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一个外科医生的成长史《无影人生》59

(2025-11-01 20:47:00) 下一个

59问询室小产

半年后,刘教授死在了手术台上。那天好像是预示着什么似的,刘教授的精神头和那天的天气一样好,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做手术。事实上,刘教授已经很多年都不接手术了,只有面对危险的手术时才会上手术台,从旁进行指导。

为安全起见,他与李有恩做了刘教授的助手。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手术,在心血管外科里,这仅仅是一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瓣膜修补术。刘教授认真地洗手、穿衣、戴手套,然后气定神闲地走上手术台,接过器械递过来的手术刀,稳稳地划下第一刀,又整齐地据开胸骨。从剪开心包,到缝合他没有让助手帮忙,当最后一个手术方结打完,他摘下口罩对大家轻松地说:

“这是我今生最后一台手术了。”

大家还没明白刘教授为什么这样说时,他老人家的身子就轻飘飘地,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刘教授的突然离逝给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他通知了远在加拿大的安教授回国奔丧。安教授带着妻子儿女来到医院,院里的领导们隆重地接待了他,并告诉他刘教授是院里最优秀的共产党员,已经在学校内部博硕报上刊登了刘教授去世的消息,标题是《沉痛缅怀刘显峰院士》,授予了终生荣誉称号。

安教授显然对这些虚无的荣誉并不怎么感兴趣,办完父亲的葬礼后就返回了加拿大。离开之前,安教授将父亲那枚白求恩奖章交给了他,并对他说道:

“做一个好医生是我们医生一生都在追求的事,同样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我们男人一生都在努力做的事。希望你是一个好医生的同时也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他因为安教授的这番话,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在刘教授眼里,能配得上这枚奖章的人,只有安教授。

附属二院失去了一位元老级的教授是非常悲痛的事,好长一段时间都笼罩在一片低迷阴暗的氛围里,好像所有的人都提不起劲,失去了对工作的热情。他也一样,参加完刘教授的追悼会后也情绪低迷了一段时间,而且他胃疼越来越频繁,也让他无法专心工作。

柳教授知道刘教授去世后也很是悲痛,几次对他说附属二院失去了一位好小儿心外科医生,并鼓励他说:

“云辉,你一定要振奋起来,化悲痛为力量。”

那天,他收拾着刘教授的办公室,又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墨宝。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来附属二院报到时,最先认识的就是这四个字,当刘教授在淋浴间循循善诱地告诉他字中涵义时,他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四个字。

“弘德善医”他嘴里默默地念着,搬过椅子站了上去,郑重地将它拿了下来挂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知道并有预感,从此这幅墨宝将用来鞭策他一生。

刘教授的死给了他对外科医生这个职业的重新感悟,外科对他而言可谓天职,但动机并非出自金钱,名誉和利益方面,而是使命感,对生命的责任感,加上患者对他的那句感激的谢谢,是他工作价值的原动力。这些促使他愿意继续这个工作,并在这个工作的基础上不断地进行技术更新,达到外科最高境界。

他知道,从事了医学事业就意味着奉献,直至一生。他愿意这样做,哪怕自己重生一百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一百次外科医生。

刘教授去世没几天,谢院长就找他谈了话。

“徐教授,刘院士的去世是我们院里的一个损失啊,他的研究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不但没有人接手,同时我们还正面临着新的机遇和挑战,加强改进研究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太重要了,也太紧迫了,今后心血管方面的研究生工作就靠你了。我希望你能继承刘院士的德育理念,将研究生教育和培养推上一个新的台阶,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谢谢院长对我的信任,我尽力。”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责任有多大,为了可以让刘教授入土为安,他必须要做出一些成绩来。不然,他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刘教授的一番教导和寄托。

从院长办公室里出来回到心血管外科,路过刘教授的办公室,他似乎又听到了刘教授谆谆善诱的话:

“作为外科医生要先学会做人,学会尊重别人,包括别人的思想,劳动与成果。要客观地对待自己,知道自己的所能与所不能,要遵守学术的游戏规则,新时代外科的发展。你们需记住,优秀的外科传统将永远留传。”

