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诗经,黄鸟(上)——黄鸟、绵蛮、葛覃

(2023-07-11 10:53:58) 下一个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在西周后期,有些大臣比周王还富,因为周朝并不给直接给官员们发俸禄,而是按爵位给封地。一旦地封出去,大部分收入就不是他的了,周宣王晚期执意打仗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开疆拓土才能有新收入。打赢了,给功臣在外面封块地,大家一起发财,至于如何管理那块地,天高皇帝远,功臣得自己操心。如果《小雅 黄鸟》的作者被周宣王封了块地,那么他对此颇为头疼。

黄鸟(小雅)

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大致意思:
黄鸟黄鸟,不要群集栖息在楮树上,不要啄我的粟。这个封国的人,不同意给我谷。说回转、说归去,回复我原先所在的封国家族。
黄鸟黄鸟,不要群集栖息在桑树上,不要啄我的粱。这个封国的人,不可与(他们)结盟。说回转、说归去,回复我的兄长们。
黄鸟黄鸟,不要群集栖息在柞树上,不要啄我的黍。这个封国的人,不可与(他们)相处。说回转、说归去,回复我的同姓男性长辈们。

诗中提到的三种树,适应性都比较广,南北都能长。

楮树也叫构树,产于中国南北各地,南亚北部、东南亚、东亚等国家也有分布,它雌雄异株,结圆球形果子的是雌树,果子挺甜的,雄花也可以蒸来吃,据说味道不错。这树生命力太强,被有些地方定义成入侵物种。


以前,它的树皮剥下来,拍打软了就可以当布用,后来渐渐的不穿这种布了,又拿它来做纸。西安远郊的北张村,至今有村民用构树皮造纸,他们说这种古法造纸始于汉代,一千九百多年了。

桑树不必说,大家太熟悉了。栩是柞树,也叫栎树或橡树,属于壳斗科栎属植物。这一大类里有几百种植物,不敢确定诗里的到底是哪种,就不上图了。它的果实是橡子,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中就经常有它的痕迹,不过新鲜橡子一般会有苦味,需要处理过才能入口。

黄鸟选中的树都对人有用,而离着树木不远就是粮田,收获、采集都在一处,不用走太远。作者在此地的置办出这样的家业,用时应该不短,那又为什么章章都要“言旋言归”呢?

再仔细看看那些粮食:粟是小米,梁是一种比较好吃的小米。黍应该是最好吃的一种,有黏性。


左边是粟,右边是黍。

啄粟,对应的是“邦族”;啄粱,对应“诸兄”;啄黍,对应“诸父”。随着关系越来越近,家族中的地位越来越高,黄鸟吃的粮食也越来越好。莫非,作者是让黄鸟“言旋言归”,这黄鸟其实在指信使:三拨人,家族派的,兄长派的,以及父辈们派的;大家都知道作者有了封国,想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

作者对族中的人说,这边的人不肯交谷子。族中知道了,他的哥哥们问,在边上找块荒地自己开荒,跟邻居做个盟友行不行呢?回答:不能结盟。好吧,他的长辈们问,那就不结盟,能不能和平共处呢?唉,共处都很难,在这块地上安居乐业的风险很大。成群结队,只会吃的黄鸟们,请各位还是赶紧回去吧。

为了验证“黄鸟”能不能作为信使的代称,我去搜了一下整部《诗经》,提及“黄鸟”的还有四首。


绵蛮(小雅)

绵蛮黄鸟,止于丘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畏不能趋。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侧。岂敢惮行,畏不能极。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大致意思:
单薄(而)蛮(的)黄鸟,停在山的凹曲处。道路说远,我慰劳怎么样。给他喝、给他吃,教导他方法、说明道理。指派那后车,告诉他搭载他。
单薄(而)蛮(的)黄鸟,停在山角。怎么敢畏惧前往,害怕不能够快步走。给他喝、给他吃,教导他方法、说明道理。指派那后车,告诉他搭载他。
单薄(而)蛮(的)黄鸟,停在山旁边。怎么敢畏惧前往,害怕不能够到达。给他喝、给他吃,教导他方法、说明道理。指派那后车,告诉他搭载他。

如果把每章第一句的黄鸟看作少年信使,中途休息,好像可以说得通。

西周在关中平原起家,政治中心自然在那里,但他们既然接手了商朝的地盘,在关中指挥就太远了。周武王灭商之后,拉了商朝的九鼎往回运,但没有拉回丰镐二京,而是在河洛地区设置洛邑,定鼎中原。现在的洛阳到西安大概三百七十多公里,那时大概要走40-60天,三门峡以东一路翻山。西周两头兼顾,来往人员肯定不少,那些权力中心的家族成员们应该对赶路很有经验。

