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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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武斗现场— 无知者无畏 《哭着乐》系列之十三

(2022-05-13 11:14:06) 下一个

在混乱的年代,暴力会出现。想去探寻异族美,昏昏然穿越武斗战场,似一场噩梦…

心血来潮去民族学院

1967年夏季的一天下午,文革正在如火如荼中进行着。我在大学的游泳池游过泳之后,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其他院校走走看看。

我那时候常常搭乘的是32路公车(从西直门到颐和园),路过一站叫“中央民族学院”(今天叫大学)。民族学院对面就是“解放军艺术学院”。

  

我小学快毕业时特别想当兵,当时能当孩子兵的唯一途径,就是去考“军艺”的舞蹈系。我不喜欢跳舞,却还是因着想当兵的愿望,去“军艺”报了名,也通过了第一关和第二关的测试。不过小学校长听说了之后,把我叫去训了一顿,不许我报考。他身为校长,只关注升学率和考上好学校的比率,而且从知识分子的角度看,我不读书去跳舞,实属不务正业。

在我搭乘的32路汽车上,常常会遇见一个比我年龄大一点的女孩子,好像是混血儿,长得特别漂亮,她总是在民族学院这一站下车。我又想起电影里看见的少数民族服装,都很漂亮,在小学表演节目的时候,特别想穿少数民族的服装。

又想到有位父辈的朋友,在民族学院教音乐。那位叔叔给我的感觉,是非常浪漫和温柔。他好像是哪里的归国华侨,三年自然灾害时还给我家送过羊肉罐头(应该是他的海外亲戚寄给他的)。可惜我对羊肉味道很过敏,吃了一口就吐了。

于是我突发奇想,倒不如现在就去一下民族学院,看看那里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学生是什么样子。

到了那里之后,我很失望,并没有看见一位穿漂亮民族服装的人。倒是看见许多大字报,就是当年用毛笔写在大张纸上,公开贴在外面的一些批判文字。大字报上批判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也没什么兴趣看。

学校里很安静,路两边的白杨树高高的,有很多阴凉。有些人就在树荫下面,静静地看着大字报。

被当成间谍抓获

我溜溜达达、沿着一条靠南面的横马路往校园里面走,就到了一处空旷的场地。场地两边都用木板、席子挡住,空地的宽度大概有六、七十公尺,好像是一处还在施工准备阶段的建筑工地。在空地对面,就是另外一条与我刚走过的路平行,也能横穿校园的路,从校园的北侧通往校门口。

我不喜欢走回头路,就想穿过这片空地,走校园北侧的路返回,然后搭乘公共汽车回家。走上空地之后,看见地上有一些断裂的砖石,木棍、碎玻璃瓶什么的,也都像是建筑工地上常见的东西。

我继续往前走,突然看见对面的木板墙后迎面冲出来三个男人,张牙舞爪地喊“抓住他,抓住他”。我以为在我的身后有他们要抓的人,还回头看了看。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已经冲上来抓住了我,两个人扭着我的胳膊,一个揪着我的领子,推搡着我往墙那边去。

我以为他们是流氓,就大喊大叫“臭流氓,放开我!”空地两旁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我的尖叫,反正没有人出现来救我。而抓住我的其中一个人,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刀,

说“妳不要命了,小心我的刀”。   

我听他的口音有些怪,再看这三个人虽然都穿着标准的毛式服装,脸色却比较黧黑粗糙,眉眼又重,很多黑色的卷发从帽子下面钻出来,像西部少数民族的样子。又想起一位家在新疆的朋友说过,新疆少数民族很彪悍,千万不要惹怒他们。

被他们拉扯着到了木板墙后面,一个男人坐在那里,他们把我带到这人面前。这人说:“妳来这里做什么?做密探吗?”也是同样的口音。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说:“我来看大字报,大字报都是公开的,有什么秘密?”幸好我随身带的月票夹子里,同时还放着我的学生证和游泳证,拿出来给他看了之后,他们几个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分钟,我猜是维吾尔语,反正我听不懂。

他又问:“妳是XX组织派来的吗?”我说:“我家在XX大学,我不知道你们这边的组织”。他说“那你为什么从他们那边过来?”我说:“没有人说这边不能过呀。我游完泳来看大字报,想从这边绕过去,好回家。”他气哼哼地说:“妳没有看见正在武斗吗?谁能证明不是那边派妳过来?”我这才有点明白,原来我刚才走过的那片空地,是民族学院两派势力划分地盘的隔离带。

被当诱饵 魚沒上鉤

不过为什么那边的人没有发出警告或者拦阻我呢?

