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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张老师和姐姐 “哭着乐”系列之三十九

(2023-04-06 13:01:23) 下一个

……1975年辽宁沈阳,一位美丽正直的女子被虐杀。她是张老师的姐姐。

   

在小学时,我遇到过几位好老师,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音乐课的张志惠老师。张老师的姐姐张志新,正是那位美丽勇敢,被极左派虐杀的女子;她的冤案被揭露出来时,连中共的元老都为之唏嘘,叹息“太残忍,细节不易公开”。

之前,我并不知道张老师正是张志新的妹妹。

启蒙音乐老师

1960年代上小学时,张志惠老师还很年轻,她从来不靠“师道尊严”震慑孩子,而是用她纯净的面容,与她像孩子一样纯洁的心态来和孩子交流。

张老师很美丽,浅棕色的脸上,有一双无邪的大眼睛,一张微笑的小嘴。她的头发蓬蓬松松,带着卷卷,扎起两个短短的小辫子。夏天时,她穿着合体的连衣裙,平底的凉鞋,就像一个可爱的卡通人物。

她上课时,没有很刻意的程序计划,总是一边弹琴教唱,一边不时到黑板前,用彩色粉笔画出音乐所表达的意境。孩子们虽然很爱捣乱,但是也被她的快乐情绪所感染。

每次看到她拿着歌谱,手中攥着一大把彩色粉笔走进教室,孩子们心中就充满了盼望和猜测,很想知道她要在黑板上画些什么。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她手指下流淌的琴声、与黑板上流淌的伏尔加河,宽广的绿色原野、鲜花,森林、交织切换,带我走入如梦如幻的音乐仙境……。

那些年是“困难时期”,童年的我,却感受到和平与美好。张老师的音乐和黑板画,奠定了我生命的底色。尽管她彩色粉笔下的画面,与我后来“接受再教育”的土地没有丝毫相像,却让我在痛苦的岁月中,也能感受和欣赏热带雨林“单纯无邪”的美丽韵律,盼望着与自然一样美好平静的人生。

活在“平行宇宙”

有位少数民族画家说:“新疆的的赛里木湖是不能画的,水太蓝,草太绿,画得越真实越像假的”。张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她像赛里木湖一样秀色天成,纯净平和,从来不化妆却比化妆的女子更美。她很少与同龄人对话(搭不上嘴),大人可能以为她“心里藏事”,孩子反倒更懂她。我成年后才明白,心灵单纯的人,在孩子中才是放松自如的,在成人中反倒不自在。音乐就是张老师的语言,她上课从来不训人,总是鼓励孩子们。

   

她像活在“平行宇宙”中,对身边的暴烈革命感知甚少。与她格格不入的人当然不少,不过,一旦真接触和了解她,又觉得无聊。她空具成人的外表,心境却如同孩子,只是在音乐中显得比孩子们更资深些。

我没有学过唱歌,都是跟着张老师的钢琴与画面,自然而然地就唱出美妙的旋律,而且都是一遍就跟着她的琴学会新歌。音乐课,是我童年最热爱的课程。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张老师,是我最怀念和喜爱的人。

当年,用孩子的眼光,我已感受到她“鹤立鸡群”,对其它方面则一无所知。

张老师的家人

小学五年级之后,音乐课取消了。张老师也和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博士结了婚。

文革中,受冲击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似乎过的还算平稳,她太单纯幼稚,不管“革命”或“反动言论”她都不会说。以“整人为乐”的革命者,也觉得整她“太无趣”。

那时我的父母和周围的叔叔阿姨,不是被关就是被斗,都战战兢兢地“苟活”着,时不时听到某人“自杀”的消息,便庆幸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活着。没人知道张志新的事,更不知道张老师是张志新的妹妹。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看了人民日报的爆炸性报道之后,我才知道,在辽宁被极左派残忍杀害的烈士张志新,是张志惠老师的姐姐;又知道她家有七兄妹。其中一个妹妹是国家级交响乐团里的乐手,与我叔叔是同事(文革中还在演革命样板交响乐)。

   

张家子女的特殊气质,来自家庭的滋养,他们的父亲张玉藻,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有很高的音乐素养。母亲郝玉芝曾就读于济南女子师范学校。

“四人帮”倒台后,我专门去看过张老师,她不像原来那么活泼,除了弹琴,依然不喜欢说话。再往后,我就出国了。1995年回国探亲,小学同学聚会时,又一起去她家,在一群人中,她第一个就问到我,我应声时,她可能有点失望,我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痴迷音乐的小女孩了。不过张老师还是非常兴奋地弹起琴,我们一起唱小学音乐课的那些歌。

张志新的丈夫

张志新的丈夫曾真,早先是我父母的同事,后来他们调去了沈阳。关于张志新的殉难,我父母也是从报纸上知道的。大约是1979年的暑假,我父母给了我曾真叔叔的联络方式,我奉父母之命,专门去沈阳见曾真叔叔,带去我父母的问候。

