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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千禧梦 第七章 故乡风情(7,8,9)

(2023-08-29 18:57:17) 下一个

7

一切都是算计。看来是小看他们姐弟俩了。

韩一青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却流了下来。他现在心口还隐隐作痛,无论如何,今年他参加不了后面的比武了。

韩一迈勉强把韩一青背到爷爷家里。老人家一看,吃了一惊,马上带着黑虎出门,不一会儿村里几个管事的都来了,韩一青的父亲韩兴宇也到了。韩一青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众人只好仔细盘问了韩一迈半个多小时,总算弄清楚了当时的情况,无不叹息。

为了去四九城谋个好差事,真是明争暗斗啊。这两个孩子很显然是受人指使,前来阻止韩一青参加后面的比赛,而指使他们的人显然不便直接出面。问题是,这两个孩子凭着不可思议的上乘武功,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任务。这让人不寒而栗。

“依我看,四响啊,你也别着急。”爷爷抽了一口旱烟,对韩兴宇道,“他们也不是真的想结怨,这不是还给了丹药么。他们就是不想让二瓜继续比赛。要真是这样,这丹药应该是管用的。”

众人七嘴八舌,但都表示同意韩一迈爷爷的看法。但是韩兴宇是个闷葫芦,低着头一言不发。

“四响啊,九叔我有句话,可能不中听。”韩德寿道,“这才不到16岁的小姑娘,就这么厉害了。二瓜要真的去参加各村冠军总决赛,真的非常凶险啊。他们来这么一手,不能说全是恶意。一分为二地看,这也等于保护了咱们二瓜。否则真的去比了,万一出什么事故,咱们想都不敢想。”

村里的赤脚医生检查了韩一青的伤势,束手无策。大家都看着韩兴宇,这丹药到底吃不吃?全靠他这个当父亲的拿主意,大家的看法只是参考。

韩兴宇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二瓜,好孩子。咱还是把这丹药吃了吧。医生也没有别的药了。反正大家伙都看着呢。这颗丹药要是有问题,咱们也饶不了他们。”

韩一青吃下了丹药,不到20分钟,脸色好了很多,竟然可以下地了。韩一青大喜,试着练两下拳脚,马上一阵钻心的剧痛,浑身几乎麻痹,他又痛苦地摔在炕上。

“韩一青,你必须静养几天。”赤脚医生劝道,“你现在是心肺受了损伤,剧烈运动会引起心肌炎,导致猝死。”

“啥叫猝死?”韩兴宇急了。

“马上死。倒下来就死了。”赤脚医生解释道。

“好好好。俺懂了。”韩兴宇对儿子高声道,“儿子,这两天奏是不能练武了,不能发力。一发力奏是要命的事。明白不?比武的事,明年再说。今年咱们不比了!明年咱们再比,那时候你武功更高,反而更好。”

韩一青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点了点头,回家后好好养伤,果然五天刚过就基本好了。但是五天之后,今年的武术大比也圆满结束了。一天不差,韩一青堪堪错过了冠军赛,此是后话。

众人很快散了。韩一迈送大家出门后,取来了武术服,送到了二哥家。二嫂马上拿去洗了。韩一迈随即和韩一梁夫妇说起早上的事情,二人也是大惊失色。韩一梁随后让妻子准备了两斤点心,半条香烟,准备下午去看看韩一青。

韩一迈回来的路上,一个女孩在路边等着,正是白翠凤。

“好象有人说从不跟女人动手来着。这是规矩。这叫怜香惜玉,男人本色。”白翠凤讥讽道,“我呸。今天早上是谁把人家姑娘打跑了?”

看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韩一迈暗道。韩一青受伤的事,两三个小时内竟然在村里传遍了。白翠凤自然也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韩一迈苦笑道,“她根本没想打。否则谁打得过谁还很难说。”

“那你还是动手打人家小姑娘了。”

“那我该怎么办?她伤了我弟弟。”韩一迈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还把你二哥打趴下了呢。”白翠凤道。

“那是比武。她这是比武吗?这是算计好了要伤人!”韩一迈不耐烦道,“你跟她能一样吗?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跟你动手算哪门子事?”

