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不是醒来;它只是翻个身,哼哼唧唧,像个醉汉忘了把梦想停哪儿。那天早上,城市闻起来像焦咖啡和柴油,空气黏在皮肤上,提醒你这儿什么都洗不干净。我在办公室里——阿尔瓦拉多街上一家墨西哥餐馆楼上的小隔间,猪肉卷的香气跟我的遗憾味儿打架——这时迈克尔·陈拖着步子进来了。没敲门,没寒暄。就一个男人,背着重担,肩膀塌得像在跟地板道歉。
“你是凯恩,对吧?埃利奥特·凯恩?”他的声音轻得像磨破的布,像是怕老天爷偷听。他五十出头,我猜,头发黑白夹杂,眼睛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他的西装是旧货店买的海军蓝,熨得板板正正,好像整洁能把他的世界撑住。
“是我,”我说,把靴子从桌上踢下来。椅子吱吱叫,嘲笑我装轻松的样子。“啥让你看起来像是刚跟命运干了一架,陈先生?”
他没马上答。只是站在那儿,攥着个破牛皮纸信封,像那是他的救命稻草。终于,他瘫进我对面的椅子,信封咚地砸桌上,声音比该有的重。“他们说我打了我老婆,”他说。“丽娜。家暴,他们这么说。瘀青,摔碎的盘子,全套。警察信了。学校要开除我。我女儿不理我。可我没干,凯恩先生。我拿我妈的坟头发誓,我没碰她。”
他的话悬在空气里,尖锐又易碎,像玻璃等着碎。我干了十二年辩护律师,替被系统嚼碎吐掉的人擦屁股,这种求情听过太多。但迈克尔的眼神里有种东西,赤裸裸的真诚,勾住了我。不是怕,是那种让你怀疑脚下地面的背叛。
“好,迈克尔,”我说,身子前倾,声音软下来,像跟老朋友喝啤酒聊天。“咱们倒回去。把整个破故事讲一遍,从头开始。别漏了乱七八糟的细节。”
他长长吐了口气,抖得像要散架,然后故事涌出来。迈克尔·陈是个高中校长,在回声公园一所破学校干了二十二年。学生爱他,老师信他。他99年跟丽娜从上海来,追一个靠努力能出头的日子。他们做到了——像样的房子,女儿上大学——直到丽娜开始崩。她迷上了庇护,说中国因为她搞啥政治活动要抓她。迈克尔不信,但掏钱请律师。可她甩了他一记耳光:离婚,限制令,警察报告,照片上她胳膊紫一块青一块,厨房桌子砸烂了。邻居发誓听见他吼;他没发过的短信把他画成恶魔。证据是堆谎言,但够结实,够让他面临牢狱,名字在《时报》上被抹得像廉价墨水。
“我不是那种人,”他说,声音裂了。“她睡不着我给她读书。每天早上我给她泡茶。可我的律师——一个看着像还没断奶的公辩律师——说我该认罪。两年缓刑,兴许。我不能,埃利奥特。承认没干的事,会要我的命。”
我伸手拿信封,抽出文件。警察报告,丽娜胳膊上瘀青的模糊照片,邻居德尔加多太太的誓词,说她看见迈克尔在车道上推丽娜。瘀青看着真,但有啥不对劲——照片里的影子,太清晰,像聚光灯下摆拍。短信也怪,太精致,像编剧写的,不是怒气冲冲的男人发的。我见过这套。证据看着滴水不漏,直到你眯眼看,然后就是烟雾和镜子。
“迈克尔,”我说,把文件扔回桌上,“这事麻烦。系统不是你朋友。你没钱,没牛逼律师,这城市还爱找个坏蛋当靶子。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直觉你是——我干了。不是因为我是啥披盔甲的骑士。我不是。我有自己的鬼魂,睡不好觉。但我知道谎言吃人啥滋味。我妹因为没犯的抢劫判了七年,每天我不解决这事,就像胸口插把刀。所以,行,我为你打。但这会疼,不只是钱。”
他点点头,眼中闪了点东西——希望,也许。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完蛋了。不光因为迈克尔的案子,而是因为这不只关乎他。关乎每个被这系统坑了的倒霉蛋。我想到特朗普的头条,34项罪名像标了记号的牌堆在他身上,新闻嚷着正义,真正的坏蛋却在顶层公寓喝马提尼。我想到帕萨迪纳那个校长,被前妻编了个跟丽娜一样的故事,跳了他学校的楼,遗书求人信他是无辜的。我想到唐人街的袁钊姜,报纸上写的,被他老婆桂和一帮庇护骗子搞破产,假瘀青和鳄鱼泪把他整成过街老鼠。
“咱们开始挖吧,”我说,抓起法律便笺簿。“丽娜有她的故事,但故事有裂缝。咱们得找到。”
窗外,洛杉矶嗡嗡响——警笛,喇叭,城市的低鸣,根本不在乎。可在我这小办公室,墙漆剥落,灯泡闪个不停,一场战争开始了。不只为迈克尔·陈,也为每个被法律弄得血淋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