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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无痕 2.6

(2024-04-02 19:37:35) 下一个

纽约

3月13, 2014

艾迪醒来,因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

动作如此的轻柔,一开始,她想这一定是个梦,但当她睁开眼睛,看到楼顶的仙女灯,Sam 蹲在椅子旁,额头上皱起担忧。 她的头发松开了, 一头狂野的金色卷发包裹着她的脸。

“ 嘿,睡美人,“ 她边说,边把一支没尚未点着的香烟塞回到烟盒里。

艾迪打了个寒战坐起身,裹紧夹克。 这是个阴冷多云的早晨, 天空被没有阳光的白色遮蔽。她没想要睡这么久,这么晚。并不是她无处可去,在昨晚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好的主意,当她还能感知到自己的手指。

《奥德赛》从她的腿上滑落。倒扣在地面上, 封面上沾满了露水。 她伸手捡起来,尽力弹去灰尘,抚平折叠的页面。

“这里太冷了,” Sam 说着,拉起艾迪, “跟我来。”

Sam 总是如此说话, 用陈述代替提问,命令听起来像是邀请。 她拉着艾迪走向顶楼的那道门,艾迪冷到无法反抗, 只是跟随着Sam下楼来到她的公寓, 假装她不认识路。

 门敞开,通向疯狂。

门厅,卧室,厨房都挤满了艺术品和手工艺品。 只有客厅——位于公寓后面——宽敞空旷。这里没有沙发,或桌子, 除了两扇大窗户,一个画架,一张凳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谋生的地方,”当她第一次带艾迪回家时,说道。

艾迪回答说,“我能看出来。“

她把所有的东西堆积在四分之三的空间里,只为了保留这最后四分之一的平静和安宁。她的朋友给她提供了一个超值的工作室, 但那里感觉太冷了,她说,她需要温暖才能作画。

“不好意思,“ Sam 说着,绕过画框,跨过盒子,“ 这里现在有点乱。”

艾迪从来没有见过这里不这样过。 她想看看Sam 正在画什么,是什么让她的指甲下面染了白色的涂料,让她的下巴上沾染了点粉红。 但,艾迪强迫自己跟随着这个女孩绕过,跨过,穿过各种凌乱,进入厨房。 Sam 打开咖啡机, 艾迪的眼睛扫过整个空间,记下这里的变化。 一个新的紫色花瓶。 一摞读了一半的书, 一张来自意大利的明信片。 那些收藏的咖啡杯和发毛的清洁刷的数量总是在增长。

“你画画,”她边问,边点头指向灶台旁那摞画布。

“是的,” Sam 回答道,一抹微笑浮上脸颊。 “主要是抽象画。 我的朋友杰克叫它:瞎画。 但,并不是瞎画,只是——别人画他们看到的。 我画我感受到的。也许这让人迷惑,把一种感觉转换成另一种, 但这个转变是美丽的。“

Sam 倒了两杯咖啡, 一个像碗一般矮胖的绿色咖啡杯,一个瘦高的蓝色咖啡杯。“猫还是狗?” 她问, 而不是“绿还是蓝“,”猫“, Sam 递过来那个瘦高的蓝色咖啡杯,没有任何解释。

她们的手指擦过, 他们站的比她意识到的更近, 近到足以让艾迪看到Sam蓝色眼睛里的那一道银光,近到足以让Sam 数清她脸上的雀斑。

“你有星星,”她说。

 De?ja? vu (似曾相识), 艾迪想到,又一次。 她想要抽身而去,离开,以免自己陷入重复和反思的错乱之中。 相反,艾迪捧着咖啡杯,抿了长长的一口。 第一口浓烈苦涩,但第二口浓厚香甜。

她愉悦得叹了口气, Sam露出灿烂的笑容。 “很棒,对吗?” 她说, “秘诀是——”

可可碎, 艾迪想。

“可可碎“, Sam 说着,从她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 这让艾迪更加确信这就是个碗。 她趴在厨房的台面上,低头喝着咖啡,仿佛是献给她喝的。

“你看起来像一朵干渴的花”, 艾迪开玩笑说。

Sam眨了眨眼,举起杯子。“浇灌我,看这我开花。”

艾迪从来没有在清晨见过Sam这个样子。当然,她曾在她身边醒来,但那些日子里,她都满是歉意和不安。记忆缺失的结果。 这样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次是新的。 一个全新的记忆。

Sam 摇摇头。“对不起。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这是她喜欢Sam的其中一点, 也是她首先注意到的地方之一。Sam 以如此开放的心生活和爱, 分享那种只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保留的温暖。 需求总是优于原因。她带她进来,温暖她,然后才想到问她的名字。

“Madeline”, 艾迪说, 这是她能够发出音来的最接近的名字。

“嗯.., “ Sam 说, “我最喜欢的那类。 我叫Sam.” 

“你好, Sam,” 她说, 好像第一次尝试说出这个名字。

“所以,” 另一个女孩说, 好像她刚刚想到这个问题。 “你在楼顶做什么?”

