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最黑暗的时刻
标题: 一个被遗忘的夜晚
画家: Samantha Benning
年份: 2014
材质:丙烯画布木框。
地点:纽约Lisette Price Gallery 画廊
描述:一件主体为单色的作品, 以层叠的黑色,木炭,和灰色构成。七个白色的小点在黑色的背景下突显出来。
背景:这幅画本身就广为人知,它也是正在展出的名为“我仰望你”系列的首幅,在该系列里,Benning将家人,朋友和情人想象成天空的不同版本。
估值: $11,500
百年无痕 2.1
纽约
2014年3月12日
亨利·斯特劳斯(Henry Strauss)返回到商店。
Bea 已经座回到那个破旧的皮椅上,光面的画册打开在她的腿上。“你去哪儿了?”
他回头看向敞开的门,皱起眉头。 “哪儿也没去。“
她耸了耸肩, 翻着书页, 一本她没打算买的新古典艺术指南。
“这里不是图书馆。”亨利叹了口气,回到收银台。
“对不起,“他对柜台旁的女孩说。“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她咬了咬嘴唇。她的名字叫艾米丽,他想。“ 我正准备问你是否愿意一起去喝一杯。”
他笑了,有点紧张——一个习惯,他估计永远都摆脱不了的。 她很漂亮,确实如此,但是在她的眼睛里有闪烁着令人烦恼的光芒,一种熟悉的乳白色光芒,他松了口,他不需要撒谎说他今天晚上有约。
“下次吧,“她微笑着说。
“ 下次吧,“当女孩拿起书离开时,他重复道。门还没有完全关上,Bea就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他头也没回的问道。
”你本来可以要到她的号码的。“
”我们有计划,“ 他边说边敲着柜台上的门票。
他听到皮革轻柔的拉扯声,她从椅子上站起身。“你知道的,” 她说着,把手臂轮到他的肩膀上,“计划的好处就在于,你也可以为其他日子制定计划。“
他转过身,手放在她的腰上,现在他们看起来像是学校舞会上被配对的痛苦的孩子,胳膊搭起大圆环,像网或是枷锁。
“Beatrice Helen,” 他斥责到。
“亨利·塞缪尔”(Henry Samuel)
他们就这样站在商店的中间,两个二十多岁的人,孩子气的拥抱。也许放在从前,Bea会更努力些,发表一些觅个(新)人,你值得拥有(快乐)之类的话。但是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她不可以提及Tabitha, 亨利不提教授。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软肋,他们的旧伤。
“不好意思,“那个老人说道,满是因为打扰的歉意。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亨利微笑着松开手,回到收银台帮他结账。Bea从桌子上抄起那张门票,说演出见,亨利点头道别,老人也走了,接下来是一个安静的下午来来往往的都是令人愉悦的陌生人。( and the rest of the afternoon is a quiet blur of pleasant strangers. 这句话就好像电影里一个虚化的镜头,2-3秒交代了一个安静闲适三几顾客的下午。非常喜欢bluer的表达方法,感觉一翻译就丢掉了那种感觉,所以把原文留在这里)
在五六点的时候,他把牌子翻了过来,开始关店。“最后一个字”不是他的, 但相当于是。 他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见到真正的主人Meredith 了, 她正挥霍着已故丈夫的人寿保险环游世界,度过她的黄金岁月。一个沉迷于第二春的秋季女人。
亨利舀了一勺猫粮放在柜台后面的红色盘子里,给Book, 店里的那只老猫,不一会儿,一只橙色的脑袋从“诗歌”里探了出来。这只猫喜欢爬到一摞书后面,睡上好几天,只有空了的盘子,和偶尔顾客在书堆后看到这双一眨不眨的黄色眼睛时发出的惊叹声, 标志着它的存在。
