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人虽不多,仍有稀稀落落的掌声。韩一迈觉得还算尽兴,尽管自己还是弹错了一小处,至少三四个音,好的钢琴家肯定听得出。他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以后有时间得练练琴了。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发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正等着自己,见他走到近前,笑了笑。
“这是肖邦的钢琴曲吧。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能听出是肖邦的作品,说明你对古典音乐的流派还是了解的。”韩一迈坐了下来。
“一点点。”女孩甜甜地笑了,“你就是韩一迈吧?”
“对。那你是肯定是黎清月了?”
“我不是。我是黎清月的表姐,我叫秦萱萱。清月身体忽然不舒服,来不了了。她很抱歉。怕你久等,她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那多谢了。”韩一迈稍感诧异,“你如果不来,那我真要再等一会了。请你替我谢谢你表妹,考虑得这么周到。不过,我这次来天津很匆忙,这次见不上,只好以后有缘再见了。”
韩一迈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你这么快就要走?”秦萱萱有点意外,“既然来了,那就聊一会儿吧。清月还想让我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好吧。”韩一迈没有推辞。除了晓晓,他还没跟别的天津女孩聊过天,也有点好奇。刚坐下他就发现,秦萱萱身后不远,一个男生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正打量着自己,那眼神有点复杂,至少不全是善意。看到韩一迈看他,那男生马上转过脸去。
“真不好意思,还让你跑一趟。”韩一迈叫来了服务生,“你喝点什么?”
秦萱萱要了一杯果汁。
“没想到你这么壮实。刚才听你的琴,还以为你是个文弱书生。”
“若想饱满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韩一迈微笑道。
“野蛮其体魄?”秦萱萱仔细咀嚼这两句话,“你这说法真特别。”
“不是我说的。这是润之大人年轻的时候说的。”
“他真说过?我只记得他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这两句他确实也说过。不过,这是他引的,原话应该出自《庄子》。”
“是么?那我孤陋寡闻了。”秦萱萱笑了,“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听清月说,你刚毕业,正准备出国?”
“一时还走不了。所以我现在上班了。”
“这么快?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干寻呼台呢。北京新开了几个寻呼台,我在其中的一个台做工程师兼副台长。”
天津这时候还没有寻呼台。秦萱萱不知道韩一迈在说什么。韩一迈简明扼要地把寻呼的原理说了。秦萱萱接连问了两个问题,表现出了一定的理工科根底。这让韩一迈颇感意外。
“寻呼台在国外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国内算新产业。大约四到五年前上海最先引进的,技术也老一点儿。然后就是北京的126台,几乎是上海的翻版,现在是我们。天津么,两年内应该也会有。”
“那可太好了。我们天津什么事总是要晚一点。”
“也不能算太晚。北京也刚有。”
“还是晚了点儿。三大直辖市,天津排第三,但我们也习惯了。”
“心态很好。技术进步,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早听说过天津人知足常乐。”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不知足的。”秦萱萱皱了皱眉,她很敏感,觉得韩一迈可能话里有话,“你是北京人,又是清华毕业的。对了,还是双学位。你是不是觉得你读了清华很了不起呀,所以瞧不起人呀?”
“这从何说起?”韩一迈苦笑道,“好象我念了清华是一个错误似的。”
此时服务员上了果汁。秦萱萱道了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倒也没有。北京毕竟是首都。全国最好的大学,北大清华,都在北京。在我们天津,有本事的孩子就去考北大清华,考上了我们也祝贺他们。考不上北大清华,我们也不去外地念书,因为天大和南开也非常棒啊。”
“是不错。”韩一迈承认,“你这个逻辑反过来也正确。我姐没考上北大,就来天大了。也挺好。”
“哼。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秦萱萱不满道,“清月跟我一样,也是南开的。你瞧不上我们南开人是吧?”
“岂敢。”韩一迈微笑道,“我父亲就是南开大学毕业的。受家庭熏陶,我才有今天。”
“那伯父和我们是校友了。”秦萱萱转怒为喜,“真高兴。其实他们上海人不是也一样么。有本事的孩子去考清华北大,稍差一点的就念复旦交大,也不去外地念书。中国的高校,谁排第三第四,还真说不清呢。”
“你说的很对。办教育无非就是三样:生源,财力和师资。清华北大确实沾了在首都的光。生源好,财力充足。至于师资水平,和天大南开,还有复旦交大相比,相差无几。总的来说,国内前20名高校的教师,大家都在一个水平线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五十步笑百步。”秦萱萱抿嘴一笑,“你对国内高校,评价不高啊。”
“这些年进步很大。”韩一迈赶紧纠正,“我是说,跟西方国家的高等教育相比。”
秦萱萱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我觉得你还挺讲道理的。”
“道理本来就这样。”
“刚才是我太敏感了。你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傲慢。”
“哦?他们?他们是谁?一定是晓晓这丫头。她是不是说我眼睛长在了脑瓜顶?完蛋了。看来我已经臭名远扬了。”
“你口碑没那么差。”秦萱萱掩口笑道,“我和晓晓也不是很熟。你也不用管是谁说的。总之,清月的直觉还真不错,可惜她今天没来。”
“对了。”韩一迈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你们天津的女孩不外嫁,是不是真的?”
“那是老一辈人的说法。比如满清和民国的时候,出了天津城,哪儿还有跟天津一样好的地方?只有京城。可京城又能比天津好到哪里?况且嫁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留在天津呢。”
“有道理。现在也这样?”
