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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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舊事話百年 (120) 服我管,給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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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舊事話百年 (120) 服我管,給飯吃

1952年4月初,一日晚飯後,韓志明來見章榮初,告訴他:「今天陳市長召集工商界開會,說資本家對社會主義還是有作用的,所以統戰政策不會變。但資產階級要改造,要和全國人民一起進入社會主義。政府確定了三百零三個工商界大戶,要保護過關,榮豐也在大戶中。大班你寬寬心,估計他們不會亂來。」

所謂「戶」是指資本家個人,不是企業,如申新集團,分為榮鴻三、榮毅仁、吳中一等五個大戶,榮豐紗廠分為章榮初、韓志明兩個大戶,其他還有很多小戶(小股東)。

1952年4月14日新華社華東總分社《內參》《上海工商界上層分子坦白的情況與問題》向中央報告:

上海市三百零三戶工商界上層份子在市一級坦白交代,已過半數,十多天互助互評中,對上層份子的分化工作基本上已告成功,……但棉紡業因代紡代織與統一收購利益比較一致,仍形成上海大資本家中頑固的堡壘。如榮毅仁、劉靖基、韓志明等人互相包庇,彼此推崇,這一堡壘尚待攻破。……領導上目前的方針是:在保護過關的原則下,如何使他們坦白得更徹底。對若干重點戶(如榮毅仁、劉鴻生等大戶) 擬稍抬一抬手 (榮自五反以來已坦白五十四次,哭過三次),幫助他們最後解決問題,使在第二階段過關會上不至於太狼狽。

1952年4月23日《內參》《上海五反中資本家有一些人企圖矇混過關》:

資本家大部份很着急,榮毅仁苦笑說:如果四面緊逼沒法時,只好去上吊。」棉紡業中著名的鐵算盤韓志明說:坦白這麼多,退款怎麼辦 ?我的榮豐紗廠如公私合營,不知政府要不要我,即使要我,生活也要降低很多。」

「五反」運動的負面影響使中央不得不面對,5月中旬中央統戰部長李維漢在民建中央副主席章乃器陪同下,到重災區上海視察。

《章乃器日記》記載:

5月15日上海市工商局長許滌新匯報,與去年相比,私人資本減少四分之三,4月10日止,勞方已有九萬人失去工作。榮毅仁最初坦白違法額三百億,逐次加碼到二千四百億,批鬥會上哭了二次。榮毅仁提出,希望確定資產階級的政治地位,他抱怨申新三年來賣了两個廠,仍負債六千億。

1952年4月13日,薄一波向中央《關於上海市五反運動第三戰役部署的報告》:

上層資本家三百零三人,不同程度給予保護過關。按其盜竊國家資財數目來說,大部份須列入嚴重違法戶或完全違法戶,但這樣以後繼續團結利用將發生困難,應根據其政治態度、對國計民生的作用等情況,一般給予守法戶或半守法戶的通知書。整個運動中,抓人數目控制在二百五十人左右,加上三反中已抓的二百八十人,共為五百餘人,準備要殺的人,預定五到十五人,俟中央決定辦法後再具體進行。

毛澤東下令結束「五反」運動,指示薄一波:

削弱資產階級,不是要消滅資產階級。是要打它幾個月,打痛了再拉,不是一直打下去,都打垮。……打擊要適可而止,不能走得太遠,走得太遠就要發生問題,我們已經對資產階級打了一下,現在可以在新的基礎上和他們講團結了。 (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

薄一波回憶當年:

對上海七十二家較大的工商戶定案處理的時候,遇到一個問題,如果都定為違法戶,就談不到繼續同他們合作,黨對民族資產階級的又團結又鬥爭的政策也有落空的危險。我和陳毅同志商量後認為,可視他們的政治表現,適當從寬處理。榮毅仁是上海最大的民族工商戶,陳毅同志說,還是定為基本守法戶好,我同意他的看法,報告了周總理,總理又轉報毛主席,毛主席說,何必那麼小氣 ?再大方一點,劃成完全守法户。這個標兵一樹,在上海乃至全國各大城市產生了很大影響。(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與事件的回顧》)

中央終於定下政策,對資本家以「保護過關」為原則。

1952年4月30日,《上海市委關於工商界上層資本家五反定案分類情況的報告》向中央報告:「對上層資本家的處理:(一) 守法戶五十八人,包括盛丕華、榮毅仁、胡厥文、項叔翔、劉鴻生、吳蘊初、郭棣活、簡玉階、湯蒂因、郭秀珍等。(二) 基本守法戶一百零六人,包括王性堯、郭琳爽、唐君遠、朱鴻儀等。(三) 半守法半違法戶九十五人,包括章榮初、韓志明、李康年等。(四) 嚴重違法戶二人,陳秉權等。(五) 完全違法戶,初步定案的二百六十一人中尚無完全違法戶。」

初定的上海工商界上層三百零三戶,除上述處理者外,還有四十二户在「五反」中已經破產而成無業無產者。榮豐紗廠系統章榮初、韓志明兩戶,均定為「半守法半違法戶」。另外,章榮初在浙江的資產也算一戶,不在上海三百零三戶内。

毛主席一錘定音,可見所謂違不違法,根本沒有標準,最後的定案完全看該資本家對中共的利用價值。定為「守法戶」和「基本守法戶」的全部是民建、工商聯的高層人士,即工商界的「積極份子」。 

周傑榮、畢克偉教授一針見血指出:

中共成功地製造了恐懼并讓人們彼此互相背叛,以防止他們團結起來表達集體利益,從而避免了這些集體行動對國家權力構成的潛在威脅。毫無疑問,慈善家、勞工領袖、商人和藝術家並不願意彼此揭發,不過當只能選擇成為運動的積極份子,或是被當作打擊目標時,許多人明智地看到成為積極份子的好處。(《勝利的困境》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1)

「五反運動」的結果是,勞資關係發生了根本的改變,私營企業的信譽在公家人眼裡,蕩然無存,國營企業全面控制了市場各種產銷渠道。(楊奎松《一九五二年上海「五反」運動之經過》《建國史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

學者陸和健總結為兩條:

第一原則,改造;第二原則,服我管,給你飯吃。(《上海資本家的最後十年》甘肅人民出版社2009)

到此,「五反運動」取得了重大勝利。

遠在香港的恆社弟兄,聽說了大陸的傳聞,在《杜月笙傳》中寫下他們婉惜:

紅潮泛濫,金甌殘缺,共黨佔領上海一年多,猙獰面目顯現,三番五次的清算,把章榮初這位『民族資本家』搞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他曾一連四次跳黃浦江,都被人拖了起來,自此下落不明,不知去向。(《杜月笙傳》台灣傳記文學出版社)

1952年6月15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勝利地結束「五反」運動》,這場對中國資本主義徹底摧枯拉朽的掃蕩運動,終於結束。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歷史也到此告終,工商業者心裡明白,今天放你一馬,不過是暫時利用。

經過農村「土改」和城市「三反五反」,毛澤東把以前承諾的「聯合政府」、「公私兼顧」、「長期共存」等等新民主主義政策統統掃除乾淨,他可以放手按照自己的意願塑造國家了,此後他發動「反右」,統一全國思想,再通過農業「合作化」和工商業「公私合營」,把中國一步一步推向他神往的空想社會主義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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