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小说连载-《念》 第四章 新环境（2）

自从加入了尚老师实验室，我每个周二周四下午没课的时候，就去那里跟者实验室的老人学习实验技术。刚认识尚老师时，我叫他“尚教授”，很正式，但也生分，所以很快我也随大流叫他“尚老师”了。

他平常给我们感觉很随和，甚至会和我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没什么架子，但因为他学识广博，又在美国常年待过，大家提到他时都很有敬意。背地里虽然口头上叫他“老尚”，或者是“老板”，倒是没人会真不尊重他。叫他“老尚”还可以理解，是因为亲切；但叫“老板”，我开初就理解不了了。

我悄悄地问带我做实验的博士师姐，来实验室头一天就碰到的那个短发女孩子：“你们为什么把尚老师叫老板呢？”

她说：“啊，你想啊，他是头儿，在上头申请项目下来，实验室才有经费可以做实验，我们手脚麻利点儿，就有数据能够反馈给拨经费的上头。你说，咱们像不像科技民工，他像不像包工头的老板哪？”

这么一说，倒是完全说得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叫老板膈应，私下里闲谈时依然保持着叫“尚老师”的做法。

这个师姐姓熊，比我大三岁，个性倒是很开朗，他们都叫她“毛毛熊”，看上去她也不生气。我刚开初从她那学习常用的分子生物学技术，学习跑胶分离生物大分子，我连微量移液器——那个他们称为“枪”的东西——都不会用，让她大吃一惊，说：“连这个都没有用过？”

我只好很惭愧地摇摇头，说：“我们当时用的是微量注射的针头。那么精密的移液器，该很贵吧？我们那里没有。”

然后，我从用微量移液器加样的基本功夫开始，跟着师姐学习，一套流程全过了一遍，算是恶补了一些这些在他们看来很稀松平常的分子生物学的实验技术。

这么几周下来，我算是知道自己读的成人本科缺什么了：没有好的微观层次的生物学研究项目可以让我本科开始就接触前沿技术。我们当时的生物系，长处在于系统生物学方面，像生态啊，保护生物学啊，植物分类啊什么的，都有好几个老师不错，但是到分子生物学这一块就差太多了。我想学克隆羊多莉那样的技术，还得在这从头开始学些这些微观实验手段。

我不由得羡慕起实验室里的师姐还有本校那些保送的研究生们，因为他们可以早在本科阶段就加入这些好的实验室，接触到这些复杂尖端的实验手段了。实验室的两个大四的本科生就是这样的，做起实验来轻松自在，一点儿也不费力气，可比我这个刚入行的研究生强多了。

最让我佩服的还是那个技术员学姐，梅娜。虽然她没考上公费的研究生，但是做起实验来那应该是实验室里最棒的那个。尚老师很多自己想动手的但没有分配给其他人的课题，都是让她来动手。养细胞啊，订购小鼠什么的实验室管理，也都是她的分内事情，而她也完成得很漂亮。实验室虽然每天人来人往很忙碌，但是给人感觉依然干净整洁，一点儿也不乱，这都是梅娜管理的功劳。

由于大哥和她认识的缘故，梅娜对我挺友好的，还和我开玩笑说：“你看上去比你哥实在多了。他要找我给你收集考研的卷子，居然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让我一阵好等。你比他守时！”

我哥没和我说过，我自然不知道这么多细节在里面。不过，虽然梅娜夸我让我很受用，我也并不觉得我比大哥强。他见的人和事比我多不少，眼界开阔多了，不像我，只知道读书，工作的时间也短，见识有限得很。

就拿考研这件事情来说吧，他就比我想得复杂一些。大哥考研究生比较顺利，读的方向也是有前途的通信技术方面的专业，然后鼓动二哥也同样去考通信技术专业的研究生，那是所谓的IT行业。我想起当初和二哥的戏谈：“你们俩都去搞IT发财，我来搞BT（生物科技）来做些科学研究好了。”目前来看，在尚老师实验室进展良好，这个戏谈应该有希望成真。

