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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千禧梦 第八章 蚂蚱行动 (4,5,6,7,8,9)

(2023-03-13 17:59:19) 下一个

4

“这个自然。老姜,不瞒你说,我接到命令后就感觉非常不好。但又说不清哪不好。”

“你这是动物的本能。这一次,但愿咱们都能活下来。你我今天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这么严重?”

“我有其它的渠道。来自边区的。”姜鹏举指了指天,示意是上面的,“马上要变天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镇方皱眉道。

“清理阶级队伍。大清洗。这种事,红军时代发生过。”姜鹏举又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

“象延安整风那样?”韩镇方吓了一跳。

“别天真了。比那厉害多了。小韩,我们的军队是什么军队?理论上是工农的部队。咱们不是工农子弟,算起来,咱们都是富农子弟。懂不懂?咱们都有文化,家里都是大户,有点钱,所以咱们多少都受过教育,算文明人,说知书达理也不为过。”

“那咱们就该被清洗?这叫什么鸟话?你我大字不识几个,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带得出部队来么?恐怕早被鬼子消灭干净了。日本明治维新十年之后,全日本就没有文盲了。日本鬼子,受教育程度那可是很高的。”韩镇方气道,“没有知识的人,反而能打败使用现代化装备,有现代思维习惯的日本鬼子。这,这用屁股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呀。”

“你说的这个道理,放眼咱们整个八路军,但凡有点头脑的干部,其实都懂。”姜鹏举叹道,“落后就要挨打。没有咱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带着,这些农家子弟怎么抗日?那可真成了亡国奴了。可道理归道理,事情归事情。”

“就算出身不好,参加革命了还不行吗?革命这么多年,怎么一转眼就成革命对象了?”

“部队缺少人才。”姜鹏举笑笑,“用你几年而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韩镇方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脚下发虚,连忙靠着一棵白杨树坐下,点上一根烟,愣了半晌没说话。姜鹏举也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点上了一根烟。

“我怎么觉得是在梦里呢。”韩镇方吐了一口烟,“老姜,你这个渠道,情报准确吗?”

“几乎是拿命换来的。”姜鹏举道,“每逢展开这种清理阶级队伍的行动,上面都有代号。上一次在延安,代号叫:整风。这次行动的代号是:搬石头。”

“搬石头?”

“对。现在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我们的党要继续革命了。咱们这一小撮出身不好的革命将领,现在变成了革命路上的绊脚石,需要搬掉。非常形象吧?”

“纯化革命队伍。”韩镇方狠狠地骂了一句。

“胜利了,就有人不想要咱们了。”姜鹏举计算道,“当年到了陕北工农红军,西征军全军覆没,剩下的整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下辖3个师。每个师都是按照国军的两旅四团制整编的,所以整个八路军是12个团。抗战八年,八路军还是3个师,但扩编了至少20倍,已经有至少180个团。咱们这个级别的将领,算上政委参谋长,好几百人,成分高,有文化的占了一大半。这些人都要清洗掉。”

“咱们的营连级干部呢?很多人都有文化,成分不低。”

“按照我掌握的情报,第一批包括了团级和营级干部。现在的营都大,很多营长指挥小一千人呢。他们手里兵也不少,就算没有团一级的军事组织,他们也不让人放心。”

“妈的。咱们领导地方部队抗战八年,尸山血海里挣扎,多少次出生入死。拯救民族于危亡,保卫河山不为外族侵占。我们是有大功于中华民族的。”韩镇方说着,几乎落泪。

“那是咱们太天真。等着吧。清洗的命令已经到了晋察冀边区司令部了。”

“那司令部的态度呢?”

“还能有什么态度?自然是抵制的。但是边区司令部的很多人都自身难保,做不了主啊。中央的人已经到了边区了,正在组织行动。”

韩镇方心乱如麻。抗战八年,多少次跟鬼子殊死周旋,命悬一线,他没有怕过,心里也没有这么乱过。他努力整理着思路。“那咱们冀中军分区的命令。”他终于捕捉到了这个思路,“忽然命令咱们开拔,跟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姜鹏举笑了笑,“我其实跟你也差不多,刚接到这个情报懵了好一阵子。你才这么一会儿思路就清晰了,看来比我强。冀中军分区的命令,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明白的。”

“啊。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了。”韩镇方恍然道,“咱们可都是冀中八路军的王牌部队呀。军分区司令员秘密调动部队,且让我们不必请示边区总部,也就是不把咱们部队的位置向边区总部备案,那只有一种可能:保护我们。”

“对。这么一来,这场运动暂时波及不到咱们的部队。连咱们地方野战部队的位置都不知道,还特么怎么清洗?”姜鹏举点点头,“冀中军分区的情况跟咱们差不多,这些年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天天跟小鬼子你死我活,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种残酷,跟边区总部,跟中央这种大后方所见过的态势有本质的区别。不用说,冀中军分区的首长们,是坚决抵制这场大清洗的。问题是:咱们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韩镇方沉思着,他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老姜,假如他们到咱们这种一线部队搞大清洗,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办?直接派行刑队过来?”

“扯淡!借他们十个胆子。”姜鹏举怒道,“老子这是一个团!而且不是一千人的小团,是三千人的大团!老子手里的家伙不是烧火棍,光轻重机枪就有200多挺!他们不敢来。小韩,你的团,家伙也不少吧?”

“机枪不到200挺,不过也快了。”

“对呀!咱们带的是什么兵?是子弟兵!是生死与共的子弟兵!”

