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王队长因为不宜公开的原因,由队长降级成了经理。先前管理着上百的精兵强将,落得只剩十几的老弱病残。
“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伴着咿咿呀呀的京胡,“沙家浜”的胡传魁在收音机里这样唱到;王经理坐在三产部一张破旧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烟,愁眉苦脸地听戏,这一听就是好几年。
又过了好几年,王经理嘴里哼到:“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哼完又长叹:“想当初啊,想当初。”
和落寞听戏的王经理不一样,唱戏的王经理坐在宽大厚重的老板桌后,满面油光,手指敲着拍子,喝着上好的龙井。
十年间,国内经济发生巨大改变,开始由计划经济全面转向市场经济,民营企业和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冒尖。对地质队来说,最大变化就是国家拨款大幅减少,职工大幅超员,转岗下岗成了大家最关心和最担心的话题。
国家少给钱,但给政策,允许地质队在完成国家任务时,成立下属企业,自负盈亏开展市场经营,于是王经理的三产部站上了风口浪尖,再次黑胖起来的王经理本人便成了站在风口上的那头猪。
啊,不对,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
爱唱“沙家浜”的王经理很快被命名为王总经理。
勘测探矿是地质队的绝对强项,宛如欧阳锋的独门绝学蛤蟆功:一出手,无对手。各地民营、私营矿业公司纷纷找上门,项目接到手软;三产部一再扩大,租下一栋办公楼和几排平房宿舍,人数由原来的十几人扩大到一百多号人马。这些人马不再是当初的老弱病残,而是从各地质队抽调的精英骨干。
三产部门的效益红红火火,除了原有工资福利,每月还发放奖金,年底更有丰厚的年终奖。上门给王总送礼、想调入三产部的人排了一大溜。
下属的三个部门,业务部、工程部、后勤部,部门经理都是王总亲自挑选的心腹,各个业务高强,独当一面。王总的工作时间便从白天转为夜晚,每晚带着女秘书小白,在各高档酒楼、夜总会洽谈工作。
三个部门经理中,业务部的小王最得王总器重,此人面方鼻直,肩宽背挺,心思灵巧,能说会道;王总搂着小王经理的肩膀,亲密地说:“咱姓王的男人就是不一般,你好好干,年底把你和老婆正式调动过来,以后不用两地分居了。”
王总特批,给小王一套两居室平房;其他单身员工还是住两人一间的宿舍。
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办公,里间作卧室。中午困了,王总便在卧室里睡一觉,晚上也偶尔在这里过夜。
这天傍晚,“天上人间”夜总会的包厢里,王总带着小王和小白,和甲方谈好一笔大合同,签字后大家开怀畅饮,王总高兴,也多喝了两杯。魁梧的小王经理把王总扶回办公室里的卧房便离去,秘书小白小心伺候着,端茶送水,还在床头放上一脸盆。
王总嘴里说“没醉没醉”,拉着小白的手不让走,小白扭扭身子,娇声道:“讨厌,人家今天不方便嘛。”王总酒劲上来,只在小白身上胡乱摸了两把,便倒头睡去。
不知睡到几点,王总突醒,一阵翻腾,把昨晚的山珍海味全吐到了脸盆里;吐完后,踉踉跄跄往洗手间走去。
经过窗前,碰巧往楼下一看,一个人正悄悄从小王经理的平房里出来,一身白裙,正是今天不方便的秘书小白。这一看不要紧,王总胃中又翻江倒海起来,他趴在洗手盆上,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两个月后,业务会客厅的大门被敲开,进来几个身穿制服的市公安,问清楚身份后,给正在谈业务的小王经理戴上手铐,吓得一旁的小白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很快,检察院发起诉状,小王私自把单位绘制的采矿图纸倒卖给第三方,证据确凿,以非法倒卖国家财产罪公诉,建议刑期三年。
小王经理的老婆坐了三个小时的班车、五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三产部,求王总想办法,救救小王。
小王老婆姓黄,小黄长了张娃娃圆脸,圆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庞。小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把黑胖王总的心都哭软了,一边扶肩安慰,一边埋怨小王不争气,辜负了自己一片栽培之心。
傍晚,小黄跟着小白,去了小王住的平房;看着两人的背影,王总思忖良久。
由于控辩双方对罪名和证据没有太多异议,法院很快做了判决,以非法倒卖国家财产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服刑地点在市郊的劳教所。
检方对结果有点惊讶,原本建议三年、实判两年是检方的计划,没想到对方单位聘请的律师并不纠缠,似乎只想快速结案了之。
得知结果,小黄哭得死去活来。
几天后,王总去看望小黄。小黄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王总动了恻隐之心,握着小黄的手,说:“三年时间不短啊,你打算怎么办?”
