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与人相处不易,我更“宠爱”动物。那时的我,年轻又顢憨,虽然爱动物,对动物的观察却很粗糙,越年长越觉得:应该给动物“恢复名誉”。
当年没有“宠物”的概念,为了生活,人自己都得要“做牛做马”,牛马牲畜,更是常被用到精疲力竭、死而后已。
美帅疯马
小时候,住在北京西郊。那一带本是八旗的驻防地,旗人“马上得天下”。小学时还常能见到马。北方马通常比“川马”个头大、毛色多而明艳,也见到过各色漂亮马匹。
记得刚上小学时,教学楼后侧有一长列马厩,孩子们都喜欢去偷偷看马。我太矮,隔着半堵墙只能仰望马脸,看不见全身。
有一天下午,好像已经放学,孩子们都在操场上玩耍,突然听见人惊呼,“疯马跑出来了,快躲起来!”之前就听说马圈中有匹马“疯了”,这时只见一匹棕黄色的马从教学楼后面跑了出来。马儿很快上了操场跑道,立刻扬起四蹄奔驰。老师大喊“同学们快进教学楼”。我和许多孩子隔着大操场,看着在跑道上奔驰的“疯马”,谁也不敢靠近跑道,更不可能越过跑道进到教学楼。好在近处有攀登架,我和一些孩子就爬上攀登架,还有些孩子上了平衡木和双杠。
在攀登架的高处看:那匹“疯马”长得真漂亮啊,牠通体是棕黄色的,鼻子中部有一条竖直的白线,四蹄和鬃毛也是白色,有部分鬃毛还被编成了小辫子。牠飞奔时,鬃毛和尾巴都扬起!怎么会是疯马呢?今天再重新想这马:那么帅气健壮,成天被关在狭窄阴湿的马厩里,是不是就压抑变“疯”了呢?
拉车役马
我的中学在圆明园。小学毕业后,父母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骑车二十分钟上学和放学。六十年代,北京城外的“马路”上,还有很多马车。从动物园到颐和园这一路,因机动车不太多,因此马车、自行车和机动车都不分线道。我骑车常常要从外道超越马车,如果此刻遇到公交车进站或者驶过,就被夹在马车和公交车之间,也是有些紧张的。我骑车超过马车时,如果车把式正挥鞭教训牲口,我也会被鞭梢扫过。
中学在圆明园,有很大的地界(比很多大学还大),校中有一大块生物园地,养了很多动物,其中就包括一匹很高的大马。我们每周六有劳动课。有一次我被分配去打草喂兔子(那时候草很多,蚊子也超级多超级大)。喂过兔子之后,还剩下很多草,我就偷偷去喂马。马头比我高出不少,前额有长长的刘海,就不显得马脸长,反而看起来很秀气。
我拿了一把草喂牠,牠用睫毛很长的黑眼睛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牠根本不饿)才张开口吃草。吃了几口,又突然停住,咬住我的手指不放。牠没有很用力,大概在品这是什么东西。我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叫喊,牠就这么看着我不松口,后来有人走过来,牠才松开让我拔出手指。
看到网路介绍今天的校园,已经没有了马,增加了孔雀、羊驼和许多猫咪,都是美丽、可亲的动物。
西南小马
我还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川马”。在抗战期间祖父母带全家老小,从江苏老家逃难到重庆。重庆是山城,地上物资的运输,除了靠人力挑夫,就是“川马”担纲了。
父亲说“川马”个头很小,但是跑得很快,又善于爬山。只不过我读的那些描写战争的小人书、连环画上,战马都是雄赳赳的高头大马,我自然很看不上袖珍的“川马”。
没想到文革后我“上山下乡”,去了云南河口的农场。云南马和四川马类似,属于“川马”血系,个头矮小。我们曾想骑到马上照张英姿飒爽的相,因为马实在太矮,脚很容易碰到地面,根本显不出雄壮来。
川滇马既然个头矮小,“骑马”的人,往往就不是跨在马背上,而是两腿都偏在一侧,斜坐在马背上。后来看外国电影中的的贵妇人骑马,往往也是斜坐的姿势,身后拖着很华丽的长裙。在骑马的姿势上,最高贵和最卑贱的人还真是平等的。
马与虎
那时,有知青朋友住在高山的寨子里,下一次山很不容易,山路要走一天。若靠双腿走路,就不可能办了事当天回家,必须在外面住一晚。若以马代步,途中花费的时间可缩短一半,当天就可返回了。这位朋友单人匹马走山路,也遇到过危险。
有一次下山时马儿跑得正欢,他也正在觉得爽,突然看到草丛中潜伏了一只老虎。
他非常紧张,马儿却因跑得正欢,没看见老虎。他一犹豫,就没拉缰绳。浑然不觉的马儿如风奔驰,急促响亮的马铃儿,也添加几分气势。老虎大概一时没回过神来,他们一人一马已经飞跑下山,逃出了虎口。
云南的马似乎负重能力并不甚强,通常我们往山上运化肥时,马只能驮两包,就是一百公斤,比较壮的男劳力也可以挑两包化肥上山。所以说:把人当“牲口”使唤,也并不一定是贬义,牲口的体力和“强人”往往不相上下。
马帮今昔
“川马”虽然长相不够雄壮,力量似乎也不够,不过很善走陡峭山路,耐力也特别好,以前云南人对境外的商品交流主要靠马队、马帮。
和我关系很好的幺嫂(我有一篇专文写她,以后会登出),说她的父亲就是一个马帮的“领队”,幺嫂比我们见过世面,他父亲把茶叶、烟草运到东南亚之后,常常买回一些“洋货”,是内地人没有见过的。记得早年有部电影,就叫做“山间铃响马帮来”。
2019年我和先生去丽江旅游,体验了一把当年“马帮”的经历。
我们骑在马上,穿行在当年“马帮”行走的小径上,和马夫争相唱着山歌,感觉很爽。到山顶的时候,马夫要我们赶紧花钱买蚕豆,让马吃了高兴好走下半程。
如今丽江供游人骑的“观光马”,比当年农场的“苦力马”要高大不少。我骑马时有点时空错位,一兴奋就忘记了这马的个头比较高,一只脚在马镫上,另外一只脚直接想落地,没想到脚够不到地,差点摔下马来。幸亏赶马的大哥往上托了我一下,再把马凳拿过来,我才平安落地。
赶马大哥说,如今的马,除了供游客骑行,已经没有其它功用。听他说一匹马只能卖五、六千人民币,比起美国的马,价钱也太低了。
又想起前些年在开封的“清明上河图”旅游区,看见一匹马被栓在路旁,身上披红挂彩,是专门供游人照相的马。一开始我以为是匹假马,仔细一看,虽然纹丝不动,却是活的。马的生命在于跑动,牠整天被栓着,却还没有变“疯”,可叹两眼无神,是觉得“生无可恋”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