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看所罗门第一次抑郁发作的场景。
其实,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如同铁锈渐渐腐蚀一座铁桥,藤曼慢慢爬满一棵大树。
30岁的那个初春,一向热爱生活、活力四射的所罗门突然慢了下来。
“我不再在乎爱,不在乎工作,不在乎家庭,不在乎朋友。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明白。彻彻底底。而这样的不幸甚至不会让我感到特别不快乐。”
整个春天,他努力提升状态,刻意呼朋唤友,积极参加聚会,却被无法言说的“社恐”一步步逼到无路可逃。
听电话录音让他喘不上气,接朋友电话变成千钧重担。
行驶在高速上,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开车了,所罗门惊慌失措地把车停到路边,一身冷汗。
到了夏天,突发的肾结石让所罗门情绪逐渐失控。
他在医院很不体面地尖叫,对朋友说,“如果这疼痛再不停止,我就要自杀了。”
所罗门打电话给外地度假的父亲。
父亲说,“等我回去就去看你。”
所罗门被愤怒点爆,对父亲的道歉和安慰充耳不闻,时不时给父亲电话留言,通常第一句话是:“我恨你,我希望你已经死了!”
31岁生日前不久,所罗门彻底崩溃了。
他无法出门,打不了电话,一个人躲在房间。
“我移动我的舌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已经忘了要怎么说话。然后我开始大哭,却没有眼泪,只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我仰面躺着,想要翻身,却也记不得该怎么翻身。我努力去想翻身这事该怎么做,但这个任务仿佛异常艰巨。”
两天后,所罗门在家人的帮助下勉强喝了几口汤,却吐了自己一身。
去了医院,抑郁症确诊。
开始服药的第一天,所罗门搬进了父亲的公寓。
所罗门父亲的表现堪称楷模,值得所有家长学习。当时父亲已近70岁。
“他凭借聪慧的心智和精神明白了该如何支持我,并以莫大的勇气成为了我的支柱。”
服药第一周,大量的药物让所罗门昏昏欲睡,噩梦不断,醒来要面对的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惊恐。
他想尝试去冲个淋浴,从床边到浴室,这条路似乎比耶稣背着十字架的受难之路更艰难。
他努力坐起,努力转身,把脚放到地上,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
他瘫在床上,双脚还在地上。
他无法动弹,唯有哭泣,为自己的无能和愚蠢羞耻难当。
几个小时后,父亲走进来,帮他把脚抬回床上。
安全感又回来了,所罗门的心里涌起一阵荒唐的感觉。
“有时候,在我内心一个静静的角落,会有一点点笑声,嘲笑这种荒唐。我现在觉得,正因为我还能看到这一点,才让我挺过了这一切。”
药物起作用了。
到了傍晚时分,所罗门可以起床了。
他和父亲坐在餐厅,父亲帮他把食物切成小块,他拒绝父亲给他投喂,尽力解释自己的情况。
父亲为他把羊排叉好,坚定地向他保证:一切都会过去,现在吃点东西。
早上很难受,晚上好很多。
就这样反反复复。
“时不时的,惊恐会提升上一阵,之后袭来平静的绝望感。这一切无法解释,不合逻辑。要告诉别人我抑郁了,简直令我难以启齿——我的生活是如此顺利,有那么多的爱,物质上也很富足。”
与瘫痪在床的人不同,病耻感如影随形。
他告诉亲友,他在热带地区染上了奇怪的病毒。
所以,请谅解。
渐渐的,急性转慢性,躯体症状减轻,精神折磨依旧。
“在绝望的海洋中沉浮”——这一类比喻,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并不总是很贴切。
没有得过抑郁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就算有同病相怜的朋友,那份理解又能提供多少心灵安慰呢?
想到自己可以快速结束这一切折磨——譬如高坠——心里涌出莫大的安慰。
“又不是不治之症,如果他能坚强一点就好了!”
“我哥为什么不信任家人,都怪我对他关心不够!”
“我儿子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
难道自己要背负着愧疚和羞耻去另一个世界受煎熬?
如果是癌症离世,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患上癌症——这是何等的奢望啊!
所罗门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主动追逐死神。
在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他去各处寻找看上去已患上艾滋的男同——在近乎麻木的心境中,疯狂地与死神共舞——他记下了次数,16。
慢慢的,状态回温了,又可以感受到天是蓝的,花是美的,求生欲满血复活。
他怀着极度的忐忑去医院体检——上天不会那么眷顾他吧?
上帝眷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