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纤细的人工血管
从今天开始,他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跟着安教授查房了。为了认真学习,他身边从来都带着小录音机,回到公寓后再反复听教授讲了什么内容,生怕自己落后于别人。
能来这里工作的留学生,在本国也一定是外科中的佼佼者,所以业务能力都很强,拼实力根本就不相上下,无法比较。而且从安教授的工作态度上来看,并没有因为他是中国人而得到什么优待,很显然在国籍上自己也没有占多大优势。所以,为了可以尽快学到最前沿的人工血管技术,他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领悟能力是所有留学生中最好的。有一天,安教授在查完房后,转身就将手指向了他。
“你明天去手术室参观。”
终于等到这一时刻了,他感激地对安教授说了声谢谢。这是他来多伦多参与的第一例动脉瘤手术,可想而知对他有多么的重要了!
第二天,他仔细地洗了手,跟着安教授上了手术室。患者已经被全身麻醉,麻醉医生刚刚完成气管插管。
当器械将人工血管端上来时,他终于看到了它庐山真面目。那是一根很细的白色线棒,此时还看不出这就是一根可以代替血管的支架人工血管。
安教授将它从患者的腿部股动脉血管插进去后,在显示器的显示下,用一根超硬导线将支架人工血管小心地输送进去,慢慢地推向患处。矫正了几次放置人工血管的最佳位置后,慢慢地抽出导线,“噼”地一下,细小的线棒瞬间被打开,像伞一样撑开,显示器上清晰地看到血液在流动着,手术成功了!
他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盯着显示器上流动的血液,几乎被这项特殊的人工血管技术惊呆了!虽然,他已经在国内熟读了关于这项技术的论文,但当他真正目睹这项技术成功运用到人体中时,还是兴奋得不得了!
下了手术台,他向安教授要了一根人工血管,打算回到公寓里好好研究一下。他注意到这种人工血管腔内隔绝术中所用的支架人工血管,是像伞骨一样可以收缩的血管,没有送进人体之前,它像雨伞一样紧合着,将其从腿部股动脉送入到患处,导丝拔出后才会像雨伞一样张开。他惊讶于这项技术的发明,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回国后将这项技术传授给更多的外科医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跟着安教授上台的机会越来越多。安教授输送完人工血管后,会让他来吻合股动脉,关闭切口。有时候,安教授也会让他来输送人工血管。
他越来越熟练这项外科技术,所有的留学生中他做得最漂亮,速度也最快。因为这一点,安教授对他越来越赏识。
他热衷于学习,痴迷于支架人工血管的神奇,但同时也注意到一个问题。安教授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造影剂,在输送人工血管的过程中如果不用大量的造影剂,显示器的辅助根本没什么实际作用,因为它只能让外科医生看到患者的骨骼,而血管是看不到的。安教授为了手术上不出意外,会给患者注射很多造影剂。造影剂对人身体有害,他认为应该在手术中尽量避免过多地使用它。
终于有一天,他趁安教授吃午饭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造影剂对人体有害,我们应该越少用它越好。我认为,我们外科医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手指的触感,将支架人工血管送到患处。”
安教授停止吃饭,冷眼看了看他,嘲讽地说:
“不用造影剂你看得到血管吗?你连血管都看不到,怎么为患者实施手术?别以为自己做了几个动脉瘤手术就可以为患者着想,当自己是上帝了,你不用造影剂的后果恰恰是害了患者。”
他的建议被泼了冷水,没有被安教授采纳。周围的留学生也看到了他被安教授训斥,都在那偷着抿嘴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虽然安教授说得也对,但他并不这样认为,在外科手术中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这么多年的血管外科手术经验告诉他一个深刻的道理,外科技术固然重要,但脑海印象和手的感觉也异常重要啊。
当他终于有一天可以独立做动脉瘤手术后,大胆地将这个方法运用到了患者身上。
通常情况下,他在做每一个动脉瘤手术之前都会认认真真地观察患者的片子,将患者的每一根血管牢牢地记在脑子里。这样就可以完全凭借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和手感的配合,轻松地知道血管壁的薄厚程度,甚至哪个部分是好是坏。他在大量的动脉瘤外科手术经验中,获得了一种本能地自我感觉意识,就是利用最少的造影剂将人工血管推送到患处,轻松地做到了这一点。
