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宫里的宁寿宫位于后宫地区,清代的康熙帝将这里改建为宁寿宫,作为顺治帝的孝惠章皇后颐养天年之所;乾隆帝则下旨内务府改建宁寿宫,作为自己退位后的养老之地,还在其西北部修建了宁寿宫花园。光绪年间,慈禧太后也曾居住于此;如今这里是石鼓展览厅。我曾在各种书籍和画册中多次看到过这些石鼓,但当我站在这些石鼓面前,还是为它沉重的历史感深深震撼。

这些石鼓是十个馒头状的花岗岩,每个直径约一米,重约一吨,上狭下宽,形似鼓,因此得名。 每个石鼓的表面用都用大篆体刻有一首四言诗;根据石鼓上刻的头两个字,这十面石鼓被分别命名为:汧殹、吾车、田车、銮车、霝雨、马荐、而师、吾水、吴人和乍原。 这些石鼓据考证是战国时期秦国的石刻作品,这是中国最早的石刻诗文。 诗文以四言诗的形式刻写,句式工整、文辞古朴,其核内容是记载战国时期秦国的祭祀、田猎、征战等社会生活与自然场景,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这些中国早期的石刻文字,清晰展现了汉字从金文到小篆的演变轨迹,为研究汉字发展脉络提供了直接实物证据。每一面石鼓旁边,都有拓片显示这些诗句的内容。

唐代贞观初年,当地牧民在陕西凤翔的荒野中发现了这十面石鼓。当时因其外形奇特被当地人收藏,但并未受重视。直到唐代学者苏勖路过此地,认出石上文字是先秦古篆,将其视为国宝并上报朝廷。这些奇特外形的石鼓和神秘篆文,吸引了虞世南和欧阳询等文人关注。安史之乱爆发后,石鼓先被迁至雍城,后因叛军逼近,当地官员只得将其仓促埋入荒野并谎称毁失。战乱平定后,石鼓被重新挖出,韩愈见状曾上书朝廷,恳请将其移至京城妥善保管,却未获重视。直到公元 814 年,石鼓才被移送凤翔孔庙,但此时其中一面 “作原” 鼓已不知去向。北宋时期的宋仁宗曾下令寻访石鼓,时任凤翔知府的司马光之父司马池找回了九面石鼓,还最终在一个村庄的屠夫家找到失踪的这个“作原” 鼓 —— 它已被乡民当作舂米的石臼和磨刀石,上部被削,文字损毁严重。

十面石鼓团聚后,被移送至太学保存。宋徽宗痴迷石鼓文,特意命工匠用黄金填充字痕。然而靖康之变中,金兵攻入汴京,他们剔走石鼓上的黄金后,还将它们弃至于荒郊。1234 年,南宋与蒙古联军攻破燕京,御史大夫王檝在废墟中发现了石鼓,将其存于孔庙并派人看护。明清时期,石鼓被正式纳入皇家收藏。明末李自成起义时,紫禁城被战火波及,看守石鼓的官员冒死将其转移至后宫仓库,用棉被包裹,才避免被战火焚烧。不过历经岁月侵蚀,石鼓上刻有的文字不断磨损,宋代时尚存 465 字,到清代仅余325字。


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为避免石鼓落入日军手中,故宫博物院决定将其与其他国宝一同南迁。故宫的工作人员特意为它们定制了双层木箱,内层铺着棉花与羊毛,外层用铁皮加固,还在箱底安装了滚轮,方便搬运。从北平到上海,再从上海到长沙、贵阳,最后到四川乐山,石鼓在战火中辗转近万里,途中多次遭遇日军轰炸与土匪劫掠 —— 在从长沙迁往贵阳的途中,车队行至湖南芷江时遭遇空袭,一枚炸弹落在离石鼓木箱仅十米的地方,多亏士兵们及时将木箱转移到山洞中,才让石鼓幸免于难。如今 “銮车“鼓上的裂痕,正是那次空袭中被飞溅的石块砸中所致。抗战胜利后,石鼓被运回南京。解放战争末期,蒋介石计划将其转运台湾,但因飞机超载,这十面珍贵的石鼓最终被留在了南京。1950 年,石鼓被安置于北京故宫中和殿;2004 年故宫专设石鼓馆展出,2017 年又迁至展陈条件更好的宁寿宫。历经千年坎坷的石鼓,终于在此安家,向世人展现其承载的古老文明。而些石鼓的背后,是一代代人跨越千年的守护,是从农夫到学者、从官员到士兵的接力,才让这些 “石质史书” 得以留存。