Book 是唯一比亨利在这家店里呆了更久的。
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5年了,从他还是神学院研究生起。一开始只是个兼职,帮忙补充学校的费用,然后学校不去了,店还在。亨利知道他可能应该另找一份工作,这里的工资那么低,而他接受了21年昂贵的正规教育,当然还有他哥哥David的声音,和他父亲的一模一样,平静地询问着这份工作的未来,他是否真的想要这样度过一生。但是,亨利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他离不开;这是他唯一还没有失败的事。
事实上,亨利很喜欢这家店。喜欢书籍的味道,书架上沉重的分量,那些旧的书和刚到的新书, 以及它在纽约这样的城市,这里永远都有读者。
Bea坚持说所有在书店打工的人都想成为一个作家,但是亨利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自己是个小说家。当然,他尝试过写作,但是从来没有成功。他找不到文字,故事,和声音。不知道他可以为这么多书架增添什么。
亨利宁愿做一个守护故事的人,而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他关了灯,拿起门票和外套,前往Robbie的演出。
***
亨利没时间换衣服。
演出七点开始,“最后一个字”六点关门,此外,他也不清楚在包厘街Bowery这样一个远离百老汇的关于仙女的演出的着装要求。 所以,他还是穿着深色的牛仔裤和旧毛衣。Bea喜欢称之为图书馆风, 尽管他不在图书馆工作,但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一事实。 另一边,Bea看起来非常地时尚,她一贯如此,白色的上衣卷到肘部,细细的银色圆环套在手指上,闪烁在耳朵上,厚重的辫子像皇冠盘在头顶。 当他们排队等待时,亨利在想,有些人是否天生如此,还是他们不过是每天都严格的管理自己。
他们挪到前面,在门口出示门票。
这个剧是那种只有纽约这种地方才有的戏剧和现代舞的奇怪结合。据Robbie说,它大体上是根据《仲夏夜之梦》改编的,如果把莎士比亚的节奏调得平稳,并调高饱和度。
Bea敲了敲他的胸口。
“你注意到她看你的样子了吗?“
他眨了眨眼。“什么?谁?“
Bea翻了个白眼。“你真是没救了。”
大厅里熙熙攘攘,当他们穿过人群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亨利的手臂。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破烂的波西米亚裙子,绿色的彩绘好像抽象的藤蔓在她的太阳穴和脸颊上蓬勃生长,显示出她是该剧的演员之一。 在过去的几周里,他已经见过Robbie皮肤上的残留物很多次了。
她举起一把化妆刷和一碗金粉。“你没化妆,“她严肃又真诚的说着,在他想到阻止之前,她已经把金粉刷到了他的脸上,刷子的触摸如羽毛般轻盈。如此的近,他能看到女孩眼睛里淡淡的光芒。
亨利扬起了下巴。
“我看起来怎么样?“ 他问道,模仿模特的样子嘟着嘴,尽管他是开玩笑,女孩还是给了他一个真诚的微笑,说道“完美。”
听到这个词,他浑身打了个寒战,他身在别处, 一只手在黑暗中握着他的手,拇指拂过他的脸颊。但他摆脱掉了这个想法。
Bea 让那个女孩在她的鼻子上画了一条闪粉,下巴上点上金粉,在大厅的铃声敲响之前,成功的进行了整整三十秒的调情,当他们继续走向剧院大门时,这个艺术精灵消失在人群中。
亨利挽起Bea的手臂,“你不认为我是完美的,对吗?”
她哼了一声。“上帝,不。”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当另一位演员,一个深色皮肤脸颊上有玫瑰金的男士,递给他们每人一根树枝,叶子太绿了,不太真实。他的目光停留在亨利身上,怜爱,悲伤,闪亮。
