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尘香
中部
有讨价还价的生意,有你情我愿的欲望,哪里寻不离不弃的爱情?
第3章 近在咫尺
班车离开镇上,往矿山开去。
想起刚才姜老师说的那句“矿山不比从前了”,蔡文胜心里多了些担忧。自从远离矿山,蔡文胜很少听到来自故乡的消息,唯一的一次是十年前,他见到了赵小强;那是他大学毕业当老师的第一年,也是他离开矿山的第十个年头。
赵小强找到蔡文胜任教的学校,坐在门口传达室里等着;他穿件浅蓝色衬衣,黑色长裤,拖着一个大箱子;省城已是深秋,却遇上了秋老虎,天气热得像还停留在夏天,赵小强后背湿了好大一块。蔡文胜一下没认出他来,他咧嘴笑了,大声用家乡话说自己是赵小强,矿山小学的同班同学。
蔡文胜这才反应过来,亲热地拍赵小强的肩膀,说:“你真有本事,失去联系这么久,你居然还能找到我。”
赵小强也亲热地拍蔡文胜,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十年不见,两人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仔细着看,儿时的模样隐隐约约都能看出来。
赵小强说自己高中没毕业就到社会上做事,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用一句话概括下来,就是这个地球上,没有自己没干过的活,没有自己没吃过的苦。蔡文胜问他现在做什么,赵小强拍了拍身边的大箱子,说这里面就是自己正在腾飞的事业。
蔡文胜带赵小强回单身宿舍,让赵小强去洗手间洗把脸,自己拿着饭盒到食堂打回两份饭菜。吃饱了肚子,赵小强让蔡文胜把门关上,然后打开了带来的大箱子;这一开箱,把蔡文胜吓一跳,有点尴尬地笑了起来:箱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胸。
赵小强也笑起来,说你别笑,现在这个东西可赚钱了,我这一箱卖完能挣好几百,是你们老师小半年的工资呢;他弯腰翻着箱子里的文胸,说这有十几种款式颜色,各种尺寸;有蕾丝边的,有海绵垫的,都很畅销。
蔡文胜问:“你一个大男人卖这个东西不好卖吧?”
赵小强有些得意,说:“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穿这个还不是给男人看?说到对女人的了解,我可不是一般人。”
这话提醒了蔡文胜,想起小时候赵小强的各种事迹。学校打铃准备上晚自习,蔡文胜问赵小强今晚住哪?赵小强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说自己还没来得及找旅馆,能不能今晚在这里打个地铺,明天再找旅店?
赵小强又说,很久没见面了,好多地质队的事情还没聊呢。蔡文胜说,打地铺容易着凉,我问问别的老师,看有没有空铺。赵小强说,别麻烦了,在外边跑的人哪有那么讲究?再说了,在一个屋子里,咱哥俩晚上可以好好聊聊。
赵小强没有食言,等蔡文胜晚自习下课后便打开话匣子,开始讲矿山的事情,这一聊就是半宿。
赵小强告诉蔡文胜,在他离开矿山后不久,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校文艺队的女生被一个工宣队的男人欺负了。当时刚放暑假,学校里没什么人,只有老师和一些参加课外活动的学生。事情被一个下班晚的女老师发现,马上报告给了学校。
由于涉及到工宣队,矿里没敢声张,先把事情压住,赶紧报到县里。当时全国的政策已经转变,不再支持工宣队进学校。工宣队基本上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老大哥,大老粗比较多,给学生忆苦思甜时,一会一个“老子”,一会一个“卵毛”,并不受知识分子老师的待见,由此产生不少矛盾。
几天后,县里正式下发通知,立即撤离工宣队,同时解散工宣队领导下的文艺队和仪仗队。这样一来,每天下午操场上步伐一致、锣鼓齐鸣的热闹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散工宣队后,学校没有进一步的说明和行动,加上又是暑假,事情仿佛就过去了。可捕风捉影是人类天性之一,这件事在私底下还是慢慢传开。有人说那个男人是班长三道杠的爸爸,说那个女生是文艺队里最好看的女孩;说的人大都小心翼翼添油加醋,听的人也小心翼翼大惊小怪。这些流言从未得到过证实,却丝毫不影响它们的传播效果。
