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章捐献米友仁《云山墨戏图》(四)
沈亚明
四、 思 念
父亲的捐画、捐文物、捐图书等,远不止褒奖状中提到的两件,他也不是只捐给文化部,还有其他机构。父亲本着这样的想法,捐给国家就是“还诸人民”。捐赠时他深信不疑,有关部门会陈列展览,供大家观赏或研究。他作为人民的一员,自然也有份。
父亲捐出《云山墨戏图》后,一直到1987年他老人家去世,从我家可接触的渠道,未曾听闻该画公开展览的消息{#19}。父亲生前,对一些自己捐献的文物图书,时有思念,其中牵挂最多的,大概得数这卷米家云雾山水了。
父亲说,他当年急急地把该画献给国家,为的是早早公诸“人民”。可是从此那画秘藏“深宫”,人民大众包括他自己,无缘窥视。这实在有违本意,父亲难免“耿耿于怀”。可惜,郑振铎1958年秋因飞机失事去世,冤无头债无主似的,沈仲章无处抱怨。(我想,郑振铎要是活着,也做不什么了主,而父亲也只会私下对至亲好友嘀咕。)
1966年之前,父亲常把自己拍摄的《云山墨戏图》照片拿出来观看,以慰思念。后来,连照片也不复存在,父亲反而更添思念。说到这里我想起第一小节提到,龚府有一卷装裱考究的照片,不知下落如何。
董原在《博物馆事业操作实务(中)》说:“为了表彰文物捐赠者,故宫博物院在建院六十周年所举办的展览中,特公布了所有捐赠文物者的名单,共有430多人,文物达2.1万多件。”并列出捐赠一级文物的48人,其中有沈仲章(第9页)。父亲一向不在乎表彰,我也不在乎。我关心的是,那个展览中是否有《云山墨戏图》?要是展出了,真该通知沈仲章!
1985年出版的《艺苑掇英》第29期前言中写道:“故宫博物院成立于一九二五年十月,迄今年十月整整渡过六十个春秋,为此特选出晋、隋、唐、五代、宋、金珍贵绘画二十六件,编纂成特刊,以兹纪念。”该特刊从第43到第46页,分四段登载了《云山墨戏图》。分手大约三十年后,该长卷终于分节露面,父亲特别欣喜。他买了许多本,分送爱好者包括我(因我住在学校宿舍)。
父亲在古琴界的好友樊伯炎,传承乃父名画家樊少云之风雅,也善水墨丹青。我几次见到父亲与樊伯炎一起,展开《艺苑掇英》,品评那几页米氏云山。
那些年上海琴界常在樊家聚集,会友弹琴。有时父亲叫我协助照相,有时我自己跑去听琴。有几次我到得早,撞上樊伯伯独自挥毫。知我喜好,他会沾墨为我示范。樊伯伯曾为我讲解山水技法,边画边对比:通常国画山水的笔触是那样(现在还能想起樊伯伯逆势运锋的样子),但米家山水是这样,点、点、点……
父亲离世几个月后,樊伯伯为我画了几幅画,带到美国。其中一幅师法米派墨戏,取意迷濛云山,题曰:
米海岳米元晖父子,世称大小米,创水墨云山法,遂又号米氏云山,第真迹传世至稀。小米云山墨戏图原藏清室大内,后流出,为前辈沈先生仲章以巨资收得,献诸国家,现藏故宫博物院。惜余未睹原作,仅见诸影印本。今师其意,略变其法,写此以应沈公之嫒亚明女弟嘱,共作缅怀旧事云尔。 丁卯夏日澹翁樊伯炎並识
樊伯伯的思念情意,随着他的素纸点墨,越过太平洋,与我相连。
我为樊伯伯这幅画配了镜框,挂在墙上。
樊伯伯仙逝后,我曾画过一幅习作,采用所谓 real-surreal(现实-超现实)手法:先用毛笔宣纸临摹樊伯炎那张国画,再把小幅水墨贴在一大张开花纸上端,假想是挂在墙上。然后在下端用铅笔画了一张长案,案上摊放着展开一半的横幅长卷。依我想象的《云山墨戏图》,涂抹一些山水。当时我见不到该图电子版,无依无据。既然允许揉入想象,我便在“引首”部分,勾勒一枚印鉴,四个字:“还诸人民”。
那幅习作被塞进一个现成镜框,置于门后,搁地面壁,可知画技“不忍睹”。之所以提起,只为表达思念延续,而且父亲拟刻之章“还诸人民”,被我做入画中。
而樊伯炎的那幅“米点”山云,勾起思绪难以尽言,我常对之凝视,思念父亲,思念相关旧事,思念上文提及多位前辈……
【注释】
{19} 据悉,2015年故宫博物院庆祝建院90周年,举办“石渠宝笈特展”。查该特展网页“典藏篇”,米友仁《云山墨戏图》的规格标为“纵二一.二厘米,横一九五厘米”。与另三种记录相比(见注10),纵向最窄。我更想了解,父亲生前该画有否展出。已电邮故宫博物院,询问该画陈列史以及整个图卷的尺寸。
【编者按】
作者授权转载。原题《还诸人民:记沈仲章捐献米友仁《云山墨戏图》》,首刊于《收藏家》2017年第7期。现分四篇连载,全文至此完。另有同专题的续篇,拟于日后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