“退回一百年,就叫私兵了。”韩镇方笑了笑,“跟乡勇差不多。中国社会的特色。”

“哎,要注意用词噢。咱们可是革命队伍,现在叫工农子弟兵。”姜鹏举哈哈一笑,“拿着一纸命令,就敢到老子的兵营里来杀指挥官?也不看看这特么是什么地方。”

“那就剩下一种可能性了。”韩镇方吸了一口烟,“以晋察冀边区司令部的名义,让我们去边区开会。在那边动手。”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姜鹏举吐了一口唾沫,“应该说,各种可能性都想过了。但是经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坏了!”韩镇方跳了起来,“我的政委,高政委正在去边区的路上!他也是文化人,家里面有很多地,成分很高的!”他急急火火地走来走去,“老姜,来不及了,我要向你借兵,一个班就行,还要几匹快马。”

“去追你的高政委?”姜鹏举慢慢站了起来,“昨晚上我已经派人去追了。我们团的刘政委也是文化人,在天津念过中学,家里是富商。跟你们高政委一样,两天前去边区述职了。我估摸着,你们高政委这几天也去了。所以我给他们的命令是:把咱们的政委追回来。如果遇上兄弟部队独立三团的高政委,也一起给我追回来。高政委骑马走的吧?”

韩镇方点了点头。

“刘政委也是。”姜鹏举轻轻叹了口气,“差了两天,恐怕来不及了。咱们现在只能希望,他们两个在边区没被清洗掉。自求多福吧。”

韩镇方一时无语。他默默地抽完了一根烟,随即又点上了一根。

“清洗。哼哼。”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老姜,当年斯大林上台后,有过一次大清洗,你听说过吗?好像七到八成的军队干部都被清洗光了。”

“听说过。但是苏联那次清洗很不一样。斯大林要上台,那是必然的。”

“为什么必然?”

“当初苏联建军,就有两大派系。列宁委派托洛茨基和斯大林分别创立红军。这为后来的大清洗埋下伏笔。”姜鹏举叹道,“十月革命的胜利,主要靠的是托洛茨基的红军,斯大林的红军要弱小得多。后来斯大林上台,全面清洗了托洛茨基的红军,所有的中高级将领,甚至下级指挥员都不能幸免。这就是大清洗的本来面目。大清洗之后,托洛茨基的红军组织,基本上不存在了。”

“这些人都是托洛茨基的老部下,个个都手持重兵,不听话怎么办?估计斯大林也怕。”

“那也不该全杀光!这些将领不是国家的人才吗?可以笼络呀。我看托洛茨基的铁杆儿也就三分之一,斯大林真的寝食难安的话,可以考虑把这些人收拾了。另外的六七成,我看至少一半可以用,剩下的人,拿掉兵权就行了。”

“你这是典型的东方人思维。日本人都不见得,只有咱们中国人才会这么想。”韩镇方摇头笑道,“说到底中国人还是心肠软。《孙子兵法》上也讲,全敌为上,破敌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打仗归打仗,但没有杀人的嗜好。对待敌人尚且如此,何况政敌呢。”

“杀杀杀,都特么杀光。杀昏了头了么。”姜鹏举骂道,“前几年二战刚爆发,苏军竟然无人可用,差一点亡国。这不是斯大林自己整的么,真特么活该。”

“那现在苏军的高级将领,都是哪来的?”

“清一色,都来自斯大林的红军嫡系部队:第一骑兵军。后来改称第一骑兵集团军。这是一支哥萨克部队。”

“原来如此。”韩镇方恍然大悟,“谁是这支部队的主官?”

“军长布琼尼,政委伏罗希洛夫,都是苏军元帅。几个曾经的师长,比如铁木辛哥,现在也是苏军元帅。苏德战场打得最好的将领,大将朱可夫,曾经是第一骑兵军的团长。还有不少其他的将领。这些人带的部队,刚开始干不过德国人,后来越打越好。”

“战争用最残酷的方式,锻炼了他们。”韩镇方点头。

“咱们还不是一样?从小的战斗打起,慢慢适应战争,先立足于自己不被敌人消灭,然后一步一个脚印,逐渐学会打更大的阵仗,而且游刃有余。苏联这些将领,也是一样的。本来有不少能打的人,都特么清洗掉了!他们不得已,必须站在第一线了,在战争中学习吧。”

“老姜,你给我上了一课呀。”韩镇方点点头,“苏联大清洗,我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有什么。”姜鹏举摇头道,“等战争结束了,咱们聊上个通宵都没问题。问题是:咱们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镇方吐了口唾沫,“依我看,大清洗的主要原因,还是苏联上层的权力斗争。单纯的清理阶级队伍这种事,我是说,这种事除了用来证明革命理论的纯洁性,捍卫它的正确性,没有半分其它的好处,这样的事情,在苏联好像没有吧。”

“不敢说完全没有,确实不多。这么说吧,即使有,也是权力斗争的借口。”

“这么看,咱们还有一线生机。”韩镇方长吐了口气,“老姜,咱们这一次或许能过关。”

“啊。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了。”姜鹏举喜道,“他奶奶的。老子现在心里忽然觉得有底了。”


6

多年的斗争生活,让韩镇方和姜鹏举学会了在严酷的环境下迅速准确地判断形势,这也是他们二人能够存活到现在,并且活得还很不错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几千年特有的文化形态下,得兵权者得天下,这是不二之理。武将乃国家柱石,只要不是功高盖主,大都能善终。至于“得民心者得天下”则是儒家的说教,用以约束无限皇权的手段而已。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只凭几万蒙古骑兵就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难道是民心所向么?蒙古人灭国千余,屠城无数,跟欧亚大陆的民心又有什么关系。相信了这类说教,只能说明被儒家思想洗脑得太彻底。他们俩人带兵多年,习惯逆向思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搬石头”的命令的确来自上层,就确实让人不懂了。但正是这种诡异,让韩姜二人也看到了一线生机。

