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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我的大学 (十九)

(2025-07-28 08:29:52) 下一个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在教研室的实习。我被分配到流行病学教研室,带教老师是王广康老师,瘦高个,有点驼背,自称47岁了,但看着更年轻,当时是高年资讲师。 王老师给我们制定的毕业课题项目是“麻疹的流行病学调查”。当时10人做这个项目,分成两组,每组五人。当时我们组的五人里我们班四人,包括两名女生芬和荣、班长和我,外加三班的任同学,就是学潮时我们一起从北京回太原的任同学。班长和任一样都是来自内蒙古的大汉,当年学潮他不活跃,在我们这些参与者向他上交检讨书时,他把我的退回来修改,他认为这么言辞激烈不合适,如果引起麻烦不值当。当然了这只是他的建议,改不改由我自己决定,他也只不过是过把手直接交到系里去,最终我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我还曾经上了别人的当干扰了他一次美事。当时我们这一组的10人首先在流行病教研室的实验室跟赵淑芳老师学习血清麻疹抗体滴定实验,就是测麻疹抗体水平。下午下课后在宿舍里,他的室友说有人找班长,可班长还在实验室没回来,我就自报奋勇去喊他。流行病学教研室在卫生系新大楼的八楼,是顶层还没有电梯,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八楼,敲开实验室门,班长把门开了一条缝,疑惑地露出半张脸,他身后是我们同级医学系的一名女同学。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家伙是故意给我下套来干扰人家两个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他们认准了我会主动去爬八楼喊人。

芬和荣都来自山西。芬是一个安静的女生,讲话柔柔的,但个子高高的,体型壮壮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鼻梁挺挺的,大家都说她看着像是俄罗斯女人,可她是比我见过的所有俄罗斯女人都漂亮的。她的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上的是太原的另一所大学,经常来医学院看她,所以我和他也相识。芬比较安静,言语不多,喜欢倾听。在医院临床实习时,我们都住医院宿舍,晚上经常去病房办公室去聊天,她特别喜欢听我讲故事,她说东北人讲话有意思。我在耳鼻喉科门诊实习时,有一天一起实习的一名外校女学生悄悄告诉我,“有一个俄罗斯女人来找你”。我回头一看, 芬正双手扶着一侧门框冲我笑,说只是转一转,熟悉一下整个医院。

荣个子也挺高,走路时经常仰着个脖子,还一扭一扭的,讲话声音还有些发颤。荣会唱戏曲,我们从基础部到卫生系转系时举办联欢会,在准备节目时,她打算演一个戏曲节目,需要一个小丑的角色,她要我加入。我也很想试试,想象着穿着戏服蹦来蹦去演个小丑一定很有趣,但我们宿舍的“山西大侠”是晚会的组织者,结果被他否决了,我是另有任用的,结果就错过了这次表演戏曲的机会。荣的男朋友英是我们卫生系二班的,也来自黑龙江,我们当然也是好朋友。英细高个子,很帅气,不笑不说话。当毕业分配工作时,英为了能和荣分到一起,做了些手脚,伤害到了别人的利益,因而被叫“笑面虎”,当年有受害者看着毕业纪念册上他的照片:“没想到他这么阴!”

我们毕业那一年全国卫生系举办首届“施正信奖学金”评比,山西医学院进行内部评比,然后选送两个毕业生参加评比。具体评比标准就是毕业论文的质量。当时荣很希望她的毕业论文可以被选送参加“施正信奖学金”评比,以利于她的毕业分配,目的是能和英直接分到一起。当时她把我的论文初稿拿到宿舍作为参考,她的室友气愤不过,就把论文初稿给偷出来还给我。其实,我并不介意她把我的初稿带到宿舍,我已经上交给王老师了,一定是王老师推荐给她做参考的,说明我的初稿质量还不错,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我们的课题没有被选送去参加评比,听说是环境卫生的课题被送上去了。

