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磨一剑,霜刃转念成(1)
蒋闻铭
人直立行走,晚上抬头看到的,是满天的星,一颗一颗,镶在天穹上。这些星,都绕着人画圈。月亮太阳,也绕着人画圈。再看得仔细些,你会发现这些镶在天穹上的星,走得一点都不乱,相互之间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大家看世界,先是天圆地平,后来知道了地球是圆的,自然而然就认定了所有的星体,都绕地球转。不过呢,星星里边有五颗没镶好,不守规矩到处走。太阳月亮,也不守规矩。五个行星加太阳月亮,所以一周有七天。
星星是神在天上的标识,所以星星的运动,应该是完美的。世上最完美的是圆,最完美的运动是匀速圆周运动。所以星星在天上,自然都该做匀速圆周运动。这样的信念,理所当然,从亚里士多德到哥白尼,大家想都不想全盘接受,算是最古老的迷信。不过以地球为中心划圆,让一颗星在圆上做匀速运动,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行星月亮太阳在天上的走法。所以这个信念,与金木水火土月亮太阳在天上的轨迹,对不上。
有了一种执念,遇到对不上的事,人的思维本能,不是放弃,而是想办法调和执念和现实之间的矛盾。于是就有人建议,说行星还是做匀速圆周运动,不过比我们以前想的,要复杂一些。对行星在空间的运行轨道,正确的描述,应该是先以地球为中心画一个圆,然后以这个圆上的一点为中心,再画一个圆。行星在第二个圆上,做匀速圆周运动;同时第二个圆的圆心,在第一个圆上做匀速圆周运动。
托勒密对行星运动的这个描述,用现在的话讲起来,就是拿两个轮子,做一个数学模型。 既然是数学模型,要定性更要定量。这个模型里有一堆参数:第一个轮子的直径是多大?第二个轮子的直径又是多大?第二个圆的中心,在第一个圆上走多快?行星在第二个圆上,又走多快?空间是三维的,这两个轮子,被放在了什么方向上?对具体的天体,比如说火星,你需要用火星在天穹上的位置变化,来反推这些参数。这个事情,就成了一道既难又烦的数学题。这道题难做,但不是不能做,做出来一看,理论和观测,大体上能对上。
虽然能对上,还是有不小的误差,怎么办?再加一个轮子。第一个圆绕地球,第二个圆的圆心,在第一个圆上转,第三个圆的圆心,在第二个圆上转,行星在第三个圆上,做匀速圆周运动。这个模型,参数多了不少,反推起来可就要了命。但是难不倒烦不死,算出来一看,真行,理论和观测高度吻合。不过呢,时间一长,观测精度也有改进,三个轮子的模型,理论和观测又有了误差,怎么办?再加一个轮子。过一段时间加一个。到哥白尼的时候,加到了十几个。
说到这里,有两件事必须要强调一下。第一件,是地心说这个数学模型,有三个要点,1)大家都绕地球转;2)大家都做匀速圆周运动;3)算行星轨道的方法,是轮子绕轮子。第二件,是这个数学模型,只要你不怕难不怕烦, 算行星运动的轨道,真能得到准确的结果。
这两件事,第一件的三点,前两点是迷信执念,第三点是几何算法,都好理解。第二件就透着大古怪。一个建立在迷信执念的基础上,错得不能再错的数学模型,怎么就能真的被用来计算预测行星的位置,而且计算和观测的结果,还能高度一致。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问题,文科生答不出正常,对理科生,其实不难答。现代数学之所以了不得,从根子上是因为它在科学技术上的广泛应用。数学既然是工具,那最好的数学,就必定是应用最广泛的工具。现代科学现代技术,什么具体的数学工具,被应用得最广泛? 答案是傅里叶分析。从医学到工程,从CT成像,到探油采矿,哪儿哪儿,都是傅里叶分析。理科生到了大学三年级,必须学傅里叶分析,从傅里叶级数开始。傅里叶级数,一句话来描述,简单直接,就是用三角函数的序列,去逼近周期函数。
匀速圆周运动,写下来,是三角函数,本轮法,本质上就是用不同频率的三角函数,逼近行星的轨道函数。所以地心说这个数学模型,用匀速圆周运动和本轮法算行星的轨道,是古人在做傅里叶分析。古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傅里叶分析,不过他们做的事,虽然原始粗糙,但本质上就是傅里叶分析。这种做法,不管你拿地球做中心,还是拿太阳做中心,只要不怕烦定下心来算,都能出好结果。如果你发神经,拿木星或者月亮做宇宙的中心也可以。只是想得到同样精确度的逼近,你可能需要多用些不同频率的三角函数。这个就是说,你需要多加些轮子。
所以说托勒密的地心体系, 可不是一句大家绕地球那么轻松。地心说,是西方世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观测和烦难无比的数学计算的基础上,在过千年的时间跨度上,建立起来的一套完整精确的天文理论,成就辉煌。说地心说博大精深,是当时西方人类聪明智慧的最高结晶, 都不能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