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千禧
原创小说
1
谭辉的特使已经来过了高家店两次了。鉴于方大当家的抗日有功，国军对整编高家店的土匪颇有诚意，双方约定，整编后匪首方大当家的可以当代理团长，只是其他小匪首的安排还没有谈妥，需要继续讨价还价。估计再谈一两次就差不多了。
方大当家的本名叫方先勇。随着整编一步步落实，方先勇反而有点心烦。他本来无意和八路军做对，现在却是骑虎难下。这些天不断有小股的土匪前来投奔，这本来是好事，队伍壮大了，国军的整编就会更顺风顺水，大家都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偏偏有一股土匪抢了八路军的5大车军粮，然后借花献佛，当成见面礼献给了方先勇，顺势加入了高家店的队伍，而方先勇直到昨天才知道，不免又气又急。八路军一直缺粮，这次被抢了粮食，不仅没来索要，反而偷袭上谷，解决了给养问题。他预感到没那么简单，与八路军结下梁子总会有麻烦的。
天公作美。很快等来了一个雾天，下午三点以后田野里的雾渐渐大了起来。
韩镇方和周鸣威在一处破旧民房的屋顶设好了临时指挥部。此处视野开阔，离高家店的土匪寨也大约两华里，而周围的白杨树林是最好的隐蔽。
“团长，土匪们不上钩怎么办？”周鸣威有些忐忑。
“无所谓。不上钩咱们就收兵。为将者，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韩镇方取来了望远镜，“不过，我隐隐地觉得，他们会上钩的。”
“这就是你常说的，动物的本能？”
“差不多。”韩镇方嘿嘿地笑了。
高家店南边隐隐约约来了一个约60辆大车的车队，赶牲口的都是八路军战士，每辆车上两三个人。车上装得满满的不知什么货，都用帆布严严实实地罩着。车队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地从高家店附近走过，让寨子里的土匪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块肥肉，押车的八路军150来人，大约是一个连。干不干？高家店寨子里的几个土匪头子们紧张地商量着。
上次土匪们抢了韩镇方团5大车黄灿灿的苞米，韩镇方也没敢怎么样。这股八路因此缺粮，却不敢来讨要，而是两天后绕过了高家店，舍近求远去打了上谷。这件事让土匪们很受鼓舞。看来韩镇方也不傻，对他们方大当家的威名十分忌惮。
方先勇还在犹豫。车队距离土匪寨不到3华里，派几百人去马上就能抢下来。问题是：现在起雾了，八路军会不会有埋伏？方先勇的有点不放心。还有一点方先勇不愿意明说，已经抢了八路一回，再抢一次就要彻底与八路为敌了，真有这个必要吗？
“大当家的，我看不会。”一个瘦脸匪首分析道，“八路军刚打下了上谷，那地方我去过呀。非常难打。打是打下来了，八路的伤亡肯定不小，减员七八百也说不定。经过这一仗，韩镇方的部队伤了元气，得恢复个十天半月的。”
众匪首纷纷附和。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批货数量很大，韩镇方肯定舍不得。咱们又劫他一回，这小子狗急跳墙了，来跟咱们死磕怎么办？”方先勇道。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守住寨子就是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匪首道，“只要捱过这几天，国军的整编也到了。到时候顶多算是国军与八路军的摩擦，最后不了了之。”
正说话间，八路军的大车队拐了弯，在雾霾中渐行渐远。再不去追可就晚了。到手的肥肉就这么丢了？方先勇的经不住众匪首的劝说，派了500土匪冲出寨门，向车队猛扑过去。三倍的兵力对比，可以来个速战速决了。这一切，被两华里外的韩镇方和周鸣威尽收眼底。
“可惜了，只出动了300多人。”韩镇方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不对，好像更多，是400人？雾太大了。”
“我看到不止400人，说不定有500人，是有点儿看不清。”周鸣威确认无误，“还等吗？”