我对流行病学非常感兴趣,流行病学在我眼里应该是预防医学的始祖。从名字可以看出,流行病学是传染病流行时预防进一步传播时发展出来的一门学科。要想预防疾病传播,首先要搞清病因、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这些都是从最基本的流行病学调查做起,即调查清楚疾病的分布情况,我们叫做“三间分布”,即时间、空间和人间这“三间”,就是时间、地点和人群的分布情况,病因就从这些调查资料里分析总结得出。流行病学调查手段或方法,主要分三种,以吸烟与肺癌之间关系为例:1. 横断面调查 (Cross-Section),就是调查在某一时间点人群中肺癌患者在人群中患病比率,他们的“三间”分布情况,比如统计吸烟10年的,20年的,30年的,一天吸烟5根的,10根的,20根的,性别、年龄、职业、种族,等等数据,作为摸底调查,可能可以看出肺癌和吸烟有一定关系,但无法确定是否有因果关系。2. 病例对照调查(Case-Control),就是比较肺癌组和对照组吸烟情况,从而进一步确定肺癌和吸烟的关系,仍然难以确定是否吸烟导致肺癌。3. 队列调查 (Cohort),找10万吸烟者,10万不吸烟者,跟踪观察10年,比较两组人群肺癌发病情况,如果吸烟组明显高于非吸烟组,则可认为吸烟是肺癌的致病因素。其实要得出因果关系是一件很发杂的事情,当时课本上列出因果关系的8个特点。比如时间顺序,一定是因在前果在后,就是先吸烟后患肺癌。队列调查又叫前瞻性调查,能够确定时间顺序,病例对照调查又叫回顾性调查,和横断面调查都不能确定时间顺序。又比如剂量反应关系,就是吸烟越多、时间越长,患肺癌的越多。还有一致性,就是多次调查都得出同样的结论,而不是只从个别调查结果得出结论,还要看联系的强度,即吸烟组患癌比非吸烟组高出越多结论越可信,等等等等。

“麻疹的流行病学调查”则是最简单的横断面调查。王老师选这个课题是因为天花的被消灭,天花能够被消灭是因为它有如下几个特点:1.只有人类患病,没有动物宿主;2.急性病,潜伏期短,没有慢性无症状带毒者;3.终身免疫,得过一次不再得第二次;4.现有有效的免疫疫苗。麻疹也有以上四个特点,所以业界普遍认为麻疹是第二个有希望被灭绝的传染病。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成功,现在德州还有麻疹的爆发,看来任重道远。有人认为主要原因是麻疹的传染力比天花强大得多。 我们调查的地点在太原、阳泉和汾阳,调查的主要对象是年轻人和儿童,因为他们是易感人群。我们要调查他们的免疫水平,就是血清抗体水平,还要看血清抗体是来自疫苗还是因为得过麻疹,再比较疫苗抗体水平和患病抗体水平的差异。我们从耳垂取血,酒精棉球消毒后用三棱针刺破耳垂,用细小塑料管接血,大约0.2毫升,再用酒精灯给塑料管封口,带回实验室分离血清,检测麻疹抗体。

我们两组10人先在太原一些中小学和幼儿园采样调查,然后一组去阳泉,我们组五人去汾阳。王老师带着我们5人乘长途汽车奔汾阳县城,与我们合作的是汾阳县卫生防疫站。在公路站点下车后距离防疫站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就乘当地的一种驴拉的双轮车带我们到防疫站。荣笑着跟我说:“我们什么车都坐过!”到了防疫站已经下午了,一名科长接待我们,首先是去几家小饭馆吃饭。听说我是东北人,无论如何也要喝上几杯。王老师和其他几个人都不喝酒,结果只有我和科长碰杯换盏,但显然我不是人家的对手,几杯酒下肚就有点晕了,最后一杯跟科长碰过后,只吸了一小口,班长在旁边提醒我都喝了,我说有点喝不下,科长接过话:“那你干嘛要跟我碰呢?”我这才明白碰杯就是要干了。

我很喜欢汾阳,民风朴实好客,听说我们是省里来的医生,都非常客气,极其配合。有的孩子哭闹,他们家长都非常耐心地哄着孩子,采完血我们还要询问疫苗接种情况,是否得过糠,当地把得过麻疹叫做“得过糠”。他们家家都招待我们喝茶。当地的炉灶从上面往下看像一个乒乓球拍,拍子的柄部是为烧热水设计的,一个内径大约两寸的细铁桶,将近两尺长,上面带盖,斜插进炉灶将水烧开用来泡茶,有的人家则直接将茶叶放在铁桶里。去过下面一个乡镇,因为有很多个体小煤窑,当地经济很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们,但空气质量很糟糕,弥漫着硫磺味,身上还沾上很多黑颗粒。

汾阳最有名的是杏花村,我们当然要去了。杏花村的汾酒很有名,我一直以为,“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是汾阳杏花村,结果说不是,而是在安徽。我们是给青年女工采血,这些女工都是搬运酒瓶子的,忙的很,但大家配合的好,采血很快结束。午饭时间未到,班长、任我们仨就在酒厂到处溜达,看到他们的招待所很气派,就走过去看一眼,走到正门前,门自动地打开了,从来没见过自动门,我们愣在那儿了。我先缓过神来,“走,进去”,他俩也跟进来了,里面没人,把一楼转了一遍,正在找上二楼的楼梯口,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任回到:“没事,看一看。”“看一看?这是你们看一看的地方吗?”我们仨灰溜溜地离开了。任很不高兴:“妈的,还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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