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故事发生在战国末年,秦、楚、越、赵、齐五国争霸。楚国疆土辽阔却制度陈旧,如何在强邻的虎视眈眈之中自救、自强?又如何结束弱肉强食的残酷战争游戏,开创一个新的格局?我们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关系:
熊鲤(字伯龙):楚王熊岚的弟弟,分封江北花田、江门两邑。成婴为其贴身侍卫。
熊枫(字霞举):楚国先王庶长子,分封东北毗邻齐国的城邑灌云。胡飞、雨驰为其侍卫。
刁紫:熊鲤门下的“女将军”。哥哥刁云(字孤城),灌云城主熊枫的军师。
熊鲤带领众人祭祀过山灵之后,任由熊枫胡闹着豪饮了一通。当地的黄酒和小妞儿一样香醇甜腻,可是喝多了就显示出它土家酒的强大后劲来,几个醉成了一滩烂泥的爷们儿少不得要成婴和长辛一一伺候着歇息下。
第二天天色刚刚破晓,熊鲤就急着进山。成婴又少不得给灌云来的几个爷备下醒酒的酸汤,连半只山鬼的影子都没见着呢就先弄出了一身臭汗,成婴一边忙活一边悻悻道,“公子,我只道我娘把我卖给了你做你的贴身,没想到竟要连带着‘贴身’帮衬一大家子人呢。”
熊鲤坐在床棒子上穿皮靴,听成婴话里有话,知道只怕昨晚熊枫那帮子不讲究的喝醉了酒有人招惹他了,撩起眼皮子来一本正经的:“成婴,你若是相中了大哥手下谁,我愿意成人之美,我找大哥说去。”
成婴闻言,气得青筋暴起,背对着生了会儿闷气便去厨房找长辛去了。
熊鲤见他恼了,微微一笑,心想,这么大人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样,半点玩笑也开不得。这世上,我熊鲤孤身一人,能有几人推心置腹、生死相托呢?屈童算是一个,可屈童是水中月镜中花,真真正正在身边陪着伴着的,也就是成婴一人了。若是连成婴都失去了,那熊鲤可真就成了个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了。
成婴恼归恼,没多时就把行李装备都归拾妥了。长辛服侍着熊枫和两个手下胡飞、雨驰起了身。这时刁紫和阿旭两人也准备停当,两人一身男子的装束,焦黄色的窄袖胡服外罩着浅灰狐皮坎肩,宽宽的皮腰带下一条深绿色宫绦,宫绦尾部坠着个蚕丝编成的如意结,在深秋的清风中欢快地飞舞着,犹如枫树旁恋花的贪玩小蝶。
辰时,熊鲤、成婴、刁紫、阿旭、熊枫、胡飞、雨驰一行六人,踏上了前往小孤山的征途。
通往西郊的小路倒也不算是荒凉,一行人有说有笑,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探险,而是一场温馨惬意的郊游。
路上遇到一块当胸开了道凹槽的大青石,熊枫没遮没拦的哇哇大叫:“誒,你们看,这玩意儿像不像是女人的......”,几个男人闻言会意地交换了个眼神。刁紫贼烦熊枫得意忘形时这种淫遍天下的粗鲁姿态,竟是嫖完了女人嫖男人,嫖完了男人连块石头也不肯放过。
她索性抛下阿旭,自顾自往前找成婴去了。
成婴一马当先的在前面开山辟路,把队伍甩下了一大截子。他平时护在熊鲤左右,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会儿一个人行动,解放了自由自在的天性,看上去青春明媚。
刁紫见成婴嘴里津津有味儿的嚼着什么,好奇地问:“你吃的什么零嘴儿,拿来我尝尝。” 成婴也不吃独食,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在刁紫眼前晃了晃:“喏,我们苗家的‘雪里翠’。” 刁紫探脖子一看,油纸包里黑乎乎皱巴巴的一堆深绿色吃食,心说,什么腌臜玩意儿竟取了个神仙般的名字,转念又一想,凡事不可貌相,他既跟随公子左右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于是小心翼翼的捻起一根来放进嘴里。
结果一念地狱。
嗓子眼里像是着了火,熊熊烈焰从嘴唇蔓延到舌头,再到喉咙,一路直烧到了胸口,最后从耳朵眼里冒出两股青烟来。成婴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递了水袋过来。刁紫也不管是不是男人用过的东西,接过来咕咚咕咚连灌几大口,半晌,哑着嗓子目瞪口呆的望着成婴:“你,你这‘雪里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成婴见她这会儿缓过劲来了,也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是我们苗家的盐巴辣椒干,忘了问你了,能不能吃辣。”
刁紫正欲发火,却见对方笑盈盈的又摸出个油纸包来,里面一片裹着白霜的姹紫嫣红。她这回学乖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狐疑道:“闻着味儿怪甜的,却不知有没有什么古怪?”