“哈。所以你对我就怜香惜玉了。”白翠凤道,“一个大老爷们,尽特么装蛋玩。”

“怎么着?等把你打趴下了,你反而舒服了?”韩一迈挖苦道,“你这不是贱骨头么。我好心好意的,你这丫头怎么不领情呢。”

“对。我就是不领情。”白翠凤啐道,“你这一走,我压力有多大你知道么。”

“不就那么点事么。都过去了。行啦。”韩一迈不胜其烦,“你也该有个完了。要不,大哥给你买串冰糖葫芦,把你的嘴堵上。”

“呸。谁要你的冰糖葫芦。”白翠凤道,“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要跟你说道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气了。昨天那个姜雨萍,是你对象么?”

“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长得倒是真俊俏。”白翠凤迟疑了一下,“大老远的跑来看你,还挺护着你的。是你的相好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随便问问。乡里乡亲的,有什么掖着藏着的,不够爷们。”

“我有什么好掖着藏着的?”韩一迈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算不是,又能咋滴?哦,你不是想爷们想疯了?想跟我处对象?”

“你,你满嘴喷粪。”白翠凤急道,“我看你人不坏,想好好跟你说话呢。你这不是找打么?”

“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了。你呢,离我远点儿。要多远有多远。咱们两清了。好了吧?”

“不行。你刚才损我。我要跟你打一架。”

“我今天开了戒了。你要再惹我,我真的把你打趴下。”韩一迈正色道,“你怎么就跟一帖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呢?赶紧走吧,你又打不过我。”

白翠凤大喝一声,一拳打来。

韩一迈轻轻架住。“好端端的怎么又动手?”

“因为你嘴太脏。”白翠凤说罢,接连几拳打来。韩一迈只好一一招架,但是一味防守显然摆脱不了她。

“你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白翠凤哼了一声,飞起一脚踹向韩一迈胸口,韩一迈侧身闪过,左手已经叼住了她的脚腕。白翠凤愣了一下,韩一迈已经脱下了她的鞋子,举在手里。

“你。快把鞋还给我!”

韩一迈看了看手里的鞋。这是只千层底的绣花布鞋,倒也精巧。他忽然放开了她的脚腕,紧跑了几步,“嗖”地一声把绣花鞋扔到半空中,远远的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白翠凤既愤怒又委屈,狠狠地瞪着韩一迈。

“金鸡独立。嘿嘿嘿。”韩一迈转身跑了。

 

8

总算摆脱了这个野丫头。韩一迈松了口气,回到家里,发现姜雨萍竟然也来了,正坐在堂屋,和爷爷快活地聊着天。

“你天天往我这儿跑,你的对象不吃醋?”

“他愿意吃就吃,管他呢。”姜雨萍笑道,“你过两天就回去了,我到哪儿找你去?去一趟北京可不容易呢。”

“我明天就走。你呢?你不是也呆不久么?还不跟他多聚聚。”

“哎呀。你比他重要。不说他了。”姜雨萍显然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大哥,今天早上的事,我听爷爷说了。你没事吧?”

“没事。”韩一迈道,“那丫头根本不跟我正面交手,很快就跑了。”

姜雨萍放下心来,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她开始忙着做午饭。韩一迈从院子里抱来一捆柴薪,拉着风箱,帮着烧火。小时候他就喜欢帮奶奶做饭,尤其喜欢烧火。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只不过现在忙前忙后的不再是奶奶,而是个年青姑娘姜雨萍。他望着姜雨萍的身影,不觉间出了神。

姜雨萍动作麻利,很快就炒了个豆腐白菜,同时也热好了一屉馒头。她带过来了一只扒鸡,一瓶二锅头白酒。很快就可以开饭了。就在此时,院门口有人叫韩一迈。

韩一迈出门一看,来人竟是白翠凤。韩一迈下意识地盯着她的脚看,白翠凤啐了一口,脸色微红。那只绣花鞋倒是穿回去了。

“正好,我们的饭也好了。一块儿吃?”韩一迈笑容可鞠,他实在是怕这个丫头再动手。

“给你。”白翠凤递过来一个荷叶包。“这是几个生鸡蛋。新鲜的。今天刚下的。”

“谢谢啊。”韩一迈大为意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四个鸡蛋。

他拿起一个鸡蛋看了看,确实是乡下特有的土鸡蛋。他惦着鸡蛋,忽然觉得手里有点粘,仔细一看,黑黑的一块象泥巴一样的东西已经粘在手上,味道还很奇特。

“这是什么东西,粘了我一手。”