“不等了。400多也不少，杀鸡用了牛刀。”韩镇方扭头对韩德伍道，“命令部队，马上行动。”
韩镇方团的四个营早已严阵以待，得到命令后跑步前进4华里，然后迅速展开，十分钟内就切断了那500多土匪的归路。在寨子里方先勇看得真切，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忙紧急集合了剩下的700多人杀出寨门，前来接应。方先勇盘算，韩镇方刚打了上谷，这四个营大概是韩镇方的全部可用的兵力了，大车队那边的八路有150来人，也就那么多了。辛庄的弟兄们答应，一有八路来攻，就来接应。现在杀出去，八路虽有四个营，但腹背受敌，拼个鱼死网破，这个仗未必没有胜算。
“有点意思。临危不乱，敢打敢拚，有种。”韩镇方点了点头，他早有防备。“按原计划马上分兵。命令五营和六营，就地阻击，挡住他们。三营四营，继续追击。”
命令马上传达下去了。
“据说这股土匪的大当家的姓方，是个硬茬。”周鸣威在一旁道。
那500多土匪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嗷嗷叫着，一阵狂追，七八分钟就追上了车队。押车的八路军战士见状也不逃，马上扯开了各自大车上的帆布。只见每辆大车上都跳下来几个八路军战士，迅速匍匐在地，准备战斗。大车上的麻袋包也尽数扔下，早有战士们把机枪架了上去。这60多辆大车里哪有什么货物，分明是一个营的伏击阵地！
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后，跑在前面的土匪倒下了十几个，其余的吓得赶紧伏在地上。土匪们发现中了埋伏，慌忙组织还击。但是土匪因为是奔袭，没带什么重武器，所以火力不足，根本招架不住，只好边打边撤。还没撤出百米远，几排炮弹在土匪周围轰然炸响，土匪们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往哪去。只好就地卧倒，组织抵抗。硝烟过后，土匪们渐渐看清楚了，身前身后全是八路军，大概有三个营。人家八路是挖了个坑，就等着他们高家店的土匪往里跳了。
土匪们跟日本鬼子打过仗，战斗力不弱。此时虽然被包围，但仍然负隅顽抗。八路军也不着急，稳扎稳打，慢慢地缩小包围圈。
方大当家的带着700多土匪刚出寨门不远，就遇到了几乎同等数量的八路军的阻击，无法前进一步。战事一时呈胶着状态，双方咬在一起，谁后撤一步就可能导致全面崩溃。
“刚接到消息，辛庄的土匪出动了大约600人，向咱们猛扑过来。”韩德伍报告道，“但被一营拦住了。”
“柳园方向有什么动静？”周鸣威道。
“中央军暂时没动。”韩德伍接着报告，“估计是怕引起摩擦。”
“暂时没动，不意味着永远不动。中央军如果出动一个团来救，这仗就不好打了。”周鸣威道，“一营是防守方，我看暂时挡得住辛庄那600人。团长，你怎么看？”
“态势暂时对我有利。原计划不变。”韩镇方点了点头，放下望远镜，“再过一刻钟，发动总攻。”
方先勇从枪声上判断，大车队那边至少还有八路军一个营。派出去的500多人现在被两三倍的八路包围，撑不了多久的。韩镇方怎么有这么多的部队？上谷是怎么打下来的？方大当家的百思不解。八路凭空多了一个营，是有些麻烦，现在就寄希望于辛庄的接应了。
被围的土匪们抵抗了一阵，包围圈越来越小，士气也越来越低落。现在这个情形，几百人拥挤到这么狭窄的区域内，八路军只要连续炮击几分钟，大家全完蛋。正昏头昏脑间，又是一排迫击炮弹在周围炸响，激情滚滚硝烟。土匪刚抬起头，八路军的冲锋号已经吹响，凄厉得动人心魄，两个营的八路军端着刺刀，杀声震天，在炮火中包抄了过来。那边大车旁边的八路军也趁势猛扑过来。在八路军三个营的包围下，这些土匪无路可逃，终于崩溃了，很快都缴枪做了俘虏。
方先勇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马上看清了态势。辛庄方向响了几枪，就没了动静，这个外援不知什么原因受阻，八成是来不了了。现在情形，如果20分钟内不撤出战斗，等八路军抓完俘虏，韩镇方腾出手，再调两个营上来，自己这几百人就会被合围。“该撤了。奶奶的。真特么窝囊。”方先勇暗道。但是现在咬得太紧，骤然撤出战斗，会有较大伤亡，所以他犹豫不决。