“哦,” 艾迪微笑着自嘲的说。 “ 我没打算在那儿睡着的。 我甚至不记得坐在那个椅子上。 我一定比我以为的还要累吧。 我是二楼新搬进来的,还不习惯这里的噪音, 睡不着, 最后放弃了, 到顶层呼吸点新鲜空气,看城市的日出。”

谎言如此轻松地脱口而出,熟能生巧罢了。

“我们是邻居!”Sam说。 “那么,” 她补充道, 把她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放到一边, “我想找个时间画你。”

艾迪强忍着想要说“你已经画过了”的冲动。

“我指, 它不会看起来像你,” Sam 继续闲聊,走向走廊。 艾迪跟在后面,看她停下来,手指抚过一堆画布,翻阅他们,就好像翻阅黑胶唱片店里的唱片一样。

“我正在做这个系列,“她说, ” 像天空一样的人。“

一声沉闷的回响穿透艾迪的胸腔, 六个月前, 他们躺在床上, Sam的手指追随着她脸颊上的雀斑,她的触摸像画笔一样轻盈又沉稳。

“你知道吗,”她说,“ 他们说人就像雪花,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我认为他们更像天空。 有些是多云的,有些是暴风雨,有些晴空万里, 但是没有两个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我是哪一种天空呢?” 艾迪当时问道, Sam一眨不眨得凝视着她,然后眼神明亮起来,那种明亮,她在上百名艺术家那里见过上百次, 灵感的光芒, 好像有人在他们的皮肤下打开了光的开关。 Sam, 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跳了起来, 领着艾迪来到客厅。

一个小时坐在在木地板上,仅裹着一条毯子, 听着Sam 搅拌颜料时的喃喃低语,和画笔在画布上的嘶嘶声,然后就完成了, 当艾迪绕过来看时,她看到的是夜空。 不像其他人会画的夜空。大胆的木炭色和黑色条,中灰色的细斜线,颜料很厚,从画布上凸起。散落在表面的是一些银色的小点。 看起来几乎像是画笔意外飞溅出来的, 但他们是精准的七颗, 渺小,且遥遥相望, 就像星星一样。

Sam的声音把她拉回到厨房。

“我希望我可以给你看我最钟爱的那幅,” 她说这。“那是这个系列的第一幅。 一个被遗忘的夜晚。 我把它出售给了下东区的一位收藏家。它是我第一个大卖的作品,支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让我进入了画廊。尽管如此,还是非常的舍不得,出售它。 我知道我必须——饥饿的艺术家这事被高估了(译者注:指高估了艺术家对艺术的执着和对金钱的无视)——但我每天都在想念它。“

她的声音低柔下来。

“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系列的每一幅画都是用某个人作为模特的。朋友,大楼里的人,街上拉来的陌生人。我记得他们所有人。但是我穷尽所能也无法记起她是谁。“

艾迪吞咽了一下。“你认为这是个女孩?“

“是的,我确信。 它有这种能量。“

“也许你梦到了她。“

“也许,“ Sam 说。 “ 我从来都记不住梦。 但你知道……” 她停顿了下来, 注视着艾迪,和那晚在床上一样,脸被点亮。“你让我想起了那幅画。” 她把手放在她的脸上。“ 天呀, 这听起来像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搭讪。 对不起。我要去洗个澡。“

“我也得走了,“ 艾迪说。 ”谢谢你的咖啡。“

Sam 咬了一下嘴唇。“你非走不可吗?”

不,她不是。 艾迪知道她会跟随着Sam进入浴室,裹着浴巾,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她今天会把她画成什么样。 她可以。她可以。她可以永远沦陷在这样的时刻,但她知道这里没有未来。只有无数的当下,她已经和Sam度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的当下了。

“对不起,”她说,胸口疼痛着,但Sam 只是耸耸肩。

“我们会再见面的,”她信心满满得说。“毕竟,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艾迪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对呀。”

Sam送她到门口,每一步,艾迪都强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

“别成为陌生人” Sam 说。

“我不会的,” 艾迪保证道, 当门关上时。 她叹了口气,向后靠在门上,听着Sam的脚步声在堆积的走廊里远去, 然后,强迫自己起来,向前,离开。

外面, 白色大理石的天空裂开了,透出一条窄窄的蓝带。

寒冷被驱散, 艾迪在一家在路边设有座位的咖啡店坐下, 服务生忙到大约每十分钟才有机会来查看外面的台位。她掐着点好像囚犯记录下看守的节奏,点了一杯咖啡——没有Sam的好,只是苦, 没有甜, 但它足够的温暖可以驱散寒冷。她竖起了夹克的衣领, 再次打开《奥德赛》, 尝试阅读。

这里,奥萨斯以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在恐怖的战争后终于可以返回Penelope 和家人团聚, 但她读过足够多的次数,知道他离这场旅行的完成还有多远。

她扫阅了一下,将希腊语翻译成现代英语。

I fear the sharp frost and the soaking dew together
will do me in—I’m bone-weary, about to breathe my last,
and a cold wind blows from a river on toward morning.

(我害怕尖锐的霜冻和浸湿的露水一起

将会致我于死地——我筋疲力尽,只剩最后一口气,

清晨时分,一股寒风从河上吹来。

服务生回到外面,她从书里抬起头, 看着他看到已经点好并已经端上来的咖啡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记忆中属于一个客户的空白,  但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这已经成功了一半,过了一会儿,他把注意力转移到门口那对等待座位的夫妇。

她回到书中, 但是没用。 她的心情不在海上迷失的老人, 那些孤独的生命的寓言。 她想被偷走,想要忘记。一个幻想,或者也许是一段浪漫。

不管怎样,咖啡凉了,艾迪站起身,拿着书, 出发去The last word (亨利的书店) 找点新东西。

翻译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第二章,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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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这么好玩:)
邵丰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ionaRawson' 的评论 : 谢谢看得仔细,他们改成了她们。 即便Sam 发现,一出门她也会忘了的。 是的,没人能画出清晰的她,或者拍到她的照片。 但是,她在很多画作里留下了自己的影子,那七颗星星。后来被一个学艺术的研究生发现了线索。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如果画没有被卖掉,Sam发现已经画过女主怎么办呢?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他们的手指擦过", 俩都是女孩?不是应该她们?

如果画了女主,过后画会消失不见的对吗?不能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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