后来,他又向安教授建议过一次,外科医生完全可以用最少的造影剂来做这个动脉瘤手术。只可惜,安教授仍不认可他的这种行为,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
做动脉瘤手术多了,他也从中发现了问题。那就是这根人工血管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还是很厚,紧合时也是很粗大的,这就造成了在经股动脉血管送入动脉瘤体患处的途中出现了很多难度。例如在输送过程中很容易碰破血管壁,或动不动就被阻塞住。
那个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反复研究着手里的这支架人工血管。它材料厚,做工粗糙,并不是很完美的血管替代品,想着他与安教授的一次次动脉瘤腔内隔绝术的弊端,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有个大胆的想法,何不自己研究出一种新型支架人工血管,来代替现在所谓的前沿外科血管技术,对现在的支架人工血管进行彻底改良呢!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他再也坐不住了,先给娜塔莎打了电话。娜塔莎接到他的电话时还在睡梦中,一看是师兄打来的,以为他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我没有生病。”他兴奋地说:“我真的决定要研制新型支架人工血管,所以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娜塔莎问。
“和我一起去寻找比现在支架人工血管更薄的材质。”
娜塔莎知道他要实验研究,着着实实是吓了一跳。
“你来这里是为了学习的,怎么又研究上了?早知这样你还出国干什么呀!”
“不出国怎么会知道这种人工血管呢,怎么能学到腔内隔绝术呢,又怎么会萌发重新制作支架人工血管呢。小师妹,不管怎么说你得帮我,我一定要做出更薄更细小的新型人工血管。”
“好,我帮忙。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明天我请假,跟你一起出去跑。”
就这样,他艰难的实验研究之路开始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研究起来竟然整整用去了三年时间。
一开始他做得并不顺利,因为这种特殊材质并不好找。要知道,这种目前已经是前沿科技最好的支架人工血管所用的材质,就是美国的外科医生们也还在使用它,这说明现在使用的材质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下班后就泡在公寓里,一研究起来就熬到凌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改良的工作。虽然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金钱,但均不理想。看着一桌子不符合他要求的血管材质,心里有些泄气了,甚至有想过可能找不到比现在这个材质还要好的材料了。
娜塔莎也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经常拉他去公园散步,并对他说:
“师兄,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你问我,对于术中知晓的研究就不怕失败吗?我告诉你说我不怕,自己有承受失败的勇气,所以我不怕失败,但却害怕自己不进取,不努力,没有了恒心。你没有完成某件事情,并不等于你失败了,你只不过是未能成功地进行尝试而已。然而,你可以不断探索未知,积极尝试,在失败中找出原因,直到最后成功。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失败,只有你对自己的放弃才叫失败。”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番话呢!那个时候,他是打心里佩服娜塔莎对业务的那种勇往直前劲儿,就是因为有当年的那股子勇气,才有了今天的娜塔莎,他知道,现如今的娜塔莎和当年可不一样了。
当年,娜塔莎虽然离开了中国,但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课题研究,回到加拿大后,她联合了几位有志向的麻醉医生,成立了研究小姐,继续对术中知晓进行研究。后来,她无意中发现有种药物可以干扰记忆通路的建立,从而影响近事记忆,具有很好的遗忘作用。
在全麻中,她采用那种药物加麻醉药复合应用对遗忘麻醉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几乎可以完全避免术中知晓的发生,已经成为加拿大知名的麻醉医生。现在,凡是有过术中知晓的患者再次手术时,都会使用她这个麻醉方法。
换言之,她成功了!她做到了!她得到她想要的了!
