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快两个月没有去本市图书馆借书了。这次去发现了不少新书,大部分都是国内出版的。见有张翎的书,是新上架的,就赶快借了两本。回家打开才发现,原来是二十多年前她的处女作《江南三部曲》:望月/上海小姐、交错的彼岸和邮购新娘。 也不知道为何现在才刚刚被公共图书馆收购。
华文女作家中,最喜欢严歌苓,看了张翎的小说,感觉她快成为我第二喜欢的了。印象中她写的多是温州的人和事。很多年前,我是把温州和福建连在一起的,很少想到温州属于江浙。
对温州的负面印象
对温州人的印象,就是他们把生意做到全世界。1980年代中期,好像有个电影说温州小商品卖到全国,其中有很多都是偷工减料的“伪劣产品”。
1983年秋天我去厦门开会,当时全国反“精神污染”,邓丽君的歌被禁,在家庭开舞会的一旦被抓、就被重判,很有文革再起之势。
在鼓浪屿的商店中,很意外地看到邓丽君的磁带,真是天高皇帝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便知道厦门的假货多,也赶快买下;同行的有北京一家大国企的老总,听说也买了几盒磁带,却托我给他带到北京,回北京开行业会议的时候再交给他;还特别嘱咐我要和开会的文字资料一起放在大牛皮纸信封内。我和他本来素不相识,在全国的行业会议中,北京人寥寥无几,我立刻和他混成了“哥们儿”。
我回北京去找他时,他已经端起了“官员”派头,对下级介绍我是银行来做行业调查的。因为事关贷款,下级对我也唯唯诺诺。客套了几句。然后当着众人,他就很严肃地问我:“学习资料也带来了?”我递上大信封,他用手捏捏,假模假式地说“拿回去再好好学习”。我想起老电影中特务接头的场面,差点绷不住要笑出来。
在厦门时,除了买“靡靡之音”,还买了双温州皮鞋。我的脚比较小,且鞋跟一高了,就不会走路,在北方买鞋难,更难买到半跟皮鞋。在厦门自由市场上,看到一个小摊上竖着大牌子“意大利款式温州皮鞋”,见那鞋的样式稳稳当当,34-35号正合我的脚,鞋跟大概不到两寸,就赶紧买下。回北京之后才发现两只鞋的皮料不一样,不过反正别人也不会近距离观察,依然喜欢,穿着上班。直到有一天……
当时大部分人骑车上班, 每天上班先通过传达室,到传达室门口必须下车。那天我骑着一辆26型女车, 到传达室照例下车,因有点急,下车时右脚的鞋跟就勾到了斜梁上面的刹车线,本来最多是把鞋勾落而已,可那天被勾下来的是鞋跟。传达室大爷本来严格查验进门的人,看见我的窘态,立刻朗声大笑不止。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进办公室,连平常满脸严肃的处长们都蹦不住、咧开嘴笑了;熟一点的同事,之后常拿“温州皮鞋”开我的玩笑。
于是对温州有了成见,再也不买温州产品,也不再与温州人打交道。
海外温州女子
张翎是温州人,《江南三部曲》的背景在加拿大多伦多,我也在加拿大生活过五年,与张翎这三部曲的背景年代差不多,不过是在法语区的蒙特利尔。虽然已经离开快三十年了,有了时间和地点的同质性,读她的书就感觉有些亲切、还有些怀旧。
依然怀念蒙特利尔的美丽浪漫; 只是冬天太长太冷了,又因是法语区,当年失业率很高。有一段时间我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蒙特利尔,我先生在美国工作。我当时没有车(冬天太冷,停车和保养都很不易),就住在downtown的一栋高层住宅中,楼下有健身房和游泳池。
有一次在公寓一楼办公室附近看见小广告,有人要搬家出清物品,说有全新物品出让,就按广告的地址去探看。快到那那间公寓房间的门口时,门已经大开着,传出一个低沉的女中音,说流畅的英文(本地法裔说话有口音),是坚决的拒绝降价,一副“爱买不买”的傲气,就想,这大概是个高大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进门之后,没有见到高大的白人女子,只见一个身材娇小、头发浓密、肤色偏棕的东方女子,不客气地对那些比她高大许多的买家粗声讲话。
我有些讶异,和她打招呼,说我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三层,在玄关看见了广告,又试着和她说中文,才知道她是温州人。她毫不见外地对我说:“我的爱人离我而去,这地方我住不下去了”。这话用中文说出,加上她黯然神伤的语气,很有些荡气回肠。我心中也有些戚戚然,见她的言谈举止,也就有些明白,为什么外貌普通的她,会吸引到白人男性。
我不知怎样安慰她,临时想起一句很俗气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她颔首回道“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只得又说:“他不懂妳的好,那是他没福气,妳又何必挂着他不放。”她微微一笑“谢谢妳”,那种温柔婉转,我见尤怜;心中也替她不值,得有多硬的心肠,才能转身离弃她呢?
这时候她突然转头对一个人粗声吼道,“那东西不卖,你不要乱碰”。又回头软软地对我说“那是我的一个念想”。我很想对她说“不要再藕断丝连了”,但毕竟初次见面,她或许太需要一些“念想”来支撑,好度过这段日子。
我当时从她那里买了一床新的粉红色被罩,上面绣有两只凤凰。平常很讨厌这种传统样式,那天不知为何,想都不想就买了。
张翎书中的女子,往往都令人怜惜难忘。有时我会想,女子这样执着,活得也太累了。为什么不学一学温州商人那种灵活机动性呢?
温州富商牧师
后来真的见识了温州商人基督徒。大概在2013或者2014年,我们拜访了国内的几个培训中心,都是在中南三省的山区或者小乡镇中。很意外的是,有一个培训点的人数超过两百人,是由温州的一对商人夫妇资助管理的。他们自己的生意在杭州和浙南,1998年长江发大水,他们带着捐款驰援灾区,后来就留在当地,用做生意的钱,办起教会的培训中心。
当地十分贫穷,连柏油路都不多,他们夫妇却在泥泞中捐资建立一所培训大楼,学员的吃住、学费都由他们捐助。受训的多是年轻人,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听见全体学员一起背诵圣经、唱赞美诗,真是很美的享受。
我们每天早饭和学员一起吃,午、晚饭由师母招待我们。记得师母腌制的鱼和咸菜都非常好吃。我们的行程没有事先的计划,前一天晚上联系好了下一站、第二天一早就立即要出发。当地十分潮湿,我前一天洗的衣服还很湿,有姊妹拿来电吹风想帮我稍微吹干一点便于携带。一直很客气又儒雅的温州牧师看见了,突然对我们发脾气,问道:“这要费多少电你们知道吗?”我心中惭愧,请他们给我一个塑胶袋,装下湿衣服;心想,就算发霉也认了吧。这就是温州商人,能赚大钱,肯捐大钱,却不允许浪费一分钱。
说了这些零碎,不过是想说:温州人除了能打拼会赚钱,也能在其它领域开辟出一片天地来。张翎写过《唐山大地震》这类型的小说,不过我更喜欢她写温州女子的小说。温州人,真不是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