新学期开始,班里重新班选,班长三道杠意外又不意外地落选,而外号“政委”的郑伟则意外地当上了班长。
新班长郑伟很低调,遇到别人夸奖时会脸红,连声说“为同学服务”;他的跟班张军则兴奋异常,逢人便讲:以前自己是听“政委”的,名正言顺;现在可好,一个堂堂的“军长”,居然要听一个班长的指挥;又说,不是“军长”不争气,而是“班长”太厉害;每次说完都洋洋得意哈哈大笑。
听到这,蔡文胜好奇,问你当时五年级,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自己初一班级的事。赵小强解释,说自己后来和刘建设来往过一阵,两人每天一块放学;放学路上,刘建设不耻下问,虚心咨询过好几次,主要是有关男人女人的问题,一直到他后来去县里打篮球。
接下来赵小强又讲述了为什么刘建设当初没选上篮球集训队,后来又选上了。
“六指”到了县里,开始篮球强化训练。时间不长,刘教练发现了问题:除了身高优势外,“六指”的投篮和快速带球进步缓慢,运球不稳投篮不准。仔细观察后发现,是他的六指妨碍了他的控球,而且几次在激烈争抢中受伤。队医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还私下告诉刘教练,通过给“六指”做脊椎检查,发现他脊椎空隙紧密,大概已经发育了一段时间,长成穆铁柱很难,比公鸡下蛋还难。
队医的最后结论,如果“六指”还要继续打球出成绩,非得把六指截掉。队医的话给想当千里马伯乐的刘教练泼一盆冷水,让他进退两难;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六指”惹了祸,他把队里两个队员揍了一顿,理由是他们议论他的六指;刘教练一气之下让“六指”打包回家,把六指割了再来集训。
“六指”一走便杳无音信,刘教练心知他家不可能负担起手术费用,于是给矿山学校打电话,让刘建设来县里报到。
蔡文胜问,刘建设的妹妹也是在县里集训吧?赵小强说,刘美丽球打得比她哥还好,集训后直接上了市里的体校,管吃管住有零花钱,很少再回地质队。再后来地质队搬家到了市里,有人在街上遇见她,和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在一起。
蔡文胜听着有点走神,在离开矿山后,刘美丽经常调皮可爱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赵小强又提到杨老三和曾老八,说他俩脾气不投,八字不合,经常一块玩却又时常闹别扭,好像感情不和的两公婆;后来上初一重新分班,两人不在同一班,慢慢就分道扬镳了。
赵小强叙述的往事发生在蔡文胜离开矿山后的两年里,在地质队搬家到市里后不久便戛然而止,他并不愿意细说,只说他家搬到了市里的一个新单位,与地质队的联系就断了。
第二天,蔡文胜去上课,赵小强出去跑市场,晚上一块吃饭聊天,两人都没提住旅店的事;晚上聊天时,赵小强闭口不提沈文杰,蔡文胜也闭口不问;两人仿佛冥冥之中达成了默契。
第三天,两人聊到困意上来时,赵小强突然提起了女人。他说,你知道男人分两种吧,一种喜欢女人的奶子,一种喜欢女人的屁股;过一会又说,我喜欢女人的奶子,你呢?
蔡文胜没应答,像是睡着了,过了一会才说:“太晚了,睡吧,你明天还要跑市场。”
五天后,赵小强要回去,他说很快就会再来;省城的市场大,他带来的货全都出手了,而且还有老板下了订单,他得赶回去进货。赵小强在学校旁的小饭店请客,点了一桌菜,还要了几瓶啤酒。一喝酒就脸红的赵小强举起杯,说:“咱们老同学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干,我们一起发财?”
蔡文胜也举杯,笑说自己只会读书,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下次你来,还在我这里住。赵小强也笑了,说:“这次太麻烦你了。下次来住高级宾馆,和老板谈生意不能让人小瞧了。”
两人挥手再见,蔡文胜看他拖着空行李箱离开的背影,没想到再见已是多年以后。
虽然十年已经过去,可蔡文胜还一直记得这个情景:当问赵小强是否回过矿山,“我再也没回去过。”赵小强说,一脸的平静,“矿山不比从前了。”
班车鸣了两声喇叭,远远望去,好像看见了矿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