“以后的事并不好办。”韩镇方摘了军帽,挠了挠头,“具体的,咱哥俩得合计合计。”

“这个我想过了。第一批要清洗的名单很快就会下来。如果他们杀得顺利,后面几批的名单会接二连三地下来,他们的大清洗就成功了。”姜鹏举狠吸了一口香烟,“要不想让他们得逞,第一批要清洗的人,就得让他们一个也杀不成。”

“那怎么办?你我是什么出身?地主,最起码也大富农,家里常年雇着长工短工。咱们肯定都在第一批名单上。”

“就一条: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部队。”姜鹏举分析道,“一旦到了边区,咱们可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是只要咱们二人回到了部队,那就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老姜,说这种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去他奶奶的!”姜鹏举仰天打了个哈哈,“咱们不说这种话,就特么一定能保住这颗脑袋么?就凭刚才咱们私下议论托洛茨基,批评斯大林,就够上枪毙的格了。红军时代,凡是同情托洛茨基的人,都被扣上一顶托派的帽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杀了。”

“现在的情况是:想不被杀,咱们就得拥兵自重。”韩镇方吐了口气,“这叫什么?这叫哗变哪。属于反革命的性质。”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为了自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奶奶的。”姜鹏举骂道,“他们爱编排个什么罪名就尽管去编排,老子不在乎了。再说了,什么叫哗变?咱们整个晋察冀边区多少个团?都特么哗变了?逼反了自己人,他们有脑子吗?脑袋都特么长在裤裆里了?”

韩镇方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要保持联络,共同进退了。”

“对!这沧州一带的八路军就咱们两个团。老子现在有6个营,加各直属卫队,一共3700多人。小韩,你最近刚在武公庙打了个大围子,收获不小吧?你现在有多少人?”

“我也是6个营,整在建第七营。不过我的一个营才400来人。算上警卫连和团部机关,总共3200多人。”

“乖乖。你老弟厉害呀,快赶上老子了!那咱们总共7000人。咱们兄弟相互照应,边区要派多少部队来,才能消灭我们?五个团?七个团?我们可是王牌部队。”

“不用担心这个。”韩镇方已经有了算计,“假如一个团的主官,团长,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各营长,各营教导员,这些人百分之七十以上都被清洗掉了,那这样的部队就基本上不会打仗了。尽管单兵战斗力仍然存在,但是总体而言,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支光荣的部队,无论从前多么能征惯战,多么战功彪炳,一旦主官被清洗,很快就完蛋了。”

“对对对。”姜鹏举恍然大悟,“苏联红军就是个例子,将领清洗得太彻底,所以卫国战争初期打得一塌糊涂。”

“经过了大清洗的部队,就是一下子拉上来10个团,也不足为惧。”韩镇方沉吟道,“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出身好,没有被清洗的团级干部。但是这样的人带出来的部队,打小型战斗还可以,大型战斗通常不行。对付这样的部队,我非常有信心。”

“好!咱们哥俩相互照应,只要打上两三仗,吃掉他们几个团,就能彻底稳定局面,同时自己也很容易顺势扩张到上万人。嘿嘿,照这么说,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呢。等部队扩充了,老子指挥两万人,不在话下。小韩,你觉得呢,你指挥得了一个师么?”

“说实话,一个军,可能都行。”韩镇方思忖道,“三四万部队依托有利地形,在敌前展开,穿插包围,这种活虽然没干过,但是可以想象得出来。老姜,象咱们这样的将才,放眼整个八路军新四军,不足百人。”

“假如整个解放区180个团里有30个主力团的将领拒绝被清洗,那么整个大清洗就进行不下去啦。”姜鹏举道,“那样的话,就乱成了一锅粥,咱们也就都活下来了。搬石头,嘿嘿,只怕砸了他们自己的脚。”

中国和苏联国情不同。斯大林的大清洗能搞下去,很大程度上是苏联十月革命后成立了契卡这样的特务组织。契卡是俄文缩写,全称是:全俄罗斯肃清反革命以及怠工特别委员会,也是克格勃的前身。但是在抗战胜利后,中共还没有夺取政权,也没有这样的组织。从这个意义上看,八路军和新四军还远远不是苏联红军。苏联大清洗那一套,在苏军内行得通,在八路军和新四军里,根本行不通。

“老姜,咱们可能漏算了一处:冀中军分区那边怎么办?”韩镇方忽然想到这一层。

“司令员他们能有什么问题?他们手里也有直属部队。”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军分区首长帮了咱们,这份情谊咱得记着。但是这个命令,边区总部终究还是能查到的,到时候司令员他们恐怕会有麻烦。”韩镇方解释道,“往好了说。就算这场运动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仍然可能会秋后算账啊。到时候抗命的帽子,司令员他们可就戴上了。”

“你的意思是?”姜鹏举若有所思。韩镇方见他明白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了。”姜鹏举挥了挥手,“他们来搬石头,咱们就来一次捉蚂蚱。回敬他们。我部接到冀中分军区司令员命令,秘密开拔执行特殊任务,代号:蚂蚱行动。”说罢哈哈大笑。

“蚂蚱也是肉。”韩镇方笑道,“咱们向来不挑食。”

俩人随后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个相当具体的,在周边地区的剿匪计划迅速成型。眼见大计已定,俩人说说笑笑,来到众人中间,心中的阴霾已经彻底消散了。