他们将门票展示给领座员——一位老妇人, 银发,身高不足五英尺——当她领座时,她扶着亨利的胳膊保持平衡,离开时拍了拍他的胳膊肘,一边小声说道“多好的孩子“,一边蹒跚着走到过道。
亨利看了看票上的号码,侧身走到他们的座位,三个在那一排正中的位置。亨利坐下,Bea在一边,另一边空着的位置是给Tabitha留的, 当然是因为他们是在几个月前买的票。当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当时什么都是复数而不是单数。
亨利胸口隐隐作痛,他后悔没有用这十块钱买杯饮料。
灯光暗下来,帷幕升起在满是霓虹和喷了彩绘的钢铁王国, Robbie 位于正中央,懒洋洋地躺在王位上,摆出纯粹的妖王的姿势。
他的头发卷成高高的大波浪,紫色和金色的挑染将他的脸部线条雕刻的惊艳又离奇。当他微笑时,提醒了亨利是如何坠入爱河的,在他们十九岁那年,欲望,孤独,和遥远的梦想交织的岁月。当Robbie 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晶莹剔透,穿透整个剧场。
“这,”他说,“是一个关于神的故事。“
舞台上满是舞者,音乐响起,那一刻,很轻松。
一下子,世界渐渐隐去了,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亨利消失了。
***
在剧情接近尾声时,一个场景将自己压入亨利内心的黑暗之中,好像胶片被曝光那样。
Robbie, 包厘街之王(Bowery king),从王位上站起, 雨落在舞台上, 尽管,刚才,还挤满了人,但现在,不知为何,只剩下了Robbie。他伸出手,掠过雨幕,雨幕包裹着他的手指,手腕,手臂,他一寸寸的向前移动直到整个身体被淹没在波浪之下。
他向后仰起了头,雨水洗去了他皮肤上的金光和亮皮, 将完美的卷发抚平紧贴在头上, 冲洗掉所有的魔法,将他从一个慵懒,傲慢的王子变成了一个男孩;普通的,脆弱的,孤单的。
灯光熄灭,很长一段时间,剧院里唯一的声音是雨声,从暴雨如注到倾盆大雨,渐渐变弱,直到舞台上轻柔的雨滴声。
然后,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灯光亮起,演员们上台,大家都在鼓掌。Bea欢呼着,看向亨利, 满脸的喜悦。
“怎么了?“她问道。“你看起来似乎要晕倒了。”
他咽了咽喉咙,摇摇头
他的手在抽搐,当他低下头看到,他的指甲顺着手掌的疤痕,划出一道新鲜的血迹。
“亨利?”
“我没事,“他说着,在天鹅绒的凳子上擦了擦手。“这只是。太棒了。”
他站起身,跟着Bea走了出去。
人群渐渐稀薄,只剩下等待着的演员的朋友和家人。 但亨利感觉到目光和注意力如潮水汇聚。 无论他看向哪里,他都能看到友好的面孔,温暖的微笑,有时,甚至更多。
终于,Robbie跳进大厅,双臂拥抱着他们两个。
“我崇拜的粉丝们!“ 他用那演员的嘹亮的高音说道。
亨利哼了一下,Bea递上一个巧克力玫瑰,这是一个老笑话,Robbie曾经哀叹你必须在巧克力和鲜花中做出选择, Bea说那天是情人节,对于演出来说,鲜花是最经典的,Robbie 说他从不拘泥于经典,而且,万一他饿了呢?
“你棒极了,” 亨利说,这是真的。Robbie很棒——他一直很棒。在纽约找到工作需要舞蹈,音乐和戏剧的三者结合。他距离百老汇还有几条街,但亨利坚信他会到达那里。
他用手梳理着Robbie的头发。
干的时候,是焦糖色的,随着光线变化,呈现出介于红色和棕色之间的黄褐色色调。 但现在它还是湿的,因为最后那场戏, 有那么一瞬间,Robbie靠向亨利的抚摸,把头的重心放在亨利手上。他的胸口一紧,他必须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的,不再是。
亨利拍拍他朋友的背,Robbie直起身,仿佛满血复活。 他高举起玫瑰,像一个指挥家一样宣布,“去派对!”