“谢谢你,娜塔莎,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娜塔莎笑了,鼓励他道:
“我相信你,知道你有不服输的勇气,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争取胜利,所以加油。”
娜塔莎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鼓舞,让他从消极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一次投入到了研究出去。
他知道,研究新型支架人工血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需要长期的积累与实践,踏实的努力与求索。即使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也绝不能退缩,大不了在失败中寻找原因。
有一天,娜塔莎给他带来了一种名为“S”质地柔软的材料,他发现它完全可以替代现在支架人工血管所使用的材料。这个大发现令他兴奋!夜以继日地扶案制作,完全纯手工地利用这种材料做出了质地更薄,做工更加精细柔软的支架人工血管。
娜塔莎反复观察这个小巧的东西,惊叹地问:
“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他自信地说。
第二天,他和娜塔莎就跑去了奥沙瓦瓦利兰兹保护区医学动物实验养殖场。找到了George,详细说明了此次来的目的,希望George可以帮助他。George知道来意后,说很乐意效劳。
他泡在养殖场里整整一年,动物实验一次次成功,让他对这支新型支架人工血管越来越有信心,觉得是时候将它用到临床中去了。
那天,安教授路过办公室,正巧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支小巧的支架人工血管。做了太多的动脉瘤手术,对支架人工血管太熟悉了,他一眼就看出徐云辉手里的那支不是自己手术中使用的。完全出于好奇,安教授走了进去,从他手中拿过来那支新型支架人工血管。
“这是什么?”安教授问。
“我自己改良后的新型支架人工血管。”他慌忙回答。
安教授对这支改良后的新型支架人工血管看了又看,不禁赞叹道:
“徐云辉,我真小看你了,你是个天才。”
听到安教授的夸赞,他禁不住问道:
“那要不要把它运用到临床中去?”
“要!当然要!”
安教授兴奋地说,立即组织了专家组。当专家组里的成员们看到这支改良后的新型支架人工血管,无不啧啧稀奇。
在安教授的同意下,明天他要将第一支自己改良后的新型支架人工血管运用到动脉瘤手术中去。因为是第一次使用被他改良后的支架人工血管,所以他非常的慎重。前一晚,他几乎彻底未眠,始终坐在办公室里看患者的片子,想牢牢地把患者的每一根血管都准确无误地印在脑子里。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他要在安教授面前,在整个手术过程中尽量不去借助造影剂。
第二天,他在股动脉切开创口,将那根被他改良后的折叠得又小又细的新型支架人工血管送入到腹主动脉的位置,输送的过程中,在没有显示器的辅助下,他完全依靠脑中的记忆和手指的感觉,一点点将它送到患处。当他确定好位置后,拉开把手,“噼”地一下,人工血管打开了。
他让助手为患者注射造影剂,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显示上血液在流动,鼻子一酸,竟激动地哭了。
安教授惊讶于他高超的外科技术水平,成功地将新型支架人工血管送到患处,并顺利打开。也注意到他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仅仅使用了两次造影剂,一次是放置新型支架人工血管前,为了确定位置,另外一次是放置好支架人工血管后,为了确定手术是否成功。
下了手术台后,安教授问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不用造影剂就可以成功将人工血管送到正确位置?”
“把患者的血管记在脑子里,然后就是靠金属丝的感触,还有硬度,那种扎扎的感觉,反弹的感觉,碰撞的感觉,靠这些微妙的感触。”
安教授听完后,不得不佩服他在血管外科手术上的造诣,并感慨地说道:
“真想不到刘教授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学生。”
对于这项手术,他重又起了新名字,叫新型带膜支架腔内隔绝术。这项手术具有创伤小,术后恢复快,生物相容性好等优点。
在这个基础上,他很快又研制出了对于多发性动脉瘤的支架人工血管。
他的这种改良技术被安教授推荐到了美国某医学杂志上,让他名声大噪,被誉为加拿大最年轻的血管外科医生之一,还被美国某大学请去演讲,更有学校直接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可以去那里讲学。
在加拿大的这七年时间里,他不断超越自我,继续研究学习,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中国医学界已经家喻户晓,成为血管外科史上成功运用新型带膜支架人工血管治疗动脉瘤的第一人。
那天,他与安教授手术完一起去了淋浴间洗澡,安教授突然问了他一个很意外的问题。
“刘教授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