几个战士已经做好午饭,主食是高粱米饭,主菜是烤大青鱼和大鲤鱼。淡水鱼五大鱼种,青草鲢鲫鲤,鲤鱼和鲫鱼无疑更好吃,但是小刺太多,不适合部队食用。而青鱼去除了中心鱼骨之外,小刺很少,是部队的偏爱。

“韩团长,这是你的。吃完还有。”一位女战士递给韩镇方半条烤鱼,“可惜玉莲没来,你可以给她带点回去。”

“大嫂?没认出来,真该打。”韩镇方忽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姜鹏举的妻子乔凤。

乔凤是北京人,读过医科。而当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姜鹏举结婚自然比韩镇方早,韩镇方也是因为姜鹏举娶了女军医,才受到鼓舞和启发,对崔玉莲展开了热烈追求。不同之处在于,韩镇方和崔玉莲夫唱妇随,琴瑟甚和,姜鹏举却非常惧内。而在外人看来,姜鹏举粗豪彪悍,惧内,简直是不可思议。

“韩团长,老姜说这次一定要带我来见一面,他担心以后咱们就再也见不上了。”乔凤道。

“嫂子你放心。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不光是见面,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看你这么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乔凤扭头看了一眼丈夫,“你们商量出结果了?你现在没事了?”

“夫人放心。我和小韩,革命同志加兄弟,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只要我们两支王牌兄弟部队联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现在又臭牛了。”乔凤笑了起来,“我就说么。咱们抗日这么多年,新中国,也应该有咱们的份儿,是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好面对就是了。小鬼子咱们都没怕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夫人说的,一向是金玉良言。”姜鹏举一本正经道。

既然大计已定,韩镇方吃过饭后就告辞了。临行前乔凤用荷叶包了两大条烤鱼,让韩镇方带给崔玉莲。

 

7

回程的路上,韩镇方已经想清楚了未来几天的计划。他先回了大本营,做了一番精心布置,随后快马加鞭,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武公庙。周鸣威带着主力部队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到了,此时部队正在休息。见韩镇方和韩德伍顺利回归,周鸣威松了口气。

“团长,前天土匪抢了咱们五车粮食,都是脱了粒的苞米。”周鸣威道,“现在周围的匪患有了变化。出现了两坨大股土匪,而国军正在试图整编他们,已经有了接触。”

“有更具体的情报吗?”韩镇方非常诧异。

周鸣威把掌握的情报说了一遍。半个月前的武公庙战役,独立三团大获全胜,付出的代价却微乎其微。都知道沧州八路不好惹,但是这么一边倒的战斗,着实让周围小股匪帮不寒而栗。而国军偏偏又看不上这些不到百人的小股匪帮,认为整编他们不仅无利可图,而且劳心费力。八路军刚刚北撤,这些小股土匪之间开始活络起来,都不约而同地怀了一个心思:抱团取暖。只有势力大了,才不容易被八路军吃掉,而国军才可能对自己看得上眼,期盼已久的整编才可能到来。

“还有,来的时候部队只带了十天的粮食。武公庙的给养,只够全团吃一个月的。如果一个月内咱们不回师大本营,还得解决吃饭问题。”周鸣威道。

“抢了咱们粮食的,是哪一股土匪?”

“是高家店的土匪,目前900多人,匪首姓方。”

周鸣威随后在地图上指出了高家店的位置。

吃饭可不是小事。韩镇方思索着。即使那几车粮食没有被抢,两个月内,还得回大本营运一次粮。可那时候的大本营可能回不去了。“吃饭问题得解决。最好这个月能剿灭一两股小土匪,比较肥的那种。”

“根据现有的情报,只有南面上谷的土匪很肥。”

“这股土匪什么来历?”

“上谷有鬼子的一个据点。这股土匪原来并不在那儿。”周鸣威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股土匪以前一直活跃在南部,也打过皇协军,主要是利益冲突。其它的,比如绑票,打劫,倒卖大烟土,什么都干过。”

“那正好,咱们为民除害。”

“不好打呀。”周鸣威分析道,“路比较远,距武公庙直线距离63华里。部队强行军四个小时可以到,但是那样就有不少掉队的。正常行军要六个小时,要穿过好几个村庄,一旦走漏风声,攻击就失去了突然性。还有,土匪窝曾经是鬼子的据点,易守难攻。总之,上谷很难打。”

“再考虑考虑吧。”

武公庙曾经是匪巢,虽然比不上大本营的规模,却也有不少房屋,尽管驻扎两千多人有点儿拥挤。韩镇方到处走了走,觉得营房不够是个问题,眼看冬天就要到了,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大本营。周鸣威早已巡视了营地,有了主意。

“让部队挖地窝子。也就是一种地窖。”周鸣威解释道,“东北到处都是地窝子,越深越暖和,冬天下大雪也不怕冷。当然也不用太深,一人多深就差不多了。”

韩镇方同意了。周鸣威马上吩咐各营,到处去挖地窝子,当晚必须挖成型,明天白天把地窝子修好,当做营房投入使用。

周鸣威刚出团部,崔玉莲到了。她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需要团部腾出两间屋子作为临时的医务所,二是顺便来看看自己的丈夫。

“乔凤做鱼的手艺又涨了。”崔玉莲打开荷包,取出了切成大段的烤鱼,“老姜有事么?”

“有大事。”韩镇方道,“回头跟你细说。咱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了。”

“要多久?要过冬吗?”

“最少一个月。最多,”韩镇方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先做过冬的打算吧。”

“那好,我去准备。今年春节,可是打败了小日本后的第一个春节。中秋节的时候咱们连粽子都没有,春节怎么也得热闹一下。”崔玉莲见韩镇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怎么了?要我陪你吗?”

