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了一本反乌托邦小说,英国作家阿道司 赫胥黎写的 (Aldous Huxley) 《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趁热打铁,写一点读后感。
《美丽新世界》是 2540年的未来世界,一个金字塔式的等级社会。金字塔共五个阶级,每个阶级又分正负两个阶层。塔尖的统治和管理阶级是阿尔法和贝塔,伽马是中间的平民阶级,最底层的两个是德尔塔和爱普西隆。新世界的人都是人工胚胎培植,没有胎生 (viviparous)。等级的划分从胚胎期就被决定了,胚胎按等级划分在流水线上接受相应不同的 “控制处理” (“conditioning” p.16) 一系列控制处理包括高温,低寒,养料注射,氧气供应。。。。就拿供氧来说,阶级越低,接受到的氧气越少 (“The lower the caste, the shorter the oxygen.” p. 14) 底层的爱普西隆胚胎因为缺氧影响脑部和身高发育,成为身高和脑力低下的矿工。所有中低层的受精卵被 “波坎诺夫斯基程序” (“Bokanovsky Process” p.6) 大规模复制,源源不断成为流水作业生产线上的廉价劳动力和服务业主力。
新世界的口号是 “社团,身份,安定” (“Community, Identity, Stability” p.1) 统治阶级相信快乐的秘密是满足感,人们接受了预先注定社会位置就会满足,就不会产生超出本阶级的欲望和幻想,也就稳定达到了社会稳定的目的。(“That is the secret of happiness and virtue – liking what you’ve got to do. All conditioning aims at that: making people like their unescapable social destiny.” p.16) 如亨利指出,爱普西隆不介意做爱普西隆,因为他们不知道别的阶级是什么样 (p.74)。的确,愚民政策是最低成本的奴役手段。
新世界里女性不需要生育,也没有婚姻,家庭。父母家人的亲情观念和伦理关系都成了历史遗迹。孵中心繁衍培植人工胚胎,婴幼儿上全天的托儿所。人们下班以后打高尔夫球,看电影 (“feely”),约会。没有婚姻,也没有固定配偶,长情和专一是可耻的。新世界认为个人属于社会,属于每一个人 (“Everyone belongs to everyone else.” p.40),每天跟不同的人约会最正常不过,像女主兰宁娜 (Lenina) 连着四个月约会同一个人,就要被人非议。如果有烦恼,吃一粒 “酥麻” 镇定剂 (“Soma”),昏昏睡一觉 (“gone on a soma-holiday” p.140) 醒来诸事都忘。
但还是有烦恼。
故事男主伯纳德 (Bernard) 是阿尔法正阶层,但他性格孤僻,有身高自卑。传言他的育种试管里被误加了酒精,所以长得矮 (p.46)。兰妮娜年轻美貌,是男人的追逐对象,被女人羡慕嫉妒。赫尔默斯 (Helmholtz) 是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但他苦恼宣传文章的空洞无物;当他试着在课堂上教学生说真话 (“make words really piercing” p.71),却被降职流放,还故意发配到了阿根廷,不是他想去的北方。琳达避孕未果,在新墨西哥保留地 (Reservation) 生下了儿子约翰,却羞愧不敢回到新世界。二十年后被 “解救“ 出来,又因为容貌身材走样,被人耻笑而自惭形秽,很快酗酒而死。儿子约翰在保留地因为种族肤色不同备受排挤,到了新世界发现自己成了异类的 “野蛮人” (“the Savage”)。琳达病逝令他痛苦不已,护士只冷眼旁观,觉得他的哭泣和情感流露不体面 (“try to bring him back to a sense of decency” p. 206),担心他的哀号会破坏房间里孩子对死亡的积极印象。。。约翰后来自愿离开了伦敦,却还是不得安宁。不请自来的访客像看动物园猴子一样络绎不绝。约翰最终绝望自杀。