“啊。我刚才蘸了点牛粪,也是新鲜的。”白翠凤抿嘴笑道。

“你,你个臭丫头。”韩一迈怒道,“气死我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又臭又脏,吃了健康。嘻嘻。”

韩一迈看了看水缸,盘算着该怎么洗手。白翠凤叉着腰,笑呵呵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大老远从北京来,远来是客,是不是?你又是韩一青尊敬的大哥,我本来是想送你一篮子鸡蛋的。谁让你脱了我的鞋,还扔那么远。可恨!”白翠凤顿了一下,忽然又道,“你别扔啊,洗干净还可以吃的。那是我家芦花鸡下的,很好吃的。”

姜雨萍听见动静,走出屋来。只见韩一迈左手托着一个荷包,右手持着一个鸡蛋,愤愤地不知如何是好。白翠凤见姜雨萍出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姜雨萍看了一眼,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忍住笑,从水缸里舀来了一瓢水,浇在韩一迈手上,又递过来一块肥皂,让韩一迈洗干净了手。

韩一迈跟着姜雨萍回了屋,爷爷已经在炕上搭起了小方桌。姜雨萍随即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三人上炕坐定,正点开饭了。

“大哥,你回来之前,爷爷跟我说,咱们祖上可能有点渊源呢。爷爷,是不是?”姜雨萍拿了个馒头,递给韩一迈。

爷爷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酒。“你们姜家也不简单,虽然没有韩家这么多人丁,在咱们这一片也是大户了。抗日战争的时候,姜家很多人当了八路,还出过一个大干部,是八路军的团长。后来解放战争的时候,他升到师长了。”

“那应该是我爷爷的三叔。我叫他三老爷爷。”姜雨萍咬了一口馒头,“解放战争的时候,他牺牲了。”

“是。可惜了。否则55年授衔,他也能当个少将。”爷爷叹了口气,“我十四叔跟他是战友,生死之交。”

“那您这位十四叔,也是八路军了?”

“他也是团长。不过,不是同一个团,算是兄弟部队。你这个三老爷爷呀,比我十四叔大了五六岁。俩人最初是在晋察冀边区受训的时候认识的,结果一打听,都是沧州来的。都是老乡,一下就亲近了。”

“那可真是巧了。”

“可不是嘛。”爷爷回想着往事,来了兴致,“当时俩人都是区小队的队长,实际上都听说过对方,就是没见过面。上级有意识地培养他们,在边区接受政治和军事训练。通过这次受训,他们见了很多边区的大首长,比如聂荣臻,程子华,肖克等,都给他们上过课。”

“还见过吕正操吧?”韩一迈插言道。

“吕正操是冀中军分区司令员,一般不在边区总部。后来鬼子大扫荡,吕正操部损失很大,开赴山西了。”

“军分区就这么撤销了?”韩一迈不解道。

“怎么可能呢?百团大战之后,鬼子收缩,冀中军分区又重建了。新来的司令员是秦基伟,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是见过的。”

韩一迈点了点头。

“那您的十四叔,后来怎么样了?”姜雨萍不知道该怎么问,但是爷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命大。解放战争的时候只负过一次伤。解放的时候,他已经是军长了。”

姜雨萍点了点头。

“年轻有为。”韩一迈道,“当年能去边区受训,他们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了。”

“边区办过好几期培训班,前后受训的年轻干部不少。因为要扩大根据地,需要大量的干部。聂荣臻在搞根据地,扩充地方武装上很有一套。”爷爷解释道。

“哦。要这么说,他们俩也不算非常特别了。”姜雨萍道。

“年轻干部受训的不少,一开始确实显不出他们两个来。”爷爷又喝了口酒,“不过后来斗争残酷,大部分受过训的干部都在跟小鬼子作战时牺牲了。他们俩不一样,会带兵,能打仗,越战越勇,后来各自都拉出来了一支队伍。华北平原上,赫赫有名的沧州八路,就是以他们这两支部队为主的。”

“哇塞。”姜雨萍讶异道,“没想到他们这么英雄。这些事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也没有。”韩一迈摇头道,“也许我爸妈知道一些,但都没跟我说。”

