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栗子

老在异乡,怀旧当作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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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的“蛋壳”(Eierschale )

(2025-11-07 03:02:41) 下一个

 

柏林的“蛋壳”( Eierschale )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柏林,朋友带我去见识柏林的迪斯科,别说柏林的迪斯科,哪儿的迪斯科我也没见过,我不是一个很现代的人。去的是哪家迪斯科我记不住了,只记得离“裤裆”不远,“裤裆”是同胞们为柏林市中心那条重要大街 Kurfürstendamm起得中国名字,我个人以为实在妙极。

一进迪斯科,我就晕了,那里的五光十色,烟雾弥漫,砰然作响的音乐,人与人之间的零距离接触,那一切都不是我这等跟不上时代的人所能承受的,只呆了几分钟我就只身离去,和朋友说好,二个小时之后在“蛋壳”酒家碰头。回旅馆的路上,遇到几个二十来岁学生模样的亚裔青年问路,他们想知道哪里有迪斯科?我立刻熟练地把我刚离去的迪斯科指点给他们,骄傲得好象是土生土长柏林人。小伙子们走出不到几米又匆匆追回我,十分腼腆地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们一起去迪斯科?婉言谢绝后,和几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聊了三两句,得知他们来自南朝鲜。可惜我忍受不了迪斯科的气氛,否则一定跟着走,打听一下南朝鲜的情况,还能顺便复习一下英文,到德国后,我的英文随着努力学习德文一天天眼瞅着萎缩。我们道别后,小伙子们送给我两件小玩意儿,一个是朝鲜的大鼓,一个是小巧的香袋,制做精美,到现在我还收藏着。

“蛋壳”酒家在柏林那座有名的破教堂(Wilhelm Gedächtniskirche)斜对面。说它破不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是二战时盟军的空袭造成的,教堂的顶部在空袭时被炸毁,为了记忆历史的伤痕,它被保留了下来,跻身于其他现代建筑之中,黑呼呼地立在柏林繁华的地界上,向世人念叨着昨天的辉煌,并嘱咐着,“不要再来炸我。” “蛋壳”酒家坐落在闹世,那座房感觉上不是很古老,不过百年而已?“鸡蛋壳”里人很多,尤其巴台附近,多的要杯酒水都挺困难,尽管也是人挤人,却多而不乱。人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喝着各说各的,中间还有个小舞池,有兴者在那里随着音乐陶醉地舞着,选放的音乐十分协调,名曲名调,劳逸合作,热烈之后换作轻歌一曲,浑身抖擞过的人又沉浸于温柔。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音乐小团体演奏,记得那天来得是爵士乐队,整个晚上我都很享受,对“蛋壳”的印象颇为深刻。两年之后,我和先生去柏林,第一个晚上就去了“蛋壳”,和我一样,他也喜欢那里的气氛,我们点了酒菜,面对面卿卿我我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后,我来了情绪,“走,我们去跳舞!”

先生性格羞怯也不会跳舞,大厅广众之下很是为难,那时的他,一定很心悦于我,尽管羞怯还是硬撑着进了舞池,当时播放着的一首名歌正好痛苦地唱到“请不要伤害我”,我俩不禁笑起来,不就是扭两下嘛,哪里就伤到啦。先生比我高出几乎三十公分,刚认识他的时候,不能和他近距离说话,站在他的阴影里,给我一种压迫感,现在我们一起跳舞,离得那么近,仰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紧张,一股怜爱不由涌出,不过是就着音乐随意摇摆而以,他却如此的无助,怎么在世上混啊?!我开始引诱他。别以为我是个舞蹈能人,我什么舞蹈文凭都没有,但我有种冥想功能,放松后想做什么都能做得挺出色,当演员是我儿时的理想之一,只是理想太多被忽略了。我先入乐后入情,很快便目中无人开始调情,自由、放荡、眼神色情,舞姿招摇,肆无忌惮,渴望情爱,性感得一塌糊涂。本质上说,我非常清心寡欲,尤其是情欲,哪个男人和我共同生活,都会让我内疚,也白瞎了我这副不丑的面容,我出生的那一刻,左边侠肝,右边义胆,两肋还下咋咋呼呼地插着刀,一心要去给人做侠义朋友,忘记了自己还应该保留些妩媚。那天的我,却如同精灵附体,每一段儿骨节,每一块儿肌肉都处于原始的激荡,肆无忌惮地甩开文明的羁绊,像一条蛇,缠着先生,像一棵草,沐阳光,含雨露,随轻风,无拘无束地摇摆在天地里。我的动作随音乐的节奏和强缓而变化,面色迷惘,眼神散迷,把先生搅得个六神无主,他开始融化了,随着我的妖娆还朴归真,笨拙的他开始入戏,慢慢的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晚我们可以说是忘乎所以,每一个毛孔都释放着魅力,那魅力之强盛感染了舞池里的其他人,他们停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们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舞着,直到曲终,一片掌声喝彩,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全舞池的中心。当我们小歇之后,再一次下舞池,人们仍旧笑着对我们竖起大拇指,先生异常兴奋,依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现在被我拉下水,亲身尝试后,才发现挣脱了腼腆的外衣,有多么的海阔天空轻快自由。柏林的“蛋壳”从此更为我钟爱,是我作为女人生涯中最消魂灿烂的地方,我应该为它立一块丰碑。

很可惜,碑还没有刻好,“蛋壳”关张了,因为那一片要改建。改建之后的“蛋壳”我们再没有去光临,尽管从外表上看很有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对了,可能改建破坏了我和它之间的风水脉缘?接着德国又传来新闻,一个叫施耐德(Schneider)的建筑师负债累累潜逃国外,德国到处下令通缉他,最后在美国把他们夫妇抓了回来,而柏林的“蛋壳”就是他负责设计执行的工程之一。这桩案子过去若干年了,当年啷当入狱的施耐德已经刑满释放,尽管做了阶下囚,德国对他的“事迹”却褒大于贬,几乎成了传奇式人物,首先负债累累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其次,凡经他手改建设计的工程,集古典、现代于一体,成就了一种独特的风格,看上去赏心悦目。当他还在狱中的时候就自己动笔写书,德国的影视也以他为题材拍了电视片,施耐德一时间变得非常有名气,柏林的“蛋壳”也跟着沾光。

有一天,先生手举着一本书,语调兴奋地走下楼,对着我侃侃而诵:“其实与安娜的真正相遇,应该说是在当时有名的舞池“蛋壳”……我们跳得那么的投入以至忘乎所以,好象前世就曾长久地一起练习过。一对儿舞伴儿,深深地陶醉于难以描绘的情感中,目中无人地占据了整个舞池,对人们的注视丝毫无感。我们似乎可以永久地跳下去,坦诚、亲近,短目相接,手指轻触……”

先生朗读完毕,我们俩都轻轻地嘘了一口气,那本书是君特·格拉斯的《剥洋葱》,在第408页里,描写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和前夫人安娜结识并相爱的那一刻。君特·格拉斯是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名人,而《剥羊葱》这部自传题材的书,又因作者披露自己曾做过党卫军一事被炒得轰轰扬扬。有多少人读过《剥洋葱》我不知道,但我却敢说,与他和安娜在同一场所有着同等感情经历的,大概只有我和先生了。君特·格拉斯和舞蹈家安娜1954年春天结为伉丽,我们是1994年五月底在那里大出风头,格拉斯得了世界大奖,若干年后和安娜离异,我准备和先生继续生活的,所以世界大奖我不要了,只记下我最性感的一天,柏林我已多年未去,“蛋壳”是否还健在呢?

 

07. 11.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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