小黄闻言便哭,王总叹气道:“唉,现在小王不方便,以后我来照顾你吧。”又说,可以马上把她调动上来,做总经理秘书,平时跟着自己,周末去探望小王。
正对前途绝望不知所措的小黄,抬起泪眼:“王叔叔,太感谢你了。”
“不谢,不谢,都是自家人。”王总说着起身,把四周门窗关好,走近面露惊讶的小黄,一把抱住,大嘴往女人嘴上亲去。
“不要啊,不要!”女人低声叫喊,挣扎起来;王总不松手,坚持要亲;女人拼命躲,使尽全身力气,身体紧绷弯曲得像一张弓。
两人僵持半天,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由于年事已高,王总先松了手,边喘气边说:“王叔叔是真心想帮你,也是真心喜欢你。”
王总前半句是半真半假,后半句倒是真心话;和夜总会那些姹紫嫣红的小姐相比,这个好看又可怜又不肯就范的良家妇女勾起了王总仅有的情感。
小黄一脱身,逃进里间,锁上门,在门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王总知道今晚没戏,自己也累得够呛,便隔着门小声说:“王叔叔不会亏待你的,今晚你好好想想,明晚我再来看你。”
出了门,王总满心的后悔,刚才差一点就亲到女人了;从第一天看见她,他就有了歪心思;女人年轻貌美、嘴大唇厚,性感得像一个叫什么安什么丽的外国女演员;王总有次在“天上人间”包厢里看外国小电影,一看到这个女演员就着了魔。
第二天上午,满心憧憬的王总早早来上班,刚往老板椅上一靠,小白就把泡好的龙井端上来;小白今天特意打扮过,穿条嫩黄鲜艳的连衣裙,上茶时随口说道:“小黄今天一早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小白说时没敢正眼看王总,语气里小心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消息如同一闷棍,把王总敲得七窍生烟,原以为利诱之下煮熟的鸭子还真飞了;他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斜睨眼前的负心女子,听着她的落井下石,一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手一挥:“你出去,明天别来办公室了,去后勤科报到。”
不久,公司从学校抽调上来个年轻女老师,姓马;小马秘书长着一张圆脸,大眼睛长睫毛,白里透红的脸庞,一张“什么安什么丽”的嘴。
五年后。
局里为了照顾各地质队那些劳苦功高的离退休人员,在省城的一块地盘上建了一个“养老基地”,把他们和家人调动上来,安享晚年。
刚退休的王总分到了三房两厅,偶尔来在单位走走,大部分时间住在市中心的商品房。
半年后,王总回单位领过年大米和食油,大年初四的早上死了;医院说是突发脑溢血,有人私下说是太缺德,折了阳寿。
局里开追悼会,安排了几辆班车,接送各单位离退休人员参加。王总当队长时的两个老搭档,关书记和陈书记都缺席,据说都是碰巧那天生病了;当年的保卫科牛科长,离婚后一直未婚的老曹,两人结伴去参加会议,他俩是十年的酒友。
会后两人在小饭店喝酒,牛科长还是嘴严,只喝酒不说话;老曹还是嘴碎,一喝酒就唠叨:“老王这辈子不亏,钱没少拿,女人没少玩,死了也值。”
牛科长翻翻眼皮,没说话;两人喝到眼直了,老曹还在念叨:“做男人就得像老王,钱没少拿,女人没少玩。”
牛科长抬起头,两眼发红,像生气的公牛一样咆哮起来:“他妈的,你住嘴。”
老曹被牛科长骂楞了,想回嘴又有点胆怯,不明白这老头今天抽什么风。
当年的杨妹子也退了休,年轻时的一头油亮长发变成了灰白短发,脸皮倒还算光洁;她没去参加追悼会,而是去找了多年的朋友李阿婆。
李阿婆在单位里小有名气,几十年前从印尼回国,每年过年有民政部门来看望,说她当年是爱国归侨。李阿婆年轻时五官长得漂亮,一笑两排白牙亮眼,就是身材过于高大,加上皮肤黝黑,远看像女版钟馗;李阿婆年轻时喜欢画符驱邪,据说是印尼原住民的秘籍法术,很灵验,单位碍着她的特殊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些天我的眼皮老跳,总做梦,一点也不安生。”杨妹子一脸疲惫,说时低着头:“昨晚更是奇怪,那个男人直往身上靠,怎么推都不走,急得一身汗,醒来时半边身都是麻的。”说完又叹:“没想到年轻时的孽缘,老了还不让人安宁。”
李阿婆知道杨妹子的私密,说道:“老王做人好色,做鬼也是色鬼;做人时仗着自己有权有钱,色胆包天,现在做了鬼也不肯安分;虽说阴间有阎王管着,可他能花钱买通小鬼,夜间便出来兴妖作怪。”
先拿出几张陈年的土黄色麻纸,李阿婆又把一勺朱砂混在墨汁里磨匀,用一支沉香木笔,蘸着朱墨画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随即划根火柴点着;黄麻纸在沙盆里着起火来,“嘶嘶”响着,发出耀眼光亮,作势上扑;一旁的杨妹子脸色煞白。
李阿婆见势,嘴里急念:“天灵灵地灵灵,阎王老子在下,封住色鬼老王。”
说完猛喷一口冷水,把燃烧跳动的纸符扑灭。
所以牛科长嘴严,他知道王队长玩老曹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