阿道司出身于赫胥黎学术世家 (“England’s intellectual aristocracy” p.2),祖父托马斯赫胥黎 (Thomas Henry Huxley) 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进化论支持者,家里其他人如父亲和兄弟都卓有建树。人们说条条道路通罗马,阿道司是一出生就在罗马。《美丽新世界》里,隐约可以瞥见赫胥黎的出身和家学渊源 (“birth and disposition” p.2) ,具体表现在语言和叙述视角。
小说叙述多用平视角度,少数俯视,不见仰视。书中的主要叙事人,不论伯纳德,赫尔默斯,还是前孵育中心主任 (约翰的父亲)都是上层阶级的男性,这间接反映了现实中阿道司的生活经历和社会地位。又因为话语权在阶级顶层,呈现给读者的中层和底层新世界,是顶层眼中的自上而下的俯视场景。最明显的例子是亨利和兰妮娜开直升机去高尔夫球场。坐在飞机上往下看,看见了像蚂蚁一样赶往地铁的伽马女孩。 “The approaches to the monorail station were black with the ant-like population of lower-caste activity.” (p.78) 兰妮娜感叹,“还好我不是伽马。” (“I’m glad I’m not a Gamma.” p.63)
文风犀利婉转,是典型的学者式语言。小说 1984 出版以后,乔治奥维尔送了一本给阿道司表示对前辈的敬意。阿道司回信,尽责赞美之余,委婉而又坚定地指出了两本小说的着重点不同,同时认为自己的更高明。
“My own belief is that the ruling oligarchy will find less arduous and wasteful ways of governing and of satisfying its lust for power, and these ways will resemble those which I described in Brave New World. ” (21 October. 1949) 哈哈!
《美丽新世界》对后世科幻小说的创作影响深远。上面说到的 1984 肯定算一个。风靡美国乃至全球的《星战》系列,里边可被无限复制的克隆军队就有孵育中心的影子。《哈利波特》里各种一本正经的学校社团和政府部门长名,都有其余韵。玛格丽特 阿特伍德 (Margaret Atwood) 《使女的故事》 (The Handmaid’s Tale) 里探讨子宫被掠夺被剥削问题,可以看作是《美丽新世界》里女性生育问题的延伸和衍生 —— 记得孵育中心主任问亨利,“请说一下卵巢的最高产卵数?” (“Can you tell us the record for a single ovary?” p.8) 卵巢好像敞开的矿产资源,或是一棵苹果树,任人撷取。
阿道司对莎士比亚的喜爱和推崇非常明显。书名 Brave New World 就来自《暴风雨》中米兰达的欢呼:“O wonder! How many goodly creatures are there here! How beauteous mankind is! O brave new world!” (p.139) 另外,来自保留地的 “野蛮人” 约翰熟读《莎士比亚全集》,而文明社会新世界里的人却从来没听说过任何莎剧,这个也很讽刺。莎剧,圣经,宗教都被禁止,因为统治阶级认为人性难掌控,任何会唤醒人性的文学和艺术都是危险的。约翰看了电影有《奥赛罗》(Othello) 的身世之感,但兰妮娜不懂。
书里散见一些文字游戏,博得会心一笑。举几个例子。
暗指大本钟,The Big Henry, the Singery clock. (p. 78) 还有那首流行金曲,“There ain’t no Bottle in all the world like that little dear Bottle of mine. (p. 76) 说的是试管瓶还是啤酒瓶?宗教被禁,不能说上帝了,那所有“God” 的地方都换成 “Ford”,比如 “Thank Ford”. (p.92) —— 新世界尊汽车大王亨利 福特为神明,就连纪年也是从第一辆福特 T 型车上市那年开始算起, A. F. 632 是 After Ford 632。
我注意到书中人物喜欢拉链和香味。不论内衣外衣,都有拉不完的拉链;浴室里有香水龙头 (“Eau de Cologne tap” p.101),电影院里的风琴会散发香气 (“scent organ” p. 166)。。。。也许是阿道司喜欢:)(网图)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