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道中除夜书怀》
崔涂
迢递(1)三巴(2)路,羁危(3)万里身(4)。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5)远,转于僮(6)仆亲。
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
1. 迢递:迢迢,遥远的样子。
2. 三巴:汉末设的巴郡、巴东、巴西三郡,今四川省东部和重庆地区。
3. 羁危:寄寓于艰险之地。
4. 万里身:此身离家万里之外。
5. 骨肉:指家中的亲人。
6. 僮(tong2):未成年的仆人。
崔涂(854 — ?年)字礼山,江南东道睦州桐庐(今浙江桐庐县)人。晚唐知名诗人,知音律,尤善长笛。崔涂一生飘泊羁旅,漫游巴蜀、吴楚、河南,秦陇等地,并在成都一带生活较长时间。崔涂年轻时追求功名,但晚唐时期动荡的社会现实导致文人举业艰难。崔涂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均落第,最终在唐僖宗光启四年(888年)登进士第。他及第之后的踪迹和仕途均不见史籍明确记载。
崔涂的诗作多以羁旅漂泊和思乡为主题,格调苍凉而低沉。明朝学者徐献忠在《唐诗品》中评价道:“崔涂律诗,音节虽促,而兴致颇多,身遭乱梗,意殊凄怅。虽喜用古事,而不见拘束。”
《全唐诗》存崔涂诗1卷,今约有100首诗存世,其中以《除夜有怀》和《孤雁》二首最为人知。
诗词作品影响力总体评分: 1.
宋雨:今天我们赏析的《巴山道中除夜书怀》,是晚唐读书人崔涂在羁旅漂泊中写的一首五言律诗。唐朝虽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样的高光时刻,但晚唐几十年却是混乱不堪的。中唐时期有一段时间稍显平稳,但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由盛转衰难的颓势无法逆转。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愈演愈烈,直到王朝在农民起义的硝烟中土崩瓦解。
唐风:导致唐朝逐步走向深渊的符咒,归根到底是一个“权”字。安史之乱时为了保住皇权,朝廷对平叛功臣多封节度使,而且一些降将也成为新的节度使,造成了严重的藩镇割据的现象。这样做看似皇权依旧,其实中央的权力丧失,无异于饮鸩止渴。
宋雨:而藩镇对朝廷的抗命和兵变,又使得皇帝把信任导向宦官。到了晚唐,内廷的决策机构枢密院的枢密使由宦官担任,太监直接干政。而且中央禁军,即左右神策军、天威军也由宦官掌管。至此李唐皇室丧失了手中的兵权,从而皇帝的生杀废立被宦官掌握。宦官从家奴成为主人,皇帝则沦为傀儡。
唐风:另外,安史之乱结束百多年后,土地兼并的问题愈加严峻,民不聊生。于是处处如干柴烈火,农民起义时有发生。黄巢农民起义建立了大齐政权,攻克了两都,唐朝中央军全军覆没。虽然黄巢兵变最终被剿灭,它实际上敲响了唐王朝的丧钟。
宋雨:乱世经常是枭雄的机会,但却是读书人的噩梦。“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本来就崎岖,动荡不安的环境使之更为艰难。广明元年(880年)的腊月,黄巢率领的起义军攻下华州(今渭南)后,直逼长安。19岁傀儡皇帝唐僖宗惊恐万状,权宦田令孜带着他和一行人仓皇逃往成都。
唐风:唐僖宗以成都青羊宫为行宫,开始了他的临时首都的各项活动。他在成都呆了4年多时间,期间举行了三次全国性的科举考试。这让求取功名的学子看到了希望,这其中就包括崔涂。崔涂是今浙江桐庐县人,他自幼有很强的成就功名的愿望。他曾经旅居长安数载并参加科举考试,但未能及第。这次他决心万里入蜀,再度一搏。据他的其他作品推断,他是由东往西,先逆长江而上,然后翻越三巴地区的崇山峻岭,历尽数月才到达位于川西平原的成都。
宋雨:辗转漂泊于艰难的旅途之中,又遇上除夕之夜,崔涂无限感慨,于是写下了这首《巴山道中除夜书怀》。首联“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表明路途的遥远和旅途的艰辛。我们常说“巴山蜀水”,其中“巴”与“蜀”并非完全一回事。远古的巴国位于后来蜀国的东部,大约是今天重庆地区的那一片,是多山的。在那样的年代跋涉在那样的道路上,不仅人迹罕见,而且相当危险。“迢递”和“羁危”简练而生动地反映出那里的地形,并非夸张。“三巴路”和“万里身”(离家万里以外),凸显艰难和孤寂。但此联似也显示一定的气魄,并未给人以万分凄凉的感觉。