“他们知道得也不多。”爷爷擦了擦嘴,“这涉及到过去的一些机密,退回十年,连我也不敢说呀。现在都过去太久了,活着的人不多了,说说无妨。”

“爷爷,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姜雨萍很好奇。

韩一迈笑着摇摇头。他明白姜雨萍隐含的意思。了解这些机密的人,都应该是有级别的人物。而爷爷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他十四叔当年跟他关系再亲,也不会向他吐露这些机密吧。

“你可能不知道。”韩一迈笑笑,“爷爷可是30年代就入了党的老党员了。象他这样老资格的党员,现在全国各地也没剩多少了。”

“真的吗?”姜雨萍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这种事,我可不敢瞎说。”韩一迈道,“不过,晋察冀边区训练班的事,我确实是今天第一次听爷爷说。如果我没猜错,当年作为年轻干部中的佼佼者,爷爷肯定也去过这个训练班,当然第几期我猜不到。”

“所以,您了解这些内幕。”姜雨萍对爷爷道,“说明您真的去过边区训练班,是吗?”

“我去过。”爷爷已经吃好了,他点上了一袋旱烟,吸了一口。“我去的是最后一期。我知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巧了,最近河北省委想起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写了封信来,还给了30块钱。”爷爷说着,从腰里摸出了个红纸包,递给姜雨萍。

姜雨萍接过红纸包打开,里面确实有30元钱。红纸的背面是用钢笔写的一封信。大意是你们这些30年代入党的老党员们革命了一辈子,辛苦了。省委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这点钱请收下。希望你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落款是河北省委,并加盖了省委的红章。姜雨萍看了两遍,递给韩一迈。

韩一迈接过信看了看。“这也太抠门了吧。才30块。我看给300也不多。整个河北省也没几个象您这样的老资格了,多掏一点钱有那么难吗?他们少贪污点不就行了么。”

“又胡说了。”爷爷道,“河北省委左是左了点儿,还是清廉的,他们可能真的没什么钱。再说了,人家还能惦记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有这份心就行了。钱不钱的,无所谓了。”

姜雨萍愣了半晌,这一切对她而言太意外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义兄出自这样一个世家。

 

9

“爷爷。我有个问题。”姜雨萍吞吞吐吐道,“我说了您别生气啊。”

“咱爷俩有话直说。”爷爷在炕沿上敲了敲烟袋锅里的烟灰,慈祥道,“爷爷不会生气的。”

“那我就说了。”姜雨萍缓缓道,“您这么老的资格,八年抗战,应该有功吧。”

“不敢居功。”爷爷笑笑,“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我已经是区委书记了。相当于一个乡的领导人吧,按照咱们的组织原则,支部建在村里,所以乡里的每个大村子都有自己的支部,统一归我领导。”

“那您,是不是后来犯了什么错误?”姜雨萍声音越来越小。

“那当然了。”爷爷哈哈大笑。“否则现在怎么也得是个地委书记吧。”

“可是您的人品,谈吐,却象是个非常明白的人。”

“明白人也会犯错误。”爷爷不否认,“而且明白人一旦犯错,这个错误就会很大。也就一撸到底了。”

“那总有平反的时候吧?文革结束后,那么多老干部都平反了。官复原职。”

“我这个事平反不了。”爷爷摇头。

姜雨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

“爷爷,我来的时候,我妈曾经嘱咐过,说家里可能有一些老事儿,应该让我知道了。”韩一迈说着,看了姜雨萍一眼,“雨萍不算是外人。她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姜雨萍点了点头。

“咱们家是有些老事儿。其实跟姜家也有关系。所以对你们俩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秘密。爷爷应该让你们知道实情。”爷爷又点上一袋旱烟,“你们都成年了。虽然没经历过尸山血海,也不至于天真无邪。这些事说出来,你们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慢慢想,总有一天能明白。”

“爷爷,谢谢您这么信任我。”姜雨萍喜道。事关她祖上的秘密,她确实很想知道。

“这声爷爷不是白叫的。”爷爷笑道,“丫头啊,我不知道以后你是不是我孙媳妇,但我肯定把你当孙女。”

“我和大哥既然义结金兰,就算我没嫁给他,那您也永远是我爷爷。”姜雨萍撒娇道,“我跟您又这么对脾气,您当然会对我好啦。”

