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结局-真为你高兴，亲爱的！
我们在各自的忙碌中又过了一两年，琳达来美国出差。那时中美贸易战正甚嚣尘上， 她说，现在产业链开始向东南亚转移，她的客户也建议她搬到越南去。可那太不现实了，孩子怎么办？就算她没有问题，其他核心员工愿意去吗？那等于放弃现有的一切，重新开始。我们探讨了各种发展方向：做国内市场；来美国组建设计团队，将生产外包给东南亚的工厂，…..每一种方案都困难重重。一贯乐观坚强，似乎总有解决方案的琳达，总是在叹气，聊着聊着，就会说，真想算了，收了，把能卖的卖掉，过来美国在客户公司里找份sourcing的工作，轻轻松松的过余生吧，我没日没夜的干了十几年了，家都搞没了，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琳达问到。
我静静等着她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接着说：起步错了，选错了产品？渠道错了，不应该只守着阿里巴巴？太急于扩张，没有关注利润做资金的沉淀？太过专注，没有去看趋势和其他的品类？ 可，不是说，要专注，要有匠人精神吗？不是说只有做大了才能做强吗？我究竟错在哪儿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 你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要创业吗？ 你说错误的答案是：金钱，自由，和成功的虚荣。从结果看，你没有落入任何错误答案的陷阱，哪里错了呢？
她仰天长叹一口，也许这就是错误的根源。企业的目的就是赚钱，我们这些被儒家洗脑的人，总是羞于表达“爱钱“。 没有利润，就没有办法创新，没有好的员工福利，没有办法可持续的发展。
我说：既然现在意识到了，那就改。
她长叹一口气说： 外贸最好的时候已经过了，在风口上，我都没有被吹起来，连猪的不如。 现在风都没了。我如何改？
琳达回国后不久，告诉我她的两个决定：
一，把工厂搬到东莞降成本，她自己也搬去工厂附近租房住。这样可能会损失掉一部分老员工，流失掉一些业务，但这个暂时的困难是可以承受和克服的。最大的困难是要把孩子送去寄宿学校，她实在无暇顾及了。孩子还那么小，是寄宿学校里年纪最小的， 但是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他说：妈妈，你别担心，我是个男子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长大了还要照顾妈妈。
二, 开始做国内市场，应对产业链转移，以及中美贸易关系的风险。
又是一年，我回国出差。琳达开了辆豪车来接我，我说：发了嘛，换这么高端的车。 她笑着说：都是贷款的，没办法，现在做国内市场，他们爱看这个。我又不爱名牌包包，只能买辆好车，闪瞎他们的眼。做国内市场真是太不一样了，价格竞争激烈，新品一上来马上有人抄，一开始我们还怕是有内鬼，其实，就是他们抄的能力太强了。客户也会把我们的样品给竞争对手模仿，什么NDA（保密协议），都是一张废纸。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大约一两年后，疫情爆发，琳达苦笑着在电话里说：国内的业务不用砍，就萎缩的没了，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撑着。 不久后，她又打电话过来说：Frank 决定退出了，他太太说别人同期出来创业都赚了上亿，他创业这么多年还不如打工。 这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釜底抽薪，本来资金就紧张，他这一走，不但要把所有的现金带走，我还欠他的。（回头看，他在公司最不值钱的时候撤资，就好像在股票最低位时割肉一样。）
我问她：那你有什么想法？她回答到：熬着呗。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继续死磕到底，熬死了别人，我就活下来了，毕竟这个产业不会完全死掉。 我现在也想开了，人生不就是经历嘛。怎么都是过，不如想开点，一切随缘吧。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疫情那两年最艰难的时候。但她活了下来，活得更好。
今年夏天，我第一次在疫情后见到她。 她还是老样子，笑盈盈地看着我，她是那种年轻时不觉得特别漂亮，但是随着岁月沉淀，气质越来越出众，从内到外散发着魅力的人。 聊天时免不了要聊聊，美国大选的预测，加关税的可能性，虽然美国市场现在只占他们少于1/3的份额了，再怎么闹腾，对她的公司都不会有致命打击了。
