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的家在西雅图最贵的麦地那区常青路上。世界两个首富和他们的前妻也住在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街上。
我刚认识小兰的时候,她还没有买房,后来她们买了这个漂亮的大房子。我是她买房的中介。
房子是现代美式乡村风格。白色的墙镶着黑色的窗框,纯黑色的金属屋顶。她家前院绿油油的草坪中间有一个一米宽的整齐的小石径。小石径的尽头是她家黑亮亮的双开大门。大门的两边放着两个一米高的大花盆。花盆里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美式栀子花。这种美国的栀子花和中国的栀子花不太一样,开花的时候花瓣小一些,但照样香气扑鼻。
我停好车,披着月光,踏过小径,推开大黑门,带着一身花香,走进了小兰的家。
小兰的家,里面比外面还要精致讲究。柔和的灯光深色的地板,白色的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门廊放了一个灰白色的圆桌,桌上一个淡蓝色的半米高的大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株百合花,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小兰穿着藕色羊绒休闲装迎上来。
她棕红色的微卷头发垂到肩上,化着淡妆,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大的凤眼,嘴小小的,却很是丰润。
小兰个子不高,五官秀美,是个娇小玲珑的美人。
小兰有两个儿子。老大和我儿子同龄,也是傻乎乎的14岁。老二刚10岁。小兰说今晚老二去同学家sleepover, 今晚就住朋友家了。
她引着我去了她家的电视厅。路过餐厅,我看到小兰的儿子坐在她家那张能坐10个人的长餐桌前。她的大儿子脑袋多大的,一头浓密黑发,正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大男孩看见我,微笑着向我点点头,双手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吴总已经到了。她穿着合身的黑色西服套装,还是那爽利的短发。
吴总一看见我进来,立刻就起身迎上来。
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吴总有1米7,比我高半个头,她抱我的时候,像在抱一个孩子。
我们三个在小兰家那豪华的米色沙发上坐下来。前面的茶几上放着茶水和果盘。
小兰喜欢品茶。她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解释道:”这是白茶,没有咖啡因。”
吴总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双手揉搓一下我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没想好。” 我的双眼又干又涩。
吴总说:”你们已经离婚这么多年了。他一封电邮,你就难过到这个程度。难道,”
她停顿了两秒,继续说:”难道你还爱他吗?”
我咬牙切齿地说:”我爱他?我恨不得他去死。”
小兰的左手扶着脸,幽幽地说:”恨是爱的反面,没有爱才不会有恨。”
我愣在那里。真的是这样吗?那我还爱着吴青,这个假面冷血的男人?
那我岂不是完蛋了?我叹口气。
吴总看我一副像被霜打了的倒霉样,说:”你不是还爱他,你是不甘心。你付出过真心,没有被珍惜。如果他完全是一个烂人,也还好。但他后来又结婚生子,好像变成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你就特别想不通。”
我点点头。我的心乱得像晨雾弥漫杂草丛生的旷野。吴总三言两语就把我的情况描述清楚了。
吴总接着说:”现在你想让他回到你们的生活中来吗?”
我捂住双眼,长叹口气,摇着头,说:”我不知道。真他妈的烦。”
小兰接口说:”这些臭男人。”
吴总说:”你告诉我,这封信为什么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震动?”
