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迈进了院子,没有看见爷爷养的大狗黑虎,这让他有点奇怪。院子里很干净,所有的鸡都圈起来养,这也是韩一迈奶奶生前的习惯,爷爷没有做任何改变。奶奶去世后,爷爷消沉了一年多,经常夜里一个人自言自语,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大家正极度担心老人家的健康,爷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棵海棠树的树苗,栽到了院子里,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
奶奶的名字叫高海棠。
爷爷没有养猪。在华北农村养猪实际上是件辛苦的事。猪圈里通常是黑黑的淤泥,充满了猪的粪便,需要经常挖出来堆到农田里,这个过程称为起圈;而清空后的猪圈不能马上使用,需要填上一米左右的厚土,这个过程称为垫圈。无论是垫圈还是起圈,只有家里的壮劳力才干得了。韩一迈的爷爷已经快80岁了,所有的农活几乎都干不动了。
韩一迈跟爷爷进了屋。一条卧在地上的大狗忽地站起了身,亲热地扑进了韩一迈的怀里,正是黑虎。
“黑虎年纪也大了。听不清外面的动静了。”爷爷解释道。随后他取出茶叶,泡了壶茶。
韩一迈上小学二年级时,黑虎就已经长成大狗了,通体黝黑。虽然狗一两年就能长成,这么算起来黑虎至少有15岁了。这个年纪,大约相当于人类的80岁。韩一迈回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是黑虎都记得。韩一迈跟黑虎逗了一会儿,喂了它两块糖,起身到院里检查了一下水缸,发现两个水缸都是满的。
“一梁他媳妇,也就是你二嫂子,过两天就来看看。水不缺。”爷爷道,“先歇着吧,喝口茶。”
韩一迈的二叔有两子一女。长子韩一卓,几年前在大连海运学院毕业,现在是远洋货轮上的二副。这样的工作通常很辛苦,因为一旦上船,就要在船上呆半年,也是因为这个韩一卓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次子韩一梁比韩一迈大了半岁,大专毕业,分配在沧州的一所中学当初中老师。韩一迈的二叔原本在沧州的一所中学里当校长,因为成绩斐然,五年前已经升迁到保定市教育局了,二婶自然也跟着去了保定。现在沧州老家,至亲只剩下韩一迈的爷爷,还有堂兄韩一梁一家人。
“爷爷,”韩一迈道,“您跟二哥二嫂他们一起过,不好吗?遇上头疼脑热的,也好照顾您。”
“他们提过。”爷爷点上了一袋烟,“太麻烦。我老了,起的晚,他们等着我吃早饭,总刷不了锅碗,你嫂子又急着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我一个人过,还是好些。平时他们忙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在我这儿,我给孩子做一顿午饭吃。”
韩一迈把包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一面继续跟爷爷唠着些家常。正说话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农妇,身材高大,扛着一袋面粉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来的正是二嫂。韩一迈参加过二哥的婚礼,后来又回来过,所以跟二嫂相识。
“嫂子。您辛苦了。”韩一迈赶紧把面粉袋子接了下来。这袋面粉至少50斤。
“这算个啥。兄弟,你这么快就到了,倒是没想到。”二嫂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喜道,“爷爷的农地,平时都是俺们给种着。爷爷要吃面,就去俺家里拿,离得也不远。俺寻思着,你大小伙子,一顿不得吃上三个五个白面馒头?索性给你拿一袋过来。俺晚上就给你蒸。”
“玉米面窝窝头也行啊。”韩一迈道,“嫂子,你留着吧。”
“刚过了麦,谁家不吃几口新粮食?新粮食多香啊。”二嫂笑道,“兄弟你别担心,咱家5亩半地,今年夏粮丰收,打了2600多斤,交完公粮,咱家就是一年到头吃白面馒头,也够吃了。”
韩一迈没再细问。对小麦收成他没多少概念。看二嫂自豪的样子,一亩地只打了400多斤,这还是丰收了。
二嫂叫高建霄,与韩一迈的奶奶同姓,但在血缘上早就出了五服。二嫂比二哥大两岁,在娘家的时候是村子里的小学老师。因为属于民办小学,二嫂没有国家干部指标。自从嫁给韩一梁之后,二嫂当起了本村的小学老师。
韩一迈早给小侄女准备了不少糖果点心,此时全拿了出来,小侄女自然是一阵惊呼。二嫂也没闲着,马上洗手,把面发了,放在灶台上。因为用的是面头,面发起来还要几个小时。
“过四个小时,赶在天黑前,就可以蒸了。”二嫂接过了韩一迈递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兄弟,你听说了吧,你哥不在沧州当老师了。”
韩一迈非常诧异。在当时看,在县城当中学教师属于干部。在乡下人看来,那叫吃“商品粮”,是人人都想去的好差事。
“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沧州办了个医药公司,做药品批发,也算是公家的单位。你哥去那儿了。”
“当官了?”