韩镇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妻子。俩人无言地依偎了很久。崔玉莲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了,但是她现在不能问。

晚饭过后,韩镇方和周鸣威打开地图,俩人陷入了沉思。目前武公庙东南,已经有两大股土匪,各有800到900人,相距7华里。但是除去这两大股土匪,小股土匪确实不多了。也就是说,如果能吃掉这两股土匪,哪怕是一股,剿匪任务基本上就完成了。问题是,国军在附近也有一个大团,驻扎在靠远处的土匪东北约8华里的柳园。虽然国军是名义上的友军,但是真到了战场,恐怕敌我难分,这个因素必须考虑。韩镇方在地图上分别标出了土匪的位置。

“团长,真的要打?”周鸣威盯着地图道。

“必须打。”韩镇方还没来得及跟周鸣伟吐露即将到来的“搬石头运动”,现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而剿匪则是他和姜鹏举商量好的。冀中军分区秘密调动部队离开驻地,如何向晋察冀边区总部解释?只有剿匪才说得通。这样即使到了军事法庭,冀中军分区也有说辞。匪患猖獗,不剿不行。

按照和姜鹏举的约定,韩镇方需要在沧州以南的地区剿灭大大小小的各个匪帮,也就是“捉蚂蚱”。这些匪帮多数不足百人,韩镇方以大吃小,按理说不在话下。打垮这些匪帮后,对精壮的俘虏进行思想教育,吸收为八路军的战士,这样部队的规模可以进一步扩充。实际上,解放战争就是这么做的,这样的战士称为“解放战士”,所以解放军到后期越战越强。

姜鹏举则计划在沧州西部及西南地区加紧剿匪。俩人最初的计划,是韩镇方团经剿匪壮大,明年开春之前扩张到至少4000人的规模;而姜鹏举团同步扩张到至少4500人的规模。这样两个团如果合兵一处,就有接近9000人的规模,相当于当时的一个师。眼下的问题是,南部地区的土匪分布情况变了,现在已经不是一群蚂蚱了,不太好打了。

“打就打。武公庙战役,部队损失很小。现在经过休整,士气很高。我看可以打。”

“先打谁,后打谁?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可谈不上。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是两股土匪,高家店一股,还有辛庄一股。”周鸣威指着地图,“我建议先吃掉高家店的土匪,因为离咱们更近些。而辛庄离柳园的国军比较近。搞不好会起摩擦。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呢?咱们团作战部队3200人,扣除大本营和武公庙驻防兵力,还有非战斗人员,能投入战斗的大约5个半营,打他们900人够了。他们这900人是临时凑起来的,凝聚力不强,是个弱点。”

“有道理。我同意。你继续说。”韩镇方点了点头。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们以大吃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所有部队,大举南下,吞了他们就是了。”周鸣威挥拳在地图上砸了一下。

“迅雷不及掩耳?我们是可以迅速完成包围。但是要拿下这股敌人,你要打几天?”

“顶多打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上次武公庙战役,敌人多,咱们也就打了不到十天。”

“武公庙战役,不是典型的攻坚战。”韩镇方解释道,“现在你要速战速决,打攻坚战了?”

“我看可以。我们士气高昂。做好战前动员,然后倾巢而出,我军必胜。”周鸣威看出了韩镇方的一丝不满,硬着头皮道。

“那为什么还要打三到五天?”

“咱们八路军装备差,重武器少。虽然受降的时候接收了小鬼子的一批武器,但没有多少门山炮,攻坚战的能力仍有不足。”周鸣威道,“但是我们有优势重兵,所以我才说,要三到五天。”

“这就是你的战役部署?”韩镇方不满地瞪了周鸣威一眼,“好,假设你五天能打下来。但是这五天之内,辛庄的土匪如果前来救援呢?我们不就腹背受敌了么?”

“救援?”周鸣威全没想到,“他们是两股不同的土匪呀,怎么会相互接应?不至于吧。”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想他们都懂。这些日子他们很可能有接触。”韩镇方道,“我们无法假定他们不会相互支援。必须做这种准备,不能心存侥幸。”

“辛庄的土匪真的要来,那我们也只好分兵了。临时改变计划,来个围攻打援。”

“临时改变计划,围攻打援。”韩镇方不满道,“我们只有两千多人,兵力够吗?这样的态势一旦发生,最大的可能,是我们团在7华里的战线上,被迫一分为二。两边都是我们一千多人,打对方各900人。土匪们都跟日伪军打过仗,能生存下来就说明战力都不弱。这样势必陷入一场消耗战,最后双方谁也吃不掉谁,各自退出战斗休整。两股土匪可能同时都被打残了,但是咱们的伤亡很可能也非常大,说不定伤亡上千人。”

韩镇方迅速勾画出一副两败俱伤的战役前景,这让周鸣威有点不知所措。

“那,那咱们还是不打了吧。要不,等一等再说?”