“好好。”爷爷笑道,“你们再吃几口饭。菜都凉了。”

吃罢饭,韩一迈帮着姜雨萍收拾好饭桌,沏上了一壶红茶。

“爷爷,这些老事儿,是不是跟我三叔死得早有关系?”韩一迈忽然想到了什么。

“岂止是你三叔。”爷爷又抽了口旱烟,“你奶奶年青的时候,身体非常棒,看你二嫂就知道,他们高家的女人都身强力壮。但是你奶奶受过很重的枪伤,差一点就没命了。后来命虽然保住了,身体大不如前,上了年纪以后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奶奶的枪伤,是日本鬼子打的?”

“真要的是鬼子打的,那倒也算是正常的。”爷爷愤然道,“自己人打的。”

韩一迈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为了救我。”爷爷叹了口气,“这些老事啊,一言难尽。”

“所以,所以奶奶才死得早?”

“是啊。如果没有那次枪伤,你奶奶身体那么好,肯定死在我后头。也正因为这个,我后来犯了个大错误。解放战争后期,南方不断被解放,大量的曾经的敌占区需要发展组织,开展工作,所以需要北方大量的干部支援南方,称为‘支南行动’,我也接到了调令,去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当公安局长。”

“但是您没去?”韩一迈隐隐猜到了。

“当时你奶奶身子不行。我实在放心不下。”爷爷道,“在两难之间,我还是选择不去了。”

“可以向上级反映,通融一下。总有人要留下来么。”韩一迈摇头。

“革命工作,哪能挑三拣四。当时南方潜伏的敌特很多,急需干部。特别需要我这样的,曾经在日伪敌占区有丰富斗争经验的高级干部。上级的考虑没有错,下的也是死命令。”

“那您不去,这是不服从命令吧。这行吗?”姜雨萍迟疑道。

“当然不行。我也知道不行。”爷爷摇摇头,“刚才丫头问我,为什么不能平反。因为这是我的错误选择,所以平反不了。反正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爷爷说到后来,有点激动。

“爷爷,我想知道,您后悔吗?”姜雨萍道。

“没后悔过。”爷爷忽然笑了,“我过去的老部下有20多个人参加了支南行动,后来都在南方当了大官,两个做到副省级,绝大部分都做到司局级,地委书记,在这个级别上离休了。他们的老婆都非常后悔,因为这20多个先后都离婚了,都在南方找了大学生老婆,几十年没再回来过。”

“为什么不回来?就算不要老婆了,还有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办?”姜雨萍怒道。

“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象京广铁路还没修,回来一趟可能要几个月,非常不容易。”韩一迈道。

“那也不能永远不回呀。什么叫交通不发达,全是借口!”

“各种原因都有吧。”爷爷淡然道,“总之,他们是都没回来过。有点良心的,把孩子接到南方上学去了。”

“这么看,那您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姜雨萍叹息道。

“人生不同的选择。”韩一迈沉吟道,“难说对与错。只是不同的轨迹。真是沉重。不过,我真的感激您没有参加支南行动,至少给了我爸和我叔正常的生活。”

爷爷微微点了点头,有几分欣慰。几人一阵沉默。

“爷爷,您这位十四叔,是不是后来在北京当了大官,文革的时候被整死的那位?”

“对。他叫韩镇方。只比我大两岁,但是辈份高。”

“让他占便宜了。”姜雨萍撇了撇嘴。

“也不能这么说。”爷爷呵呵一笑,“当年的韩镇方,可是响当当的大英雄。这一声十四叔,我叫得心甘情愿。”

“他的夫人,是朝鲜族?”韩一迈道,“听我爸提起过。”

“她叫崔美莲,祖上应该是有朝鲜族血统,好几代下来,基本上就是汉人啦。她是个军医,外科专家。”

“战地爱情。”姜雨萍轻声道,“我三老爷爷的夫人,也是位军医呢。”

“你这位三老爷爷,他叫什么名字?”韩一迈道。

“姜鹏举。”姜雨萍道,“我三老奶奶是北京人,正经医科肄业,据说当年是超级大美女。我见过一张他们当年的合影呢。”

“谁都年轻过。不同的时代,不一样的人生。”韩一迈道,“爷爷,您讲吧,我们不打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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