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雪渊在梅岭租下的秘密据点后门有一条没有修葺的土路,沿着它徒步十来分钟便来到了一座没名没姓的黄泥山脚下。
叫它小山实在是抬举它了,目测最多也就是十几层楼高罢了。山的南面被黄泥覆盖,坡度缓和,植被茂密,颇有几条被爱好登高者踩出来的小泥路。而山北面则光秃秃的一片,苍白的山体没遮没掩地曝露于眼前,几乎九十度垂直的峭壁被风雨洗礼得平整光滑,在皎皎月华下别有一番肃穆庄严的美感。
一高一矮两人脚步轻快的来到北山脚下。他们身着单薄的便装,在落木萧萧的秋夜尤其显得寒意逼人。仔细看时,两人的腰、臀,和大腿上密密麻麻的佩戴了七八种工具,从绳索到挂钩到钢钉再到钢爪无一不足。
两人对着山体观察了片刻,各自找到一个心仪的出发点,对望了一眼,便倏地窜了上去。
户外攀岩,如果不借助任何特能,那就只有依靠攀岩者对于岩石缝隙的良好判断,攀岩工具的正确使用,和攀岩者自身强大的身体和心理素质。
高个子显然对于工具使用得更为纯熟,他岩钉绳索并用,很快就巧妙地利用岩隙找到了一条快捷的攀登路线。小个子则显得有几分笨拙,在用撅了几根岩钉之后,他闷声骂了句娘,索性放弃了工具,手脚并用地扣着岩石往上爬去。看上去姿势不太优美,可是出乎意料的,竟然并没有落下太多。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两人差不多抵达了半山腰的位置,一上一下,不约而同地停下歇息。
高个子坐在绳索上往身下张望:“楚树恒,你怎么样,还挺得住吗?”
斜下方的小个子喘着气喊道:“陈寰,你只管往上就是。这小破石头山还难不倒我。”
正哑着嗓子上下喊话,楚树恒忽然感到一抔沙土扑簌簌地落在肩上。就见上方陈寰固定绳索的岩钉一松,整个人自由落体式的往下坠落。楚树恒想都没想,左臂伸出去在空中一捞,恰恰抓住了陈寰洒满镁粉的一只右手。
两人在空中荡秋千似的悬挂了几分钟,陈寰几次想要再度站稳脚跟,每次几乎就要成功了运气却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不是碎石松动,就是因为角度过于刁钻而无法持久。楚树恒臂力还不错,但是如此折腾了几次三番之后,扣着岩石的右手指缝里渐渐地开始渗出血来。
就在不上不下,精力一分分从僵硬的四肢里往外流走的时候,一团蓝色的火焰蓦地照亮了夜空。耀眼的蓝光刺得楚树恒睁不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在肋下被人夹住,穿破夜风扶摇直上。耳畔山风扫过岩石簌簌作响,脸颊上一股股寒气袭过有如刀刮一般。
再睁开眼时,楚树恒发现自己平安无恙地坐在山顶上一块光洁平整的岩石上。
对面那人周身闪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在月光下仿佛一块莹白无暇的美玉,让人心生敬畏。
陈寰盯着他,幽幽地道:“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顿了顿又问,“鬼鬼,假如没有王逸杭,你还会这么积极地参与我们对楚玉廉的围剿行动吗?”
楚树恒迎上他的目光,对视片刻,确定他不是在消遣自己后,认真地说:“陈寰,你当我是什么人?楚盛集团就是冰海的毒瘤,我几年来一直挤破了头想要加入特安,就是为了今天。至于王队......,王队他在与不在,都不会改变这点。”
陈寰闻言点了点头,晶莹的紫光自眼眸有些侵略性地倾泻在他脸上:“刚才,为什么要帮我?我如果出了事,你和王逸杭才有机会啊。”
楚树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了,忽地一下站起来,紧握着双拳上青筋毕现:“陈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我楚树恒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再说了,我们现在是一个行动组的战友,我绝不会让自己的队友有事!”
想了想,又嘟囔着低声补了一句:“更何况,我要真对你见死不救,王队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
这晚,“花和尚”鲁尧一直六神无主地在鬼鬼房门口转悠。
当双目微微泛红,被汗水湿透了的楚树恒终于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鲁尧一个箭步迎了上去,非常不见外的和他一起进了房间。
“哎呀,阿弥陀佛我的妈,鬼鬼你可算是回来了!” 鲁尧一边哭丧,一边去掀楚树恒的衣角。
“哎,你怎么还动上手了?” 楚树恒啪的一声打飞了他肥胖的手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大晚上的不回来睡觉还能去哪儿?”
鲁尧差点儿就要哭出来了,自己赏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我这碎嘴,我他妈找抽。我看你和陈代表单独出去了,我,我怕他欺负你啊......”
楚树恒闻言长出了口气,下意识地把流血的右手别在身后,在鲁胖子肥嘟嘟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你也是够轴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和王队没什么,就算有过什么,也已经翻篇儿了。”
鲁尧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神直往渗血的右手那儿出溜:“那陈代表他,真没把你怎么样?”
楚树恒突然失去了耐心。疲惫感犹如决了堤的洪水,毫不留情地冲垮了他苦苦支撑的坚强。一瞬间,从心到身,都尖叫着举起了白旗。他一把拎起鲁尧的衣领不客气地往门口推搡:“陈代表和我聊了一晚上,还邀请我去他故乡。我们俩情敌见面,分外和睦。这样可以吗?”