“等一等也可以。但是参谋长同志,我要是象你刚才说的那样打仗,咱们的部队早被小鬼子消灭了好几回了。”

“哎呀,团长。我是做政工的,让我当参谋长是赶鸭子上架呀。现在高政委又不在,我主要负责整理情报,分析敌情,动员部队。”

周鸣威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你现在就是代理政委了。”关于清洗的事,韩镇方还没来得及和周鸣威交心,“总之,咱们两个得意见一致,相互支持,否则咱们打不了胜仗。”

“我同意。我会管好政工和后勤。”周明威保证道,“团长,你主管军事。你有什么具体计划,就赶紧说吧。我完全支持。”

“现在说有什么计划还早。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带警卫连出去一趟。老周,你留下看家。”

韩镇方下了决心,随后叫来韩德伍。“今晚各部队休息。方圆3华里内,多派警戒哨,口令是:蚂蚱。”

第二天早饭后,韩镇方叫来了韩德伍,然后集合警卫连,离开了武公庙。

 

8

韩德伍带的警卫连曾是旧式编制,近200人。抗战时期,国军装备水平低,人均不到一支枪;八路军装备更差,有些战士只配备了大刀和手榴弹。因为火力不足,部队的人数就要庞大一些。抗战胜利后,韩镇方团在沧州一带受降,得到了一大批日式装备,部队的火力大大增强。在后来的几场剿匪战斗中,他逐渐意识到了这种变化。以前出动500人的火力,现在的300多人就够了。和政委商量后,韩镇方对基层连队做了一定的调整,缩小了连级和营一级的编制,反而更容易指挥。缩编方案是:一个排以40人为限,这样一个连人数不超过130人,一个营辖3个连,总数不超过400人。

警卫连自然也在缩编方案中,但是遭到了连长韩德伍的阻力。说什么韩德伍也不愿意缩编,因为整个警卫连的战士都是韩德伍从全团精挑细选出来的。韩镇方为此非常头疼,但韩德伍却不肯让步。

“缩编也行。俺不干这个警卫连连长了。”韩德伍硬着脖颈子,“谁稀罕呢。”

“你还不想干了。那你去哪?”

“俺下基层部队,当营长去。”

“我哪有那么多营,让你去当营长?”

“没有营长,干副营长俺也认了。当初是你求俺,俺才来干这个警卫连连长的。俺那个时候就能当副营长了,你等于降了俺的职!又打了这一年仗,俺经验更多了,能指挥一个营了。”

“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韩镇方知道不能来硬的,“我才多大的一个干部啊?冀中军分区司令员管着几万人,他才配有警卫连。我一个团长,才管两千多人,凭什么有警卫连?团部机关才多大呀?有个警卫排就不错了。”

“俺的任务不光是警卫。俺还管侦察,管通讯。你的命令怎么下到各个营部的?还不是俺派人去传达的。你的情报怎么来的?还不是俺派人侦察来的。这么多任务,没有一个连俺干不来。你缩编俺的人,俺人手就不够了。”

韩德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韩镇方跟政委高谦,参谋长周鸣伟商量过后,决定给警卫连改个名字,全称是“警卫侦察通讯及特殊任务连”,下辖5个排,加强连的编制。平时还叫警卫连,因为大家叫得惯了。通报给全团之后,倒也没人说什么闲话。韩德伍也为此高兴了一阵子,既然是加强连编制,那他相当于副营级的指挥员了。

经历这番大调整后,韩镇方团下辖6个正规营,加上最近新建的一个营,一共7个营。调整后部队行动效率大大提高,整体战斗力也有所增强。象韩镇方这样有意调整部队结构的主官,在晋察冀边区统辖的八路军里并不多见,然而在东北却已经开始了。

二战末期,苏军发动远东战役,约160万苏联红军攻入中国东北。几天之内,日本70万关东军向苏军投降。随之而来的是日本扶持的满洲国的垮台,而满洲国的20万军队也跟着投降了。苏军后来将这批能武装百万大军的日式装备全部移交给了林彪为首的东北民主联军,即后来的东北野战军。

林彪在苏联养病期间经历过苏德战争,对现代化装备有深刻的理解。针对手中现代化的日式装备,林彪提出了著名的三三制建军:三人一组,三组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以此逐步向上类推。这样一个连100多人,一个营也就300多人,但是人人有枪,火力却足够了。在人类几千年战争史中,随着军事技术进步,军队的结构一直在变化。可以说有什么样的武器装备就会有相应的部队组织形式和战略战术。林彪的三三制后来成为整个解放军的建军原则,反映出了中国军方从旧式武装向现代军队的过渡。

经过一整天的亲自勘察,韩镇方对周围环境有了切实的了解。韩德伍却越来越急,因为现在离武公庙的军营越来越远,而他只有一个警卫连的兵力,万一遇上大股土匪只怕要吃亏。打仗倒不怕,问题是团长的安全怎么办?这可是他的职责。

“团长,咱们别往前走了。前面就是柳园,国军的地盘。”

“国军怎么了?国军是友军。我怕什么?”韩镇方满不在乎。

韩德伍急得跺脚。国军现在成了友军了,他韩镇方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韩大团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惯了,一句话正着反着都可以说,还处处有理,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带兵到了国军的地盘,起了摩擦可怎么办。韩德伍正暗自着急,忽然发现远处有动静,他马上喊来几个人去侦察。韩镇方已经在用望远镜观察了。

情况很快就清楚了。这是个国军的运输队,大约一个排,赶了30多辆大车,车上满满的不知是什么货。韩镇方点燃了一根香烟,猛吸了两口,心里在紧张计算着。此处离国军在柳园的兵营大约4华里,而国军的兵营里有一个大团,3000多人。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打起来,国军的增援最快半小时内应该到了。

“韩德伍!”韩镇方掐灭了香烟。

“到。”韩德伍紧跑两步,来到韩镇方身边。

“集合警卫连,准备战斗。”

“啊?”韩德伍简直不敢相信,“团长,这可不是土匪,是国军。”

“废话。老子连这个都要你提醒?老子打的就是国军。”