成婴忍住笑道,“姑娘放心,这包‘糖渍酸角’是给公子准备的,他和你一样,吃不得辣。”
刁紫嘴里叼了一颗蜜饯,却见前方山坳里升起一汪白雾。“看,前面起雾了,有雾必定有水。我听老人说,山灵山神什么的都爱临水而居,走,咱们过去瞧瞧,” 刁紫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话音未落,人便窜了出去。
成婴刚想说“小心山路湿滑”,就见刁紫的身形已经飘出了几丈开外,只得提气追了上去。没料到短短几步路之内,雾气已经浓稠得和羊奶一样白了,举目四顾,白昼里却伸手不见五指。成婴心里一凉:糟糕,这不就是村民们所说的“暗如黑夜的白昼”吗,这雾只怕是有古怪。就在他驻足不前之际,斜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之“噗通”一声闷响,似乎有人落水了。他脊背上冷汗直冒,来不及多想,冲着响声的方向扑了过去,伸出手来在空中一抓,指尖滑过宫绦上一只冷蚕丝编织而成的如意结。
这一纵让他重心失稳,整个人没入了一片冰凉刺骨的深潭。
“你们哥儿几个好好学学,人家成婴是怎么办的事,” 熊枫斜眼瞅着身旁的胡飞、雨驰两兄弟。他一路上嘴里没停,忙着品尝成婴给他打包的花田土产的各式蜜饯果子。年长些的胡飞笑道,“爷,成兄弟心思长的比针眼都细,我们几个粗人如何比得上。不如爷把成兄弟讨了来。”
熊鲤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不动声色道:“大哥看上了成婴?好啊,我拿他换你的孤城如何?”
熊枫闻言哈哈大笑,一眼瞥向熊鲤:“我就知道那日在‘聚贤楼’里你和孤城看对了眼,不如收完粮后你陪我一起去趟北戎,回来时在灌云住上几天,好好乐呵乐呵。”
几人正有说有笑,忽然面前平地里升起了一团白雾。不知从何而起的雾气起初还只是环绕着几丛低矮的灌木,很快发散开来,笼罩住了整片山林。
熊鲤高呼了几声“成婴”,然而并没有人作答,甚至连空山里常见的回响都没有,仿佛一枚石子投入了无底的深渊,寂静得令人心悸。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浅琉璃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清冷而机警的寒光,犹如一只接收到了危险讯号的美丽灵猫。
大大咧咧的熊枫被熊鲤这副神色唬住了,小声问:“如何?可是有人在作妖?”
熊鲤点点了头,示意大家不要作声,一边指导熊枫、胡飞、雨驰三人背靠背守住金、木、水三门,自己则面向南方守着火门,布了一个最最简单却也实用的御阵。他少年时曾师从白狐钟子期,巫术造诣匪浅,虽然后来在越国被囚功力尽毁,但是基本的术式还是在的。这御阵看似简单,却需要布阵者熟悉且善用五行,也刚好他们四人体质属性相克相辅,成全了此阵。
四人不敢怠慢,各执兵器严阵以待。虽然深秋天气清寒,细密的汗珠很快便爬上了几人的额头,拧成一股细流,顺着脸庞淌进了中衣的领口。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浓稠的白雾开始变淡,大雾消退之后,地表上现出了真容。
原本枯黄衰败的荒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齐腰高的碧草地,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在碧草地里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涟漪,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让人心生敬畏。草地尽头,几棵上古时代的龙血树挺立着耸入云宵的粗大躯干和龙须般向天空伸展的华冠,彰显着不可侵犯的神性。
熊鲤见熊枫几人一脸痴迷的形状,轻咳了一声,小声说,“你们千万不要被迷惑了,这是妖人的障眼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成婴和紫妹八成已经中了他们的招,我们更要谨慎行事。”
说罢挺直腰身向空中高声道:“我等熏香祭祀,前来拜会,并无冒犯之意。然君掳走同伴在先,故弄玄虚在后,熊鲤虽惶惑却不惶恐。若君有心,则当倾心相交,若君无意,吾亦不强求。交还小友,吾自当谢罪以退。”
他此言一出,犹如在四周投下了一面巨大的防空网,一时间鸟兽皆无,静谧无声。就连空中的气流似乎都凝固住了,偌大的草甸如同一方冻住的豆腐,再没有半点浪花。
不知过了多久,雨驰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熊枫的衣袖,手指头指向浅蓝色的天空。
只见草海尽头现出几片妖异的粉紫色云朵,云层背后露出一个人近乎透明的身躯来,这人一袭红衣,身形妖娆,带着浅笑的面孔在粉紫色云霞的衬托下美丽得近乎妖异。
熊枫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的透明美人,半晌,才附在熊鲤耳边低语:“伯龙,我看这人怎么恁的眼熟,怕不是照着定南侯的模子抠出来的?”
