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栗子

老在异乡,怀旧当作补品
正文

不死也唱歌

(2025-09-24 06:36:05) 下一个

 

去年2月,说是德国百年来最热的,鸟们觉察了,教堂钟楼上的鹳鸟巢里,夫妻二鸟卿卿我我,两片长嘴打竹板似的吧嗒着,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富感染力,听到的人也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向世界宣布它们就要有后了。当有敌情时,鹳鸟也敲竹板,敲得响亮有力恫吓着对手。其它的鸟们也都在忙着追寻爱情,我赶紧把挂在树上的鸟屋清理干净,鸟屋年年都有山雀来,今年的早春这样暖,它们一定也不甘居后吧。

 

今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天鹅。以前遇到有天鹅过路,先听到他们翅膀发出的噗噗声,声音之沉重好像来了架飞机,总让我联想到张洁的小说《沉重的翅膀》。天鹅伸着长颈,双翅刚劲有力,一下一下缓缓地扇动飞过我的头顶,镇定、沉着、一声不吭,却有股子天然的威严,像士兵在给元帅行注目礼,我肃然起敬望着它们远去。今年却很特别,常常的,有四只天鹅转着圈飞过,一边飞还一边鸣叫,叫的声音很奇特,有高有低有长有短,救护车似的还有节奏,都说天鹅临死才唱歌,它们是天鹅吗?但它们的确是雪白、长颈,不是天鹅又会是什么呢?有时它们不飞也在叫,叫声来自曾经的贵族庄园里的小湖,因为私人领地无法靠近,我看不到它们到底是什么鸟。我在小镇住了很久,无数次从那所庄院大门前过,却从不知里面有个小湖,直到一天突然兴起,走过坑坑洼洼的百米草场,透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才发现了它的存在,让我很是大吃一惊。一只天鹅安详地浮在水面上,低头欣赏自己美丽的倒影,几只鸭子或者什么其它的水鸟悠闲地漂着,湖不大,袖珍、精致、恬静,一种世外桃园的美打动了我。打那以后,咬牙买了一阵子彩票,期待中了之后把庄园买下来,然后坐在湖边做自己的梦。六百年前,曾经两任弗莱堡大学校长,两任宫廷首相的康拉茨·施迪茨是那里的主人,而今早就被人几易其手,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个做财税的,听说女主人是中国人又说是日本人,都是中国那片儿的,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如果我住在里面的话,至少能知道它们到底是不是天鹅。

 

后来,只有两只飞,仍旧一边飞一边鸣叫,另外两只去哪儿啦?叫狐狸叼走啦?我忧心忡忡,听到它们的叫声,总觉得像是哀鸣,都说天鹅一夫一妻恪守终生,如果这两只是一对儿还好说,它们在悼念失去的朋友,可如果一家失去一个,余下的又不肯再接连理,岂不百年孤独啦。每次见到它们在天上叫着飞过,我都忍不住向先生唠叨着同一个的主题,它们真是伤了我的神。

 

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发展过程,急不得火不得,像我当年偶而发现那个小湖一样,我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故作多情的我忘记了早春二月的暖,天鹅们和其它的鸟一样,也有了自己的爱情之果,正在窝里专心致志轮流孵蛋呢,所以只能见到两只飞。两个家庭的天鹅一边飞一边交换各家宝宝的情况,一个说蛋里出影了,一个说影儿都有动作了,我不懂鸟语,假装聪明,揣测它们出了不幸,人的世界之所以总是乱糟糟,就是我这样的蠢才太多的缘故。

 

最近,既不见它们飞,也听不到叫声,宝宝们一定都出世了,天鹅们正忙着哺育和守护,狐狸打不过大天鹅,小的可是它的美味啊。我走不进那个小湖,也不认识住在里面的那位可能的同胞,因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至今我都好奇,他们倒底是不是天鹅?如果是,天鹅临死才唱歌这句话是什么人根据什么杜撰的呢?

 

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不过是一滴水,自知渺小,不再深究,它们鸣叫自有它们的道理,到处都在变化,为什么天鹅非要死到临头才肯高歌,它们也想换个方式活吧。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正值候鸟集结飞往南方之际,我曾听到过一次难忘的雁叫。那是在大约晚上九点来钟,猛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雁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不安,似乎发生了不幸。我赶紧跑出来巡视,一只雁在我们这片上空不断徘徊,因为飞得不高,尽管天色已晚我仍旧能看得出它的身形,它飞过我家的屋顶,邻家的屋顶,学校的屋顶,街对面河边的草场上空,然后又飞回来,一次又一次的旧地重复着。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它落群了,但很快又想到,它的声音那么洪亮,应该是只母雁,公雁和公鸭一样声音是沙哑的,一定是它的孩子掉队了。雁群之前很可能就在河边暂时歇息,第一次南飞的小雁不够强壮,累得睡了过去,雁群再次出发都未醒,发现自己落单后,它不敢飞,因为不知道往哪儿飞,它不敢叫,怕把野兽招来,它慌作一团卧在草丛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母亲很快发现少了一个孩子,她迅速地飞回他们刚歇过脚的地方,一声声的呼唤着,方圆百米都可以听到。母雁叫声里饱含着强烈的感情色彩,它重重的撞到了我的神经,我揪心地倾听,忐忑地想,那只小雁找得到吗?我站在黑暗中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宁。大约二十分钟,鸣叫声停了,找到了?放弃啦?很快,两只雁影从我头顶上空掠过,能听到它们翅膀的扇动,我心归位流下了欣喜的泪。

 

我爱自然,爱动物,无论大象还是蚂蚁,和我们一样有着同等生存权利,可惜人类攫取得太多,回馈的太少,动物世界的日子举步维艰。记得小时候我妈妈曾经的几句话,“都说妖怪可怕,其实人就是最大的妖怪,世上没有人不吃的。”尽管我穿著和吃像都很朴素,但终究还是个妖怪,蹂躏天然世界也有我的一份罪孽,活在妖怪—忏悔—妖怪的走马灯里负债旋转,要是把我变成天鹅,住在那个庄园的小湖里,不再做妖怪,也不再惦记中大彩,想下水时下水,想上岸时上岸,想飞时就展翅,想唱时就高鸣,哪怕是否死在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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