韩德伍吓了一跳,打国军这种话,他韩团长竟然也敢公开乱说。现在可是国共合作时期,共同抗日时代,尽管日本鬼子刚投降了,“团长,咱可不能制造摩擦呀。你刚才可说过的,国军是友军。”

“我说过吗?”韩镇方不满道,“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你睁眼看看,”他指着远处,“你没看见那么多大车么。老子的部队正缺给养呢,白送还不要?快,集合部队。”

“团长。”韩德伍劝谏道,“咱可不能见钱眼开呀。30几车好货,俺看着也眼馋,可这是友军的呀。八路军袭击国军?这是制造摩擦。司令员的命令是,让咱们约束部队,避免摩擦。”

“你少给老子上政治课。你他娘的都可以到营里当教导员了,当连长真是屈才了。”韩镇方骂道,“谁说要制造摩擦了。八路打国军,或者反过来,国军打八路军,那才叫摩擦。懂不懂?”

韩德伍一脸疑惑,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韩镇方让他附耳过来,仔细说了半天。韩德伍终于明白了。

“前面那处树林,可以设伏。车队有一百多米,一字长蛇,不好包围。所以一旦打响,部队要迅速展开,不能有漏网之鱼。”韩镇方叮嘱道,“连长同志,祝你成功。”

“团长放心。”韩德伍道,“俺打这种围子,不下20回了。小意思。”

韩德伍随即集合警卫连,从他做起,摘了军帽,脱了军装,去掉绑腿,总之不能暴露八路的身份。等战士们装扮好了,韩德伍带队进入了埋伏位置。

国军带队的是个副连长,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家门口被人劫了。他只有四十多人,没有重武器,而对方兵力是自己的五倍,机枪就有十几挺,这仗没法打。但是连副也不傻,现在国军正在整编附近的土匪,双方都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眼前这股土匪衣衫整齐,一个个五大三粗,显然营养不算坏,不知是哪一股的。

“叫你们当家的过来。我有话说。”连副鼓起勇气道。

韩德伍和韩镇方来到连副面前。

“我叫韩十四。你可以叫我十四当家的。”韩镇方道,“你这些弟兄们,只要把武器留下,都可以带回营去。老子不为难你们。”

“多谢了。十四当家的,你到底是哪部分的?”

“老子走南闯北,打鬼子抓汉奸好多年了。目前在辛庄一带。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陈,是副连长。叫我陈连副就行。”陈连副道,“据我所知,辛庄的弟兄,正在接受我们国军的整编,大家都有诚意,正在谈具体条件。十四当家的,你这是干什么?阻挠整编?你上面的几个当家的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韩镇方自称十四当家的,陈连副自然认为他是土匪的小头目,而现在的情况,多半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匪首见钱眼开。

“那是他们几个大当家的事。就算整编了,老子官也不大。”韩镇方哈哈一笑,“可老子的弟兄们现在挨饿受冻。这30几车货,正好用得上,老子先收了,等整编结束再还给你们。”

“十四当家的,你可要想明白。”

“陈连副,对不住了。你要是不服,报告你的上级,向我们大当家的要就行了。”

陈连副打听清楚,默默记下了韩镇方和韩德伍的相貌,带着被缴了械的队伍走了。

 

9

韩镇方马上命令部队,迅速把大车赶回武公庙。国军大部队如果来追,过一会儿就该到了,那时候还跑不远,就可能被包围。部队强行军半小时后,韩镇方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5点钟,天已见黑,部队走出了8华里左右,而地面上开始起雾了,天气帮了他的忙。这次行动确实有点冒险,也是出于无奈。国军这30多车货,大都是军大衣和毛毯,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连副回兵营自然报告了上级。此时国军的整编师师长谭辉正在兵营,接到报告,也吃了一惊。

谭辉是蒋介石的嫡系,不到40岁就当上了中将,抗战期间一直从事后勤工作。抗战胜利后,谭辉曾经协助陈诚去东北接收地盘,实际上是作为老蒋的人暗中监视陈诚的举动,同时也可以积攒一些军功。

陈诚和谭辉的关系一开始相当融洽,但对满洲国20万军队去留问题,俩人产生了很大分歧。陈诚是沙场老将,敌我意识非常强烈。他认为这些人都是民族败类,不能留用,所以不用整编,遣散了完事。谭辉和另一些将领却认为,满洲国军队是日本教官训练出来的,战斗力很强,应该整编。这些人我们如果不要,恐怕就会被林彪的队伍吸收为军事骨干。但是陈诚不为所动。谭辉上报给老蒋,据理力陈,最后没了下文。满洲国军20万人最终被遣散了。谭辉满腹牢骚,却无话可说,只好请辞离开东北。老蒋随即将他调到了华北。

抗战胜利后国军开始整编,一个整编师的主官为中将,兵力比原来增加一半,辖3旅6团,三万人左右。赫赫有名的整编74师就有3万多人,师长张灵甫是陆军中将。国军在沧州一带原本有一个满员师,辖2旅4团,近两万人。这个师也要扩编成一个整编师,所以谭辉正在招兵买马,而整编土匪,正是谭辉扩充实力的一个途径。

谭辉在沧州部署了一个旅,但在此地只有一个团驻防,4000多人。他接到报告后,马上命令属下派出一个营追击这伙匪帮,特别交待要活捉那个十四当家的。部队出发时天色已晚,不久就遇到了大雾,无功而返。

谭辉随后派人去辛庄交涉,自然是一番申斥,要匪首们交出十四当家的,归还劫走的货物。辛庄的匪首们一脸懵逼,大大小小的当家的倒是不少,但是人却对不上号,难道是高家店的人抢的?国军和土匪的信任本来就有限,不免大吵了一架。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双方的信任却荡然无存了,双方都有了防范之心,而整编的事情也搁置了下来。