我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也许我就是这个世界最傻的大傻逼。也许我还爱他。”
她俩都乐了。
吴总摇摇头:”不是。你在自责,你觉得你犯了错。在你们刚离婚的时候,你应该以更加友好的态度对他,鼓励他来看孩子们。这样,孩子们就不会失去父亲,你觉得你对不起你的孩子们。”
我哀叹道:”天啊。吴总,你真不愧是名校毕业的。你的智商有多高啊?我脑袋都想疼了,也想不出我的这种悲痛欲绝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好像钻进我的脑子里一样呢?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觉得我对不起我的两个孩子。”
一提起孩子,我的眼眶就有点湿。我说:”我女儿......我觉得也许当初我让吴青来看他们, 我女儿就不会这样。”
小兰说:”你不要这样想, 你是多好的一个妈妈, 我们都看在眼里。”
吴总的手按在我的手上,说:”辛迪,当初你有拦着你的前夫来看孩子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但是我确实大骂他。我叫他滚出去。” 我抬起头,说:”但那是他带着我儿子去见他的女朋友,那个女人给他吃了很多冰淇淋,他回家吐了好几次。还有女儿重感冒,我打电话给他,他说要出差,完全不管。”
小兰叹道:”男人绝情起来,真的是。”
吴总说:”所以你就说了让他滚的话。之后他有主动与你联系,要求来看孩子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让他滚,他立刻就滚了。”
小兰冷笑一声:”可随了他的愿了。”
吴总说:”所以,你并没有拦着他不让他见孩子。如果换作你,你会十年不来看孩子吗?”
我挺直胸,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当然不会。我会很想念他们。我一个月都忍不了不见我的孩子们。”
“所以啊。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有点心虚地点点头。
吴总接着说:”而且,记住这一点,辛迪。”她的双目是那么的宽容和温柔。吴总有一双好看的杏核眼,现在她的眼睛周围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细纹。
这双不再年轻的友善的双眼,是那么美。
她说:”你不是上帝,不是完美无缺的圣人, 你是一个普通人,你要接受自己也会犯错。”
好像一束阳光照下来,瞬间温暖了我的身体。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吟:”是啊!是啊!我只是一个在困惑中挣扎的普通人。前面布满靳棘,我一路挥舞着大刀,在奋力向前。”
我对吴总说:”谢谢你。”
“你要原谅你自己。”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好,我原谅自己。”
小兰突然吸了一下鼻子,说:”我好感动。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
我笑说:”你最幸福。看看这大房子。你被老公宠得像个小公主。”
小兰的双眼亮晶晶的。她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她们全家的合影。照片里的小兰像是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纯情女主角。齐肩的中分乌发,弯弯的浓黑的眉毛,向上翘的嘴角,巧目嫣然。她手挽着她的丈夫。她丈夫个子很高,长相普通,照片中他张着大嘴笑着,一副报得美人归的成功男士形象。
他们的身边站着两个儿子。这张照片大概是几年前照的,孩子们还小,兄弟俩一高一矮,脸上都挂着傻乎乎的笑。
小兰生孩子早,现在四十出头的她还是漂亮得走在路上会有人要微信。
我常常感叹,世上会有像小兰这样的女人。幼年时父母双亲温暖有爱,长大了嫁的老公能干爱家,会挣钱有责任心,生的儿女也乖巧懂事。
一辈子就这么顺溜溜地过。所以才会40岁了还像20几岁。
也许就是因为太顺,被保护得太好了,有时候小兰说话像个小孩子,也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善良。
小兰问我:”你现在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疲惫地说:”我的心很乱。我想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想让吴青补偿,又不想让他靠近孩子们。孩子们都大了,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他现在出现,好像在收割我好不容易养大的西瓜。我不甘心。但是他这样一分钱不掏,我也不甘心。”
小兰叹口气:”真难啊。”
吴总说:”孩子们会接纳他们的爸爸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吴总说:”吴青应该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先找他要大学学费,看他愿意给多少。同时,你也告诉他,如果他想来看孩子,只要孩子们愿意,你不会阻止和反对。”
小兰担心地说:”如果他现在来看孩子,孩子们就开始和他亲近,那岂不是辛迪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我想起我对孩子们发火的那些场景。我和儿子隔着沙发互相尖叫。在心理医生面前,女儿对我的控诉。
我忧虑地看着吴总。
吴总吁口气,沉凝一下,说:”有这个可能。但是我觉得孩子们并不傻。你是个好妈妈。你这么多年的付出,孩子们都知道。尤其等他们成熟以后,他们会了解妈妈的辛苦。我不认为你的前夫出点钱出一点点力就会赢得孩子们的心。说实话,孩子们愿不愿意见他都还不确定。先不要想那么多,先找他要大学学费。”
吴总就是有这个魔力。我觉得我的像一团乱麻一样的思路立刻打开了。
对,先找他要钱。他要看孩子们,就让他看。凭什么他的爱和钱只给那两个孩子。
我的孩子我知道。他这个消失了10年的爹,偷不走他们。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明白了。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吴总,你真的是厉害。我就佩服你!你看,你离婚后,就没有像我这样,你的事业生活都经营得很好。”
小兰的脸上挂着笑,说:”吴总有好消息。她在dating!”
