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翻看父母年轻时的黑白照,扑面而来的是原生态的素朴。如今有了手机美颜,再平凡的人也能在照片上惊艳起来。
若干年后,女儿指着手机相册对男友吹嘘: “我老妈当年可是大美女哦!”老妈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时还行,现在不能看喽,老喽!”
真正意义上的美女帅哥,在照片上是很难呈现出来的。他们的美,如同一抹最为动人的晨曦,留存在同辈人的记忆深处。
我的家庭相册里,有张户外雪景照。
照片里的年轻男子风度翩翩地走来,雅致的围巾配上黑呢大衣,他就这么一直走进今天的上海南京路,也定能引路人纷纷侧目——他是父亲的好朋友虞君。
据说,他当年是这所矿山最帅的青年,来自大上海。
在那个灰头土脸的时代,虞君帅得过分倜傥,帅得过分小资,帅得让那帮未来的丈母娘和老岳父都丧失了安全感,好在书卷气替他挽回了第一印象。
虞君热爱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红与黑》是他心中的圣经,不仅倒背如流,且坚信自己就是中国版于连。
刚刚踏上安徽的这片土壤,年轻的虞君就一个人登上了当地的大青山。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虞君站在山顶,头顶的蓝天广袤无垠却又倍觉荒凉。突然之间,伤感涌上心头,他想到了《红与黑》里的于连。
于连一个人站在山腰,望着雄鹰孤独而有力的滑翔,想到了拿破仑和自己的命运。
虞君在头顶的蓝天上觅不到雄鹰的身影,却同样感觉到孤独和茫然。
于连的命运已经画上了句号,而他的命运又将如何?
山下的那片厂矿让他倍感失望——那一刻,他真的太思念上海了!他对自己说,不要眷念过去,要敢于迎接新的挑战!
然而生活却是一天天单调的重复,整天面对的是双手黑油油面孔脏兮兮的矿山职工,并没有所谓的“上流社会”供他征服。
身为一个成分不好(他的父亲曾是国民党军官)的年轻人,他本能地屏蔽了对政治前途的梦想,他渴望征服的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女性。
然而对身边的女孩来说(包括那些流淌着优越感的上海女孩),可望不可及的却是虞君。
没人知道,他一直在暗暗寻找自己的德·瑞那市长夫人——于连最爱的女人。
虞君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一个风韵迷人的已婚女人,也是文青,大他八岁,与《红与黑》里的市长夫人一样也有三个孩子。
交往的细节无人知晓,虞君不曾与好友透露过。
结局是,虞君被情人的丈夫率人登门暴打,在医院躺了几个月,从此寡言少语。
虞君办事认真,为人谦和,但总有人说他假清高,因为他不爱管闲事,听身边人聊时事聊八卦总是心不在焉,懒得搭腔。
一旦聊起名著或电影中的人物,虞君脸上的表情才蓦然生动起来,开始滔滔不绝。
虞君曾想调回上海,因为房子问题不得不放弃。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市图书馆谋了闲差。
三十多岁的虞君经人介绍,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温婉贤妻,有了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
虞君患有睡眠障碍,常年独睡客房。每晚九点多,老婆孩子睡下了,虞君顿感一阵轻松,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洗漱后,他浑身放松地窝在沙发里,脚架在茶几上,点起一支烟,端着小巧的咖啡杯,欣赏起电影频道的《佳片有约》——尤其喜欢外国电影。
一个个静谧的夜晚,虞君的心在不平凡的人生之旅中激荡起伏,浑然忘我。常常半夜2点才上床。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虞君依然。他依然喜欢爬山,不过现在有了老婆孩子的陪伴。
这个周末,一家三口又一次登上了大青山。
虞君第一个登上山顶,回望妻子远远而来的吃力身影,女儿牵着妈妈的手。那种既温暖又孤独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亲人距他那么近,又仿佛离他很遥远。
虞君禁不住抬头看天,看那被尖耸的树枝刺破的深邃蓝天——他从未见过如此伤感孤独的蓝天。
虞君始终无法真实的、脚踏实地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