“早不是这样了。天津女孩遇到了优秀的男士,即使不是本地人,只要真心相爱,嫁还是要嫁的。”
“这位同学。”韩一迈忽然提高了音量,他对秦萱萱身后的那个男生道,“对对,就是你。我刚坐下你就瞪我。你已经瞪了我半天了。我也没招你。你有事儿么?”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天非要跟了来。”秦萱萱解释道。
“什么叫一个朋友。”那男生纠正道,“我是她闺密。”
“闺密?”韩一迈大为诧异,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既然是这样,那就一起坐过来吧。不要躲那么远,就好象要偷听我们谈话似的。”
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他中等个头儿,肩膀很窄,显得头很大,书生模样,面色黝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他看了秦萱萱一眼,坐在她身边。秦萱萱往里坐了坐,跟他有一尺距离。他马上又挤了过去,跟亲萱萱几乎挨着。秦萱萱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对同性恋没有歧视。”韩一迈和颜悦色道,“比如你这位兄弟,生成这样,那并不是你的错。你能大大方方地承认,那就值得尊重。”
“谁是同性恋?”男生怒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说你是她闺密。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就是她闺密。男闺密。”男生转向秦萱萱,“萱萱,这个人一上来就诋毁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对不起。”秦萱萱有点抱歉,对韩一迈道,“这位是申卫东,他确实是我的好朋友。说是男闺密也不能说错。我来之前真不该告诉他,他以为我来跟你相亲,非要跟了来。”
“没关系。”韩一迈转头对申卫东道,“那你是萱萱在南开的同学了?”
“你问这干嘛?”申卫东戒心很重,“这跟你有关系吗?”
“大家一起聊天么。”秦萱萱对韩一迈道,“我们是小学同学,也是初中同学,而且是同班。他现在在河北工业大学念书,也在天津。”
韩伊雯高考的时候,河北工业大学是她的第三志愿。韩一迈有点印象,点了点头。“这位申同学,我既然请你坐这儿,就表明了我的诚意。你如果不喜欢跟我聊天,也可以不接受我的邀请。对我来说,没有关系。”
“我也没有不喜欢。我呆在这儿,主要是不想让萱萱被一些来历不明的人骗了。作为闺密,我有这个责任。”
“她好心好意地来见我,我感谢还来不及。你这想法好怪。”韩一迈摇了摇头,“你刚才用了‘闺密’这个词儿,让我误会了。我很抱歉。”
“少见多怪。”申卫东傲然道,“看在你这么土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不是所有的词儿都可以混用的吧。”韩一迈试图探讨一下,“比如英语里女性的包叫purse,男性的叫suitcase,如果说一个男士拎了一个purse,那是要闹笑话的。”
“中文不太一样。”秦萱萱道,“男生的包是包,女生的包也是包啊。”
“中文比较古老,构词上过于简单,传到今天,确实有些词汇可以混用。”韩一迈也觉得自己举例不当,“但是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古人非常强调男女有别。窈窕淑女,这是说女人。那男人呢?赳赳武夫。总不能赳赳淑女,窈窕武夫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秦萱萱笑出了声,“他一开始这么说的时候,我也有点别扭。”
“闺密应该是个女性专用词汇。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小姐,已经成年了,在找婆家的,叫留阁待字。又称待字闺中。就是在自己的房间等待红娘送来的对方的八字。古代最重视女孩子的贞洁,闺房,男性是不能随便进的。”
秦萱萱点了点头。
“胡编乱造。半瓶子醋。不懂就别造谣。”申卫东斥道。
“那是你不懂。我有印象,他说得对。”秦萱萱道,“这可以理解。闺房在娘家,本来就是很隐私的地方,确实不能让男人随便进。即使是父亲去看女儿,进去之前也要先敲门。”
“但是年龄相仿的好朋友可以。”韩一迈解释道,“这样的人称为闺中密友,简称闺密,但只限女性。我想你应该有真正的闺密吧。想想你们女孩子间谈论的话题,那是不能跟男生分享的。”
秦萱萱点了点头。她确实有几个好朋友,比如黎清月。女孩子间偷偷聊些私密话题,比如跟男生接吻什么感觉,男生的器官会是什么样子,每次谈起,都会吃吃地笑半天。想道此节,秦萱萱脸颊微微发烫。
申卫东见秦萱萱默不作声,自然会意识到韩一迈的话起了作用,这让他很不舒服。
“那是你太乡巴佬了,没见过世面。还北京来的,我看你真是土得掉渣。今天给你扫扫盲:现在就有男闺密这一说。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申卫东反驳道。
“你还真让我茅塞顿开。”韩一迈揶揄道,“前面加个男字就都齐了,佩服。建议你穿一下比基尼,就说那叫男比基尼。再涂点口红,描个眼线什么的,还有高跟鞋,丝袜,只要前面加个男字,你就都可以用。男比基尼,男口红,男丝袜,男高跟鞋。再来个男闺密,绝了。”
“放屁!我特么是纯爷们。”申卫东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对秦萱萱道,“你看,他根本不尊重你,你还跟他谈什么?这种人,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揍的,根本不需要搭理。”
“他没有不尊重我啊。”秦萱萱道,“我觉得他在就事论事。倒是你,有点不尊重人家。”
“别急嘛,闺密同学,我开玩笑呢。我才举了几个例子,你就忽然发现,原来还是男女有别呀。”韩一迈平静地笑了笑。
“狂妄自大!”申卫东再无知也多少意识到自己用错了,但是他不能示弱,“你臭牛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