我惊喜地坐起来:”真的啊?那太好了!说说,说说!”
小兰含着笑看着吴总。吴总也笑眯眯的,说:”现在先暂时保密。”
我看着吴总的笑脸,真心为我的朋友高兴。她是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难得的女人,她配得上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
吴总的脸严肃起来,她对我说:”那天我读到一句话: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世间水火。”
我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我喃喃低语重复道:”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世间水火。谁说的这句话?”
“一个名叫罗翔的作家。”
我说:”这句话说得真好。”
吴总说:”我理解你的难,单亲母亲抚养孩子很不容易,但你要牢记这句话。”
我心中的愤怒和难过好似被一股力量挤走了一些。我原来以为我的心已经被塞满了,原来一个人的心是像胃一样可大可小的,塞满了也是可以有新的东西挤进来的。
我点点头,说:”我会努力做到,为了我的孩子们,我也要做到。”
吴总摇摇头:”不光是为了你的孩子们,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今后那长长的人生。”
小兰起身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传来小兰催儿子去睡觉的声音,和她儿子不耐烦的声音:”最后一局。我说了最后一局!”
我忍住不笑。家家都一样。
小兰走回来,唠叨道:”这孩子一点不听话。”
我安慰她:”你儿子够乖了。我儿子最近特别能闹。”
小兰在我面前坐下。夜深了。小兰的这个起居室是温暖的米色色调,沙发,地毯,茶几都是米色,配上浅色的木地板和白色的墙,暖暖的。
我注意到小兰的双眼有些肿,眼下明显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可能是喝茶把口红抹掉了,她的嘴唇不再是那种水灵灵的润红色,反而有点发灰。
我说:”小兰,你这是素颜妆吗?”小兰非常爱漂亮。她说过她每天都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护肤化妆。
小兰的声音透着一些清冷。她说:”我昨晚没睡好。”
吴总转头端详着小兰,说:”那我们走了。你早点睡。”
小兰摇手:”你们再坐会儿。没事,我喜欢你们来。”
不知为什么,小兰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显得有点可怜。她秀丽的头发散落下来,小脸越发的苍白。
吴总问:”你老公这段时间都在北京。你一个人在这里带孩子很辛苦。他快回来了吧?”
小兰点点头,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地透着亮。
我说:”小兰,你最好命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的女朋友当中,我最羡慕小兰。
我的看法,女性工作好能赚钱不难,但是找到一个长情的好男人真是太难了。
小兰看着我,没有说话。
不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小兰今晚有点奇奇怪怪,话也特别少。
小兰咬咬下嘴唇,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两克拉的大钻戒,手腕上是一个全镶钻的宽版卡地亚玫瑰金手镯。这个手镯是卡地亚最著名的Love系列。这种镶满钻的款式名叫”满天星”,一只要3万美金。
不要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私立学校的富贵妈妈们,常常聊这些,我都听了很多遍了。
小兰捂着脸叹了口气,放下双手,转头对我说:”辛迪,每次你说我命好,我都很难受。我很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我张口结舌地说:”哦,哦。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说说,你确实命好啊。” 我心想,命好还不能说了。
小兰说:”辛迪,没有人完全靠命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难处。”
我撇撇嘴:”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天生就有很多人爱她,像生活在蜜罐里。我羡慕啊。不像我和吴总,什么都要靠自己,遇到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我话没说完,小兰打断我:”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生活在蜜罐里。”
我在心里翻着白眼。我说:”好吧好吧。看看这房子。”我夸张地四处看看,说:”又能干又体贴入微的老公,两个那么漂亮的孩子,自己又美又有人爱, 你就是那种天生好命的女人。”
我话没说完,小兰硬邦邦地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都不用操心,天生好命的人?”