这几个西部民族样貌的人,看见我头发还湿漉漉的,又迷糊又害怕。坐着的那位一挥手,于是刚才抓我的人对我说:“妳赶紧出去,不要在这里乱走乱晃。”我一听要放我走,赶紧想原路返回,其中一位大怒,抓住我连推带搡的说,“妳乱跑什么,还想去报信吗。”然后把我拉到一个小门那里,推了出去。

一场惊吓之后,我站在小门那里有点蒙圈。这时候一位大爷过来,对我说:“姑娘,这年头妳就别瞎跑了。妳刚才走过的那个空场,是这两派每天打仗的地方。”我说“打仗?”大爷说:“那可不。每天打好几场呢!妳刚才过来之前,刚打过一场。怨不得人家把妳当成奸细呢?”我才明白我刚才走过的,居然是武斗现场。这时候我才真的害怕起来,又怕他们反悔,再把我给抓回去,巴不得赶快逃走回家,可是周围是一大片农田,我认不得路啊。

大爷告诉我,沿这道墙(后来知道是民院的北墙),一路往东,走着走着就上大马路了。院墙外面的农田,没有路,只能在很窄的田埂上走。田里好像刚浇过粪水,挺臭的。我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凉鞋上都是稀泥,脏的要命。终于看见大马路了。赶紧上公车回家。

那时候父母都在困境中,我没敢告诉他们我遇到的危险。

后来和朋友说起这事,他们说我无意中当了一次诱饵。当我糊里糊涂走上空地的时候,(可能以汉族为主)的这派人心里暗自高兴,巴不得对方把我抓住,发生点暴力或者流血事件,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大肆宣传对方的暴力行为。这就是为什么虽然他们眼见我走进危险地带,却不制止我;可能还暗中高兴,静等着发生大事(看来还是汉族人更诡诈)。

感谢主的保守,那些抓我的维吾尔学生虽然很粗暴,却没有上当,没有把我真的看为间谍。他们大概也没学过“三十六计”的将计就计,利用我来宣传对立派的狡猾残忍。只有我像个大傻瓜,糊涂进场、糊涂出场,给自己酿造了一场风险。

时过境迁,换了人间

二十多年之后,原来的农田早已经变成高楼大厦,父母的家搬到了这个地段。民族大学外墙那里,有不少维吾尔族的小商贩,在沿街卖牛肉串和其它商品,看起来还是很凶悍的样子。

1994年冬天的一天,大约是晚上六点多,我带着小女儿在附近走路,突然听见噼噼啪啪声,好像放鞭炮,又听见呐喊的声音。我本能地感觉不妙,赶紧拉着女儿躲在一堵矮墙后面。就看见一辆出租车紧急刹车,一名男子跳下车又翻过民族大学(原民族学院)的高墙,紧接着就看到警车追过来,问逃犯去了哪里。四周有不少和我们一样在建筑物后面躲枪子的人,这时候都出来,说那鞭炮声其实是枪声。这地方还是不怎么太平。

前些年我回北京探亲,常陪父母去民族大学校园散步。在当年我被抓的那块地方,种了许多高大的松树,还有造型美观的花圃。

    

有人坐在椅子上读书,也有人在做运动或者散步。还看见穿着民族服装的少女在校园里面匆匆而行,三三两两地去校外各种餐馆用餐。民院附中的女孩子们如鲜花盛开,每天早上六点多在我父母家的楼上窗口可以看见孩子们出早操。校园围墙外开了多家小店,卖民族服装。

与民族大学隔着大马路的还是“解放军艺术学院”,在民族大学的南面,是北京舞蹈学院,中国舞蹈家的摇篮。动乱的岁月过去了,但愿永远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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