自唐以来,众多文人墨客因石鼓的古朴珍贵与坎坷经历触动灵感,创作了不少诗词:唐代的韦应物写下了 “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韩愈的诗句是“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宋代的苏轼在凤翔任职期间得以亲见石鼓,为此创作了《石鼓歌》;诗里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生动地形容了石鼓文字的苍劲灵动之态。清代的乾隆帝对石鼓极为珍爱,为此写下了“石鼓之数符天干,千秋法物世已少” 的诗句。他不仅仿刻十鼓置于辟雍,还曾针对 “作原” 鼓的流传历程作诗题跋刻于鼓上,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这些石鼓的珍视之情。晚清文人康有为曾评石鼓文 “如金钿委地,芝草团云,不烦整裁,自有奇采”,赞赏其字体结构舒和中有团聚之感,具有古典的工稳华丽之美,无需刻意修饰,便展现出独特的韵味与风采,并将其誉为 “中华第一古物”。

我在其中之一的 “作原“鼓前注视良久,它不仅表面文字磨损近半,鼓身还因长期踩踏出现了三道明显的裂痕,成为十面石鼓中受损最严重的一面。它 高约 88 厘米,直径约 58 厘米,比其他石鼓略小,通体青灰色的石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金色痕迹 —— 这便是宋代用黄金镶嵌裂痕的遗存。鼓身刻有四言诗,现存文字仅 38 个,且多为残字,需借助展柜旁的 “文字复原对照表” 才能勉强读懂全貌。这些诗文描述了周宣王时期官员带领百姓开垦荒地、挖掘沟渠的过程:“原既平,泉既清” 描绘了原野平整、泉水清澈的景象;“导沟洫,达河泾” 则记录了修建沟渠、将泉水引入河流的水利工程。它们是目前发现的最早关于古代农田水利建设的文字记录,堪称先秦的‘水利档案’。

这十面石鼓的流传史,本身就是一部惊心动魄的国宝守护记。而这份幸运 的背后,正是其史学价值的支撑。 石鼓文的笔画遒劲有力、结构对称均衡,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据介绍石鼓文的书法风格被后世称为 “石鼓气”,其特点是 “端庄凝重、雄浑豪放”,对中国书法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唐代的颜真卿、柳公权,宋代的苏轼、黄庭坚,元代的赵孟頫,都曾临摹石鼓文,将其笔法融入自己的书法创作中。
离开展厅时,回望那十面沉默的石鼓,我忽然明白它们之所以被尊为 “镇国之宝”,不仅在于其文字史、史学与艺术的三重价值,更在于它们承载的文化基因:从唐代文人的初见惊叹,到宋代学者的潜心考证,再到近现代的科学研究,石鼓文的价值被一代代人不断发掘,成为连接古今的文化纽带。透过冰冷的石头,人民可以触摸到先秦先民的智慧与情感,感受到中华文明的延续与传承。?
走出宁寿宫,宫墙外的人声渐起,而心中那份与千年古物对话的震撼却久久不散。石鼓无言,却用斑驳的刻痕记录着文明的传承;文字有灵,在岁月流转中延续着民族的记忆。这场宁寿宫的访古之旅,不仅是一次视觉的盛宴,更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文化寻根 —— 当指尖拂过展柜玻璃,仿佛与两千年前镌刻文字的秦人隔空相握,而这份因石鼓而生的文化共鸣,正是其历史文化价值最生动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