韩镇方的6个营现在全用上了，打伏击用了3个营，阻击方先勇两个营，监视辛庄用了一个营，手里只剩下警卫连。这可是他的宝贝，不愿意轻易使用。韩德伍焦急地望着团长，跃跃欲试。
“团长，要不要考虑，”周鸣威也看出来了，“把方大当家这股土匪也包圆了，他肯定在里面。”
“只怕吃不下。”韩镇方轻轻叹道。但战机转瞬即逝，他终于下了决心，把警卫连派了出去。
方先勇正左右为难，韩德伍的警卫连从侧翼杀了上来。方先勇惊慌失措，他马上下令撤回寨子里，至于伤亡多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韩德伍的警卫连几乎扑了个空，没怎么接上火，土匪们大半都撤回寨子里了。饶是如此，方先勇也损失了200多人，丢了不少武器弹药。
“可惜了。辛庄的土匪牵制了咱们一个营。咱们兵力还是不够。”周鸣威惋惜道，“这一仗吃掉了高家店一多半的土匪，大致700多人，没能包圆。”
八路军的兵力是高家店土匪的两倍，而土匪又中了埋伏，八路军却不能完全吃掉这股土匪。这让周鸣威感到不甘心。韩镇方却生出了一点爱才之心。
“这家伙，虽然一时糊涂，但滑不溜手。有点意思。”韩镇方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难怪小鬼子消灭不了他们。”
“皇协军在他们手上也吃过亏。能整编他们最好。”周鸣威笑道，“但是人家不愿意呀。”
“你刚才说，匪首叫什么方大当家？”
“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姓方。土匪们都叫他方大当家的。据说此人一身惊人的武艺，内家拳高手。如果大家都赤手空拳，他一个人能对付一个排。”
“那还是人吗？”韩镇方吃了一惊。
“放在冷兵器时代，万夫不挡之勇啊。”周鸣威叹息道，“小鬼子们喜欢拼刺刀，但是都惧怕他的武艺。早年他曾经投奔国军，从列兵一直提到连长。后来他们这支部队被日军消灭了。他就拉了一批弟兄，占山为王，坚持抗日了很多年。”
韩镇方微微点头。国军在河北惨败后，节节败退。河北因此成了敌后，再也没有国军的踪影了。这个方大当家的，倒是条好汉。
“国军没了，为什么他不投奔八路军呢？”
“看不上咱们呗。咱们十八集团军下属三个师，名义上只有12个团，所以一直从老蒋那儿领12个团的军饷。这些年扩充得这么快，现在180个团哪。无论是哪一支兄弟部队，都缺枪缺粮缺钱，穷得跟叫花子似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方大当家的拿过国军的军饷，怎么肯跟着咱们受这个罪。”周鸣威自嘲地笑了笑道，“现在周围的小股土匪们愿意投奔这个方大当家的，也是因为他是抗日英雄，远近闻名。”
就在此时，侦察兵来报，辛庄的土匪与一营对峙，仍然没有打起来。
“咱们赢得太快了。”韩镇方长长舒了口气，“辛庄的土匪毕竟从来没跟咱们撕破脸过，现在这个态势，更不敢打第一枪了。这一来，咱们倒也好办了。”
“打，咱们也不怕。”周鸣威点头道，“现在不用担心遭到辛庄和高家店的东西夹击了。团长，现在咱们怎么办？”
“现在继续强攻高家店，伤亡不小，而且把握也不大。”韩镇方沉吟道，“收兵吧。走之前，给方大当家的放几个炮仗。”
“辛庄那600土匪怎么办？要不要拉上去两个营？”
“我看不必了。如果咱们调两三个营上去，辛庄寨子里的土匪会倾巢而出。势必形成一场消耗战。没有必要。柳园还有中央军的一个团呢。”韩镇方摇了摇头，“见好就收，不节外生枝。咱们这边没枪声了，辛庄的土匪就会撤。命令一营，不要追击。”
一排迫击炮弹在高家店土匪寨中爆炸。土匪们赶紧窝在寨子里，一直没有还击。过了一分钟，韩镇方下令抓紧时间打扫战场。约一小时后，韩镇方团撤回了武公庙营地。
挨完炸也没见八路军进攻，方先勇派人去侦查，发现八路军已经收兵了。“他奶奶的给老子示威呢。韩镇方，镇方。”方先勇的喃喃道，“老子偏偏又姓方，这是老子的克星啊。”
这是方先勇第一次和韩镇方正面交手，方先勇损失了一多半兵力，还差一点被人家包了饺子。包括方先勇的在内的大小匪首无不惊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