鲁尧的鼻尖委委屈屈地对上了“砰”的一声关死了的房门。一边往回走,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两个男人,肯定有一个是在装疯卖傻,又或者,是真的疯了,又或者,两个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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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沉稳的楚家二公子楚禹雄有点坐不住了。
下午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楚禹雄接到了一封来自“国家海洋灾害监测防御局”发出的关于冰海海域的紧急通告。
国家海洋灾害监测防御局是个在挂在环保部门旗下的新兴政府部门,成立几年来主要致力于人为的海洋灾难灾害防御防治,什么污染,赤潮,外来物种入侵。在某些饱受自然灾害困扰的沿海城市和远洋渔业三巨头的强烈呼吁之下,最近一两年也开始涉猎海洋地质模拟的时髦领域,时不时给客户群发送一些赏心悦目的三维海底模拟图片。
然而这份电子邮件却不同寻常。
首先,标题上写着“请务必阅读”,以防有人把它当作垃圾邮件看也不看就拉进了垃圾箱。这还不够,标题边上加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表示“非常重要”。
收件人一栏并不象往常那样被隐藏,冰海地区但凡和海能挂上钩的企事业单位法人都赫然在列。
邮件的主体十分简单直白。大意是说,检测到了冰海海域不同寻常的地质活动,模型推测,明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冰海位于近海深海交界处的海坡将发生非变形性的弹性震动,或将引发弱海啸。
这份学术气质浓郁的邮件拿白话来解读一下,就是说,冰海的海坡位置会发生低级地震,虽然对海底破坏程度不大,但是该海域的水面或者海底作业还是够吃一壶的。
为人精明的楚禹雄和善于交际的楚禹琼楚禹飞都不同,既无女友也不好男风,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家族生意上,把个水产品副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楚玉廉明面儿上让楚禹雄掌管罐头厂,暗中却把海底农庄的具体操作也交给务实谨慎的二儿子来打理。即使这样,老爷子也还是不放心,时不时的插上一脚,垂帘听政。
楚禹雄接到邮件不敢大意,和几个商务伙伴确认他们也都接到了同样的政府紧急通告后,卡在饭点上和幕僚们召开紧急视频会议。
负责海葡萄收割提炼的魏长青是个五十开外的生意人,沟壑遍地的脸盘上顶了盏时下年青人流行的西瓜皮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老黄瓜刷绿漆”。魏长青一听说是低级地震,马上就没了兴趣,打着哈欠倚老卖老道:“不打紧,不打紧,好在我们刚刚收过,只要林子不震塌咯,我看就没啥子事情。再说了,这个什么模型不模型的,听说从来就没个准头?”
楚禹雄眉头微微一蹙,他经常把“危机管理”挂在嘴上,最见不得魏长青这种不讲究的作风。但有碍于魏是父亲楚玉廉的开国元老,不便当众发作,只得把话头丢给自己的心腹,搞信息安全系统的陆明达:“明达,你怎么看?”
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陆明达是楚禹雄的大学同学,鼻梁上的镜片好像酒瓶底一样厚,心思却比海底还要深。他推了推镜片,慢条斯理地说:“楚总,依我看,这事得做好防范措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提几点,大家讨论:第一,林子外围的海蛇,一旦受惊短时间内将无法恢复。第二,也是我更担心的,林子上空的防空网,如果在海啸中失去控制,那有可能整片林子就毁了......”
一番话说得楚禹雄冷汗直流。
同样在视频电话的还有负责“海妖”行动善后的通城特安维和队长王逸杭,和行动总策划,黄一鸣黄部长。
王逸杭本来想抽空回趟梅岭去看看陈寰,突然听黄一鸣说要提前行动,立马就抓狂了。
黄一鸣示意王逸杭稍安勿躁:“小王,你现在就在冰海按兵不动,明天行动一旦开始就和夜鹰还有胡敏他们配合收网。动作要快,要出其不意,不能夜长梦多。”
王逸杭看着照例面无表情的黄一鸣,满腹狐疑:“黄部长,不是我信不过你啊,不过,这个什么‘国家海洋灾害监测防御局’靠不靠谱啊?我们特安素来和其他部门没什么交情,你是怎么说动他们给我们做事的?”
黄一鸣老狐狸似的“嘿嘿”一笑:“逸杭,你还记得你的暑期见习生黄静菡吗?”
黄一鸣要是不提起,王逸杭还真快忘了,自己队里还有过这么一号既不能文又不能武的人物:“哦,对啊,来队里没几天就追我们副队长的那位高材生?好像还是您老的亲侄子来着?”
黄一鸣又是“嘿嘿”一笑:“你小子的嘴就是损。我侄子研究生毕业,分到‘海灾局’了......”
王逸杭听到这里忍不住对着摄像头真心实意地竖了个大拇指:“您老厉害!谋兵布局,眼光长远。”
黄一鸣一摆手:“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再说了,这顶高帽子我也戴不着,这步棋是陈寰陈代表的主意。他和我侄子亲自联络沟通的,要夸,等行动结束了,你自己送朵大红花去。”
王逸杭这回彻底没脾气了。他自己做起事来从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可是事关陈寰,就容易想得太多,顾虑重重。这两天在冰海和夜鹰他们执行任务,脑袋里总是来回预演陈寰他们的行动 —— 要知道楚家可不是吃素的,只要看看鬼鬼的遭遇就知道那帮人的心狠手辣。他越琢磨越觉得危险,总想着要回一趟梅岭和行动组长吉雪渊好好掰扯掰扯。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行动竟然提前了。
按照陈寰的计策,如果真能让楚家短暂地中断防空网,倒不失是个行动的绝佳时机。
王逸杭心里明白,可晚上还是不可救药的失眠了。无论他数了多少只绵羊,无论他睁眼还是闭眼,铺天盖地挥之不去的都是陈寰那张含笑不语的俏脸。挺尸到了凌晨两点半,王逸杭生无可恋地抱住一只枕头聊以自慰说:“寰寰,你别再折磨我了。打完这一仗,咱俩一起退下来吧。”