那是在博士生毕业典礼上,刘教授对他们说的一番话。想到这里,他的眼里又含泪了。

这天清早,他接待了一个急诊患者,不是别人,正是张野。被那惜给捅了刀子,刺中心脏,心包腔出现大量积血,心脏受压,很快就发生了心跳骤停。如果不是张野和那惜争执的地方离附属二院较近,事后立即被那惜送入急诊室抢救,张野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急诊室医生紧急心包穿刺,抽出心包积血,同时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心肺复苏,这才有了心跳。因为大家都认识张野和那惜,也知道张野是心血管外科张叶青的儿子,在急救过程中已经通知了心血管外科,他和李有恩赶到时,张野刚刚恢复心跳。

他果断决定,立即在急诊室行开胸术。张叶青知道后也跑到急诊室来指挥,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麻醉医生和护士推着手术设备很快赶到了急诊室。

张叶青指挥完后,只对他说一句话:

“小徐,这个孽仗的命就交给你了。”

他顾不得和张叶青说话,戴上手套就开始为张野消毒。为了和时间赛跑,他在利用开胸器打开胸腔时力道过猛,绷断了左侧一根肋骨。但手术还算顺利,心脏右心室刺破了一个小洞,很快就修补上了。张野的心跳正常,呼吸也恢复了,只是由于大脑长时间缺血,仍处于昏迷状态。

“转到CCU去吧!”

他摘下口罩说。张叶青对他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亲自推着张野去了CCU。

李有恩看着张叶青离去,突然感慨地问他一句:

“这个张野能不能醒啊!”

“谁知道。”

他说,心开始为张野担忧起来。张野的情况并不乐观,因为这种心脏外伤存活的几率是很低的,再加上大脑缺血时间较长,说句难听的话,就是明天死亡了也不稀奇。只是张叶青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张野真的没有闯过这一关,那么最痛苦的莫过于张叶青了。

大家直到此时才想起来那惜,都将眼光移向了她,免不了地对她一阵问东问西。大致围绕在你怎么把人家张野给捅了这个问题上,都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惜对同事们的盘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个劲儿地哭。她头发凌乱,厚厚的睫毛膏被泪水一浸全变成了黑色的污水,流了一脸,妆全花掉了。羽绒服被扯得到处钻毛,很不像话,手上还有挣扎过的伤痕和遗留下来的鲜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其实,他和大家一样心里也好奇,怎么那惜会把张野给捅了?两人不是正打得火热吗?人前这么热闹,难不成人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吗?

大家看那惜哭得厉害,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什么,都招呼她先去休息,一切等张野脱离危险再说。就在此时,公安局的人来了,一副冰冷的手铐往那惜手腕上一拷,把她给抓走了。

那惜被抓,附属二院的人议论纷纷,都说可能是张野强奸未遂,那惜为了自卫才捅了张野。

那惜从公安局回来那天是他去接的。公安局里的人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徐云辉?他说是,公安局里的人说她可以回去了,你来办下手续就接她走吧!还有,她说肚子疼,你顺便拿包卫生巾过来。他接这通电话是迷迷瞪瞪的,放下电话后寻思半天才明白公安局里的人让他拿包卫生巾是怎么回事,估计是那惜在里面正好来例假了。于是在去之前,他先去仓买买了一包卫生巾,这才打车去公安局接那惜。

他到了那里才知道这卫生巾不是为例假准备的,而是为了恶露。那惜小产了,血流了一裤子,据说半夜就掉了。他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对方说:

“我们问询完后就把她关在问询室里了,下班的时候她向我们嚷着说肚子疼,我们以为她是故意找茬呢,就没搭理她。今天早上我们工作人员发现地上全是血,才知道她小产了。”

“她人呢?现在怎样了?”他急忙问。

“在休息室里躺着呢,你快送她去医院看看吧,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们也担待不起。”

他一听就火了,责问他们道:

“那惜是犯人吗?犯人生了病还有监狱医院给治疗呢!怎么好端端的公民连这待遇都没了!”

公安局里的人自知理亏,连番道歉:

“真没想到那里去,发现后我们还问她有没有事呢?她说没事,如果她说有事,你想我们能不给她送医院去吗?再者她自己也是个医务工作者,总比我们的医疗知识懂得多吧!”

