都是叫我跟她一起去卫生间,我每次是打手电筒给她照亮。”

张秀菊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张秀兰用自己的专用碗盛好了饭菜,坐到了离桌子远一点的地方去吃,俩人边吃边聊。

张秀菊:“小花有没有问过他爸爸的事儿?”张秀兰:“问过,这是我最头疼的事了。我一直都跟她说,她爸爸得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治了很久没治好,最后去世了。”张秀菊:“她信吗?”张秀兰:“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有什么怀疑,但她总想探个究竟,她会问:爸爸得的是什么传染病啊?爸爸去世的时候,她多大啊?爸爸以前为什么没照过像啊等等。还问,爷爷奶奶家在哪儿?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去看爷爷奶奶?有时真是问得我很急很气,可我一点也不敢跟她发脾气,生怕她看出什么问题来。”张秀菊:“这么糊弄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张秀兰:“可我怎么跟她讲?怎么跟她讲得明白?”张秀菊:“你有没有跟她说过姥姥、姥爷的事呀?”张秀兰:“说过,我说等她长大一点,就带她去看姥姥姥爷。”张秀菊:“好啊,等我完全熟悉了她以后,我就带她回家。”张秀兰:“真回家呀?那不行。我倒是想,爸爸妈妈都很快就要退休了,不如接他们到这儿来住。”张秀菊:“老两口从来没离开过那个小镇,他们不见得愿意来。”张秀兰:“我又没结婚,有了这么个孩子,你带她回家,他们老两口脸上哪挂得住啊。还是到这儿来好。再说,毕竟是亲骨肉,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外孙女,他们也可能会高兴的。”张秀菊:“那当然好了。”张秀兰:“秀菊,这一切都是我强加给你的,我太自私了,其实,我从没忘记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这一切,我知道,你也要谈恋爱,也要结婚,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小花的存在,一定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的障碍,但,秀菊,我是没有其它任何的法子了。”张秀菊:“姐,亲姐妹,这个忙我不帮你谁还能帮你?姨妈不就是妈嘛,我就是小花的妈呀,对不对?不要有这个顾虑。我自己的生活,我会安排好的。”张秀兰:“明知对不住你,我也只能这样做了,谁让你是我的孪生妹妹呢。”张秀菊:“这就对了,快吃吧。”张秀兰:“好,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理发,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发式,再带你熟悉一下我常带小花去的公园、电影院、超市,还有医院……”

 

转眼就到了星期五下午了。想到要去接小花了,秀兰、秀菊姐妹俩还真有些紧张。

站在幼儿园门外,张秀菊混同在一些前来接孩子的家长群中。小花一眼就看见了张秀

菊,她扎着两只小手,嘴里喊着“妈妈”,就向张秀菊跑来,张秀菊也张开双臂,一下子把小花抱在怀中。

小花:“妈妈,妈妈,我想你了。”

张秀菊在小花脸上亲了一下:“妈妈也想你了。”

小花:“唉,妈妈你怎么亲我了?你都好久不亲我了,再亲两下。”

张秀菊:“真的吗,没有吧,是小花上全托幼儿园,把一天当十天了吧。”张秀菊说着,放开小花,拉着小花的手就想走,小花提醒她道:“你还没和孟老师说再见呢。”

张秀菊:“哦,你看,妈妈一见到小花,就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快,跟孟老师挥手说再见。”

小花向站在一边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孟老师挥挥小手:“孟老师再见!”张秀菊也笑着跟孟老师挥挥手,然后,领着小花走了。

远处一棵大树下,张秀兰戴着一副大墨镜在远远地望着她们。

 

                                  66

 

张秀兰来到一家照相馆,向工作人员递上取像单,工作人员按照取像单上的记录,拿出一个纸袋,张秀兰接过纸袋,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是她和小花的合影,她看着照片,微笑着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工作人员:“那小姑娘是您女儿吗?”

张秀兰点点头。

工作人员:“小姑娘真漂亮,你们母女很像。”

张秀兰:“是吗?”

工作人员:“是啊。跟你商量一下,我们可不可以用一下您的照片?”

张秀兰:“怎么用?”

工作人员:“我们想把它放大,贴在我们的玻璃窗上。”

张秀兰:“用吧。”

工作人员:“您同意了,这可是涉及到肖像权的问题的。”

张秀兰:“用吧,我同意了,我可以给你签个字。”

工作人员拿来一张纸,张秀兰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工作人员,拿着自己的照片走了。

 

                                  67

 

张秀兰坐在一辆正开着的长途汽车上,她手握她和小花合照的照片,泪水模糊着她的眼睛。

 

张秀兰回家乡了,在离开家乡八年后,她第一次、也将会是最后一次回到家乡。家乡,多美好、亲切地字眼儿啊,那里有童年,还有年迈的父亲母亲。张秀兰虽然回到了家乡,但她不敢、也不能回家……

张秀兰来妈妈工作的汽车站调度室外,远远地向调度室望去:调度室是一间位于车站中间的、半截墙都是玻璃的小小的房子,秀兰看见妈妈正在调度室里忙碌。张秀兰手里举着一架照相机,她把焦距调近,在小小的镜头里,张秀兰痴痴地望着妈妈。张秀兰小声地

自语:“妈,不肖的女儿来看你了。”她咔哒咔哒按下快门。这时,调度室的门开了,妈妈从调度室出来。张秀兰戴上墨镜,慢慢地朝着妈妈走来的方向迎过去。俩人的距离慢慢接近、接近。当两人走到面对面的时候,张秀兰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返身走了回去。张秀兰站在那里,眼泪从镜片后边流了下来……