我的大学哲学课老师(她也坐过监狱,认识张志新夫妇)对我说过:曾真受的罪也很大。为了养活一对儿女,他不得不和张志新离婚,却活在“反革命家属”的阴影下。他被送到穷苦山村落户,因胃穿孔在公社医院做手术,术后直接被赶回家。东北天寒地冻,家里没柴禾,孩子不会烧炕。曾叔叔躺在冰冷的炕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他们还常常被“革命者”拉去批判,小孩子也被逼着批判母亲,写保证书与母亲划清界限。

张志新被平反时,逼迫害死张志新的干将们根本不认错,说他们是执行命令,按上级指示办事,没有法律责任(他们当然也没有良心);又发动舆论,说曾真叔叔才是出卖张志新、害死她的元凶(多么卑鄙可怕的嫁祸于人)。

还好此时他们的女儿曾林林已长大,上了人民大学,立刻激烈反击这伙人。

林林也曾经写下回忆文字:“爸爸领着我和弟弟……顶着呼啸的风雪回到家。爸爸将家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分给我和弟弟吃,说:‘吃了早点睡觉。’我静静地躺在炕上。爸爸独个儿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灯发愣,他瞅了瞅炕上,以为我和弟弟睡着了,就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把沈阳家里带来的箱子打开,翻出妈妈的照片。看着看着,爸爸禁不住流泪了。我翻下床,一头扑进爸爸的怀抱,放声大哭。爸爸拍着我,说:‘不能这样,不能让邻居听到。’……这一夜,我们不知流了多少泪,却不能大声哭。”

1979年我奉父母之命去看望曾叔叔时,对曾真叔叔的攻击正甚嚣尘上。本想代表父母说些安慰的话,问询一下他的状况。但是曾叔叔心态平和,根本不想提过往的悲惨,也不想自证清白。他看见我很高兴,问候了我父母,又带我在沈阳街上溜达了一圈,请我吃了一顿饭。虽然饭菜很简单,我却感到他心情很好,很享受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

印象中曾叔叔个子不高,有点驼背,不爱说话,但是为人和善低调,宠辱不惊。那时他已被“落实政策”回到沈阳,补发了薪水,孩子上了大学。一个曾经到过地狱门口的人,根本不在乎被泼脏水的多少了。对经历过严酷摧残的人,与其喋喋不休地诉苦,不如享受当下。

遭天谴的凶手

在中国现代史上,张志新的鲜血,是民族无法抹去的凶兆和耻辱。她是如此美丽、知性,有音乐天赋,却为理想而放弃音乐,且勇敢地以卵击石。很多年,都不想提张志新,害怕撕开旧伤口。写这篇的这几天,也数次在午夜被噩梦惊醒。

 

每想到她,都忍不住要问:暴政压顶,男人都跪了,为什么不跪的单单是她?

中国历史上,大范围杀戮,多发生在男性群体之间。 可文革中的暴民与酷吏同举红色招牌,滥杀无辜,之后又“甩锅”和“嫁祸于人”。以至于杀人者不认罪、不受罚,继续栽赃陷害,且振振有词。

后面链接中的文字说“张志新的确是因言获罪,因思想获罪。可她却不是因言致死。她是被迫害成一个精神病患者以后,活活地给杀死了”。辽宁省档案馆对此也有记载(感谢记录真相的人)。http://www.hxzq.net/aspshow/showarticle.asp?id=1264

监管者明知道她已精神失常,不但没有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还公开鼓励刑事犯人对她施暴,最后以反革命罪诛杀了她。在张志新被绑赴刑场之前,为不让她喊口号,他们把她按在地上、活生生切断气管。有一位女管教员因受不了这个场面,惨叫一声当场昏倒,后来此人也被判刑入狱。施暴者还威胁两个年幼的孩子,逼他们签字按手印承认母亲是反革命罪人。他们保存下孩子的笔录,为的是当自己被清算时,可以反咬受害者家属。

在柏林墙接受命令击杀越墙者的士兵,后来受到了清算,因为他没有抬高枪口。而在中国,有些下层狱吏比上层的人更残忍变态,若任由他们不认罪,虐政定会重演。

四十多年过去了,真正的“爱国者”张志新,正被国人遗忘。

百年前鲁迅写过“纪念刘和珍君”,说“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龙应台当年发问: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我们更该自问: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羞愧?

 

下面链接,记录了那段血迹未干的历史。也感谢那些为正义发声的人:

http://dangshi.people.com.cn/BIG5/n/2014/0919/c85037-25696024.html

http://news.sina.com.cn/cul/2005-04-06/5508.html

http://www.abccntv.com/archive/361.html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BC%A0%E5%BF%97%E6%96%B0

http://www.hxzq.net/aspshow/showarticle.asp?id=1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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