那惜摇摇摆摆地,像张纸片似的被一个女公安轻飘飘地架着走出来。一见到他,她的眼泪就来了,哑着声音说:

“徐主任,我孩子没了,那是舒同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说完,她就撇开女公安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那哭声听着甚是凄凉和悲戚。

他什么也没说,扶着那惜就走出了公安局。看着她那张惨白兮兮的脸,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舒同死了,孩子没了,又被关在这里一夜,身体的情况可想而知。想了想,他对她说:

“先回单位吧,让妇产科的同事给瞧瞧,看看流没流干净,然后再开点药。”

那惜一听,说什么也不同意,并央求他道:

“徐主任,送我回家吧!求你了,我不想去医院。我丢人已经丢得够多了,如果再让单位的人知道我刚刚小产,背后议论我的人就更多了。”

他望了一眼那惜,她一脸狼狈和憔悴,任他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也可怜起她来。他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招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妇产医院。那惜看到自己被他送来这里,没有再反对,默默地跟他下了车。在进医院之前,那惜又说:

“徐主任,麻烦你了。我身边没有可招呼的亲人,我爸妈去上海我弟弟那养老了,也不敢通知他们,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

做检查、交住院押金、开药、打针、刮宫、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那惜很虚弱,脸色始终苍白着,等他看到那惜的点滴扎上了,才转身下楼去附近的餐馆买了一份鸡蛋糕。

“吃点吧,温度正好。”

那惜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想说话,大概是刚刚做了刮宫,所以没什么力气,这话到嘴边反倒哽在喉间没有发出声音。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平日里那双眼睛滴溜乱转,又水灵又勾魂,可今天那里面空空洞洞没有神采,乍一看去好像两个黑窟窿。

“有话改天说,先把病养好吧!”

他说完就递上了鸡蛋糕,那惜边喝鸡蛋糕边掉眼泪边抽咽。他也不会劝人,不知要说什么,觉得他现在说任何话都多余。看她哭得可怜兮兮,也不免有些鼻子泛酸,就把脸扭到一边去看窗外。

张野的情况不是很好,他已经敢确定这小子不会再醒过来了。当他将这个结果告诉张叶青时,张叶青整个人都瘫了,差点没晕过去。李有恩再对张叶青有成见,此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刚要开口劝慰几句,张叶青就像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

他和李有恩首先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忙拔腿去追张叶青。张叶青没去别的地方,而是跑去了CCU,不管三七二十七,第一次在同事们面前扯开喉咙嚎上了。哭得是撕心裂肺,老泪纵横,五官都扭曲了,拼命去扯张野身上的仪器和管子,嘴里哭喊着:

“你小子给我起来!平时那股喳呼劲儿哪去啦!你死人吗?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要气死老子啊!”

CCU是心脏重症监护室,有六十几位重病患躺在那里,张叶青一哭一喊不要紧,可吓坏了已经术后醒过来的患者,都开始躁动起来。CCU的医生和护士们忙过来拉张叶青,说这里不是哭喊的地方,会影响其他病人。张叶青根本不理会,还跟CCU的医生和护士们撕把起来。

他和李有恩老远就听到CCU里面闹作一团,张叶青的声音大得惊人,像狼在嚎叫一样。他和李有恩一左一右把张叶青从CCU拖出来,他们一走,里面的同事反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张叶青和他们挣扎了一路,脚上的鞋子没了一只,嘴里愤怒地嚷着:

“你们拉我干什么!谁叫你们拉我的!我是叫那个混帐东西起来!继续给我招灾惹祸去!你们看他现在像什么话!眼皮都不给我抬一下呀!他啥时候这样过!我儿子……他可是整天活蹦乱跳,比兔子还欢实呢!”

他们把张叶青拉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安慰道:

“张主任,千万别着急上火,你要倒了,张野咋办啊!”

张叶青一听这话脸更白了,又痛哭起来,边哭边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可怎么活啊!”

“张主任,这事谁也不想的!”李有恩劝道:“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张野的未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张叶青突然不哭了,眼睛变得邪恶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都是那惜这个狐狸精!都是她害的!我儿子有今天都是她害的!”

他买来水果去了妇产医院看望那惜。那惜的气色好多了,也有精神头和他说话了,一开口便问他张野怎样了?还说当时没想太多,就是想捅他一下,让他没能力欺负自己,可没想到这一刀下去就正中要害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 打印 ]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