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老会友 （中） 海外篇之十八

美国老人中，有很多对夫妻都是先生过世多年，妻子还活到高龄的。上一次讲了三对美国夫妻，都是这种状况，这次讲的三位老人中，有一位老先生。

二十多年前，教会的老人差不多七十岁上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道奇队的粉丝，每次道奇在主场比赛，教会都会组织大家去看球。第二天回到教会，主日聚会之后老人家一边喝咖啡，一边大谈棒球。他们中也有人在上中学时，是校队的球手。在美国，棒球比橄榄球（美式足球）更为家喻户晓。

Mary Weaver

教会有一位老人Mary Weaver，是我最敬重的老人，和我们关系最亲密。我们到教会时，Mary的老伴已经过世，她本人因小时候打棒球伤了腰，只能弯着腰扶着行走器走路，她没有生养儿女。

 那些年，我们每个主日都接她去教会，之后送她回家。Mary爱猫如命。她养了一只长毛猫Fluffy，每次我们送她到家，都顺便去看看她的宝贝猫。我小女儿非常喜欢Fluffy，那可爱的猫儿一听见开门声就藏起来，永远是藏在Mary的被子下面；每次一进家门，Mary就让我女儿去她的卧室找Fluffy玩一会儿。Mary家门口和厨房还常常聚集着周围的流浪猫，都被她喂的傻胖傻胖的。

教会的华人牧师用最少的租金，租了她的房子，还称呼她“妈妈。后来用低于市价一半的价钱买了她的房子，Mary提出的唯一条件，是牧师夫妇住在前院（她住后院）陪伴到她过世为止。这位牧师不守信用，占了便宜就搬走，把房子出租，Mary孤零零一人住在后屋。教会的老美和华人会友都很气愤，Mary却丝毫不以为意，不许人和她提“打官司”的事。她说“没有人能亏待我，耶稣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恩典”。

她年纪老迈，有一天晚上从床上摔下来，受了伤，半夜被救护车送去抢救，我们去看她，她还时照旧说没事，她挺好。Mary有个侄子，是德州某公司的商业飞机驾驶员。他父亲（Mary的兄弟）生前交待儿子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姑母。听说Mary的状况之后，他专门来到加州，要把孤身在外的Mary，接到德州他家附近的养老院。

Mary走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过，记得那几个星期，我和先生都在帮她收拾东西搬家。临走前一晚，我们去教会想请两个年轻一点的人帮忙搬点家具，也和老人家告个别。两位华人传道人和七、八个年轻人正在吃喝畅聊，我们强调Mary已经八十多岁、在教会有四十多年，传道人无论如何要去看一下。他们头也不回，置若罔闻，照样吃喝。后来他们都被没能继续牧会，有一位转道做了商人。神是公平的，虽然神的报应可能会推迟，且不一定报应在什么事情上。

第二天Mary临上车前，她侄儿把她的爱猫Fluffy抓起来扔到笼子里准备送走，咣当一声盖上盖子时，Mary全身跟着一震，眉头皱起，但是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我忍不住就哭了，Mary还劝我不要哭，说她到了那边就给我们电话。

Mary到德州的前两年，我还和她通过几次话，她对新生活很满意。她过世之后，骨灰带回加州和先生一起合葬在Forest Lawn （福乐纪念公园）。

想起Mary，我觉得既温馨又惭愧，她的心胸太开阔、为人处事太谦和仁慈了。套句小品的词“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Dick Miller