她不再焦虑，不再复盘错误，而是淡然地说：有固定答案的题才有对错，人生是没有统一的答案， 哪有什么对错呢？ 生意更是如此，每一个决策都是那时那刻，认知里的最优选。回头看，再来用结果评判对错是不公平的。
说到现在很多企业选择躺平。琳达说出了非常不一样的解读：20年前，当大家都在呼吁“勤奋”的时候，投机最挣钱；现在所有人都“躺平”的时候，也许“勤奋”才是出路。当然大环境不好的时候，我们就要像园丁一样，在冬天，修去孱弱的枝桠，保留主干，等待着春的来临。但这并不意味着躺平，而是，要借这个机会，努力进行一次的内部的精炼，提升，积淀，为春天的爆发打好基础。
我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同，一身精致的乳白色西装连衣裙，简洁干练且有女人味，不再是多年不变的印着公司logo的黑色T恤，凑近了问：你…有情况？
她笑着说：就在等你问呢！
原来，一年前她在一次培训课上，偶遇了之前外贸公司的IT同事。当得知琳达离婚之后，那个男同事，马上脱口而出：我也离婚了，独自带个男孩。然后自知有些太过明显，马上补充说：同事那时，你就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我觉得这个女生很靠谱，但当时，我已婚，所以根本没有多想。要不，我们课后一起吃个饭吧。
我笑着说：这也直白的太可爱了吧。
琳达也笑了，接着说： 是呀！ 共事那会儿，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个普通同事。不过，那天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吃个饭吧。
他人很老实，实在，外表看毫不起眼的那种。在高科技公司蓬勃发展的时候，他们的大学同学都发了， 他老婆嫌他没出息，跟他离了婚，再嫁了。 这刺激到了他，他也辞职，跟着同学一起创业，后来开发了一个APP，被收购了，套了些现。他占的股份不多，所以也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财务自由了。
我们平时每天通通电话汇报一下日常，聊聊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两边孩子都不在的周末，我就约到一起，买买菜，做做饭，老夫老妻一样，享受彼此的陪伴。
还有呢？ 我继续说道， 我感觉，他给你带来的改变不止这些。
琳达露出惊喜的笑容：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我说：好像淡定从容了很多，也更漂亮了。
琳达想了想说：是嘛，哈哈， 他从来没有想要改变我，我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要求，但我可能不知不觉得就受了他的影响。他总能抓住事物的本质，对待生活的态度，也很豁达，我焦头烂额的时候跟他聊一聊，他总是能安慰到我，很多时候聊着聊着，思路就开了，就算一时找不大解决方案，也可以先放在一边，灵感会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不经意就冒出来了。我之前总用“日清日结”来要求自己，现在我懂的，有些事急不来， 不如先放一放。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就说：先别想了，去弄点好吃的吧。
她接着说：那时跟Lion聊工作中的问题，他总是拿大公司那套理论来教训我，打击我，抱怨这抱怨那，我总是忍着，让着，护着他的自尊。现在想来，那是段有毒的关系， 我真的很庆幸被离婚。现在这段关系里，我终于尝到了被滋养的感觉，有的是尊重，支持，鼓励和宽慰，我可以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困惑，不会被嘲笑，被教训，不用千方百计维护他的自尊心。这种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安心。
讲述时她脸上一直带着恬静的微笑， 那种可以传染的微笑，我微笑着对她说： 真为你高兴，亲爱的！要一直幸福下去。
第一章，琳达的故事到此结束。
以此篇致敬撑起“中国制造”的默默耕耘的“琳达”们。
引子里，我说不输出观点，这一集，几乎全是观点，而且是不遗余力的，衔接，过渡，等等，能省的都省了，啪啪啪的甩观点。
不知道过上十年，再看，会不会脸红。
喜欢你的写作手法，更喜欢你表达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