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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如此善变的季节。
它在春和冬的缝合处——尽管理应是缝制均匀的,而三月更像是由新手缝制出的粗糙线迹,在多风的一月和绿色的六月之间疯狂摇摆。出门前,你根本无法预知什么在等着你。
Estelle称之为不安的日子,当热神开始耀武扬威,寒神准备缴械投降。这也是梦想家最容易被激发出坏主意,流浪者容易迷路的时候。
艾迪一直倾向于两者兼而有之。
这也难怪,她出生在3月10日,就在这歪歪扭扭的接缝上。 尽管艾迪已经很久没有想庆祝了。
在那二十三年里,她害怕过这标记着时间的生日,它意味着:她长大了,变老了。然后,几个世纪以来,生日已经毫无意义,远不如她签署灵魂契约的那一夜重要。
那一天,死亡,和重生, 合二为一。
不过,今天依然是她的生日,生日就应该有礼物。
她在一家精品店前停了下来,她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在宽阔的橱窗里,一个人体模特跨着猫步,她的头微微向一侧倾斜,仿佛在听着耳边的私语。她上身裹着宽条纹毛衣,一条皮质的紧身裤没入膝盖高的靴子中。一只手抬起,手指勾着搭在肩膀上的夹克领子。当艾迪研究模特造型时,她发现自己在模仿她,调整姿势,歪着头。也许今天就是这一天,也许是空气中春天的承诺,或者只是她正好有尝试新东西的心情。
精品店里弥漫着未点燃的蜡烛和未穿过的衣服的味道,艾迪的手指轻轻划过棉布和丝绸,找到了那件条纹针织毛衣,原来是羊绒。她把它搭在一只手臂上,连同橱窗里的那条同款紧身裤。她知道自己的尺码。
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好!”热情的店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就像艾迪本人一样,不过一个是真实的,会衰老的,另一个是被冻住了的容颜,如凝固的琥珀。“您需要一个试衣间吗?”
“哦,好的,”她说,从展示架上取下那双靴子。“就这些了”她跟着女孩来到商店后面, 这里有三个挂着窗帘的小隔间。
“如果需要帮忙,就喊我一声,”女孩说,在窗帘合上之前转身离开,留下艾迪独自一人和放着靠枕的长凳,一面全身镜,还有她自己。
她踢掉靴子,抖掉肩上的夹克,扔到凳子上。当衣服着落的时候,口袋里的零钱叮当作响,有什么东西被震了出来。 它撞击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狭窄的更衣室里滚动,直到碰到墙角才停止。
是一只戒指。
一个用灰色木头雕刻的小圆环。一个熟悉的圆环,曾经被爱过,现在令人厌恶。
艾迪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她的手指抽搐着,背叛着,但她没有伸手去拿戒指,没有捡起来,只是背对着小木环,继续脱衣服。她套上毛衣,穿上紧身裤,拉上靴子的拉链。模特更瘦,更高,但艾迪喜欢外套挂在她身上的方式,和羊绒的温暖,紧身裤的包裹,以及靴子衬里的柔软拥抱。
她把价格标签一个接一个地摘下来,忽略价格标签上的一串“零”。
生日快乐!她想,遇见她的倒影。她歪着头,好像也听到了什么私语。一个现代曼哈顿女人的形象,即使镜子里的脸和她几个世纪以来的脸是一摸一样的。
艾迪让她的旧衣服像影子一样散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那只戒指,像角落里一个被鄙视的孩子。她唯一带走的就是那件刚脱下的夹克。
它由黑色皮革制成,时光的磨损让非常柔软近乎丝绸,现在,人们称之为“复古风”并愿意为之支付大价钱。这是艾迪唯一拒绝丢弃的东西,也不想为“新奥尔良的火焰”添柴加薪(一本小说,女主人公留下了一件婚纱,不知去向),尽管他的气味深深渗透进了衣服了,他的印记永远留在一切事物上。她不在乎。她喜欢这件夹克。
当时是新的,但现在它已经破旧了,无处不在显示着她无法显示的岁月痕迹。这让她想起了Dorian Gray,时间反映在牛皮而不是人皮上。(Dorian Gray, 一部小说的主角,一个不老的男人)
艾迪走出了有窗帘的小隔间。
穿过精品店,店员一看到她吓了一跳, 慌张的问 “衣服适合吗?”,如此礼貌,好像她并没有完全忘记让人到后面试衣间的事。上帝保佑客服。
艾迪懊恼地摇摇头。“有些时候,你会觉得还是旧的好”她说,走向门口。
当店员在更衣室的地板上看到那些如被一个幽灵女孩遗弃的衣服时,她不会记得那是谁的,艾迪将会彻底消失,从她的视觉、头脑和记忆中被抹掉。
她把夹克扔到肩膀上,一根手指勾住衣领,走到阳光下。
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