离开汽车站,张秀兰又来到了爸爸工作的邮局。

张秀兰在邮局的门的外边站着,她戴着墨镜,手拿照相机。已经是下班的时候了,工人们陆陆续续从的门出来。一个背微驼的老人走出来,张秀兰盯着他看了半天,举起照相机咔哒咔哒按下快门,镜头里的爸爸“咳儿咳儿”地咳了两声。

张秀兰小声地自语:“爸,不肖的女儿来看你了。”

爸爸走到自行车棚下,取了自己的自行车,把手中黑黑的包卷一卷,夹在自行车的后架子上,推车走了两步,一骗腿,骑上自行车走了。

张秀兰目送父亲佝偻在自行车上的背影远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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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好了,张秀兰觉得,是时候做自己人生最后一件事了。

那是家乡一座荒凉的大山。

一辆卡车停在山前,张秀兰和一个司机从驾驶室里下来。张秀兰提了个大大的行李包,放下行李包,她费劲地喘了几口气,又拿下一只大塑料桶来。

张秀兰跟司机说:“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卸下来吧。”

司机爬上车斗,他先把锄头、铁锨扔下来,然后,把小树苗一棵一棵地递到张秀兰手里,张秀兰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放好。干了一阵,车上的东西都卸完了。

张秀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再麻烦你帮我把帐篷支好。”司机:“你要支帐篷?”张秀兰:“怎么了?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空气,回归大自然,多美呀?”边说,边从大大的行李包里拿出帐篷。司机半理解半不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开始支帐篷。

不一会儿,帐篷支好了,张秀兰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从兜里掏出钱递给司机:“给你运输费。麻烦你,过十天再给我送点食品和水来。”司机:“什么食品呀?”张秀兰:“那种可以长期存放的,你看着办吧。”司机往山上看了看:“这山荒秃秃的,你这是打算?”张秀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想在这荒山上种点树,能活多少算多少。”司机四下里看了看:“你种树,这里有水吗?”张秀兰:“有。”司机:“你怎么知道?”张秀兰笑笑说:“十几年前就知道了。我小时候经常跑到这山里来玩。”司机:“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思乡心重啊,你一定是在外边发了,想给家乡做点好事。”张秀兰:“我可不是大款。”

司机:“那你是环保主义者吧。”张秀兰:“我还真不够格儿。”司机:“啊,你这样的不够格,那什么样的才够格呀?”张秀兰:“种的了树,还得管得了树,看着小树茁壮成长的,才算够格。”司机:“种树这么苦的事,你都能一肩挑,看着它们长,那还不容易嘛!”张秀兰:“我要是能看着它们长,那该多好啊。咳,不说了,你记着过十天给我送东西来就是了。” 司机:“放心吧,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不会忘的。”司机说完,上了车,开车走了。

张秀兰抬头看了看天,就拿起锄头开始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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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到了,张秀菊拉着小花的手来到摄影工作室外不远处的地方散着步。小花说:“妈妈,原来我拉着你的手套,觉得特别特别奇怪。”张秀菊:“你说什么?”小花:“你原来总是戴手套,因为你的手总是过敏,你总是戴着手套拉着我的手。”张秀菊:“啊,现在妈妈的手好了,不过敏了,妈妈就不用戴手套了。”

俩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她们来到了摄影工作室前。小花停住脚,她用力地拽了拽张秀菊的手,激动地说道:“妈妈你看,咱们俩的照片。哇,好大的照片呀。”小花高兴地搂着张秀菊蹦啊跳啊。张秀菊凝神细看,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70

 

张秀兰的帐篷后已有一片小树林。稚嫩的小树叶,在微风中飒飒抖动。

帐篷里,奄奄一息的张秀兰躺在一个睡袋中,睡袋的拉链全部拉好,就留头脸在外边。昏迷中她口中喃喃着:“小花,宝贝儿……”

还是那个司机,驾驶的还是那辆卡车,停在了张秀兰的帐篷外边。司机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嘴里喊着,径直朝帐篷的门走来。

司机:“好吃的来了。”他一低头,钻进帐篷,看到躺在睡袋里的张秀兰,司机吓了一跳。司机:“你怎么了?”张秀兰被司机的声音唤醒过来,她用了最大了力气喊道:“别过来,我有传染病。”由于她太虚弱了,以致于她的喊声,司机根本听不清。司机走近了问:“你怎么了?”张秀兰着急地:“别过来,别过来,我有传染病。让我就这样死了吧?”司机:“你说什么呢?”张秀兰:“我需要就这样地死掉,你快出去吧,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司机:“我送你去医院。”张秀兰:“不,不。我不能去医院,我不要再浪费钱了。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的帐篷后边,我已经挖好了一个坑了,麻烦你多等等,然后,把我埋了吧。”司机:“你这是干什么?!”张秀兰:“出去,快出去,该给你的钱,就放在门口的纸包里……”司机只好听话地出去了。

张秀兰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事先放在枕头旁的几十粒安眠药,一粒一粒地吞进喉咙。

两个小时后,司机进来,他把手小心地放在张秀兰的鼻子下试了试,已经没有温乎气了,司机就把张秀兰的睡袋的拉链拉严实,他心情沉重地回到驾驶室,将手按在方向盘的中间,山间回荡起嘹亮的笛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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