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下巴枕在一个被野草覆盖的,小坟包似的凸起上,神色紧张地往下张望着。
杂草遮蔽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大海碗大小的洞口。一团漆黑之中,洞里传来长久不通风的霉味和动物排泄物的腥臭。
“爸,爸!您能听见吗?是我啊,我是老大,我终于找到您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当作手电筒,往洞里探去。
微光点亮了暗夜,十几只受了惊的飞蛾扑哧哧的飞起,灰褐色的翅膀贴着他的鬓角飞舞盘桓着,犹如暗夜里的巫女。
在微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洞底一角蜷缩着一个穿着囚衣的老人。他低着头,如同受了惊吓的孩童一样,双臂紧紧的环抱着膝盖。灰白色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散落在污秽不堪的囚衣上,让人不忍入目。
“爸,您受苦了!您看看我,我是墨衣啊!我错了,不该和您犟,惹您生那么大的气。如今出事儿了身边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这,这都是我造的孽。
“我从岛上一出来就到处打听您的消息,这不,总算被我找着了。您等着,我想法子救您出去……”
洞底的老人似乎被触动了,缓缓的抬起头颅来,往上张望。
这是怎样的一张面容啊,从额头到眉梢一道深深的伤疤,因为针脚的粗糙敷衍,新长出来的皮肉如同一条丑陋的肉虫,扭曲地趴伏在伤口之上。眉毛下面,整个眼周呈现出充血的青紫色。因为上下眼皮过于肿胀,眼睛只露出一道缝来,从缝里不断流出混浊的液体来。
他望着这苍老的脸孔,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无声的哽咽着,“儿子不孝……,您一定要撑住……”
身下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草地上现出无数条裂缝,裂缝里漏出千万道金色的光柱来。随之而来的,是地底深处传来的隆隆的怒吼。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坟头”便轰然坍塌了,整个人如同秋风里的一片落叶,无助地坠向深渊。
熊墨衣猛地坐起,赫然入目的,是墙上黄色的雏菊,床边生机盎然的绿萝,还有粉色的大海螺。身上黏糊糊的,丝绵的短袖睡意被汗水湿透了,紧紧的贴着后背。而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干透的咸咸的泪痕。
“还好,只是一个噩梦,”熊墨衣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神。
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刺了进来,“糟糕,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匆匆塞进拖鞋,拉开门喊道,“阿九——,现在几点啦?”
出乎意料的,被灌了一嘴穿堂风。
住在这里的沈宅员工大约都出勤去了,整条走廊十分的安静。走廊尽头为方便员工们进出的角门虚掩着,湿润的海风从角门里灌进来,“叮叮咚咚”地拨弄着墙上的贝壳风铃。
“谁这么不小心,也不怕放虫子进来。”熊墨衣快走几步,把角门关上。
角门边鞋柜上方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十点三十五分。
果然是日上三竿了,熊墨衣有些懊恼。昨晚和马龙喝断片儿了,但也还记得沈和甫说,父亲熊昭合被便衣请去“喝茶”似乎确有其事。沈和甫告诉他,熊昭合被带走是一个月前的事,言语虽含糊,可是处处都在暗示,熊昭合这回摊上的事情有些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缕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熊墨衣自作多情了,总觉得沈和甫有意无意的在示好,让自己在半月山庄安心静养,外面的事情他会去打探。
熊墨衣虽然对沈和甫并非深信不疑,但是父亲熊昭合出事确是暗合了他的猜测,不由得不信。
他在荒岛上一呆就是近两个月,以他对熊昭合的了解,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自己的骨肉放任不管,任其在天地间自生自灭。如果说,父亲被拘禁,无暇顾及自己,那也就说得通了。只是,平时那些和自己并无深仇大恨的族人,在父亲出事后竟没一人想到自己,上岛来打捞,也着实叫人寒心。
“熊家满门上下,除了父亲,竟没人能容我,”几个字从牙缝里涩涩的蹦了出来。
不过顾影自怜向来不是熊墨衣的风格。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按照沈和甫的安排,在半月山庄按兵不动养尊处优,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只是,昨晚的噩梦,熊昭合血肉模糊的脸孔,和囚笼肮脏不堪的腥臊,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他无法呼吸,不能思考。
“不行!我一定要见到爸爸。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熊墨衣打定了主意,便去沈家主宅找沈梨,打算请她帮自己安排出岛的交通工具,顺便再借一笔钱,和一个手机。
没想到,主宅的大厅空旷的能听到回音,仿佛所有人都凭空蒸发了。他绕到厨房,想着就快到饭点儿了,厨子们总该在忙活。
一个穿着围裙,长相干瘪的男人抬起眼来不咸不淡的说:“老爷带相好的出海去了,小姐打球去了,说好了午饭不回来吃。”说完便自顾自地擦拭起灶台来。
“那其他人呢?潘老师呢?阿九也出去了?”熊墨衣追问。
那男人几乎是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道,“不知道!沈家这么大,草坪、花园、菜地,处处要人打理。你自己去转转就知道了。”
熊墨衣吃了个憋子,觉得这也不怨别人,谁让自己起晚了呢。
出了宅子,外面晴空万里,邻居家一人多高的花树飘来令人沉醉的金桂香味,金色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梦幻般的美丽光泽。熊墨衣想起昨晚沈家家宴上邻居太太康惠如的欲言又止,便临时起意,决定去邻居家造访。
虽然马龙康惠如和沈和甫气味相投,两家的别墅风格却相差甚远。沈宅主宅由白色大理石装饰,开放式的草坪和草坪一侧的花园修剪得规整精致,总体给人一种高雅洁癖的感觉。而马龙和康惠如的洋房金碧辉煌,草坪上处处可见修剪成小鹿和兔子形状的园艺,让人觉得进入了一个富丽堂皇的童话世界。
按响门铃后,大约过了四五分钟,一个面目和善,身材富态的中年妇人开了门。
“啊,你是熊家少爷吧,”她笑眯眯的望着熊墨衣,湿漉漉的双手白色绣着花边的围裙上擦拭了一下,“你等着啊。”
不一会儿,她从屋里端出一碟切的方方正正的火腿三明治,和一个小巧的紫色包裹,“先生和太太有事出去了。太太吩咐,你如果来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熊墨衣结果包裹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一叠现金,和一只玫瑰金色的新款苹果手机。
“哦,我差点忘了,”妇人微微喘着气从车库里推出一辆绿色的两轮电动自行车,交到熊墨衣手里,“这也是太太吩咐的,说你也许用得着。”
熊墨衣乐了:想什么来什么。这康惠如说认识自己,看来果然不假了。且不问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他骑上电动车,一下午沿着峭壁边的步道几乎把半月岛逛了个遍。原来岛东多是有钱人的消暑别墅,而西岸则居住着不少本地人,岛西南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渡轮码头,每周一次从大陆运送货物果蔬和游客。“可惜错过了,下一班渡轮还要等五天,”熊墨衣心想。
他回到半月山庄时,已经华灯初上。宅子里人头攒动,似乎比平时更为忙碌。熊墨衣拉住白天见过的干瘦厨子:“怎么这么忙,府上来新客人了吗?”
那厨子手上托着四五样东西,没好气的说:“你问的那个阿九,他跑路了。”
短袖睡意(衣)。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缕(捋?)清的。安安别怪我,看到了就顺手告诉你:)
原来墨衣是被忘在荒岛上的,这就说得通了。那个康惠如很不简单呢。安妹不疾不徐地布了一张大网,泾渭分明却错综复杂,有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