Dick/Richard Miller 个子非常高，个性非常直爽，也非常坚持原则。他通常开一辆皮卡到教会。

他是一个老派男人，话很少，一是一、二是二，或者Yes 或者No。他不喜欢和女人啰嗦，但是教会的老姐妹都挺欣赏他，他单身之后还有人对他有意思。只是，他那么一丝不苟，根本不会给别人一点缝隙，更不用说表白了。从他身上，我学会了什么是原则加爱心，教会有栋房子是以前的老会友留下给教会的，遗嘱要求只能给传道人住（不收费用）。很多时候房子空着，会友中其他有困难的人也想暂住，Dick不管那人和他有多熟，都坚持原则不让住，但是他会私下赞助一笔钱协助那人渡过难关。在公事上坚持原则，但私底下表达爱心；大部分华人正相反，最喜欢假公济私做人情、表爱心。

他在生病住院期间，坚持不让我们去探望他。唯一的一次，可能是他的女儿没有事先告诉他并得到他的允许，我们去了医院，反倒有些尴尬。他不想让医护人员之外的人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尤其是还有女人。我当时知趣地退到后面，一句话不敢说，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也知道他对教会的关心是心存感谢的。

我先生每次打电话问他的病情，他总是两个字“很好”；问他有什么需要，就一个字“no”。我们说到教会在为他祷告，他回答“谢谢”，然后就不肯多说了。

Dick Miller的安息礼拜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但是教会人满为患，来了好多老会友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后来在交谊厅放他儿女做的纪念影片，很多人都没有座位，站在后面看。他女儿定了最好的餐饮，招待所有来宾。

Naomi Kieffer

教会最后的一位老会友Naomi Kieffer，去年刚刚过世，享年97岁。她和我的生日在同一天。这是2023年她九十七岁生日时的照片。她最喜欢的玩偶是青蛙，家里挂着摆着各式各样的青蛙装饰品。

Naomi过去是San Gabriel医院的护士长，工作那叫一个一丝不苟。她家里非常干净，灶头一尘不染，炊具全都闪闪发光。她清理教会的厨房，是跪在地上，用清洁布一寸一寸地清洗干净。对教会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都极其爱护。

Naomi和儿女的关系不是很好，她严格到一丝不苟，别人很难达到她的标准。她四个子女中，与她关系最好的女儿死在她之前，对她打击很大。

Mary说自从她认识Naomi，Naomi的脾气就一直如此。她原来住在教会旁边的房子里，房前有棵大桑树，有个来教会的中国女生，看见树上接了许多桑葚，就爬上树去摘，被Naomi骂走。有一次她看见篮球架的网筐有点歪，就拿了根大木头想给顶正了，力气又不够，喊人帮忙，被Mary喝止，说她像有多动症，闲不住。

Naomi非常瘦，手脚各处都青筋毕露的。她很早就得了癌症，每次经过治疗都恢复过来。因她多次大难不死，我和先生私下都叫她“乃坚强”。她是一位不屈不挠，坚持到底的老姊妹。

她听力极好，与我们交流毫无困难。可是她在安养院期间，却很不适应，同房间一个讲广东话的老人家，听力极差，天天家里来一群人，唧唧呱呱来聊天，害的Naomi不得安宁。她只好把电视音响开到最大，抵挡她听不懂的广东话。后来旁边老太太的女儿来和我们商量，让Naomi不要那么大声开电视，我们知道这事没法儿劝。再过几天我们去看她， Naomi很开心，咧着嘴笑得像占了便宜的小孩子，说同室的老人家换了房间，现在她一个人想看书就看书，想听音乐就听音乐。

她最后致死的原因，也是回家之后，半夜从床上摔下来，多处骨折，而且手边没有警铃和电话。她是周六半夜摔的，还好主日上午，我们发现她没有来教会，打电话也不接，我先生叫了警察去她家，才把她送去医院。她骨质疏松得非常厉害，又已经97岁，虽然她自己要求手术，医生却不肯做，坚持保守治疗。一开始她住在downtown的医院，因为离他儿子的住处太远，最后把她转到他儿子家附近的安养院。我们每隔一、两天就打电话给她，她说情况不太好、不好，后来就不接电话，最后在安养院过世。

送走了最后一位美国老会友，我在神前面许的愿就完成了，他们待我们有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