作者大概是老资格的官员,排场挺大,出行有车队,还有空位可以捎带一程。黄鸟没车,行李铺盖也许都背在身上,走走歇歇,停下来的时候连水都喝光了,一看就非常没有经验。

作者先遇到停在山凹处的黄鸟,想了想,决定给他饮食,捎他一起上山。在山角那里又遇到了休息的黄鸟,再次停下来,问他是不是不敢走了?回答是“畏不能趋”。下山快步走,容易越走越快,万一停不下来,冲下去撞到什么东西,多半两败俱伤。于是也捎上了他。下山后,看到山边还有休息的黄鸟,这回“畏不能极”,大概是山外有山,怕没力气再爬上去吧。作者好事做到底,一起带了,说不定还顺便教了点赶路的技巧。

按顺序看,《绵蛮》和《黄鸟》都属《小雅》,时间大概相近,“黄鸟”指代的群体可能也差不多,都是家中长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大家族在外有了封地,关中的形势又不稳定,派人出去看看,能不能再找个落脚点。

既然“岂敢惮行”,那么理论上他们可以“惮行”,放弃旅途,干脆回家,不必顾虑惩罚;这就更像是第一次出门的族中子弟了。

“绵”:力薄单弱;“蛮”:毫无经验却坚持向前,就这么蛮干,作者身为路人决定“教之诲之”,否则他们这一路太危险。或许在作者的帮助下,黄鸟们终于平平安安到达,骚扰他们的亲戚去啦。

这首诗广为传唱,或许曾经提醒过一些家长,放孩子出门旅行前,先做做培训啊。


《葛覃》是《诗经》的第二首诗,紧随《关雎》之后,创作时间大概很早。
葛覃(周南)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大致意思:
葛藤的长啊,移栽在山谷中,连接着茂盛交错的叶子。黄鸟飞越它,群集栖在灌木上,它们的鸣叫声和谐。
葛藤的长啊,移栽在山谷中,连接着密不透风的叶子。适合割、适合煮,做成细葛布、做成粗葛布,穿它没有厌烦。
说告诉师氏,说告诉说返回。去把我的便服泡到浊水池中,去清洗我的正装。哪件洗哪件不洗,回去让父母安心。

明明是要洗衣服,却用了“污”字,也许作者在指泡了草木灰的水。草木灰含碳酸钾,可以去除油污,几十年前的农村还有人这么洗衣服。《礼记 内则》有一句:“冠带垢,和灰请漱;衣裳垢,和灰请浣”,估计是先在衣物上和草木灰,然后再洗。而“污”字的本义是“停积不流的水”,所以诗里的做法可能是先泡好灰水,再把衣服放进去。两三千年前这种做法大概是先进技术,跟煮葛藤取纤维一样,够资格写进诗里。或许学生们的住处附近有个浊水池,专门用来洗衣服。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应该和“秦时明月汉时关”一样,使用了互文的手法。便服和正装都泡了洗了,写诗的时候各举一样,省得重复。

《毛诗序》认为此诗在说一个女子出嫁前在师傅处学习,告假探望父母:“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

也有学者认为这女子已经出嫁,准备回娘家省亲。

男耕女织嘛,作者又织布又洗衣,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女子。

但是诗中作者要告知的是“师氏”,而师氏的职责在《周礼》里有记载:
《周礼 地官司徒》:
师氏:掌以媺诏王。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教三行:一曰孝行,以亲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贤良;三曰顺行,以事师长。居虎门之左,司王朝。掌国中失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凡祭祀、宾客、会同、丧纪、军旅,王举则从;听治亦如之。使其属帅四夷之隶,各以其兵服守王之门外,且跸。朝在野外,则守内列。

既然师氏教的是国子那些地位较高的贵族子弟,期望他们以后参与军旅,随王征战,那应该有很多男学生。

《尚书 周书 牧誓》记载: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参与牧野之战时,师氏比千夫长还高一级,让他去教女功,有点专业不对口啊。所以《葛覃》里回去探望父母的人很可能是个男学生,年轻贵族子弟,预定的接班人,有便服、有正装,并且没有洁癖。

诗中飞过葛藤、集于灌木的黄鸟们可能也在暗喻这些学生。或许那时的老师会带他们做一些社会实践,学习织布,洗衣的最新技术。学生们旁观老师演示时的七嘴八舌,恰似黄鸟们的叽叽喳喳。

诗里特地写了“服之无斁”,既然没穿烦葛衣是值得一提的事,显然他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按他们的财力,穿丝衣多半没有问题。

现在的中学生统一穿校服,原因之一是怕学生攀比,可能那时也一样:学生们的活动量大,容易把衣服穿破;丝衣贵,供得起这么多丝衣的家庭可能不多;葛布就不一样了,学生自己先动手做了些,如果不够,从家里再带点过来也不难。对自己参与制做的校服,同学们大概不会挑三拣四吧。

如果衣服脏了,作为住宿生,洗衣要自己动手,无人代劳,这里毕竟是军校。

综上所述,假设《葛覃》在描述国子们的学校生活,好像也没问题。

这三首诗中的黄鸟都可以有共同之处,另外两首关于黄鸟的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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