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铁血襄阳》连载(26)
(2025-08-20 0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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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惊变]
景定二年的梅雨来得格外早,襄阳府衙的飞檐下,铜铃在湿风中发出沉闷的呜咽。吕文焕盯着案头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羊皮纸上的火漆印已被他拇指摩挲得模糊不清。
向士璧…他忽然以袖掩面,官袍广袖在烛火中抖出暗金色的波纹,向将军赤心报国三十载,两袖清风到连妾室都养不起。如今贾相竟要这样的清官自证清白…一滴浊泪砸在军报上,晕开了克扣军饷四个朱砂大字。
窗外惊雷炸响,吕文德踹开虚掩的雕花门。这位荆湖制置使浑身散发着马厩的腥气,牛皮军靴在青砖上踏出带血的水痕。六弟看看这个!他将半截断箭拍在案上,箭杆上歪斜刻着刘字。
刘整?吕文焕指尖刚触到箭羽就猛地缩回,仿佛被塞北的朔风灼伤。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泸州城头,那个燕赵汉子如何顶着箭雨,单枪匹马冲散蒙古轻骑的包围。
吕文德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三十年弓马功劳,换来个’北人不可信’!他抓起案上青瓷笔洗砸向照壁,碎瓷在《江山万里图》上划出狰狞裂痕,“朝廷要的不是他的首级,是要寒了三十万边军的心!”
雨声忽然密集,吕文焕发现兄长锦袍下摆渗着暗红。他想起午时塘报所说,刘整叛逃时亲手射杀了追捕的监军使。那支透甲箭从后心贯入,正是当年官家亲赐的御制狼牙箭。
非臣不忠,实君不明…吕文焕喃喃念着刘整的留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铜镜中映出他惨白的脸,竟与五年前被鸩杀的余玠有七分相似。当年鄂州城头的烽火,也是这样在梅雨季节里渐渐熄灭的么?
吕文德忽然按住弟弟颤抖的肩膀:六郎可知,刘整帐下有个叫陈文斌的亲兵?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条扭曲的线,那小子前日冒死游过汉水,说刘整献给忽必烈的不止是泸州十五郡…指甲狠狠划过木案,留下道深痕,“还有长江水纹图。”
窗外芭蕉叶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吕文焕却听见了建康城钟鼓楼上的鸦啼。他想起去岁面圣时,贾似道那柄象牙骨扇如何轻点着沙盘里的襄阳模型——就像在挑选砧板上的鱼肉。
守城要学瓦罐炖肉。吕文德突然换上轻松语调,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揭开时,洞庭银鱼的鲜香顿时冲散了满室血腥,火候到了…他掰开馒头蘸着酱汁,金黄的蟹油顺着指缝流淌,“自然满屋飘香。”
这时吕夫人程妙珍提着琉璃灯进来添茶时,发现两位老爷正就着雨声分食一笼汤包。蒸腾的热气里,吕文德官服上的麒麟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而吕文焕补子上的孔雀,眼珠竟是用塞外进贡的蓝宝石缀成的。
[雾锁唐白河]
就在吕文焕去鄂州的当天夜里,晨雾如烟,笼罩着唐白河下游的襄阳城。河面上飘荡着一艘斑驳的渔船,船身吃水极深,仿佛承载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船头的老渔翁刘整,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船帮,在第三道木纹处突然停住。
记真!刘整猛地甩出渔网,铜坠叮当入水,城东三十丈有暗桩!网索突然绷直,水下传来沉闷的咔嗒声,“三叉铁蒺藜!牛富这厮设的拦江索!”
水下六名披甲亲兵正口衔芦管,在浊浪中潜行。他们腰间悬着磁石,用炭笔在油布上仔细勾画河床地形。刘整斗笠内缝着的《河防通议》残页在晨风中微微颤动,那是他多年收集的水战秘籍。
突然,水面波纹乱颤。刘整之子刘垓耳尖微动,低声道:牛富的巡河快艇!他的指甲在父亲掌心急画十字——这是樊城水军的暗记。
六名亲兵立即沉入河底。刘整掀翻鱼篓,活鱼噼啪跃入水中,制造出一片混乱。宋军巡船的火把照亮河面,只见一个老渔翁手忙脚乱地追捞渔获,船身在水中打转。
这船吃水古怪!宋军队正狐疑地盯着船帮,伸手就要揭开草席查看。千钧一发之际,刘垓失手打翻炉子,滚烫的鱼羹泼在宋军手上。水下亲兵猛扯铁索,远处传来哗啦啦的链响。
直娘贼!速去查铁索!宋军队正捂着手嚎叫,巡船匆匆转向离去。
渔船悄然没入芦苇丛中。刘整展开油绢,炭迹遇水显形,勾勒出完整的河防图。牛蛮子这’七星锁江阵’歹毒,他的指甲划过樊城位置,“但此处水急,破一链可溃全阵!”
亲兵们望着河面倒映的图纸,与实景严丝合缝。一只信鸽掠过晨空,羽声渐杳。七日后,这份标注着潮汐时间的布防图,将出现在忽必烈的龙纹案几上。
刘整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宋军巡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十年前,他也曾穿着那身铠甲,为宋朝镇守边疆。如今,却要亲手绘制故国的防御图。
父亲,刘垓轻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刘整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当年牛富送给他的信物。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情谊。
你知道吗,刘整突然开口,“这七星锁江阵,还是当年我和牛富一起设计的。”
刘垓惊讶地看着父亲。刘整苦笑一声:“那时我们约定,要用这个阵法保卫大宋江山。没想到…”
这时,河面上,一只水鸟掠过,惊起一圈涟漪。刘整收起玉佩,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走吧,该回去了。元军还在等我们的情报。”
渔船缓缓驶向对岸,消失在晨雾中。而在襄阳城头,牛富正凝视着河面,眉紧锁。他总觉得今晨的雾气中,隐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将军,副将王福前来报告,“拦江索完好无损。”
牛富点点头,却依然感到不安。他转身望向北方,那里是元军的大营。加强巡逻,他沉声道,“我总觉得,有人在对岸窥视着我们。”
此时,刘整的渔船已经靠岸。六名亲兵从水下浮出,浑身湿透却精神抖擞。他们迅速换上干衣,将绘制好的河防图小心收好。
大人,一名亲兵低声道,“我们发现了新的暗桩,比预想的还要多。”
刘整眉头一皱:看来牛富这些年没闲着。他转向儿子,“你带着图先走,我再去探探南岸的情况。”
父亲!太危险了!刘垓急道。
刘整摆摆手:我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不会有事的。他的目光越过河面,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战友,“有些事,我必须亲自确认。”
当刘整再次驾船出航时,太阳已经升起,雾气渐渐散去。襄阳城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城墙上旌旗招展,守军来回巡逻。
刘整的心突然揪紧了。二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轻轻抚摸着船帮上的刻痕,那是他年轻时留下的记号。
牛富啊牛富,他喃喃自语,“你可知道,明日此时,这片水域将染满鲜血?”
河风呜咽,仿佛在回应他的叹息。渔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一场改变历史走向的大战,正随着这份河防图的送达而悄然临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