我愣了一下。说话轻柔得像一个少女的小兰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我说:”怎么没有,你不就是吗? 你就是天生的富太太命,享福啊。我和吴总都是劳碌命,怎么做,男人都不满意,都要跑。哎......”
小兰嗖地一下子站起来,厉声说:”你别说了!”
我和吴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怒的小兰。吴总拉了拉小兰:”你怎么啦?”
我也小声说:”这么激动干什么?”
小兰坐下来,胸脯一起一伏。我看见她那双圆圆的大眼变红了。我惊愕地看着小兰。
小兰开口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就知道购物喝下午茶的富太太,嫁了个宠爱我的好老公,我就从此泡在蜜罐里了。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们,不是这样的。这是真正的人生,我们没有在演电视剧。真实的人生不会这么完美幸福。”
我和吴总对视一眼。我们没有说话。我们有一种预感,今晚,我们的朋友,小兰,要允许我们进入一个她从来没有允许我们进入过的一个心灵空间。
小兰的眼神像冰块一样冷冷的。她说:”十年前,我发现老李有了外遇。那时我有五个月的身孕。”
我的心猛地掉进一个黑洞,我轻叹:”我的天啊。” 几乎立刻,我的眼里涌出了泪。
小兰只需要说这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就能完全体会她的痛苦,无助和绝望。
我咬着我的嘴唇,尽力不要哭出来。吴总轻声地说:”小兰,我们没有想到。还好一切都过去了。这些年,我们看到老李对你的好......”
我抿着嘴,说道:”是,他后来对你挺好的。”
小兰的目光空洞。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这样的伤害,永远都过不去的。”
吴总说:”忘了这事吧。不要提了。”
小兰的目光转向我们,她说:”这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朋友,但我想告诉你们。”
那晚一直到深夜,我们在小兰家那温馨的客厅喝着茶,听小兰告诉我们,她经历过的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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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接下来讲“小兰”的故事。“小兰”的故事也是很感动我的。希望读者喜欢。
谢谢您的回复。我重新翻看了前几章,确实您没有说辛迪与吴青离婚是因为吴青出轨,第2章里吴青说没有第三者。对不起,误会了,请包涵。
那就是我自己凭印象理解成吴青出轨。
印象一:分居不久吴青提离婚(几周+2个月)
印象二:他们办完离婚手续离开时吴青接到一个电话,我以为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电话。这个场景我的印象很深刻。
印象三:离婚不是太久,吴青就被辛迪看到了与一个25、6岁模样的一起开会的年轻女同事坐进车里,而且那女的头靠在吴青肩上(第5章)
不是因为第三者离婚的,通常不会很快就与异性交往。
我觉得,提出离婚一方的理由有的是实情,但如果因为外面有人而提出离婚的只要没被抓到证据大多不会承认,所以他们的理由可信可不信。
辛迪、吴总、小兰都被出轨了;就连薇薇安,也被辛迪和张勋一夜情。小说目前已出场的主要女性角色被cheating的中招率100%!这是巧合还是作者的有意安排?作者是在描述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现象?是作者真的“狠”,还是现实就是如此?
本章对于小兰家的房子内外的描述细腻入微,很有画面感。住在如此美好的大宅里的美丽的女主人,原来也有她悲情的故事。读者寄希望于一个美丽的人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又破灭了。
比如和张勋的一夜,不过就是一次放松而已,或许对女主的心理有正面的意义。用不着拔高到道德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