“说是个头头,其实什么活都干呢。”二嫂有些不满意,“他说公司刚开始,很多事不盯紧了不行。昨天一早他跟着公司里的货车去了保定,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去保定好啊,顺便也看看二叔二婶。可能有日子没见了吧。”
“保定他常去。有时候去石家庄。天津去的不算多。反正就这几个地方。”二嫂道,“你也工作了吧?这次回来呆几天?”
韩一迈说出了自己行程,也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
“你回来的是时候。前两天刚农闲了。”二嫂道,“俺婆婆去了保定,她还有地在这呢,俺和你哥也给种了。你哥平时进城上班,只能周末有时间搭把手,俺要打理四五个人的农地。你要是早来十天八天,嫂子正忙着,可管不了你呢。”
“我是应该早点来,给你们搭把手。”韩一迈有点不好意思。“你其实不用管我。嫂子,我可以照顾自己。”
“这什么话?奶奶不在了。你又没成家。俺婆婆又去了保定。家里没有别的女人了。俺是你嫂子,俺不管你谁管你?”二嫂不满道,“尽说些见外的话。你这几天的脏衣服,嫂子可以给你洗了。”
“这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你哥也有脏衣服,一起洗,不就多洗两件么。”二嫂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上次说,搞对象了。还说结婚前要把她带来,给我和你哥看看。这次怎么没带来?”
“她工作忙。”韩一迈支支吾吾。
“北京离咱们沧州也不算远呀。工作忙,请一两天假,周末过来,不行么?”二嫂道,“是嫌弃咱们乡下吧?”
“哪儿能呢?我下次肯定带她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二嫂比较务实,“你回去跟她说,吃饭没问题,咱们乡下的菜更新鲜,土鸡蛋更好吃。想吃肉,可以去沧州城里卖,猪肉羊肉都有,你哥下班就能带回来。咱们这儿电也通了,电灯,电视都有。就是自来水还没有,吃水得自己挑。不过,嫂子就给挑了,不用她挑。她也干不来这活儿。记住了?你要好好跟她说。”
韩一迈含含糊糊地应着。
“她叫啥来着?只记得是你们老师的女儿。瞧我这记性。”
“她叫周瑶。”
“对对。想起来了。”
“明天咱们族里有大比,老二要参加么?”爷爷忽然道。
“您不提俺都忘了。”二嫂道,“韩一梁属马,虚岁25了,要参加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今晚非要从保定赶回来,就是为了不错过明天的大比。他说他要去看看,不一定要上场。俺觉得他还是别上了,上去了也干不过族里那几个年轻的。”
“爷爷,我想去看看。”韩一迈闻言很兴奋。
“去看看也好。”爷爷道,“这几年咱们韩家的年轻人里,没有什么好苗子。今年的大比,冠军轮不上咱们韩家了。”
“兄弟你也会?”二嫂诧异道,“你学的什么拳?给俺练一套行不?”
韩一迈也不推辞,到院子里练了起来。二嫂和爷爷诧异地站在一旁,越看越惊奇,却也十分欣慰。不多时,韩一迈收了拳,微微出了一身汗。
“你这套拳俺没见过。但俺看得出来,这里融合了内家拳的路数。”二嫂递过来一块毛巾,“咱们这附近几个村子,练的大都是外家拳。练内家拳的,附近只有一家:辛庄方家。”
“二哥怎么样?”
“他水平一般。俺也会几手呢,不比他差。都成家立业了,不参加大比也没什么。”二嫂道,“拿了大比冠军,去四九城当官差,真的有那么好吗?俺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