熊鲤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从雨驰身上取下黑色的大弓和两只凤尾箭,侧过身去,箭尾槽娴熟地扣进弦里,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箭尾杆稳稳地指向半空,虎口发力之下,绷紧的大弓发出兴奋的“瑟瑟”声。只听见“嗖嗖”两声,离弦的凤尾箭首尾相连,又准又狠的向空中飞去。两道耀眼的金光划过,空中的美人被凤尾箭当胸穿过,支离破碎开来,化作了点点金箔,散落在粉紫色的云霞之上。
金箔们并不死心,它们抖动着,在云端发出魅惑的哀嚎:“伯龙,你好狠的心呀......”
这哀嚎起初还只是停留在天际,渐渐的,幻境里的一切似乎都受到了金箔碎片的蛊惑,身边的草甸也开始期期艾艾地哀怨:“你好狠的心呀......”
熊枫见状抱着膀子龇牙咧嘴:“伯龙,这又是什么法术?我都快要膈应死了,你赶紧想个法子,让这假定南侯住嘴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熊鲤一把揪住。原来草甸子尽头的几棵龙血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活”了过来,正挥动着华冠做成的铁锤在草海中扭动着巨蟒般的庞大身向他们游动过来。
如果说熊枫之前还只是震惊,这会儿是真的知道怕了。他一边跟着熊鲤腾挪躲闪,一边心存侥幸,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伯龙,这幻境它就是个假阎王,万一我在幻境里有什么不测,真身应当无恙吧?”
熊鲤一边要留心幻境的点滴变化以便寻找破绽,一边要带着几个兄弟躲避龙血树的攻击,早就分身乏术,这会儿听到熊枫的问话真是欲哭无泪,找了个空隙回复说:“大哥,你我的真身就陷在这个倒霉的幻境里,果真叫这棵树给锤死了,那就只有盼着胡飞雨驰逃过此劫后给咱收尸了。”
正说着,仿佛特意印证似的,一只手不小心被长草剌了一下,几滴珊瑚珠子般鲜红的血珠立时涌了出来。熊枫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面如金纸,不能自已。
熊鲤见兄长这副惨淡面容,心里后悔不迭:大哥虽是个王子,却从未修习过巫术,本不该受此等折磨。于是二话不说,把熊枫背上肩头,又吩咐胡飞雨驰二人:“我来掩护你们,你们尽快跑去草甸子中央的那块阴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就算是用手指头刨,也要把它给我铲平喽。”
原来白狐钟子期曾经教给熊鲤:任何幻境,不管它制作得多么精良,都有一个“眼”。这个“眼”就是幻境和真实世界的纽带,任凭风云变幻,这个“眼”都一定不会变。熊鲤一旦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布下的幻境就开始寻找它的“眼”,也就是定点。
草甸子中央的这个阴影,乍一看像是头顶上的白云投下的影子,可是熊鲤发现,就在自己箭射“定南侯”,一切都灰飞烟灭的时候,这个影子竟好似扎了根,在草地上纹丝不动。他心里生疑之后便时时留意,发现任凭风来自何方,草浪推行到此处便好似遇到了一个隐形的障碍,不约而同地更改了方向。他于是更加确定,这个“阴影”就是幻境的“眼”,只要胡飞和雨驰破坏了它,这个障眼术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本文深受吕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华史》的启发,就不一一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