***
亨利曾经以为余兴派对只是演出的最后一部分,是演员们告别的方式,但是他后面了解到,对于这些剧场的孩子们来说, 每场演出都是庆祝的借口。从亢奋中走下来,或是,对于Robbie这群人来说就是让它继续。
差不多午夜了, 他们一群人挤在Soho区的一个无电梯的三楼房间里, 灯光昏暗,一对无线话筒里正播放着某人点的歌。演员们鱼贯而入,他们的脸上还有彩绘,但是演出服已经褪去,正介于舞台上的角色和舞台下的自己之间。
亨利喝了口温啤酒,拇指抚摸着手心的伤痕,这很快成了一个习惯。
Bea陪了他一会儿。
相较于戏剧派对,Bea更喜欢聚餐,现场布置,和塑料杯对话,对着音响喊话。一个啰里啰说的家伙,和亨利挤在角落,研究着演员们的披风,好像他们在她的一本艺术史书本里。 但另一个包厘街精灵把她带走了,亨利在他们身后大喊叛徒,尽管他很高兴看到Bea又高兴了起来。
与此同时,Robbie正在房间的中央跳舞,和往常一样总是派对的中心。
他示意亨利加入他,但是亨利摇了摇头,漠视了这引诱,单纯的引力,张开的双臂尽头是坠落。在他最糟糕的时候,他们是完美的匹配,他们之间的差异是纯粹的引力。Robbie总是能维持着光芒,在亨利陷入崩溃时。
“嗨,帅哥。”
亨利转身,从啤酒中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剧中那个领舞的女孩,一个娇艳的女孩,鲜红的嘴唇和白色百合王冠,脸颊上点缀的金色的亮片看起来像是涂鸦。她看着他,如此公开的渴望,他应该感受到被需要,应该感受到除了悲伤,孤独,和失落之外的其他的东西。
“一起喝吧。“
她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递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两杯酒,酒杯底部有少许白色的东西正在溶解。亨利一边伸手拿酒杯 ,一边想起了那些有关于从仙灵那里接受食物和饮料的故事。他喝了,刚开始他尝到的都是甜味,龙舌兰那淡淡的灼烧感,但之后世界的边缘开始模糊起来。
他想要感受轻松,感受愉快,但是房间昏暗下来,他能感觉到暴风雨正在悄悄袭来。
当风暴第一次席卷来的时候他十二岁。他没有意识到它的到来。那一天,天空是蓝色的,接着乌云暗沉,接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经过了很多年,亨利才开始学会把这些黑暗时刻视为风暴,并相信只要他坚持足够长的时间,他们终会过去。
他的父母出于好意,当然,但他们总是告诉他“开心点,会好起来的,或者事情可以更糟,这不是最坏的” 这类说起来很容易的话,当你们从来没有经历过雨天。亨利的大哥,David, 是个医生,但他也不懂。 他的妹妹Muriel, 说她懂的,所有的艺术家都要经历他们的风暴,然后从她手袋里的薄荷糖盒里拿出一颗药丸给他。她的粉红色小伞,她怎么称呼它,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巧妙的措辞,而不是亨利试图让他们理解他脑子里的想法的唯一方式。
这只是场暴风雨, 他再次这么想着,尽管他正在离开现场, 借口需要新鲜空气。 派对太热了,他想要出去,想去屋顶上看看 ,没有坏天气,只有星星,当然,这里没有星星,不在Soho的夜空。
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想起了演出,Robbie 在雨中的场景,他颤抖着,决定下楼而不是上楼,决定回家。
当他快到门口时,她抓住了他的手。那个皮肤上缠绕着绿藤的女孩。 那个往他的脸上涂金粉的女孩。
“是你,“她说。
“是你,“他说。
她伸出手,擦去亨利脸上的金粉,这接触好像电击一般,皮肤于皮肤的接触处,释放出能量的火花。
“别走,“她说,他还在想接下来说什么时,她一把把他拽了过来,他吻了她,迅速地,寻找着,当他听到她的喘息声时停了下来。
“对不起,“他说,不假思索的,好像“请”,好像“谢谢”,好像“我很好“。
但是她伸手抓住他的一撮卷发。
”对不起什么?“ 她问,把他的唇拉回到她的唇上。
”你确定?“他喃喃道,尽管他知道她会说什么,因为他已经看到她眼里的光,苍白的云扫过她的视线。 “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想要真实——但是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真实了, 不再有了,女孩微笑着,把他拉到最近的门。
“这,“她说, “正是我想要的。”
然后,他们来到一间卧室,门“咔嚓”一声关上,把派对的噪音隔离在墙外, 她的嘴贴在他的嘴上 , 黑暗中他无法看清她的眼睛,这样很容易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有那么一会儿,亨利消失了。
翻译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是的,就好像那句里的blur, 我就觉得用的好妙呀, 怎么翻译就丢了这种妙。
里面还有一句,咽了咽喉咙,中文只有咽了咽口水,但是这里不能用口水,感觉完全变了。 而咽了咽喉咙,又是病句,感觉。 这个有什么建议。
谢谢, 你指出的错误,和建议。 我马上改。
余下的下午来来去去的都是令人逾越的陌生人?
她正靠着已故丈夫,这个“靠”也可以用“挥霍”,和后面的沉迷第二春更搭一些。
保守故事,守护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