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郑州人民公园,理应是一方供市民纳凉散步的宁静之地,然而近日这里却被一则视频撕开了黑暗的口子:数名青年手持棍棒,在夜色中追打一人,狂奔、辱骂、挥舞、倒地……这些镜头被记录下来,迅速传遍网络,引发舆论哗然。
据多名网友称,这并非一起普通的斗殴事件,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针对性的反同性恋暴力袭击。肇事者在网络上纠集,专挑夜晚时分,潜伏于人民公园,盯准被他们认定为“同性恋”的男性,以“清理异端”为名施以拳脚。
然而在警方与官媒的口径中,却不见“同性恋”三字。警方的通报轻描淡写,称“因琐事斗殴”“系临时起意”,将一切归结为“青少年网络联系作案”,像极了一场过于熟悉的“群殴日常”。直到案件引发大范围关注,官方才透露已拘留17人,但依然避而不谈动机。但网民早已在碎片信息中,拼出了完整的恐怖剧本:这是一次蓄谋的同性恋仇恨袭击,是在中国城市夜晚真实存在的“同性恋大清洗”。
“人民公园”四字,曾是多少城市中老年人下棋、中年人跳广场舞、青年人约会的传统公共场所。但在中国城市的一些角落,人民公园或类似的公园,也被迫承担着另一种隐秘的功能:LGBT群体的边缘聚集地。
在一个无法公开“出柜”的社会,公园角落成了同志之间寻找认同、慰藉与情感联结的少数可及之地。这并非LGBT社群的“自我放逐”,而是被排斥于公共生活和社交平台之后的最后空间。而越是边缘、越是隐秘的存在,越容易成为暴力的猎物。这起郑州事件,正是发生在这种高度脆弱的社群活动区。
多个网传信息显示,遭袭者并非“无差别被打”,而是遭遇有针对性侮辱,肇事者以“你是同性恋”“恶心”“给你点教训”之类的语言,暴力驱赶并围殴受害者。这种选择性暴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斗殴范畴,构成典型的“仇恨犯罪”。
在这场事件中,有两种不容忽视的“失声”:
第一,是受害者的失声。长期以来,在中国,许多同性恋者都生活在双重禁忌中:家庭的“不敢承认”、社会的“不敢暴露”、法律的“不愿正视”。哪怕遭遇暴力与伤害,他们也常常选择沉默,因举报意味着“出柜”,而“出柜”本身就足以毁掉他们在工作、家庭、社交中的一切立足点。
第二,是警方与官媒的失声。直到7月9日晚,官媒报道拘留17人,官方仍未正面回应此事是否涉及对同性恋者的恶意袭击。所谓“临时起意”“网络联系”,被用作抽象模糊的托词,既不提“动机”,也不触碰敏感词——仿佛说出“同性恋”三个字,会让整场案件“变质”一样。
在一个官方不承认“同性恋权益”的体制下,同性恋既非违法,也不合法;既不是被保障的少数群体,也不是明确的保护对象。这个“灰区”给了仇恨者充分的空间。
在郑州人民公园事件之前,已有多起同性恋者遭受暴力或被排斥的事件发生。这些事件并非孤立,而是一种社会气氛的真实写照:“你可以存在,但不要张扬;你可以自爱,但不能出声。”更糟糕的是,在网络舆论中,“打同性恋”被某些人视为一种“纠正社会风气”的行动。“这帮人恶心”、“影响孩子”、“污染环境”之类的说辞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评论区,并获得不小的点赞数。
于是,这种气氛下,打人者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自诩为“社会正义的清道夫”。而当警方一开始敷衍处理、官媒含混报道,这就等于在告诉这些人:你打错了,但不是大错;你不对,但我们理解你动机;你下次,别被拍下来就好。
一个国家,最能体现法治与文明水平的,不在于是否建设了多少高楼大厦、GDP有多高,而在于它能否保护最脆弱、最边缘、最不被欢迎的人群。当同性恋者因为性取向被打,警方选择淡化;媒体选择回避;舆论选择嘲讽;这不是某一个人被背叛,而是整个社会对“人”的背叛。
更值得警惕的是,这场事件的“仇恨”已经在扩散。一旦仇恨群体尝到“出气、出名、不受惩”的甜头,就可能演变为更大范围的攻击,从同性恋,扩展到跨性别者、性少数女性、自由装扮者、甚至只是“长得像”的普通市民。他们的逻辑很简单:凡是不符合我眼中的“正常人”,就是可以动手的人。
本次事件中,如果没有网传视频,如果没有社交媒体大量关注,警方是否还会“依法处理”?是否还会“刑拘11人”?是否还会从“无视”到“出手”?从乌鲁木齐火灾、铁链女事件到这次公园暴力,我们看到一个令人悲哀的规律:正义往往要靠网民愤怒“逼”出来。这说明,官方不愿公开承认“同性恋被打”是一种仇恨行为,更不愿承认中国社会对LGBT的排斥与偏见正在制造“社会暴力”。他们宁可说这是“青少年起哄”“临时起意”“网络交友误会”,也不肯承认是“蓄意的身份歧视与围殴”。
郑州人民公园事件,原本只是一则地方治安通报中的小新闻。但它刺破的,是无数性少数群体在夜色中寻找栖身之所时,时刻笼罩的集体恐惧。同性恋不是罪,更不是该挨打的理由。哪怕一千个社会舆论厌恶他们,只要国家依旧自称法治社会,就必须保障他们不被暴力殴打、不被侮辱、不被抛弃。
“人民公园”这四个字,不是为“正常人”而设。它应该属于每一个人,包括那些敢在黑暗中走出来拥抱真实自我的同性恋者。在那片草坪下,或许有人正怀揣恐惧走过。我们希望,有一天,那里不再是猎杀的现场,而是能自由相爱的空间。真正的文明,不是你能否容忍异己,而是你能否保护他们的权利。从这点来看,我们的公园,还远远不够命名为“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