唐风: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是本诗最被后人称道的一联。“乱山”、“残雪”和“孤烛”三个意向极好地反映了诗人在一个偏远山村过除夕时的环境和心态。诗人用一个不太常见的“乱”字来形容山,表明重峦叠嶂的艰险,或也暗喻作者不平静的心态;写雪用“残”字很常见,但“残”字也喻人,表现心境的孤苦。这两个字显示了诗人练字的功力。除夕之夜,人在偏远的异乡,心情难以言状。“孤烛”当然不一定就是一根蜡烛,而是反映人的孤单。比崔涂略早的诗人马戴的《灞上秋居》中有“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表现的是同样的心境。
宋雨:在那个时代,从吴越到蜀中要跨越万水千山,耗时数月之久。所以我们从颈联“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中,可以看到一个渐变的过程。在家中有亲人相伴,一般感觉不到僮仆的可亲之处。而长期漂泊在外之后,才会越来越感到朝夕相处的僮仆的亲近。诗人对僮仆感情的转变,同样是暗示自己寂寞孤独的旅途生活,但换了一种表达方式,非常巧妙。
唐风:这一联是从王维的五言古诗《宿郑州》中的两句“他乡绝俦侣,孤客亲僮仆”化用而来的。自古以来,对两首诗这一联的优劣各有说辞。但郑州居中原相对繁华之地,离东都洛阳较近,离长安也不过十几天路程,且基本是平原。所以要我说,尽管王维是“僮仆亲”的原创者,但用在崔涂的诗中则更为深沉、贴切。而且崔涂这一联是对偶句中的“流水对”,后句与先句有承接的关系,在语言艺术上也是相当高明的。
宋雨:尾联“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为全诗做总结,明言实在不堪忍受这样飘泊生活了。紧接着以“明日岁华新”结尾,让人感觉有一层双关的意思:一方面在艰难的羁旅之中过除夕,更增几分愁苦。而另外一方面,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它又带来新的希冀。须知诗人如此艰难跋涉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希望早日结束漂泊的生活,更希望在来年的科考中顺利及第,迈出自己成就功名的第一步。
唐风:羁旅生涯是一个常见的题材,而崔涂也算不是名诗人,但这首《巴山道中除夜书怀》却历代被人称道,因为它语言朴实,格律工巧,意境深幽,情韵感人。人们常将其与题材类似的戴叔伦的五律《除夜宿石头驿》相比较,大多认为崔诗略胜一筹。这首诗的确是晚唐诗中的佳作。那么,他在成都的运气如何呢?
宋雨:唉,他的运气,或者说是命运不是一般的差。崔涂在成都呆了3年多,参加了全部3次在成都举办的科考,但一无所获。晚唐的举场风气不正,像崔涂这样一个无背景的学子机会渺茫。到了僖宗中和四年(884年)秋,皇帝都已经返回长安几个月了,诗人才黯然离去。他在离开成都时写了一首《海棠图》:“海棠花底三年客,不见海棠花盛开。却向江南看图画,始惭虚到蜀城来。”伤感与失落真是难以言状啊!
唐风:一个读书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僖宗光启元年(885年),崔涂再次来到长安,在科举道路上继续拼搏。到了光启四年(888年),崔涂终于登进士第。然而他及第之后的踪迹几乎不见任何史籍确切记载。
宋雨:也许到了晚唐最后那些年,官员任免已经完全混乱不堪,他根本没有机会。另一种可能的原因是,多年在困苦中拼搏,崔涂的身体已经垮了。在进士及第后的一首《南山旅舍与故人别》中他写道“病知新事少,老别旧交难。山尽路犹险,雨余春却寒。”前两句写道了自己的病弱,而后两句似暗示入仕之路依然很不乐观。也许,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唐风:记得清代学者冯煦在《蒿庵词论》中说:“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 说实话,对这种“凡尔赛”式的伤心,我是有点不以为然的。这二位生活在相对富裕、平和的北宋,已经入仕为官,一人还是宰相之子。他们不过人生遇到坎坷,特别是与歌姬舞女的爱情有了波折和牵挂,就成了“伤心人”了。照这么说,无数为仕途拼搏却终身一无所成的学子,岂不如同下了地狱? 崔涂还算是幸运的,他诗才过人,给我们留下了几首好诗。他若知道一千多年以后还有人读他的作品,恐怕会倍感安慰的。
吃得太饱了,人就容易矫情。比如这个城里头,声音阵阵传来 —— 孩子没进入T20,或者自己兜里还没有 N “米”,痛苦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