韩镇方在天黑前回到武公庙,部队已经挖好了很多地窝子。

周鸣威见到这么多骡马大车,微微吃惊。听了韩镇方的解释后,周鸣威更是啼笑皆非。他深知他们韩大团长没有什么不敢干的。假如脱掉这一身八路军的军装,然后撤掉部队的党组织,他韩大团长不比一个大土匪头子强多少。无论如何,这解决了入冬以后部队缺少棉衣的问题。

晚饭都来不及吃,韩镇方和罗鸣威开始巡视武公庙各处新挖的地窝子,一面把刚截获的毛毯和军大衣发给了缺棉衣的连队。

晚饭后,韩镇方和周鸣威商量,都觉得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个意外,但是却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趁热打铁干几件大事。俩人商议到了深夜,终于敲定了今后几天的计划。

目前打高家店的土匪条件还不成熟,那就从长计议,先解决吃饭问题。

第二天一早,韩镇方亲自带着警卫连出了营地。独立三团的大部队整个白天却都在休整。军营里偃旗息鼓,非常安静。到了当天晚上10点半,周鸣威带了三个营悄悄出发了。

沧州八路习惯打夜袭战,特别是在装备差的那几年。长距离夜袭容易出其不意,但是缺点也很显著。华北平原的深夜没有半点灯火,部队在夜间长途行军很难辨别方向,极易走错路。一旦犯下这种错误,在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地区会非常危险。

周鸣威带着部队走出了约3华里,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三堆篝火,那是警卫连准备的。他带队来到了篝火附近,果然见到了韩德伍和几个战士。韩德伍随即带着部队继续前行,大约走出了3华里左右,又远远见到了另一处篝火。靠着相隔数里的一处处篝火的指引,部队在田野里缓缓行军,绕过了所有沿途村落。大约五个半小时后,部队已经向南秘密行军60华里。拂晓时分,部队到达了目的地:上谷。韩镇方早就等在路旁,身边只有一个排。

上谷有一股400人左右的土匪,也是除了高家店,辛庄之外最大的土匪窝。上谷的土匪仗着物资充盈,地势险要,非常骄横。匪首同意国军整编,但是想当团长,谭辉无法答应,只好暂时不予理睬。

先头部队到达位置后,韩镇方下令休息40分钟。此时天还没亮,也是土匪的哨兵们最困倦的时候。韩镇方看着表,一夜行军,部队很疲劳,他在等部队缓过这口气来。40分钟后,四门92式日本步兵炮,10门97式迫击炮,60多具89式掷弹筒已经准备就绪。这些武器一多半儿都是他受降时接收的日军装备。只等韩镇方一声令下,突袭战正式打响。

拂晓是一天最寂静的时刻,此时震耳欲聋的炮声更显得惊天动地。几分钟高密度的炮击迅速破坏了土匪营寨里的防御措施。很多土匪刚从梦中惊醒,在弥漫的硝烟中慌作一团,只听得一阵凄厉嘹亮的冲锋号响,一群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已经冲到了眼前。号称固若金汤的上谷营寨,在八路军优势兵力的突袭下,迅速陷落了。

战斗半小时内结束了。战士们仍然在打扫战场,关押俘虏,清点武器。韩镇方紧张了一夜,此时才感到非常疲惫,他靠在一棵大树下,让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他点上了一支烟,美美地抽了一口。阳光下,土匪营寨的轮廓更加清晰,当真是易守难攻。韩镇方沉思着,这次如果不是偷袭,八路军的伤亡恐怕不会小。

“团长!我们没有人牺牲。咱们出动了一千人,与土匪兵力对比是3比1,咱们重伤9人,轻伤37人。俘虏359个。我们再一次以微小的代价大获全胜。”周鸣威走到近前,兴奋道,“这可是个肥窝,除了63万多斤粮食,和大量枪支弹药等物资,还有22万6000多块现大洋。总之,咱们赚大了。”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韩镇方道,“至少一个月内,不用非回大本营不可了。”

“对。这批粮食,全团吃到明年夏天都没有问题。”

“重伤员有危险吗?”

“崔军医正在做手术。”周鸣威道,“应该问题不大。团长,我饿的慌。咱们去找点东西吃?”

“能喝上口热水就行。”韩镇方道,“老周,你穿了大衣,怎么脸蛋子冻得还跟紫茄子似的。”

“团长,你也差不多啊,就象冬瓜上打了一层霜。”

俩人哈哈大笑,却因腮帮子冻得生疼,咧不开嘴。

大约20分钟后,伙房做好了早饭。俩人各自端了一大碗玉米面热粥喝着,感觉浑身舒服多了。

崔玉莲还在做手术,每次战斗结束后,她都是全团最忙的人之一。昨天夜里,她是最后一批到达战场的,虽然没有参加战斗,但也毕竟也走了60多里路,现在还要照顾伤员,根本停不下来。

韩镇方来到医务所,看着忙碌的妻子,识趣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打胜了这一仗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喜悦,因为下一步还要想法子面对大清洗,同时也该跟周鸣威吐露实情了。

周鸣威也是小地主出身,有初中文化程度,应该也在清洗范围内。但是周鸣威做事心太重,拿得起却放不下。韩镇方如果跟周鸣威交心过早,周鸣威这两天难免会惊惧交加,一时回不过神来,就会影响上谷战役。政委高谦不在,如果再没有周鸣威这个参谋长方方面面的辅佐,韩镇方就孤掌难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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