又是一个周四，我参加了全实验室的第一次期刊论文讨论会，实验室其他人都叫这种组会讨论为Journal Club（论文讨论会）。一般是轮到当主讲人的实验室成员提前一星期把文章发给大家，但是其他人经常是头一天晚上才看一遍，除非轮到你主讲。

今天的主讲人是和我同级的本校保研的研究生——孟熙，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他主讲的科技论文是最新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关于肝细胞生糖机制的一篇文章。这个杂志，算是科学界最权威的那几份期刊之一了。

实验室的博士生、硕士生、技术员， 还有尚老师都在。另外，还有一个南京同城的医科大的姓穆的女老师，她看上去温文尔雅，穿着打扮很大气得体，年纪可能比尚老师小点儿，她和其他人也好像也很熟悉。

孟熙先概括介绍了一些背景知识，说明了已知的肝细胞生成葡萄糖的机理，和这个机理在像是糖尿病在内的代谢疾病中的作用，然后开始一张一张图片地讲解研究论文中提到的细胞水平和分子水平的实验结果，分析这些研究的必要性和逻辑关系，最后介绍了整体动物模型上的结果应用和验证，表明细胞水平的机制在整体动物上也有很强的可验证性。这里面的很多细节都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因为教科书一般都是大而化之，不会写得那么深入，而这些前沿的研究很多都还没有进入过教科书。

虽然都是同级的学生，但孟熙什么看上去都懂，这些前沿技术对他来说也非常熟悉，让我感到十分惊异，都是新研究生，人和人的境界差异可以这么大！不过，想到他的实验室的经历可比我扎实多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可以理解了。

师姐偶尔会插一两句话，让孟熙做一些细节的澄清；有个蛋白质杂交的图让梅娜笑了，因为看上去那些研究结果脏兮兮的，他们洗脱干扰的杂蛋白的功夫不够好。这个讨论会气氛轻松愉快，对我来讲又是一个新奇经历。

孟熙讲完了，尚老师环顾小会议室，问大家：“你们觉得为什么这个文章能发在《自然》上？”

大家愣了几秒没吭声，然后一个本科生大胆地回答说：“因为结果很重要吧？”

其他人都笑了，尚老师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很重要的意思吧。不过尚老师倒是没有笑，而是赞同了他的回答：“叶飞说得对，这个结果是很重要。“

然后，尚老师细细解释说：”第一，糖尿病现在在西方国家发病率已经很高了，而在我们国家发病率也在节节上升，所以关于揭示糖尿病发生机制和提出糖尿病的治疗思路的文章都很重要；第二，这个文章是首次提出一个主要在其他组织中起作用的蛋白质能在肝细胞生糖机制起决定性作用，相当于找到了肝组织在糖尿病发生机理中的重要一环，解答了很多人关心的关键问题；第三呢，他们对这个蛋白的下游通路也做了详细的验证，不但解答了是不是的问题，还解答了为什么是的问题。你们说，他们是不是deserve（值得）发在这种高影响力的杂志？”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尚老师又接着点评道：“你们看，他们这里的研究不但有很多细胞水平的实验，还有动物模型上的研究。有好几个遗传性的小鼠疾病模型，算是糖代谢动物模型中比较知名的了，我们实验室也有。离开了这些动物模型，很多分子水平的研究都得不到整体动物上的验证，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大力发展我们自己的动物模型，而不是一直依赖国外引进的模型。做好我们自研的动物模型路还很长，在座的各位都要加油啊。” 

尚老师顿了一下，总结道：“孟熙这次讲的不错！”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纷纷鼓掌。孟熙倒是没有多得意，可能觉得自己讲得好理该如此吧。只是，我暗自觉得要我讲到这个水平可不会那么轻松，肯定得额外花上很多时间才成。我离他还是差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